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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睡覺會變白 -【文藝時代】《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6-30 10:51 PM     標題: 睡覺會變白 -【文藝時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12-13 04:41 AM 編輯

【書名】:文藝時代

【作者】:睡覺會變白

【內容簡介】:

  他曾在一個小縣城中看到一個名叫小武的小偷,也曾在蘇州河邊見識過一條金髮的美人魚,更是在一個小村子裡看過一個漢子在被砍頭前學驢叫……

  寫簡介無能,這大抵是一個普通青年轉變成文藝青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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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6-30 11:08 PM

第一章 褚青

       1997年,京城。

  正是初春,天氣還很寒冷,街上的行人還沒脫去冬裝。

  褚青裹了裹身上的皮夾克,蹲在馬路邊。

  這件皮夾克是去年最流行的款式,青年們的最愛,價格不菲。連抽煙都按根算的褚青當然買不起,這是他搶來的。

原主人應該是個敗家子,不知怎地在夾克上劃了一道口子,在領口處,很細小的口子,就惹了主人嫌棄,被直接扔掉。

  當時褚青和另一位撿垃圾的老夥伴同時盯上了這塊肥肉,最後還是他仗著年輕體壯搶到手,跟那個老夥伴也從此友盡。

  他覺得很值,以他的收入,或許要幹上一個月才能買這麼一件。

  不過是一起喝酒扯皮的朋友,沒了也就沒了。

  天有些陰,不見太陽。無論車輛還是行人,都顯得很慵懶,連騎車的人蹬腳蹬都輕飄飄的。

  剛過完年,一切還沒開始呢。

  褚青已經四年沒回家了,確切的說,他重生到這個年代已經兩個月了。

  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可以讓他以一種很安穩的心態去拾掇一堆破爛,然後翻出可以賣錢的東西。

  17歲獨自從東北一個小村來到京城,當然是想著出人頭地,雖然他有個很奇葩的目標——當廚子。結果四年過去,結果只是把自己的頭埋在了地下。褚青很不理解這孩子的夢想,也很不理解為了所謂夢想而做出的這些行為。

  前世他才三十歲,無論活著還是死掉,都是個很年輕的歲數。

  他一輩子都呆在家鄉的小縣城裡,腦子不大聰明,沒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就接手老爸的修鞋店,乾了十幾年,有著不錯的手藝,足夠養家糊口。後來也買了房子,取了個賢惠的媳婦,自己重生時,女兒剛滿兩歲。

就是這樣很平淡的生活,也許會一直平淡到死掉那天。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從小被他爺爺拎著棒子教導出來的一套名字很弔的拳術——三皇炮錘拳。

  這套拳據說很厲害,他學藝不精,皮毛功夫,但當初上學時也是打遍縣城無敵手,後來慢慢大了,才收了性子。

  一陣涼風吹過,褚青用力捏了捏鼻子,把眼睛裡酸鹹的液體化作鼻涕擤掉。

  所以說,他這種平凡而安,家庭和睦的人,對夢想這個詞,真的理解不多。

  雖然在他看來,當廚子和修鞋沒什麼差別,但他不想為了這個身體那份莫名其妙的追求而去繼續幹這個。

  兩個月,他適應了翻找垃圾箱,卻沒適應製造垃圾的這個城市。

  褚青對城市非常的不喜歡,恐懼,厭煩,何況還是這座帝都。

  他懷念家鄉的小縣城,買任何東西走不出一里遠都能買到;他懷念老婆孩子,晚上吃過飯一家人去城邊那座小橋看流水。然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直到夜深,哄了孩子睡覺後還有些床上的情趣。

  一輩子的賤命,就算重生了也高貴不到哪去。

  褚青掏了掏裡懷兜,摸出煙盒來,掂了掂,一根白桿白嘴的香煙露在撕口處。

  這一包要三塊錢,對他算是奢侈品。

  「最後一根了。」

  褚青猶豫了下,還是抽出那根煙,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清新的煙草味道讓他混沌的腦袋也清醒了些。

  叼在嘴上,摸出火柴,擦了一根。

  「噗!」

  火滅了,剩下一縷細煙隨風飄散。

  撇了撇嘴,又拿出一根,擦了擦。

  「噗!」

  又滅了。

  「嘿!我就不信了!」

  褚青不信邪的一根又一根的擦著火柴,結果都化作白煙飄散。

  不多時,他腳底下已經堆了一小撮報廢的火柴桿。

  很多時候,人們就喜歡幹這種事情,這不叫倔強,這只是賭氣,毫無意義的賭氣。

  褚青看著最後一根火柴靜靜的躺在火柴盒裡,紅色擦頭還有些斑駁,像裂開的嘴,嘲弄他的幼稚。

  他終於投降,站起身四下瞅了瞅,退到後面幾米遠的一堵牆根下,背著風擦著了火柴。

  「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又長長的吐出。

  他一直在猶豫自己該不該回去,回家,回那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東北老家。

  那個小村子還有死去父母留下的老屋和兩畝地。

  種地,聽起來也不是很難,總比修鞋要簡單吧。

  他文化不高,也沒什麼愛好,唯一的本事就是修鞋,以後也許還會種地。

  在京城四年,省吃儉用,也攢了點錢,再向叔伯借點,能把老屋翻新下,還能娶個媳婦。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跟上輩子沒什麼不同。

  「呼!」

  他又吐出一口,還剩下半截,忽明忽暗的燃著暗黃色的菸絲。

  不過,還真他媽的有點不甘心……

  褚青想著。

  「喂喂!誰讓你在哪兒抽煙的!」

  一聲呵斥讓他回過神,扭頭一看,一個穿制服的男子走了過來。

  「我在這抽煙犯法?」褚青沒動,連起身都沒起身,問道。

  「你知道這是哪兒嗎?」那男子走到跟前,居高臨下的問。

  「哪兒?」褚青蹲在地上,煙夾在手裡,歪頭看著他。

  「這是學校,閒人別在門口晃悠,你擱這抽煙更不行!」男子道。

  「學校?」

  褚青瞅了瞅背後的建築,順著那棟牆掃過去,幾米外是一扇拱橋形的大門,很是氣派,上面寫著一行字:京都電影學院。

  還真是學校。

  褚青不知道學校門口可不可以抽煙,但他一向很​​羨慕也很尊重這些文化人,便覺得自己理虧。連忙起身,道:「不好意思,我這就走。」

  「快走快走!別跟條老狗似的逮著牆根就一蹲,你又不撒尿!」男子像趕蒼蠅一樣的擺擺手。

  「老狗?」

  褚青笑了笑,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蹲回原地。

  「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聽不懂人話是吧!」男子怒道。

  「你管這片兒?你是校長?」褚青笑道。

  「我是你大爺!我告你別讓我動手啊!」男子擼了擼袖子。

  「哦,我還以為你是條狗呢,一天沒事就知道瞎叫喚。」褚青笑道。

  他最煩的就是這種咋咋呼呼老拿自己當根蔥的,不找麻煩就罷了,真要是找茬,打架?他還沒怕過誰。

  「呦呵!叫板!今兒我就打你丫的!」

  那保安動了氣,抬腳就踹。

  褚青眼睛都沒眨,手一提,就擒住了他的腳脖子,往懷裡輕輕一帶,再一送。

  那保安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身子往後就倒,「啪」地摔在地上。

  「哎喲!」

  保安捂著後腰叫了一聲痛,心知遇到了硬茬子,立馬慫了,心中好生糾結。

  你說站起來吧,還得接著打,又打不過;回去叫人吧,這個點都吃飯去了,也叫不來人。直接認慫又太丟份,索性躺在地上裝高冷。

  好在他命不該絕,從大門口那邊跑過來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來。

  這倆人都很瘦小,一個戴著眼鏡,很猥瑣的樣子;一個眉梢下垂,看著就很苦逼的一張臉。

  「劉哥,你沒事吧!我扶你回去。」

  眼鏡男問道,保安搖搖頭,連聲說「不用不用。」看都不敢看褚青,捂著後腰,順著給的台階下去領盒飯了。

  「大哥別見怪啊,您大人有大量。」

  眼鏡男又過來跟褚青賠笑。

  方才這倆人把他們一番爭執都看在眼裡,本想過來勸勸,沒想到還沒等邁步,這邊就動上手了,還動的那麼犀利,倆人還沒反應過來,保安就已經躺哪兒了。

  好傢伙!這是高人啊!

  「沒事沒事。」

  褚青擺擺手,懶得跟那種戰五渣計較。剛想重新把煙叼上,忽又問道:「這讓抽菸吧!」

  架打贏了,但那是保安狗眼看人低。他不是平白生事的性格,規矩還是要守的,如果這真不讓抽煙,那就換個地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讓抽讓抽,隨便抽!」眼鏡男忙道。

  「哦。」

  褚青應了一聲,把剩下的半截煙又叼上,一隻手撓了撓頭,感覺油膩膩的。

  晚上該洗頭了,澡也得洗了,他心想。

  這倆月他還沒洗過一次澡,那間破爛的出租屋根本沒有洗澡的條件,只能燒鍋熱水,拿毛巾擦擦。

  但他每天都往垃圾堆裡鑽,一身的腐臭味,擦身子都費不起毛巾,後來索性髒著。現在實在忍不了了,才想著奢侈一把,去浴池好好泡一泡。

  「走吧,回去了。」

  眼鏡男見事情已了,拉著同伴就要進校門。

  一拉卻沒拉動,見同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那個高手抽煙,心中疑惑,道:「你看什麼呢?難道想拜師?」

  他同伴搖搖頭,道:「你看他蹲在那抽煙的樣子,是不是很適合。」

  「嗯?」

  眼鏡男聽了也朝褚青看去,仔細端詳一陣,點頭道:「你還別說,氣質真的很合適,比我強,要不你過去試試?」

  那同伴考慮片刻,道:「嗯,我過去說說。」忽又說道:「那你就得下來了!」

  「嗨!那是你找不著人,我才趕鴨子上架,心裡根本沒底,我巴不得有人替我!」眼鏡男道。

  「你這叫偷姦耍滑,工作作風有問題!」同伴笑道。

  「行了行了,你快過去吧,人家要走了。」眼鏡男道。

  褚青抽完了煙,捻滅煙頭,手指頭一彈,準確無誤的掉進前面的垃圾箱裡。

  站起身剛要走,就聽有人喊:「哥們兒等等!」

  褚青回頭,見剛才那個眉梢下垂的苦逼臉跑了過來,張口就問:「哥們兒,你想拍電影嗎?」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6-30 11:23 PM

第二章  賈璋柯

  「啥?」

  褚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想拍電影麼?」那人又重複了一遍。

  褚青疑惑道:「你是誰?」

  「我是電影學院的,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想拍部電影做個紀念。哦,我叫賈璋柯。」說著拉過眼鏡男,「這是王紅偉,我同學。」

  「多少錢?」褚青問。

  「啥?」這回賈璋柯愣了。

  「給多少錢?不是白乾吧?」褚青道。

  「哦哦!當然不是。」賈璋柯忙道,他就沒見過這麼直接的,有點鬱悶的問:「你就不問問是什麼電影,演什麼角色嗎?」

  褚青道:「只要不是毛片我都可以拍,你到底給多少錢?」

  賈璋柯跟王紅偉對視了一眼,後者開口道:「我們這是部小成本電影,投資不多,但是戲特別好,你是男主角……」

  「停停,直接說多少錢!」褚青打斷他。

  那倆人一臉苦笑,賈璋柯沉吟一會,道:「一千。」

  褚青問:「得拍多長時間,在哪兒拍?」

  賈璋柯道:「兩個月吧,順利的話一個多月,全片都在汾陽拍攝。」

  「汾陽在哪?」褚青很茫然。

  「在山西。」

  「包吃住麼?」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對面倆人直接無語,王紅偉道:「包,就是條件可能不太好。」

  「哦,那沒事。」褚青心想,一千塊錢,兩個月,管吃管住,這活幹的過!

  不過他還是講了講價,道:「兩千成嗎?」

  賈璋柯也考慮了一下,電影的拍攝資金只有二十萬,但給男主角兩千塊的片酬完全可以接受,也試著還價道:「一千五。」

  「兩千!」褚青還想再堅持一下。

  「成!」這回賈璋柯很痛快。

  「那個,你自己介紹一下吧。」賈璋柯覺著為了自己的電影,跟他就像街邊賣菜一樣的討價還價,沒來由的一陣心酸。

  「哦,我叫褚青,21,老家在東北,地方就不說了,你們肯定也沒聽過。在這呆了四年,撿破爛兒的。」

  他說自己撿破爛兒的時候非常自然,沒有一點覺得丟臉的意思。

  賈璋柯倒是有些驚訝,看他雞窩一樣的頭髮,唏噓的鬍渣子,怎麼也得有二十七八了,沒想到這麼年輕。

  三個人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

  褚青道:「然後我們要幹什麼?你們導演不都得面試麼,我要不要演一段,先說好,我可不會演戲。」

  賈璋柯一腦袋黑線,不要談好了價錢才想起來面試啊魂淡!

  他忽略了這些讓自己頭痛的細節,道:「不用,我們找的都是非職業演員。這樣,我們還得籌備幾天,你留個聯繫方式,到時候通知你。」

  「行,我沒有BB機,你們就到這裡找我。」褚青說了出租房的地址,王紅偉用筆記下。

  「那就沒事了,我先走了。」褚青沒提錢的事,幹完活再拿錢在他看來是常理。

  「啊?那好,到時候再見。」

  賈璋柯半截話都噎在肚子裡,他還想三人去小飯館吃一頓,聯絡聯絡感情,誰知道這位主兒這麼乾脆。

  「那拜拜。」

  褚青揮了揮手,完全沒有剛接下一部電影的樣子,就像剛修好了一雙破鞋,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這種平靜讓賈璋柯在心裡記了一輩子,很多年後,他還時常的說起褚青當時的樣子實在太欠揍。

  這也讓他明白,電影,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為它的偉大,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為了它而砸上自己的一切。

  有些人覺得它是生命,有些人只當它是份工作。

  …………

  夜。

  一個破敗的小院裡,幾間平房就像不規則的積木一樣,歪歪扭扭的壘在一塊。

  褚青回來時,順手在房東家窗口下的煤渣裡扒拉了幾塊大的,塞進自己屋子的小爐子裡。

  一會兒,火旺了,通紅的燒著爐盤,屋子裡也有了熱度。

  褚青拿過一個飯盒,裡面是早上剩的麵條,一坨坨的凝固體,往裡倒了點水,放在爐子上加熱。

  這是間只有十平米的屋子,除了一個鐵爐子,就只能安置一張床和一套桌椅。

  他沒什麼行李,只有幾件舊衣服堆在床上。角落裡是幾十個壓扁的易拉罐,還有幾個玻璃瓶子。

  這都是能賣上價錢的好東西,一個月的菸錢就不用愁了。

  褚青脫了皮夾克,裡面是一件灰色的毛衣,當然原來可能是棕色,也可能是橙色,質量是很好的,厚厚的毛線都被磨薄了還能穿在身上。

  「哎!」

  褚青躺在床上,兩條長腿伸展開,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陣輕鬆。

  要說這房子他最滿意的就是這張大床,他一米八三的個子,吃的不順口,身子卻健壯,小床還真睡不下。

  屋頂長長的垂下根電線,吊著一個昏黃的燈泡,已經足夠把整個房間照亮。

  他感覺今天過的很奇妙,不是因為有人找他拍電影,他真沒覺得拍電影算什麼事情,只當賺了筆外快。

  他感覺奇妙,是因為自己的這個選擇。

  上輩子他從沒主動選擇做什麼事情,好像一切都是自然發生,自然結束。

  學習不好,自然就考不上大學,那就只好回家接手老爸的修鞋店。手藝練得好,生意自然就好,買了房子,還攢了點錢。到了二十多歲,自然就娶了媳婦,親戚介紹的,長得一般,性格很好。他們沒談過戀愛,但倆人過的很舒心。後來又有了女兒,一家三口,再幸福不過。

  這一切的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沒有一點的波浪起伏。

  但今天他有一種感覺,似乎選擇了拍電​​影,從此就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咕嘟咕嘟!」

  飯盒裡傳來水開的聲音。

  褚青回過神,也不怕燙,空手把飯盒轉移到桌上,又拿來一碗炸的很咸很濃的雞蛋醬,舀了一勺伴著麵條,呼嚕呼嚕的吃起來。

  他對吃一向不挑,能飽就行,何況這醬他還覺得很美味。

  褚青會做飯,手藝還不錯,但這醬不是自己做的,是別人送的。

  「咣當!」

  院門響了一下,然後就是「嘩啷嘩啷」推自行車的聲音,褚青看了下牆上掛著的破鐘,八點半。

  應該是那丫頭回來了。

  他有個鄰居叫黃穎,比他還小一歲,也是自己一人在京都生活。在家紡織廠做工,距離很遠,每天騎著輛破車早出晚歸。

  兩年前搬到這個院裡,小姑娘行李多,自己倒騰了好久,褚青看著可憐去搭了把手。倆人就有了來往,黃穎心地不錯,別的幫不上,看他一糙漢子過的慘不忍睹,時常做點吃的送過來,衣服破了什麼的也幫著補補。

  褚青重生後,也沒斷了來往,小姑娘著實不錯,對她就像對著自己妹子似的。

  一會兒吃完了飯,他燒了壺水,燙了燙飯盒。

  不管哪個年代,窮人的娛樂生活總是很貧乏。褚青吃飽肚子,閒著沒事,已經準備脫衣睡覺了。

  在這時,就聽「啪啪啪」的有人敲門。

  褚青看門外的黑影就知道是黃穎,開了門,果然見小姑娘站在外面。

  「褚青哥。」

  「怎麼了?」

  黃穎顯得很慌亂,道:「張哥剛才上我哪兒去了,也不說什麼事,坐下就不走,有一搭沒一搭的,我也不好趕人,怎麼辦啊?」

  張哥名叫張彪,也就是房東,住在小院裡最好的那間屋子,所有人都是他的租戶。三十多歲,有老婆,平時怕的不行,在別人面前卻裝模作樣。

  沒想到這人不光裝十三,而且還流氓。

  大晚上的,一老爺們儿進一小姑娘屋子,賴著不走,還能有什麼事?

  「我去看看。」褚青道。

  「哥你可好好說啊!」黃穎跟在後面很擔心,不是擔心他挨削,是擔心他KO房東。

  小姑娘長得漂亮,一個人經常很晚回來,難免碰上幾個癟三流氓。正巧又讓褚青趕上,分分鐘虐成渣滓,也讓黃穎對他的戰鬥力有了很直觀的印象。

  「沒事。」

  褚青安慰道,棉布門簾一挑,就進了屋子。

  黃穎的屋子要比自己的大一些,還有個小外屋,裡面是臥室。

  亮著燈,一肥碩漢子坐在人小姑娘的床上剔牙。

  「喲!張哥也在呢!吃了吧!」

  褚青進門就聞到一股酒氣,張彪抬起紅撲撲的臉,見是他,招呼道:「小褚啊,這麼晚了還過來,有啥事啊?」

  「沒啥事,就是吃飽了撐得慌,過來看看有沒有比我更撐的。」

  褚青也沒找地方坐,站著對他道:「嫂子沒在家吧!」

  張彪聽他開口就很不客氣,臉一沉,道:「你啥意思啊?」

  「沒啥意思,我合計嫂子要是在家,你也沒那膽子過來。」褚青笑道。

  對這種人,褚青懶得跟他費時,道:「天不早了,張哥回去睡覺吧。」

  「嘿!這院子都是我的,我愛在哪在哪,你,你幹什麼……」

  褚青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手一拽,張彪胖大的身子直接從床上被拎了下來。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你放手!」

  張彪兩手胡亂划拉,最後拽著褚青的胳膊想掙脫開來。

  褚青那看著很瘦的手臂,就像鐵鉗一樣揪著他的衣領。

  「你放手!我告訴你,你那房子我不租了!**麻溜給我滾出去!你放手,我叫你小子好看!」

  張彪像只要被拉去殺掉的豬一樣不停的叫喚,卻始終掙不開。

  褚青就這麼拖著他,一直拖到院子裡,手上用力,忽悠一下給扔出去一米多遠。跟上去又是一腳,正踢在他的尾巴骨上。

  張彪「嗷」地一聲,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只覺得半個身子都癱了,這時酒也醒了,看向褚青的眼神滿是恐懼。

  其餘兩家住戶聽見聲音,開門開窗探頭出來,看是房東趴在地上被揍,都喜聞樂見,也不敢多事,瞄了一眼都縮回腦袋。

  「怎麼樣,自己能走麼,要不要我送你回屋?」褚青道。

  剛才那陣劇痛已經消散,張彪仍心有餘悸,全身哆嗦了一下,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回了屋子,「啪」的一聲,門也緊緊的關上。

  褚青搖了搖頭,對傻站在一旁的黃穎道:「沒事了,你也回去睡覺吧,鎖好門。」

  轉身就要回屋,黃穎連忙喊道:「褚青哥!」

  「嗯,還有事麼?」褚青問。

  「你陪我一會成麼?我害怕。」黃穎聲音低低的,不敢看他。

  褚青想著反正也睡不著,聊會也行,道:「行,等我先回去拿水啊。」

  說著回屋把他那個大茶缸子端了出來,倆人進了黃穎的屋。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6-30 11:32 PM

第三章 搬家

  初春的夜晚很冷,風不大卻硬梆梆的紮人。窗戶的縫隙都糊好了窗紙,整整齊齊的嚴合。爐火燒的很旺,小小的裡屋顯得格外溫暖。

  這屋子,褚青是第二次來,第一次是幫她搬家。那時還空蕩蕩的,很冷清,現在略微一打量,小床上鋪著繡花罩子,一角擺著梳妝台,上面瓶瓶罐罐的擺了四五樣,粉色的長窗簾拖到地上,映著倆人的影子。

  褚青坐在椅子上,黃穎坐在床上,都不說話,老座鐘吭哧吭哧的晃蕩著鐘擺,氣氛忽然就尷尬起來。

  黃穎低著頭,倆手揉弄著衣角,褚青端著大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心裡很鬱悶。

  他本是想睡不著覺過來聊聊天,進了屋子卻不知道說什麼,這種很彆扭的氣氛讓他措手不及,有點失策。

  「褚青哥。」黃穎先開了口。

  「嗯?」

  黃穎很擔心道:「你今天得罪了張彪,怕是不能讓你在這住了。」

  褚青道:「沒事,他不敢拿我怎麼樣。倒是你,得換個地方,免得他又來耍流氓。」

  「我能換哪兒去,現在房子可貴了,這雖然破了點,但好歹便宜。再說,再說不還有你呢麼,我不怕他。」黃穎聲音愈發的小,紅紅的臉蛋在燈光下,就像朵桃花開了。

  「呃……我可能要搬走了。」褚青有些尷尬。

  黃穎先一愣,隨即急切的問:「搬走?你要搬哪去?」

  「我今天碰著倆人,非要找我拍電影,得去山西待一段時間。」

  褚青也沒隱瞞,把事情講了一下。

  黃穎疑道:「拍電影?找你?」

  說完覺得話裡有歧義,忙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呵呵,別說你了,我自己也不相信。」褚青笑道:「是倆電影學院的學生,看著挺像回事兒,我也沒啥事,就答應了,見識見識也好。」

  「給錢嗎?」黃穎問出了跟他一樣的問題。

  褚青用手比了​​一下,道:「這個數。」

  「二百?」

  褚青汗了一個,道:「二千!」

  「這麼多!」黃穎小驚訝了一下,這相當於她近三個月的工資了。

  「還行吧,得待倆月呢,這麼一看也不算多。」

  「所以,你就不在這住啦?」黃穎問。

  「嗯,過幾天就走了,反正房子也快到期了,直接退了。我剛才跟你說正經的,張彪那人就一賴子,以後肯定找你麻煩。盡快找個新地方,趁我沒走還能幫你搬搬。」褚青邊喝水邊道。

  黃穎低著頭沉默,不知在想什麼,好一會才抬頭道:「那明天我請天假,去找房子。」

  褚青想了想,道:「我倒知道個地方,就是不知道租沒租出去,你也甭請假了,我明天去看看,完了再說。」

  「行,我聽你的。」

  黃穎看了眼時鐘,不知不覺已經十一點了,她似忽然想到什麼,小臉瞬間變得通紅,咬著嘴唇道:「褚青哥,十一點了,要不你回去睡覺吧。」

  她聲音輕輕軟軟,似咬著香甜的糯棗,吹到人耳朵裡。

  褚青心裡像被小爪子輕輕撓了一下,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要說每天倆人都見面,但褚青還真沒仔細的看過她。

  黃穎個子高挑,長髮烏黑,皮膚很白嫩,長得不算太漂亮,眉眼間卻透著一股江南水鄉的秀氣。

  此刻春蔥一般的立在燈下,臉蛋紅紅的艷若桃李,清新靈巧之餘別有一番嬌媚。

  他自然清楚姑娘對自己的心思,但自己偏偏對她沒感覺,一直當成個小妹妹看待,只好裝傻充愣。

  褚青又喝了口水,掩飾了下心理波動,笑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

  黃穎看著他出門,想起剛才的念頭,臉又有些燙。

  插了門,跑回臥室倒在床上,被子往頭上一蒙,再也不肯起來。

  …………

  這年頭,房地產市場還沒喪心病狂的全面入侵,更別提房產中介了。走上幾條街,也看不到一家,不像後世,連褚青生活的小縣城都被大大小小的中介包圍。

  褚青平日撿垃圾,各個街區到處竄,熟得很。帶著黃穎七拐八拐,鑽進一條小胡同,在一扇朱漆木門前停了下來。

  「啪啪啪!」

  褚青叩門。

  「來了來了!」

  隨著話音,一個老頭開了門,衣服很舊但很整潔,戴著眼鏡,很文化人的樣子。

  見是褚青,笑道:「喲!來的挺早,正好來擺一盤,我這手癢著呢!」

  老頭姓程,退休教授,具體研究啥的褚青也不懂,自家有個小四合院,跟老伴住一間,女兒住一間,一間當雜物房,還有一間空著。

  褚青常在這邊收廢品,一來二去就認識了,沒事陪老頭下下棋喝喝茶水。

  老頭很爽快,沒有知識分子的矯情勁兒,也沒看不起褚青,倆人就成了忘年交。

  黃穎一說租房子,他就想起這了,都是好人,小姑娘住這也放心。

  褚青道:「您先等會吧,我把人帶來了,您看看。」

  說著一閃身,露出後面的黃穎。

  程老頭看黃穎幹乾淨淨的一個小姑娘,面上清和,不是咋咋呼呼的那種人,心下滿意,道:「你介紹的人,我還有什麼看的,這姑娘挺好,你先看看屋子?」

  黃穎很禮貌的道:「程伯伯,我叫黃穎,給您添麻煩了。」

  她先去看屋子,程老頭落下一步,用胳膊肘捅了捅褚青,低聲道:「你女朋友啊?」

  「不是,就是個朋友。」

  程老頭嘿嘿一笑,擠眉​​弄眼了一番,那意思是說:小子,我懂!

  褚青汗了一個,這老頭啥都好,就是有點老頑童。

  這四合院可比張彪那個乾淨多了,庭中還種了一架葫蘆藤,下面有一套石桌椅,花花草草也不少,顯得幽靜雅緻。

  屋子挺大,也是裡外間,四白落地,家具齊全,除了少台電視機,就跟賓館似的。

  黃穎心裡喜歡,褚青也相當滿意,道:「真不錯啊這屋子,老爺子說個價吧。」

  「三百!一月一交,仨月一交都行。」老頭也不矯情,直接扔出一個數。

  褚青一愣,不是要高了,而是要低了,就這條件,五百六百的也不算高。

  明顯是沖他的面子,他心裡感動,轉頭對黃穎說:「怎麼樣?」

  黃穎也懂事,跟老頭道:「謝謝程伯伯,我可不能白住,以後您家洗碗掃地我都包了!」

  老頭擺擺手,樂呵呵道:「我是找鄰居,又不是找傭人。再說怎麼是白住呢,你不是還得給錢嗎!哪天搬過來?」

  黃穎想了想道:「下午就能搬。」

  老頭點點頭,掏出串鑰匙遞給她,道:「行!這鑰匙先給你,一把是大門的,一把是你那屋子的。」又對褚青笑道:「你小子有陣子沒來,上午沒事吧,來來陪我擺幾盤!」

  這老頭棋藝奇差,又偏偏痴迷這個,褚青無奈讓黃穎自個先回去,自己留下飽受摧殘。

  轉眼到中午,褚青一身汗的從老頭家逃出來,他費盡心力跟對方廝殺三百回合,最後棋差一招惜敗。

  程老頭耍的那叫一個過癮,真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戀戀不捨的放了他回去。

  褚青本想直接回家,念頭一轉,又去銀行取了六百塊錢。

  黃穎老家在南方,爹沒了,剩下患病的娘親和上學的弟弟,典型的長姊撐起半邊天的重男輕女家庭。

  她每月有六百塊的收入,加上多做的活,能有七百到八百,其中有一半要寄回家去的,所以自己捨不得吃穿,非常節省。

  褚青無牽無掛,倒是攢了幾千塊錢。這次黃穎出來租房子,自己也有責任,所以他就想把這倆月房租先幫著付了。

  倆個月後……

  再說吧。

  褚青取了錢,又回到程老頭家,交了倆月房租。

  老頭又是一副赤裸裸的眼神:小樣兒,你倆要是普通朋友,還能幫她交房租,蒙誰呢!

  褚青懶得解釋,順手把他家那堆舊報紙收了。

  回到家,黃穎已經打好了行李,大包小包的十幾個在外屋滿滿登登。那個小梳妝台是自己的,本想也搬過去。褚青看那邊有大的,比這個好,在黃穎哀怨的眼神下,直接扔到外面。

  他自己有個倒騎驢,收廢品用的,蹬了兩趟把東西都倒騰齊了。

  張彪打早上起就沒見,房門鎖著,不知道幹嘛去了。

  黃穎的租期也快到了,也不想跟張彪打招呼,素性直接搬了。

  收拾利索,已是傍晚,倆人找個小飯館吃了飯,黃穎要給房錢,褚青硬推了回去。

  十點鐘的時候,他才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子,看看張彪那屋,還是黑漆漆的。這孫子可能被他打怕了,跑到外面躲一躲。

  褚青躺在床上,忽然覺得這兩天的事兒特別多,一件跟著一件,跟往常完全不一樣。他很不適應這種忙忙叨叨的狀態,感覺有些累,倒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心裡覺得很麻煩。

  過後的幾天,他把屋子裡攢的破爛都處理乾淨,一共換了二百塊錢,那輛倒騎驢也低價賣了。

  收拾收拾屋子才發現,自己的家當少得可憐。除了幾套衣服和兩雙鞋,就沒值得拿的東西了。

  做完了這一切,褚青完全閒了下來,又去了電影學院一趟,跟賈璋柯聊了聊,定下啟程的日子,順便把劇本帶回來一份。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6-30 11:43 PM

第四章 小武

  褚青倒在床上,旁邊扔著那份讓他蛋疼的劇本。本子很薄,一共才十來頁,扉頁印著倆字《小武》。

  他剛才翻了翻,覺得特沒意思特無聊,逼著自己把它看完,忽然有種高中上數學課的敢腳。

  電影這東西,除了上學時組織看的愛國大片,自己就沒進過電影院。

  褚青更喜歡看電視劇,尤其是摟著媳婦窩在沙發上,再煮盤毛豆,或者鹵點豆干,看那些情情愛愛的,狗血倫理劇。

  他看的大部分電影,都是從電視裡面看的,還有少數盜版碟。他愛看大片,汽車冒著火飛上天,幾十米的大樓稀里嘩啦的變成渣渣,還有各種牛逼漢子用自己的身體去拯救世界和妹子。

  這些,就是他對電影的全部概念。

  所以,賈璋柯給他的這個關於一個猥瑣小偷日常的劇本,他覺得齁沒勁。

  褚青高中畢業,之後就沒跟書本打過交道,好在劇本上面的字都認得。

  一個小偷,成天晃蕩在縣城裡偷雞摸狗。

  曾經一起混的兄弟成了民營企業家,嫌他是交際污點,連結婚的禮金都不願意收。

  後來又愛上一個歌廳小姐,陪人家逛街,給人買東西,結果小姐跟大款跑了。

  給小姐買的戒指送給了老娘,老娘轉手給了未來的二兒媳婦,又跟家人鬧翻。

  最後偷東西時被警察抓個正著,被拷在電線桿子上,像條狗一樣被路人圍觀。

  沒朋友,沒愛人,沒家人,連擼啊擼都做不到,妥妥的一缺愛苦逼,真是高冷的不能再高冷。

  這他媽也叫電影?!

  褚青通篇看完,只看出悲摧這兩個大字。

  他覺得自己的審美還是挺正常的,不禁為那個眉毛下垂的導演感到可憐。

  賠錢貨啊!

  聽說這電影資金有二十萬,拍完能賣出去幾張票?嘖嘖,敗家也不帶這樣的。

  褚青感慨了一番,倒沒別的想法,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自己既然收了錢,就得好好乾活。

  所以出發前的幾天他都貓在家裡看劇本,背台詞。他知道自己腦筋不靈光,重生了也是學渣的命。乾脆就像當年備考一樣,拿筆劃重點,一句一句的背。

  褚青的記憶力真的挺一般,但背課文卻總能過,就是因為他死死的執行了語文老師教的理解記憶法,先把課文讀的滾瓜爛熟,再一句一句的搞懂意思,最後結合上下文的行文造句,才能背誦出一篇課文來。

  他背篇課文花費的時間是別人的兩到三倍,但誰也沒他記得熟,就算過了幾年,《岳陽樓記》《赤壁賦》啥的,張口就來。

  劇本不長,他花了幾天時間也算熟讀了,然後就開始一句一句的理解。

  沒有字典,沒有輔導書,只能靠他自己理解。

  然後他驚奇的發現,劇本上的話自己都能看得懂意思。

  想想也對,課本上的都是精華文章,流傳千古,一個眉毛下垂的學生寫的劇本顯然不夠這個水準。

  但後​​來的事又很奇怪了,他讀著讀著,忽然又覺得看不懂了。

  比如這段:

  「更勝:小勇這會兒混得很油,昨天又在電視裡看到他了!

  小武:嗯!

  更勝:聽說還去了趟韓國!

  小武:啥韓國,北朝鮮。

  更勝:嗯,反正聽說他出了趟國。」

  幾句話很簡單,就是說小勇出了趟國,這個褚青能明白。但把這段話放在整個劇本中,他就不明白了,隱約覺得這段話應該還有別的意思,又想不通。

  不光這一處,很多地方都類似這種情況。

  褚青撓著腦袋犯愁,越看不懂就越去想,搞得心情很亂,背台詞的進度也不樂觀。

  他的倔勁倒來了,拿出語文課學語段閱讀的精神,可著勁的去理解作者的意思,哦不,是出題人的意思。

  不光是自己的台詞,連鏡頭的運用,畫面的處理,同期聲、光線、音樂等等這些描述都看了好幾遍。他不懂什麼叫同期聲,什麼叫遠景,什麼叫長鏡,只能根據字面理解。

  後來自己又用筆在紙上瞎畫,照著劇本裡的描述,一個一個的小人,和自己理解的鏡頭感,畫了一張又一張,樂此不彼。

  如果賈璋柯看到這一幕,絕對會以為這是啟靈異事件,一個屁都不懂的菜鳥,居然鼓搗出了一組山寨分鏡頭。

  褚青畫了有十幾張,然後驚喜的發現,把這些畫聯繫起來,就是一幅幅完整的像小人書一樣的故事。

  這個發現讓他很興奮。

  因為以前上學,每當學到散文時,那位神叨叨的老師總會讓同學們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作者描寫的意境。

  特別是那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老師說,你們的腦袋裡要有這種情景: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裡。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

  也許他比較笨,從來沒有一次成功的想像出老師要求出現的場景。歌倒是會唱幾句:「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但此時的這些畫面卻像在褚青腦中推開了一扇窗,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逐漸呈現出來。

  他感受著這些畫面,感受著本子裡的故事,感受著這個叫小武的小偷的喜怒哀樂。

  不知過了多久,褚青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仰躺在床上。

  那個叫汾陽的小縣城,他沒去過,此刻卻無比的真實。

  黃土路上碾過塵煙的破客車,街邊喧鬧的大音響放著流行歌,歪歪扭扭的電線桿被鋼索固定著,上面拷著小武,小武蹲在地上。

  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冷漠的看著小武,小武冷漠的看著他們。

  這一切都像自己經歷過的,褚青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他忽然很想哭,為了這個小武。

  關於表演,有一句話被很多人所推崇,叫「演員的最高境界是把自己的臉變成面具。」

  並且有無數的演員都在走這個路線,典型例子就是號稱千面影帝,香港演員裡戲路最廣的梁佳輝。

  但內地的道明叔對此有過評價:我想一個能演千面人物的演員不是一個好演員,因為他演什麼都只有三分像。

  梁佳輝固然不止三分像的程度,他演的每個角色雖然都能達到八十分,卻很少有一個角色能達到一百分。

  那最高的表演境界是什麼呢?

  道明叔自己的答案是:無語。

  很玄乎的概念,說白了,無非自然二字。

  表演,不是能表現出強烈的戲劇張力就是頂級演員,更難的是需要你鬆弛的時候,還能做到收放自如,舉重若輕。

  比如葛憂,那種天然的鬆弛感,圈內無人能敵。

  還有姜聞,表面看著著氣勢逼人,卻也擁有著一種絕佳的鬆弛感。《芙蓉鎮》裡演秦書田,那場用跳華爾茲的動作,耍著掃帚去掃街的戲份,正所謂返璞歸真,方為天成。

  很多閒得蛋疼的人都給表演劃分過層次,表述不同,本質相似。

  簡單說,就是武俠小說裡常用的那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做演員,褚青才剛上路呢。

  …………

  天空透淨,雲朵**。

  廣袤的大地向四周延伸,空空無跡,西面隱約露出高出一線的灰綠山脈,那是呂梁山。

  一條歪歪斜斜的黃線極不協調的嵌在荒地上,就像手藝很差的裁縫縫補的衣線。

  「突突突!」

  「突突突!」

  一股強烈的噪音從土路上傳來,緊跟著是一輛快散架的拖拉機,車頭和車廂絕對不會往同一方向擺動,左搖右晃,苟延殘喘的慢騰騰開著。

  後面,跟著一輛灰色的麵包車。

  褚青坐在車廂邊上,半拉屁股懸在空中,無輪拖拉機怎麼晃,身子仍然穩穩的,讓同坐的另外三個人好生羨慕。

  除了賈璋柯和王紅偉,又多了一個人叫顧正,也是他們的同學。

  「我說導演啊,那攝影大哥不行啊,太嬌,坐沒十分鐘就吐了。」褚青夾著根煙,抽了一口,看著空曠的原野,不見春天的綠色,還留著冬日的肅靜。

  這讓他覺得很親切,從小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又狠狠吸了一口,隨著煙草味進去的還有幾絲乾冷的空氣。

  「人家香港就沒有拖拉機,能堅持十分鐘不錯了。」賈璋柯笑道。

  顧正性格很大咧,剛認識就跟褚青稱兄道弟,跟著道:「就是!人家放著香港電影不拍,跟我們來這窮鄉僻壤,那是這個!」說著豎了豎大拇指。

  《小武》的資方是一家香港公司,攝影師也是香港人,叫餘力威。整個劇組人員加上主要演員,一共才十幾個人。

  褚青自然演小武,原定的人選是王紅偉,這會兒給他換了個角色,演小武曾經的好兄弟,後來變成民營企業家的小勇。

  演胡梅梅的,也就是那個歌廳小姐,說是師範大學的學生,叫左文璐,副導演則是顧正。

  這六人,就是劇組的核心主創。

  因為全片在汾陽拍攝,表現的也是這個小縣城的故事,所以大部分演員都要用汾陽話演出。

  左文璐不用,胡梅梅本來就是外地妹,說普通話也能理解。賈璋柯本來也想讓褚青講普通話,褚青說不用。

  他比不了那些一心多用的聰明人,他一直都只能專注做一件事,做好了再去做另一件。

  既然在拍電影,那自然就得拍到最好,所以一路上,他就讓賈璋柯用汾陽話跟他聊天,自己再對照劇本練習。

  方言這東西,不像外語,相互間都有相通之處,只要神似就可以了。褚青語言天賦居然不錯,照貓畫虎,說的也像模像樣的。

  同一文化背景下的人類居住地,無論是什麼時期,都是大同小異。

  國內來說,九十年代的縣城,幾乎都是一樣的,髒亂的街道,來來往往的小販,低矮不平的房子,偶爾可見的高樓。

  後來經濟發展了,到了褚青重生時的那個年代,那時的縣城長得又都是一樣的,只是換了個模子。

  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其實環境並沒有變得陌生,只是心態的改變和迷茫。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2:07 AM

第五章 表演

  一行人住進一家在縣城算是中檔的旅店,兩人一間,褚青和那個香港攝影師餘力威同住。

  這人是劇組中年紀最大的老大哥,普通話說的不太標準,人很熱情,褚青半蒙半猜,聊得也挺好。

  餘力威一直在國外上學,回港後入行也好幾年了,運氣不好,正趕上香港電影工業體系的滑坡期,沒參與過什麼像樣的製作,一直在一些低成本的三級片、鬼片、屎尿屁喜劇片裡做攝影助理。

  這些電影,從前期籌備,到拍攝,到後期製作,十幾天就能搞定。然後扔到院線裡忽悠一圈,通常上映不到一個禮拜就下線,心安理得的賺下幾十到上百萬的收益。根本不管背後罵名,反正做的就是一錘子買賣。

  這他媽也叫電影?!

  餘力威憤憤說出跟褚青剛看到《小武》劇本時相同的一句話。

  他對大陸一直很感興趣,老想來看看,來拍點東西。直到兩年前獲得了香港藝術發展局的輔導資金,來京城拍了一部講述流浪藝人的短片《美麗的魂魄》,並拿到了去年香港獨立短片展的一個獎。

  也正是在這個短片展上,餘力威認識了同樣憑短片《小山回家》獲獎的賈璋柯。

  倆人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合組了一家小電影公司,餘力威還幫老賈拉來了《小武》的投資。

  褚青在跟他的聊天中,從他身上看到了跟賈璋柯一樣的東西,那是種對電影最單純最真誠的一種熱愛。

  「導演,你從哪兒找的這衣服?」褚青苦著臉問。

  「老鄉家借的,別給穿壞了,還得還呢。」賈璋柯忍笑道。

  這是件超大號的西服,褚青身板很瘦,個子又高,穿著這件至少大兩號的西​​服,晃裡晃蕩,就像根竹竿挑著件衣服,走起路來都呼呼帶感。

  開拍之前,賈璋柯讓褚青把鬍子刮了,戴著副沒度數的黑框眼鏡,頭髮仍然雞窩一樣。

  這個造型,就顯得他處於一個很奇妙的人生階段,看著年輕,又說不准是哪個年齡段。

  「各人員就位!」顧正扯起嗓子喊。

  賈璋柯沒有坐在監視器後面,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啥叫監視器,就抱著胳膊站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

  「攝影機OK!」餘力威道。

  「Action!」

  兼職場記的顧正興奮的一打板,「啪」的一聲都帶著回音。

  他的心情和在場的所有人都一樣,媽的!老子也拍上電影了!

  鏡頭掃過髒亂的小街,然後給了個近景,對準桌上的一盤茶雞蛋。

  褚青看著這盤土豪蛋一時間心情很奇妙,默默數了數,1,2,3……

  六個蛋,在後世怎麼也能換兩套帶院子的大屋吧!

  他伸出一隻細長的手,拿起一枚雞蛋,在桌上磕了磕。

  「停!」

  剛開拍不到一分鐘,賈璋柯就喊了停。

  「青子你過來一下。」他叫了一聲。

  褚青跑了過來問:「咋了,導演?」

  「把手伸出來。」賈璋柯道​​。

  褚青不知道出了啥事,把兩隻手高高的舉起來,就像抗日劇裡鬼子投降的姿勢。

  賈璋柯腦袋冒出三條黑線,道:「不是讓你這麼舉,低點低點!」

  不是你讓伸手的麼?

  褚青心想,又把手放低了些。

  賈璋柯看著這雙手,好一陣,才道:「你說你一個老爺們,手長的這麼好看幹啥?」

  褚青翻了個白眼,心道沒辦法,我也不想的,我特麼連自己為啥長成這樣都不知道。

  他的手真的很好看,骨骼勻稱,肌膚緊緻,手指纖長又不顯得單薄,一雙手就像精雕的藝術品充滿了美感。

  剛才他的手一伸,賈璋柯就覺得不對,這哪是用來剝茶雞蛋的手,分明是握著高貴酒器酌飲美酒的手。

  賈璋柯四處望瞭望,發現一處地方,道:「去,到那邊和點泥,指甲別這麼乾淨,要黑黑的。」

  褚青偏頭一瞅,不遠的路上有一小處低窪,裡面積水摻和著沙土,一坨坨的散發著「你來咬我呀」的賤人氣息。

  他眼角一抽,也沒說什麼,讓做就做唄,走過去撈起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在手上蹭啊蹭,直到指甲裡全是污垢。

  然後拿毛巾擦乾,這下兩隻手就變得黑一塊黃一塊的,一年都沒洗的樣子。

  沒辦法,劇組連個化妝師都沒有,連女主角左文璐都是自己化妝,自然做不來這種手妝。

  「那個,導演,一會雞蛋還用吃不?」褚青小心的問道。

  賈璋柯道:「吃,當然得吃!」

  「Action!」

  褚青剝開一枚雞蛋,用那雙黑手拈著,面色平靜,心裡卻猶豫了下。

  隨即狠狠心,一張嘴把整個雞蛋都塞進嘴裡,隨便嚼了幾下就吞進肚子。

  「停!過!」賈璋柯喊道。

  他沒說什麼,只是拍了拍褚青的肩膀。

  褚青也沒說什麼,這是拍戲,吃個雞蛋而已,屁大點事都算不上,說了反而顯得矯情。

  …………

  《小武》的鏡頭不多,充滿了大段大段的空鏡和長鏡。賈璋柯把鏡頭一共分了十二組,資金有限,時間很趕。

  褚青不知道怎麼去表演,老賈也沒給他說過戲,只告訴他,就記著自己演的是一小偷就行了。

  這叫什麼破導演!

  褚青只好自己琢磨,演小偷該怎麼演呢?

  他想起來自己生活的小縣城,有一個很大的農貿市場,自己經常去逛。市場裡就有很多小偷,當然以他的身手從沒被偷過,還順手逮過幾個小偷。

  以至於後來只要他出現,整個市場都安寧無比。

  他回憶那些個小偷的樣子,發現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縮著肩膀,手從來不垂直放著,而且眼神游動不定。

  眼神的閃動,可不是左瞅瞅右瞅瞅,那是腦袋動,不是眼神動。

  他又想起跟爺爺搭手過招的時候,身子不動,眼睛卻得緊盯著老爺子的動作,手到哪眼睛就得跟到哪,一不留神就要被揍。

  褚青試著找回這種感覺,兩個眼球在眼眶裡嘰里咕嚕的來回亂動,看著嚇人。

  他自己玩了一會,覺著不錯,挺靠譜。

  於是,在拍下一個鏡頭的時候,賈璋柯就看到了這麼一副情景。

  一個穿著灰不拉幾西服的年輕人,縮著肩膀,手指頭時刻在張著,在小街上亂逛,這邊瞅瞅賣鞋的,那邊看看賣水果的,一轉身,手裡已經多了個蘋果。

  然後,藏在黑框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左右閃動了下,似乎很得意的樣子。

  賈璋柯看的忘了喊停,直到餘力威喊了一聲,才回過神,瞅向褚青的眼睛忽然變得很炙熱。

  他不給褚青說戲,有倆原因。

  一是他幾乎沒有**演員的經驗,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讓演員有更好的發揮。

  二是他找非職業演員的目的,就是為了拍出那種極度迫近真實世界的影像,最好不要帶有一點表演的痕跡。

  但其實,這只是眾多導演一廂情願的想法。

  無論演員還是非演員,只要暴露在鏡頭之下,一定就會有表演的意味出現。就算是最近乎真實的紀錄片,也是如此。

  攝影鏡頭就像是一個魔法領域,在這個領域內,每個人潛在的表演細胞都會被激發出來。再真實的人,對著鏡頭不知不覺也會變得和平時不一樣。

  不是自己,那就是表演。

  剛才褚青那番有意無意的表演給了他一種新思路,那種靈動似乎給鏡頭裡注入了一股活氣,尤其是跟背景那座麻木的小縣城​​相映襯,更是形成一種奇妙的反差。

  於是這便讓他產生了一種,這樣演下去也不錯的感覺。

  說實在的,褚青的表演很生澀,他只是單純的在模仿小偷的行為,但舉手投足又不自覺的表露出自己的特點。

  對他的印象,賈璋柯最深的感覺就是平和。

  說話,做事,吃飯,甚至連走路都透著一種平和。

  而這種平和,和他生澀的表演,居然能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很自然的狀態。

  在刻意與呆板之間,找到了平衡點。

  有些小得瑟,總體又是麻木無聊的,似乎小武,就該是這個樣子。

  這無疑給了老賈一份驚喜,原生態的電影固然真實,但有了這種自然表演的支撐,無疑會讓畫面更加飽滿和立體。

  「青子演的不錯!」賈璋柯稱讚了一句。

  他跟餘力威都是菜鳥,根本不知道監視器是啥東西,倆人就頭碰頭瞅著攝影機的取景器看回放。

  餘力威也對剛才的鏡頭很滿意,道:「畫面很棒,細看又有反差感,真的不錯!」

  賈璋柯可以說給了他極大的拍攝自主性,而他掌控的鏡頭也很有特點,樸實平靜,不張揚,能捕捉事物最原始的狀態。

  這部電影,即是賈章柯給予了思想,餘力威填充了內容。

  接下來就是一組鏡頭:小武在縣城中閒逛著,腳步路過的,是在公交車站冷漠等車的人們,是街邊的台球案子,是電視、舞廳、錄像廳氾濫成災的流行歌《心雨》……

  大段的長鏡、中鏡、遠鏡和街頭群像,在餘力威的掌控下都呈現出一種黃綠黃綠的色彩。熙攘的群眾演員自行其是,彷彿根本不知道攝影機的存在。

  這種最真實的城市運動不是因為調度安排,而是從屬於這座縣城本身。

  賈璋柯盯著取景器裡的畫面,全身都在顫抖。

  他再清楚不過,對一個導演來說,這是最難得的幸運!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2:36 AM

第六章 電影是什麼

  「我跟他說過,等有一天他結婚了,送他六斤錢。」

  小武和小勇一起闖蕩過京城,一起做小偷,兄弟情誼深厚。後來小勇走私香煙發家,成了遠近聞名的企業家,怕人知道自己曾經是個小偷,連結婚都沒通知小武。

  但小武還是去了,帶著他的禮金——在街上偷的一把錢。面對小勇的遲疑,甚至說這錢不乾淨,這讓他感到了友誼的消失。

  「你特麼的真的變了!」

  褚青陰鬱的獨自喝著酒,老式的酒盅和一盤炸花生米,飯店的電視裡放著縣電視台對小勇的採訪,和他糧食局的朋友為他新婚點的流行歌《心雨》 。

  他點起一根煙,擺弄著從小勇家順手拿走的高檔打火機。

  「好!過!」

  賈璋柯喊了一聲,拍了兩下巴掌。

  拍攝進行了三天,非常順利。演員、場景、攝影、調度,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順利。

  他把故事背景放在自己的大本營絕對是個明智的決定,汾陽人管拍電影叫「耍」電影,在他們看來電影是一種很好玩的遊戲。

  老鄉們很樂意幫助劇組「耍」電影,褚青明顯能感覺到當地人的無比熱情,賈璋柯也得到了以前哥們儿的不少助力。

  他最過意不去的就是,他把歌廳小姐的集體宿舍安排在一個高中同學的新房裡,而且還要把人家的圍牆拆矮一截。

  這讓他內疚了好久,之所以找那個地方,是因為那個屋子和外面公路的視覺關係非常有意思。

  整部片子只有幾場夜間戲,所以基本白天的拍攝計劃完成後,晚上各人員就自由活動。

  汾陽地界很小,最時髦的姑娘還穿著五年前京城流行的衣服;這裡最豪華的建築就是牆面上貼著白色瓷磚的房子,車倒不少,但很少有四個輪子的。

  來這的第二天晚上,賈璋柯就帶著褚青他們去見識了一下,據說是汾陽新經濟增長點的地方:一條幾百米的小街,兩邊立著一溜兩層小樓,門上吊著各種和這座縣城不相干的名字。比如「維也娜」、「夜來香」……

  另有一些打扮入時的姑娘​​操著川中或東北口音,在街上招搖。

  這些場景讓眾人很誤會,都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瞄著老賈。

  心道看你丫人模狗樣,原來這麼齷蹉!

  於是賈導演在辯解無效後,放任自流,愛幹嘛幹嘛去吧,爺不管了,免得惹一身騷。

  褚青不喜歡玩耍,晚上基本就在房間裡看電視,或跟餘力威聊聊天。

  不過這兩天倒是迷上了當地的一道小菜,蝦醬炒豆腐,跟大夥一塊吃過晚飯後,還自己跑出去到小飯館解解饞。

  今天的戲很重要,誰知從早上就開始陰天,快到中午就飄起了小雨。

  雨不大,還惹人煩,拍攝是肯定不能進行了,賈璋柯陰著臉宣布全體休息一天。

  這種小成本電影,多拍一條就得多費一尺膠片,多耽擱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錢,耗不起。

  雨下了一天,到傍晚才停。

  外面空氣濕漉漉的,這種設施不行的小旅店很容易受潮。好在褚青預料到這種情況,到外面弄了點生石灰,每個房間都分了點。

  他摸了摸被褥,還行,雖然有些涼,起碼很乾燥,可以睡人。他放下心,這種地方,想換套被褥都沒得換。

  「青仔,多虧你了,不然肯定要生病的。」餘力威也很滿意的躺在床上,跟褚青聊天。

  他國語不標準,說完褚青要理解一會才能搭話。

  「以前家住土坯房,習慣了。」褚青笑道,有一下沒一下的調台,最後停在正播著電視劇《包青天》的一個頻道。

  這是他少年時期最迷的一部電視劇,尤其是何家勁那一身大紅造型,簡直亮瞎眼球,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完美大俠的典範。

  餘力威也瞅了一眼,道:「咦?《包青天》啊,我也喜歡看,這是台灣版的,香港版的也不錯。」

  褚青奇道:「香港也拍過《包青天》?」

  餘力威道:「當然,TVB……就是無線電視台就拍過,還有亞視也拍過。我還是喜歡無線台的,裡面女演員都夠靚!」

  褚青來了興趣,問道:「哦?那裡面都有誰?」

  「呃,金超群、何家勁都有,還有就是……」

  餘力威頓了頓,試探道:「周慧敏你知道嗎?」

  「知道,玉女掌門人嘛!」

  「陳松伶呢?」

  「嗯,也知道。」

  「關詠荷呢?」

  「知道,我最喜歡她的戲了!」

  我擦!

  餘力威第一反應就是這孫子在吹牛逼。

  他知道周慧敏還情有可原,畢竟非常紅,但陳松伶和關詠荷這倆位新冒出來的花旦都知道,就有點扯了。何況大陸這邊對影視劇引進管理又這麼嚴,你丫從哪兒認識的?

  如果褚青知道他的內心活動,一定大加鄙視,還能從哪兒認識的,當然是《笑看風雲》《陀槍師姐》《苗翠花》嘍!

  哥電影看的少,對電視劇可是如數家珍。

  不過這香港版的《包青天》他還真沒聽說過,後世好像也沒流傳開。

  於是倆人就著這部劇的劇情展開了熱烈的探討。

  褚青平時話不多,說起最愛的電視劇可是一套一套的,你一句我一句,雖然有時聽不太懂對方講啥,但要的就是氣氛。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

  正說話間,忽聽「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門。

  褚青問了聲:「誰?」

  「我!」

  褚青聽出是賈璋柯的聲音,穿上拖鞋跑去開門。

  就見賈璋柯一手拎著酒瓶,一手拎著倆塑料袋站在門口。

  「老賈,這麼晚了有啥事?」褚青不客氣的問,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們一幫老爺們關係都處的極好。

  「沒啥事,我睡不著想找人聊會,本來想去找顧正,路過你倆房間,聽裡面有聲,就敲門看看。」賈璋柯道​​。

  「偉哥呢?」褚青問。

  「他早睡著了,跟豬一樣,沒叫他。」

  賈璋柯晃了晃手裡的酒瓶,問道:「喝點兒?」

  褚青回頭看了眼餘力威,見他也披著衣服下了床,笑道:「行,整點兒!」

  仨人搬過茶几當桌子,擺在兩張床中間,賈璋柯道:「我去看看顧正睡了沒。」

  褚青趁機會扒拉扒拉塑料袋,一袋是花生米,一袋好像是雞雜之類的東西,用香菜和辣子拌的,有一股油膩的香氣。

  他剛把一大塊不知道是腸子還是肚子的東西扔進嘴裡,顧正就進了來,大喝一聲:

  「小子!偷吃!」

  褚青笑道:「我是光明正大的吃。」

  這裡面他最小,幾個人都把他當弟弟,經常開玩笑,平時也很是照顧。

  四個人坐在床上,找了大瓷缸子、暖壺蓋之類的當酒杯,沒有筷子,直接上手。

  一人倒了點白酒,先乾了再說。

  餘力威顯然喝不慣,嗆了一口,連連咳嗽道:「這酒什麼牌子的,這麼辣!」

  「哪有什麼牌子,散酒。」賈璋柯道​​。

  散酒這個詞餘力威從沒聽過,褚青給他解釋了一下,才恍然,但是又擔心道:「這種酒質量能達到標準麼,就不違法?」

  那三人互相瞅了一眼,沒法給這個香港人解釋,這種散酒在國內農村有著多廣大的市場。

  賈璋柯岔開話題,道:「威哥是第一次來這種小縣城吧。」

  餘力威感嘆了一下:「嗯,第一次來,感覺很驚訝,以前去京城和魔都,那裡發展很快啊,高樓大廈,四通八達,沒想到內地還有這種很落後的地方。」

  賈璋柯嗤笑了一下:「那倆地方就是這個國家的盆景,當不得真,這裡才是最真實的。」

  「別又說你那套歪理,來喝酒!」顧正作為同學,顯然很了解他。

  四人又乾了一口,顧正道:「他這人就是軸,愛鑽死胡同,早晚得把自己憋死。」

  賈璋柯瞅了瞅他,笑了笑,沒說話。

  顧正似忽然想起一個很好玩的話題,興致勃勃的問:「對了,你們知道這片子一開始叫啥名麼?」

  「不知道。」褚青搖搖頭。

  「叫《靳小勇的哥們儿、胡海梅的膀家、梁長有的兒子:小武》!」顧正很得意的說出這一大串,好像是很值得驕傲的事兒。

  「噗哧!」褚青正抿著酒,一口噴了,盯著老賈看。

  這也叫電影名,太離譜了!

  賈璋柯辯解道:「這不算長了,你知道英國有部電影叫《當你告訴我你愛我時,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因為我早已知道你一輩子都在騙人》麼?」

  餘力威接話道:「我知道這個,那你看過《邪惡變種異形食肉地獄殭屍活死人之侵襲恐怖報復重返新娘的兒子的黎明的一天的夜晚第二部:駭人聽聞2-D版》沒有?」

  褚青腦袋都大了,問道:「你說的是什麼玩意兒?」

  「一部電影。」顧正道。

  「還有這麼長的電影名?那好看麼?」褚青跟個好奇寶寶一樣。

  餘力威搖搖頭道:「大爛片!」

  顧正對賈璋柯笑道:「你的片名短,就倆字,所以一定是好片!」

  賈璋柯也笑道:「那一個字的不是更好?」

  「就是啊,比如說《亂》!」顧正道。

  「《刀》!」餘力威道。

  「《井》!」賈章柯道。

  「《路》!」顧正道。

  「《邪》!」餘力威道。

  「《春》!」賈章柯道。

  ……

  這仨人玩一字接龍玩得不亦樂乎,丟下屁也不知道的褚青一個人喝悶酒。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不過很快那三個人就發覺冷落了褚青,停止了幼稚的遊戲。

  「青子,你最喜歡啥電影?」賈樟柯問。

  「我,我沒啥喜歡的。」

  褚青能說自己最愛看的電影是《蜘蛛俠》麼,所以只能裝傻。

  賈璋柯有些難以置信:「你就不看電影?」

  褚青實話實說:「不怎麼看,我更喜歡看電視劇。」

  賈璋柯放棄了跟他對話,低頭喝了一大口酒,半響不語,再抬頭時,臉上已經見紅了。

  他情緒有點激動的對余力威道:「我考電影學院考了三年,顧正考了兩年,王紅偉也考了兩年。去年我們拍一部短片,只剩一百塊錢了,王紅偉靠打了一上午的麻將,才生了不少利息。沒想到今天我們也能拍部真正的電影了,威哥,謝謝,謝謝!」

  餘力威理解他的心情,拍了拍他肩​​膀,拿起暖壺蓋倆人乾了一口。

  「砰」的一聲,賈璋柯很用力的把杯子撂在茶几上。

  褚青嚇了一跳,顧正擺擺手,道:「沒事,他有點多了。」

  賈璋柯似自言自語,又似對著三個人說。

  「電影啊,真是個好東西,又他媽不是個東西。」他問道:「威哥,你看過《冬春的日子》嗎?」

  「我在國外看過,當時我很驚訝內地的導演能拍出這種電影。尤其是裡面的黑白影像處理,真是好片子!」餘力威由衷稱讚。

  賈璋柯苦笑一聲:「可它的導演就因為這片子被禁了!」

  「Really?!Why?」餘力威真是驚訝了,甚至冒出句英文。

  「就因為他媽的……唔……」

  他還沒說完,就被顧正摀住嘴,「沒事沒事,他喝多了!」

  前幾年,導演張園帶著跟崔健聯合製作的《京城雜種》,未經審查就私自送往東京電影節參展,結果遭遇另一支來自國內的「正規軍」代表團,並以退出電影節威脅東京方面拒絕張園,結果沒能得逞。

  次年的鹿特丹影展,兩方人馬再度狹路相逢,悲劇重演。

  這成了整個事件的導火索。

  那個劇組惱羞成怒之後,只得回家找家長幫忙報仇。於是有關部門下發了一紙文件,關於對《藍風箏》、《京城雜種》、《流浪京城》、《我畢業了》、《停機》、《冬春的日子》、《懸戀》這七部電影的導演的禁令。

  理由是未經過審查就送去國外電影節私自參展,這就是關於第六代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咦?好像有個奇怪的第五代混在裡面。

  「我們去租器材那天,看到辦公室牆上貼著這個文件,大家心裡都挺不好受的。」顧正解釋道。

  「唉!」

  餘力威多多少少還有些了解,知道這是大環境所致,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只能嘆了口氣。

  褚青完全不了解情況,左看看右瞅瞅,只覺得他們說的好像是個很牛逼的事情。

  一瓶白酒能有一斤,賈璋柯酒量小,喝了二兩多就撐不住了。顧正讓他靠在床上,倒了杯熱水,緩一緩。

  剩下的大部分讓顧正喝了,褚青小口小口的陪著,餘力威最後就乾吃花生米了。

  三人繼續聊,不說那些糟心事,轉到了很愉快的話題,又說起接下來的拍攝。

  明天就要拍女主角的戲了,褚青也有點興奮,畢竟是第一次跟女生演對手戲,不知是什麼感覺。

  吃吃喝喝,從八點多直到十一點多,老賈的酒也醒了,對剛才的失態有點不好意思。

  明天還要工作,年紀最長的餘力威就提議散了。

  顧正扶著還有點軟的賈璋柯回了屋,褚青收拾了下殘局,往床上一躺。

  卻怎麼也睡不著,腦袋裡總想著老賈剛才的話。

  他一直覺著賈璋柯是個很悶很沉靜的人,沒想到還能這麼失態。

  那種情緒,是很複雜的一種集合,憤怒,無奈,還有不甘,熱愛,執著……

  褚青雖然不理解,但似乎也被感染到了,體內的血居然也在隱隱的沸騰。

  電影,電影,到底是什麼呢?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2:48 AM

第七章 一萬塊

  不知過了多久,褚青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隱隱約約的聽到一陣吵鬧聲,從遠及近,從模糊到清晰。

  褚青睜開眼,搓了搓臉,辨認了一下,聽到聲音是從走廊裡傳來的。再看外面天色,還黑濛濛的,這是幾點啊?

  「威哥!威哥?」

  他見餘力威不在旁邊的床上,就喊了兩聲,也沒見回應。

  走廊裡的聲音還在繼續,而且聽著很熟,褚青穿好衣服,趿拉著拖鞋出了門。

  狹窄的走廊盡頭,昏黃的小燈下,三個人正在說著什麼。

  他從來沒見過賈璋柯發這麼大火,五官都有點扭曲了,嚷嚷道:「乾脆讓她走!我們就真找一個三陪小姐來演!也不比她差!」

  顧正勸道:「老賈,可別說氣話,人家肯定是還有別的原因。」

  賈璋柯道:「還能有啥原因!明天就要拍她的戲了,今晚上跟我說不幹了,有這樣的人嗎?!」

  餘力威見他此時的情緒極不穩定,知道不能再去溝通,說道:「你先回房間冷靜冷靜,我們倆去交涉交涉。」

  賈璋柯還想說,顧正硬扯著他回了自己房間。

  餘力威一扭頭瞅見褚青,道:「青仔,正好你也一起來。」

  褚青一頭霧水,問道:「出了啥事?」

  「女主角要走!」顧正趕上話頭,沒好氣道。

  「為啥啊?」

  褚青再笨也知道,電影正拍著呢女主角卻鬧著要走是啥情況。

  「還不是因為錢!」顧正憤憤道。

  左文璐的房間在樓上,仨人上了樓,這時天已經濛濛亮了。

  餘力威先敲了敲門,「進來!」裡面有人道。

  三人進去一看,左文璐正在收拾行李,看他們來也沒意外。

  顧正克制著語氣,問道:「文璐,我聽老賈說你要回京城了,咋回事啊?」

  「哦,我爸病了,我得回去給他買藥,照看照看。」

  左文璐把跟賈璋柯說過的理由又說了一遍。

  顧正一聽簡直就是扯蛋,還是努力勸道:「文璐,你也知道現在拍攝正在關鍵時候,明天,啊不,應該是今天就要拍你的戲了,你是女主角,可一定不能走啊!」

  「正哥,這我都知道,可我爸病了,身邊也沒個人,我實在不放心,只能說抱歉了。」左文璐態度很堅決。

  「你!」

  顧正剛要發飆,被餘力威一把拉住。

  「左小姐,我說幾句話你不介意吧。」餘力威道。

  他作為劇組的老大哥,左文璐還是挺尊重的,道:「威哥您說。」

  「咱們呢,有問題就要解決,別像小孩子一樣耍脾氣,我就問你,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事情就說出來,我們信任你,你也得信任我們,我們好好溝通,都是為了拍好電影!」

  左文璐沉默了半響,放下手裡的活計,道:「威哥,正哥,你們坐吧。」

  她壓根就沒正眼瞧過褚青。

  左文璐老家也是東北的,跟褚青還算老鄉,而且倆人一個男主角,一個女主角,對手戲很多。但除了跟褚青第一次見面時說了句話,就再沒跟他有過交流,更別提一起對戲了。

  褚青知道,這是根本就沒看得起自己,他也不自找沒趣,見面照樣打招呼,保持著很客氣的關係。

  三個人坐下,褚青自己拎過一小板​​凳,默不作聲的打醬油。

  「威哥,我覺得自己的角色,說好聽是女主角,但是戲份太少了,也沒什麼亮點,我覺得沒什麼演的價值。」左文璐思考了一番,方道。

  「左小姐……」餘力威聽著忽然就激動了,但國語水平太爛,越急越亂。突然就抓著顧正的肩膀,盯著他道:「你來告訴她,香港的監製是怎麼評價這個角色的?」

  顧正一時也懵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對左文璐道:「文璐,胡梅梅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多,但她的重要性,從某程度上講比小武還要強……」

  接著又是巴拉巴拉一大套的什麼劇作結構,什麼女性主義,褚青跟聽天書一樣的聽著。

  他這邊狂噴口水,左文璐的表情始終不以為然。

  顧正見狀也不費口水了,忍不住道:「你直說吧,大家心裡都清楚。」

  「好!我留下也行,那一萬塊錢得先給我。」左文璐終於說到了實質的問題。

  她雖然是學生,但也見過世面的,看看這幫人,也能叫劇組?導演連啥叫監視器都不知道,攝影師拎著唯一一台機器成天看啥拍啥,沒有燈光,連化妝都要自己來,還有那個不著調的男主角……

  她無非就是怕這個草台班子隨時黃了,想先把自己的片酬拿到手。

  顧正沒答話,反而看了一眼褚青的反應。

  男主角的片酬才兩千,女主角卻一萬,差了五倍。

  褚青連眼皮都沒翻,專心致志的當著自己的路人甲。他聽著那一萬塊了,但他覺得很正常,人家是京城師範大學的高材生,自己一撿破爛的,給兩千就不錯了。

  「左小姐,你也知道這不合規矩,太讓我們為難了。」

  餘力威繼續苦口婆心的勸,但左文璐的態度很明確,不先給錢,就別談!

  倆人又勸了一會毫無效果,只好帶著褚青回到賈璋柯的房間。

  這會他的情緒也平靜了,聽說了情況,冷笑一聲,道:「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老賈,怎麼辦?要不要先給她?」顧正問。

  「不行,絕對不能給!」

  賈璋柯一臉嚴肅,道:「別的工作人員都沒拿到一分錢,憑什麼就給她!這是規矩,不能破例!事兒可以辦不好,但不能對朋友不公平!」

  他又嘆了口氣,接著道:「何況咱們手裡這點錢,能不能撐到拍完還不知道。」

  聽這話,顧正也沉默了,餘力威更是從進來就一句話沒說。

  褚青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他對這幫人印像都好,當他們是朋友。哥們儿有難處,就算不能出力,也得讓他知道自己是挺他的。所以就算沒自己什麼事,也一直在場陪著。

  賈璋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顧正陪著抽,褚青也來湊趣,不多時小房間裡一時煙氣瀰漫,空氣都沉鬱了幾分。

  這會已是早上六點多鐘,王紅偉也起來了,聽聞事情,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四個人,都悶在一間屋子裡沉默。

  事情似乎已經無可挽回。

  天光大亮,左文璐已經提著行李下了樓,沒人去送,賈章柯站在窗口,看著她上了一輛麵包車準備去火車站。

  「砰!」

  左文璐關上了車門。

  車子喘了口氣,慢慢的啟動,似乎把賈璋柯所有的憧憬都帶走了,本來就小的眼睛顯得更模糊,看不到裡面的神采。

  「哎你看!」

  顧正忽然叫了一聲。

  賈璋柯回過神,看那車門居然又被拉開了,當下只覺得心臟在砰砰跳動。

  左文璐拎著行李跳下車,抬頭看見了窗口的賈章柯,不自然的擺了擺手,然後進了樓。

  她還是沒走,她還是想演這個角色,雖然她始終認為這就是一草台班子。

  …………

  這場風波算是有驚無險,賈璋柯卻被嚇怕了,修改了拍攝計劃,把左文璐的戲份全部提到前面來,早拍完早心安。

  左文璐和劇組人員的關係也變得很尷尬,即便她努力裝作自然的,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但所有人都和她保持一種很微妙的客氣和距離。

  而劇組的好運氣似乎也隨著這場風波改變了,開始不斷的發生各種各樣的煩事。

  賈璋柯的拍攝手法,在王紅偉和顧正這倆同學​​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的。跟學校裡教的完全不一樣,凡是老師在課堂上告誡的禁忌他都要去試一試,好像故意似的。

  他從來不先做好分鏡頭,餘力威問他第二天的運鏡方式,說都在他的腦子裡,但到了現場還要一改再改,不斷有新的靈感湧出來。

  好在餘力威也不是吃素的,完全接下了他這些不斷更新的靈感。

  演員要好一些,賈璋柯對褚青他們的要求著實不高。只是讓主演看了看當天的劇本,其他次要演員只給他們說一下情節的大概走向和表演基本要求。

  然後,就是這些沒有一點表演經驗的演員,在現場盡情的「耍」電影。

  由於這種不著調的拍攝方式,直接導致的就是膠片的消耗大大超過了原來的預想。

  然後顧正又接到來自京城的電話,說有點事情要回去處理,賈璋柯就讓他把拍好的膠片帶回去,順便再買些膠片回來。

  這些種種的大事小事,跟褚青的關係不大。

  在汾陽呆了還不到一個月,他卻覺得自己已經跟這座小縣城融為一體,吃飯睡覺買東西,沒事的時候在街上閒逛,一切都和以前的生活一樣。

  老賈對他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尤其是拍一場小武裸戲的時候。

  小武為了去見心愛的歌女,跑到澡堂子好好搓了搓自己骯髒的身體。

  這場戲需要褚青全裸,雖然事先跟他解釋過,褚青也很痛快,但賈璋柯仍然覺得沒把握。還特意派顧正去做深層次的思想工作,比如裸體演出的必要性及現實主義表現手法等等……

  褚青雲山霧罩的聽完,道:「不就光屁股麼,只要不拍前面就行。」

  第二天開拍,那間浴室是美工花了一天時間佈置的。在場的都是漢子,褚青利索的脫了衣服,跳進浴池裡。

  他這具身體很瘦弱,不像以前練武那樣充滿了爆炸性的美感和力量,骨頭一根根的支出來,像包著皮的排骨,可以說是醜陋不堪。

  但賈璋柯沒用柔光美化,也沒有云遮霧罩大造氣氛,直接乾脆的把這種真實的粗糙感呈現出來。

  搞定了這場戲,褚青迅速的爬出浴池,嘴裡大聲抱怨著。

  水太特麼涼了!

  餘力威看著畫面,說了一句:「觸目驚心!」不知道說的是畫面反映出的意義,還是說褚青的身體。

  賈璋柯也對褚青大加讚賞,認為他演出了「面對社會轉型期的那種愛與孤獨。」

  聽得他蛋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2:58 AM

第八章 殺青

  京城,夜。

  黃穎推著自行車進了小院,輕手輕腳的關了門。

  主房裡燈光通亮,傳來電視機裡的聲音和一家三口的說笑聲。

  黃穎羨慕的看了一眼,搖搖頭,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還沒吃晚飯,不是不餓,只是不想吃。或者說從褚青走的那天起,她就這樣患得患失。

  這屋子比原來的那個好太多了,乾淨不說,光是那早上直直照進臥房裡的陽光,就會讓她情不自禁的想賴會兒床。

  關了門,主房的聲音被隔斷了不少,只剩一絲不知是風聲還是人聲什麼的從縫隙裡透進來。

  黃穎洗了把臉,用毛巾使勁搓了搓,緊繃了一天的皮膚漸漸鬆弛下來,感覺一陣輕快。她坐在梳妝台前,輕輕的往臉上拍著雪花膏,直到拍得勻稱了。

  然後,就坐在那裡看著鏡子發呆。

  她的頭髮烏亮,白皙的皮膚在燈下泛起一層淡淡的炫彩。

  黃穎摸了摸頭髮,她以前喜歡戴個小髮夾,不過不知道哪一天,褚青隨口說了句光溜溜的頭髮更好看,她就再沒戴過。

  也許褚青哥早不記得說過了吧。

  鏡子裡的女孩子正是花開的年紀,全身上下都波動著一股青春的美麗。自己都20歲了,在老家,早就嫁人了。

  黃穎的眼光閃動,似能溢出水來。

  想到家裡,她暗暗嘆了口氣,隨後拉開抽屜,摸出個小本子開始記賬。

  厚厚的一本已經用了大半,上面一條條一款款的收支寫的極為詳細。

  上個月掙了八百,寄回家四百,自己花了一百二十三,剩下二百七十七。

  這個月讓她很驚喜的,工廠的效益愈發的好,才過半就已經掙了五百多,估摸著月底能破紀錄的拿到一千塊。這月又沒啥花銷,自己省著點,至少還能留下四百。

  這個數字讓黃穎的心情大好,兩隻笑眼彎了起來,像被春風暖折了腰的柳葉。

  當然還有件事讓她的心情更好,已經過去一個半月了,褚青哥說過最多倆月就會回來。

  她用鉛筆在掛歷上畫了一圈又一圈。

  「咚咚咚!」

  「小穎!呀門沒鎖,我進來啦!」

  就在她亂想時,有人在門外說話,話音未落,一個比她稍大幾歲的姑娘已經跑了進來。

  這是程老頭的女兒程穎,大學畢業已經工作了,性子活潑,待人也好,對黃穎一見如故。老說倆人名字裡都有個穎字,一定是上輩子的姐妹。

  黃穎也喜歡這個嘰嘰喳喳的姐姐,倆人認識沒多久,但感情已經非常好。

  「呀!你咋進來了?」

  黃穎被她風風火火的嚇了一跳,嗔道。

  「咋了?你有啥秘密不想讓我看啊?」

  程穎才不管她嬌嗔,一屁股坐在床上,沒等對方說話,又道:「你寫啥呢?日記啊?我看看!」

  一把搶過那個小本,掃了一眼,道:「賬本啊!」

  又翻了翻,驚訝道:「哎呀小穎,你這日子過的太細了!哎你這買卷衛生​​紙也記啊,你不累啊!」

  黃穎白了她一眼,搶過賬本,道:「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別說風涼話!」

  程穎知道她的家庭情況,說起這方面的事都點到為止,並不刺激到她的自尊心,笑道:「你開口閉口漢子漢子的,難不成想漢子了?」

  用手敲了敲額頭,浮誇的道:「啊我想起來了,你那個情哥哥就要回來了,怎麼,這就按耐不住了?」

  黃穎臉一紅,道:「什麼情哥哥,是褚青哥。」

  「哎呀,情哥哥,青哥哥,還不都一樣!」

  她進門就巴拉巴拉的沒停嘴,黃穎說不過她,只好問道:「你跑我這來幹啥?」

  「哦,我叫你過來吃飯,我媽今天做了幾道硬菜。」程穎道。

  「我吃過飯了,就不去了,替我謝謝阿姨。」

  程老頭的老伴兒是個圖書管理員,也退休了,燒的一手好菜,見小姑娘自己出來闖蕩怪可憐見的,經常叫她過去一起吃飯。

  去了兩次,黃穎也不好意思總吃人家的,就推了幾次,這次又找藉口。

  「得了吧!前兩回我那是沒愛說你,還當我真信啊!走走走!別墨跡了!」

  看她還坐著不動,程穎豎起眉毛,道:「嘿你還來勁了是吧!」

  兩隻手猛然伸到她腋下,就開始一頓撓癢。

  「哎呀哎呀!別鬧,別鬧了……我去!我去……」

  黃穎受不住癢,只得跟她到了主屋。

  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香氣撲鼻。

  「小穎來來來,坐這!」

  老太太熱情招呼道,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之​​前叫你你都不來,今兒老程的學生給送了幾隻螃蟹,新鮮的很,我說一定得叫你過來嚐嚐!」

  程穎的性格顯然是隨她媽媽,程老頭雖然也開朗,但又有點蔫壞蔫壞的那種,跟母女倆大氣的風格還不一樣。

  「就是啊小穎,小小年紀心事別太重,你在我這住著,多口人吃飯都熱鬧,千萬別客氣!何況還有褚青那小子呢,要是知道我慢待你,回來下棋都不讓著我了!」

  程老頭把煙斗擱茶几上,慢悠悠的坐在桌前。敢情他也知道一直是褚青在讓他,說起來一點都不臉紅。

  「你還好意思說?來吃個螃蟹!」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給黃穎遞了只肥蟹,道:「對了,那小子快回來了吧。」

  「嗯,說是最多倆月就能拍完。」黃穎道。

  老太太道:「這小子也能耐啊,居然都拍電影了。小穎啊,你可得栓住他!這男人啊,世面一見的多了,心思就大了,心思一大,原來在身邊的那些人就瞧不上眼了!」

  她這麼一說,黃穎卻當了真,喏喏道:「褚青哥不是那樣的人。」

  「我看那小子也不是這樣的人,挺靠譜!」程老頭在旁幫襯道。

  「你知道個屁!我跟你說小穎,咱先不提男人女人,就說倆好朋友,本來倆人在一個地方呆著都好好的。可後來呢,一個走南闖北見世面,自己創出一番事業。一個還窩在老家,種地養豬生娃。你就說這倆人,還能擱到一塊兒麼?不能了!為啥?因為有了差距了,這人和人一有差距,溝通就難了,話都說不到一起去!」

  老太太說了一堆,夾了口菜嚼著,繼續道:「你別看那小子,現在就拍了一部不著四六的電影,以後說不准就大發了,成明星了。你可別怪阿姨多嘴啊,真要到那會,你倆可就成不了了!」

  程穎接話道:「哎呀媽!人家來吃頓飯,你嘮嘮叨叨說這些幹啥?煩不煩人!」

  「你媽這回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程老頭支持了下,道:「小穎,這種情況確實很常見,倆人本來好好的,就是因為文化層次拉得越來越大,沒有共同語言了,結果分了。所以你真得好好考慮考慮,而且你還這麼年輕,總不能一輩子都在工廠做衣服吧?」

  「可我啥也不會啊!」

  黃穎被他倆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低低道。

  「不會學啊!你人又不笨,想學點東西太行了!但你得先想好自己要幹什麼,這是最重要的……」程老頭道。

  「哎呦行了行了!你倆是找人家吃飯,還是找人家上課呢!別說了啊,吃飯吃飯!」

  程穎實在受不了了,打斷了父母還想繼續的思想教育。

  黃穎心情忽然就變得很低落,香噴噴的螃蟹吃到嘴裡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

  表演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一個人的表演是表演,兩個人的表演有時卻是生活,一群人的表演甚至是人生。

  褚青自開機以來表現的一直不錯,經常被老賈誇讚,而就當他為自己的小演技沾沾自喜時,左文璐就給了他當頭一棒。

  世間的事就是如此,一切的矛盾和進步都來自於對比。

  左文璐雖然還是個師範大學表演系學生,做演員的天賦卻比褚青要強得多。

  褚青跟她對戲,從一開始的新鮮,到後來的驚詫,直到現在的不安。

  她陪著小武在那條黑黢黢的樓梯口遊蕩,說話的時候,眼睛玩世不恭的瞄著小武,舌頭還在嘴裡打了個卷。

  她在住處門口接水的時候,沒水。左文璐忽然對著水龍頭咂了兩口,水還真出來了,這個動作是劇本上沒有的。

  然後,她就站在水龍頭邊上等水壺接滿,這時候,她望著天空,輕輕搖晃著身體……

  那種惆悵,讓站在攝影機旁邊圍觀的褚青目瞪口呆,只覺得頭髮根兒都豎了起來,全身的皮膚都在陣陣發麻。

  這是完全自然狀態下的,絕不是表演的部分。她這種鬆弛的狀態,直接把褚青轟成渣渣。以至於後來他都有點害怕跟左文璐對戲,還是賈璋柯開導之後才平和了心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種壓力激發,褚青之後的表演居然也提高了一個層次,能跟得上左文璐的節奏,偶爾還能超過。

  賈璋柯對左文璐的心態則很矛盾,一方面驚嘆她的天賦,一方面又因為之前的不愉快而心有餘悸,以後可能再不會找她拍戲了。

  歷史中也是這樣,左文璐這個本來很有潛力的女演員,就因為在拍這戲時消耗口碑,後來只能在腦殘劇裡接些腦殘角色混日子。

  「坐吧!」

  左文璐裹著被子,靠牆橫坐在床上。

  褚青露出一個很輕微的羞澀笑容,也坐上了床。

  他的腿長,床又短,褚青很不舒服,就想往上竄竄,結果手沒扶穩,身子一栽歪。

  左文璐很自然的「哎喲」了一聲,伸手扶了一下,才接著說台詞:

  「你喜歡聽我唱歌嗎?」

  「喜歡啊!」

  「其實我也挺喜歡唱歌的,你知道麼?挺多人說我長得像明星,其實我自己最清楚,我這輩子也當不上明星……」

  「你唱首歌吧!」

  「你想聽什麼?」

  「你喜歡啥啊?」

  「王靖雯的歌。」

  「行啊!」

  「那我唱了,不許笑我!」

  這是個很長很長的長鏡頭,背景是黃綠黃綠的牆,唯一的光亮是從窗子透進來,褚青和左文璐肩並肩坐在床上,自始自終伴隨著外面街道上的各種噪音。

  「我的天空,為何掛滿濕的淚?我的天空,為何總灰著臉……」

  左文璐唱著歌,褚青安靜的聽。

  一個是歌廳小姐,一個是小偷。

  他手裡夾著煙,裊裊繚繞,遮了臉。

  她唱著唱著,忽然就哭了。

  不知不覺,褚青在汾陽已經呆了一個月二十三天。

  全片只剩下最後一個故事沒有拍,《小武》很明顯的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講和小勇友情的失去,第二部分說和胡梅梅愛情的破滅,第三部分則是和家人親情的消散。

  小武在農村的家,賈璋柯選在了離縣城不遠一個靠山的村子裡,山坡上全是窯洞。

  一幫人剛進村,天就下起了大雨,路況很糟,劇組的車被堵在了村口。

  進村只有一條土路,已經泥濘不堪,一側靠著山壁,一側就是深深的山溝子。

  顧正一個人下車,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小路摸進村,就為了告訴鄉親們,今天劇組不來了。回去的時候在路上碰著了賈璋柯,說以為他摔進山溝了,就來迎迎。

  倆人在土路上大喊大叫,褚青坐在車裡都聽得清楚。

  他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猛地跳下車子,跑過去跟他們一起大喊大叫。

  然後,餘力威和王紅偉也加入進來。

  雨下的特大,全身上下澆得透透的,五個人跟瘋子一樣在泥裡又蹦又喊。

  那天賈璋柯難得地第二次宣布全體休息,兩次休息都是因為下雨。

  晚上還有場對韓國的足球賽,全組的爺們儿一人拎瓶酒圍在一個破電視機前面看。

  又特麼輸了!

  五天後,《小武》殺青。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1:05 AM

第九章 回家

  褚青終於拿到了他的片酬,兩千塊。

  這也是他兩輩子加起來一次性掙過的最多的錢。

  賈璋柯一行收拾行裝準備回京城,褚青不打算跟他們一起,他要回趟東北。

  也許他最初的想法是返回京城,但拍完《小武》後有了些改變。

  他重生以來一直有一種不安全感,以前不清楚緣由,現在卻忽然發現,這種不安全感來自於他的無根性。

  很矯情的一個詞。

  褚青曾給後世的那個家裡打過一次電話,居然是個陌生人接的,他啪的就掛了,眼淚頓時就跟珠串子似的往下掉。

  這個電話號碼,直到自己重生,家裡一直都沒換。

  老爸老媽,還有爺爺,怕是再也見不著了……

  上輩子的家沒了,這輩子的還有,所以他一定得回東北一趟,哪怕什麼也不做,只是看一眼。

  臨別時,賈璋柯帶著王紅偉和顧正跑到他的房間,把自己灌醉了,然後被抬了回去。

  餘力威則送給他一個雙肩背包,香港最流行的樣式,替換了他那個破蛇皮袋。

  第二天一早,褚青獨自踏上前往東北的火車。

  他坐了兩天的火車,又轉公交,然後是牛車,最後步行,到達了一個山村。

  也許是原主人不願意想起,他腦中並沒有過多的關於老家的畫面,但當他走在濕濘狹窄的小路上,看著路歪歪扭扭的延伸到前方的山坡上,視線30度往上,兩側散落著極不規則的房屋,就像隨意灑在地上的穀粒。

  那股記憶一下子就清晰起來。

  褚青循著記憶往老屋走去,呼吸著異常清新的空氣,心中五味雜陳。

  小村只有十幾戶人家,這個時候多在田裡,走了一會才有個人迎面過來。

  許是他背著背包的樣子很少見,那人不由多看了幾眼。

  忽而腳步一停,猶疑道:「小青子?」

  褚青也打量了他,年紀不大,頭髮卻白了一半,腦海中想起一個人來,道:「梁哥?」

  「哎小青子真是你啊!你回來啦!」

  那人興奮起來,他跟褚青是鄰居,也是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小伙伴。

  「是啊,回來了,好幾年沒見著了,你咋樣?」褚青融匯不了那種見到兒時玩伴的感情,只能盡量客氣道。

  「還能咋樣,種地唄,對了,我娶媳婦了,你小子都沒隨禮!」梁哥道。

  「補上補上!」褚青打著哈哈,道:「俺二叔咋樣,也挺好吧?」

  提起這個他在世上僅存的親人,梁哥的面色忽然變得古怪,道:「啊!也挺好,我還得去田裡,先走了啊!」

  然後沿著小路匆匆下了坡。

  褚青狐疑的看了看他,也沒多想,又走了一段,來到老屋的所在。

  「嗯?」

  他看著眼前窗明瓦亮的三間大屋發呆,這是自己家嗎?以前那個破破爛爛的土坯房哪去了?

  試探著敲敲門。

  「誰呀?」

  一個頭髮亂糟糟的年輕女人開了門,穿著跟這個山村格格不入的花格子睡衣,問道:「你找誰?」

  「這裡是褚家嗎?」

  「這沒姓褚的,找錯了!」

  女人說著「砰」的關了門,趿拉趿拉的腳步聲越來越輕。

  褚青搞不清狀況,沒有妄動,合計了一下,還是先找二叔問問再說。

  抹身又來到他二叔家,這是父親唯一的弟弟,有老婆孩子,日子還算過得去。褚青臨去京城時,託他照看老屋。

  「二叔!二叔!」

  褚青進了小院就開始喊。

  一個女娃子跑了出來,見是生人,有點害怕,喊著「媽!媽!」又跑了進去。

  一會兒,一個女人出了來,見是褚青,臉上頓時一僵,然後像是用力擠出來似的露出了笑容,道:「呀!青子回來了!咋不事先說一聲呢!這整的手忙腳亂的,來來屋裡坐。」

  褚青叫了聲「二嬸」,也不客氣,跟著進了屋。

  大屋很亮堂,跟他在的時候相比添了不少物件,一紅漆大衣櫃立在炕邊,連彩電也有了。

  女人給他衝了碗糖水,笑道:「青子你這一走有四五了年吧,哎呀你二叔惦記你啊,沒事就叨咕,擱那邊咋樣,過的還好吧。」

  「還行還行,二叔呢?」褚青跟她一直都不熟不冷的,不想多說話。

  「他下地去了,妮子,去把你爹叫回來,說青子回來了!」

  小女娃應了一聲,顛顛跑出去了。

  女人陪坐在炕沿上,倆人一時沉默。

  不多時,就聽院裡腳步聲起,門簾一挑,一中年漢子進了來。

  「青子你可想死二叔了!還知道回來!」

  漢子一進門就有撲倒褚青的架勢,恨不能把他從頭到腳都摸一邊看看少沒少零件。

  「二叔,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這幾年過的咋樣?」褚青笑道。

  「就那麼回事吧,還能咋樣。」漢子道。

  「謙虛了不是,你這明顯發財,連彩電都有了!」褚青打趣道。

  那漢子一聽卻不自然起來,乾笑道:「還行還行!」又吩咐媳婦:「去多炒倆菜,晚上青子在這吃!」

  「哎呀這麼一晃,你都這高了,當年送你去火車站,你還是個半大小子!」漢子感慨道。

  褚青也笑道:「叔你也老多了!」

  漢子哈哈一笑,拉過那小女娃,道:「這是你妹子,歲數差多了點,妮子叫大哥。」

  女娃怯怯的叫了聲:「大哥。」

  褚青從包裡翻出幾塊糖遞給她,女娃很歡快的又跑了出去。

  他二叔結婚晚,生孩子也愁,結婚十來年媳婦肚子都沒動靜,沒想到快四十了,才生了個女兒。

  「你走的第二年,就有了她!你是沒趕上。」漢子笑道,「你二嬸看是個女娃還不樂意,還想生個兒子。我說你拉倒吧,生這麼一個都消了十年,再生兒子到死那天都不一定生得了。何況國家早有政策了,生男生女都一樣,咱不搞重男輕女那回事,生啥就是啥!」

  倆人聊著,女人手腳也麻利,不多時端上一桌子飯菜。

  葷菜只有一個炒肉片,剩下的都白菜豆腐之類的,但原料自然乾淨,有一股夾著淡淡土腥味的香氣。

  褚青有年頭沒吃過這種家常飯了,饞的不行,吭哧吭哧一口氣吃了兩大碗乾飯,才緩下來。

  「年輕後生就是好,我現在不行了,吃不動了。」漢子吃完一碗飯,就叼著煙桿在邊上笑。

  「還得二嬸做的好吃。」褚青道。

  這會兒,他才問到正事,「叔,咱家那房子咋回事?」

  漢子放下煙桿,道:「呃……是這麼回事,去年村長他們家小子結婚,沒地蓋新房,就看上你家那塊兒了。跟我一說,不白要,人家給錢,給了唔……」

  正要說數目,他婆娘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呃……給了兩千塊錢,叔一聽,人家心挺誠啊,而且是當新房用,咱也不能壞人好事啊,就做主把你家那塊宅基地轉給村長了。」

  漢子笑道:「你放心,那兩千塊錢叔一分沒動,都給你留著呢。那誰,去把青子的錢拿來!」

  女人白了他一眼,打開衣櫃,從最底下翻出一個布包,一層層打開,裡面一小摞嶄新的人民幣。

  褚青瞅著那摞錢,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不傻,這裡面要是沒有貓膩,他打死都不信。

  京城闖蕩這四年,經歷的事情比在這山村十幾年的都要多,何況還有上輩子的經驗和閱歷。

  什麼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褚青覺得自己早就看開了。但真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發現心裡還是堵得難受。

  他二叔從中密下多少好處,自己不想知道。看他還良心未泯的給自己留了兩千塊錢,一時間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

  褚青半響沒說話,叔嬸二人也沒動靜,都裝作鎮定的左瞅瞅右看看,但視線不離開他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褚青搓了搓臉,笑道:「這事挺好,反正我一直在外面,以後也不能常回來,那房子閒著也是閒著,挺好,謝謝叔。」

  又拿起那兩千塊錢,也不點,直接塞進背包,道:「叔,你這麼一說,我又想起個事。」

  「啊?哦,你說,啥事啊?」

  漢子還沒從褚青的淡然中反應過來,忙道。

  「咱家那兩畝地,這幾年都是叔幫著種,我在外面也顧不上,就想乾脆轉給你們家得了。」

  「青子,那可是你爹留你的,咱莊稼人沒啥也不能沒地啊,你再好好想……」

  漢子急了,但沒說完就被媳婦搶了話頭。

  女人笑道:「青子說的也有理,也是好心,你就別不識抬舉了。青子,咱也不能白要這地,你說個數。」

  褚青笑道:「我也不太懂,叔你就給個價吧,我信你。」

  漢子皺著眉頭,足足抽了半袋煙,才道:「一萬!」

  「她爹!」女人驚道。

  漢子瞪了她一眼,滿含怒氣,女人頓時不敢吱聲了。

  「青子,你看咋樣?」

  「行,聽叔的。」褚青也頗為意外,痛快道。

  「青子,你也沒地方去,今晚上就住這吧。」

  「不了,我在這也不方便,現天也不晚,我到鎮子上住。」褚青道。

  「你打算啥時候走?」漢子問。

  「這邊辦完​​手續就走。」褚青道。

  「那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也得到鎮上辦手續,就不用來回跑了。」漢子想了想道。

  「行!」

  當天晚上,倆人趕到了鎮子上,隨便找了家小旅店對付了一宿。

  第二天,二叔找了熟人,搞定手續。

  褚青懷揣一萬四千塊的巨款,心中忐忑,感覺隨時都會丟,又存銀行裡一萬三。身上只帶一千塊,才鬆口氣。

  一萬四,再過十幾年也就能買個很漂亮的馬桶。

  他嘲笑了一下自己,心裡一陣輕鬆,似卸下了個大包袱。

  沒了家沒了地,心氣卻順暢了不少。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1:18 AM

第十章 修鞋

  昏暗的小巷子裡,隔上百米才挑著一盞街燈。好在巷子不長,微微亮的路面,當心點也不會絆著腳。

  黃穎推著自行車走在巷子裡,腳像纏了羈絆,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沉,最後索性停在離門口十來米遠的地方。

  從褚青離京那天起算,已經過去兩個月又三天,他還沒回來。

  說好了最多兩個月的,這個混蛋,說話怎麼可以不算數……

  黃穎自小沒爹,作為長姊辛苦養家,沒體會到什麼關愛。褚青卻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這種溫暖,似兄似父,不自覺的在心裡就對他生出依賴。

  女人若是對別人產生依賴,那就很難擺脫的掉。

  這幾天,她就像丟了魂一樣,每多過去一天,就似在心裡被割上一刀。

  但是不能表現出來,程老頭一家對自己這樣好,再成天哭喪著臉,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黃穎心裡發酸,又哭不出來,只得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推開院門。

  她心不在焉,開關門的聲音大了些。

  主屋裡仍然燈光通亮,似聽到聲音,從裡面跑出個人,笑道:「小穎。」

  他背著燈,輪廓光暗鮮明的站在哪兒。

  這一聲,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大箱子,啪的一下,把她所有的羅愁綺恨都關在了裡面。

  「褚青哥!」

  黃穎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又努力的看清楚。

  「進來吃飯吧。」褚青道。

  老太太做了火鍋,幾個人團團坐,熱鬧歡快,正合光景。

  褚青簡單說了一下拍電影和老家的事情,眾人聽了都很感慨。

  「這麼說,你小子以後就一門心思留在京城了?」程老頭問。

  「嗯。」褚青點點頭。

  「那你有啥打算,就一直拍電影了?」程穎接著問。

  褚青道:「我也不太清楚,拍電影吧,說喜歡還談不上,說不喜歡還挺心動,覺著這種感覺挺好。」

  程老頭聽了,得意的笑道:「我知道你這叫啥,就是小資產階級文藝思想,這可要不得,以後慢慢就腐敗了。」

  老太太不滿道:「拽個屁,說人話!」

  老頭頓時蔫了,道:「你也不用擔心,反正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你現在想怎麼著,還打算收廢品?」

  褚青搖搖頭,道:「我想租個鋪面修鞋。」

  程老頭訝然道:「行啊小子,現在鋪面可不便宜,拍部電影就發財了?不過你啥時候又學會修鞋了?」

  褚青打著哈哈:「從小就跟師傅學過,一直沒機會露兩手。」

  黃穎一句話不說,只在邊上安靜的看著他。

  …………

  褚青拍完《小武》之後,忽然就變得很迷茫。雖然他以前也很迷茫,但那是閒的蛋疼,現在這種迷茫卻真正是思想層次的思考。

  京城這座城市,實在太大了,大到它即便發生了什麼變化也看上去平平靜靜的。

  倆月沒回來,褚青感覺和以前沒什麼改變,就是街上的妹子衣服變少了,白白的大腿也露出來了。

  他又蹲在馬路邊,抽著煙,就像遇到賈璋柯那天一樣,只是身上換成了一件半袖襯衫和大褲衩,雞窩頭也修剪了一下,變成了乾乾淨淨的小寸頭。

  褚青覺得自己就像小武,無聊而麻木的看著來來往往的車和人。

  他潛意識裡不想再去過以前的那種生活,但又不知道該去過怎樣的一種生活。

  電影,就像一扇打開的神秘的門,裡面無比**,他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邁進去。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現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吃飯,要生活。

  褚青很認真的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修鞋這項工作讓他不至於很反感。

  這兩天他沒幹別的,就是跑來跑去看鋪面,始終沒找著合適的。

  因為他不僅會修鞋還會做鞋,修鞋只是小錢,做鞋才是大頭,這就必須要有一家鋪面。而且最好是那種裡外間的,前面可以做生意,後面可以做飯和睡覺。如果只找個修鞋的鋪面,租房子還得搭一份錢,壓力太大。

  可惜的是,京城市區的小門臉兒好找,十來平米那種,勉強能夠得上是​​個店鋪,租金也能接受。但像褚青想要的那種門市,光看那一串的零,就跟後世老家縣城新開的樓盤一樣,直接把他嚇尿。

  拜託,現在是九七年啊!

  帝都你要不要這麼高大上啊!乃這樣很容易沒朋友啊!!!

  郊區倒是便宜,比如十幾個皇帝組團挖墳的那個地界兒,租金要比市區便宜一半還多。但這會還沒大發展,破落得很,客流量不能保證,收益不大,沒意義。

  說起來,褚青若真打算在京城安居,買房倒是可以考慮在那一片,尤其是密雲,起碼生態環境不錯。

  市區想都別想,就因為那比房價還讓人無力吐槽的霧霾。

  褚青可不想住著均價三萬一平的房子,呼吸著比房價還碉堡的空氣。

  店鋪沒得開,也不能啥事不幹。

  他找了個還過得去的出租屋,離程老頭家不遠,又買了兩套不知轉了幾手的工具,一套修鞋,一套擦鞋,裝了個大木箱,還有個小馬扎。

  成天背著到處瞎走,看哪人多哪順眼,就把馬扎往路邊一擱,小攤一擺,一坐就是一天。

  他手藝已經成了精,修鞋擦鞋又快又好,一天下來居然能有百來塊錢的收入,比撿破爛時略高。而且這個年代,城管雖然逐漸冒頭,卻沒有新世紀之後的那般喪心病狂,所以褚青生意做的也安心。

  …………

  真武廟二條。

  話說京城的很多地名都讓褚青覺得很莫名其妙,這裡以前可能有座廟,不過現在只是住宅區和各種飯店。

  他找了個好地方,既不擋人,又能讓人都看到他,前面二十米就是馬路,喧鬧聲又傳不過來。最難得是,背後還有棵大樹,遮擋陽光。

  褚青坐在馬扎上,背靠著樹,瞇著眼睛,周圍漂浮著一種清新的涼爽。

  這地方簡直太舒服了,就算掙不到錢,在這待一天也不錯。

  「小伙子,小伙子!」一個大媽叫道。

  「大姨修鞋啊!」褚青道。

  「你看看我這鞋能修不?」大媽從袋子裡拎出一雙布鞋。

  褚青接過看了看,沒什麼大問題,就是開線了,道:「能修。」

  「多少錢啊?」大媽問。

  「您給五塊錢吧,我再把這邊磨破的補補。」褚青道。

  「行,我先去買點東西,一會回來拿啊。」

  褚青套上小縫紉機,搖著把,「嘎達嘎達」不一會就搞定了。

  大媽也抹身回來,拿著鞋打量,讚道:「小伙子看你年紀輕輕,手藝真不錯,這針腳就跟手工納的似的。」

  痛快的給了五塊錢,大媽顯然沒啥事,對褚青印像也好,開始打聽他祖宗八輩並表示出給他介紹對象的莫大熱情。

  褚青不好意思趕人,哼哼哈哈的應付,心不在焉的四處亂瞅。

  前面的街道就是真武廟路,人流量不多,兩側都是門市樓,中間露出一段路面。

  他眼睛忽地一亮,看到一個穿綠色T卹白色裙子的女人正要經過那段路,長頭髮,看不清面容,走路的姿態卻是優雅,有種成**性的美感。

  走了一半,女人忽然腳一扭,身子歪倒在地,一時沒起來。

  「大姨幫我看會兒攤啊,我一會就回來!」

  褚青連忙起身,丟下一句就跑了過去。

  何袖瓊只覺得今天倒霉透了!

  原本相中的演員,價錢都談好了,就差簽約,今天卻說臨時接了另一部電影,要推遲這部戲的開工。

  姐你玩鬧呢!

  雖然你是女主角,但因為你一個人延遲整個劇組的計劃,分分鐘浪費的都是錢啊!

  何袖瓊好說歹說,就是沒談攏,無奈只得先回賓館。

  她正想著回去給老師打個電話請示一下,誰知走著走著腳下一栽歪,就摔在地上,右腳踝一陣劇痛,再看那鞋跟已經掉了。

  何袖瓊捂著腳,試著起身,但實在是痛,往周圍看了看,連個能求助的人都沒有。

  正焦急時,就看一個年輕人跑了過來,蹲下身道:「你沒事吧。」

  「好像崴到了,很痛。」何袖瓊道。

  褚青眨眨眼,她一開口,就聽出這口音是台灣人。

  為什麼吶?

  因為他覺得,碰著這種情況,大陸人基本會說「臥槽疼死我了!」,而灣灣人基本會說「好痛好難過!」

  這更得幫忙了,不能讓灣灣一天老說內地人沒素質,上廁所都不關門。

  「要不我扶你到那邊坐坐?哦,我是修鞋的,正好還能幫你修修鞋,哪兒是我的攤子。」

  褚青往樹底下指了指。

  何袖瓊也看了眼,信了他的話,加上也找不到人幫忙,便道:「那就謝謝你了。」

  「你先等等啊,我給你拿只拖鞋。」

  褚青跑回去拎了只拖鞋讓她穿上,然後扶著她起身。

  何袖瓊試了試,雖然還很痛,但可以勉強走路。

  大媽走的時候還在愣神,這小伙子夠本事啊,跑出去一趟就拐了個大姑娘回來。瞅著歲數大了些,但架不住氣質好啊,就跟明星似的。

  何袖瓊坐在馬扎上,兩隻手摀著裙子,看著褚青利索的黏好了鞋跟。

  「等膠乾了才能穿,這會兒別動。」褚青笑道。

  何袖瓊心裡犯愁,這可怎麼回去?

  又看了看他,有了打算,開口道:「真是謝謝你了,能不能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我現在走路不方便,你能不能把我送到賓館去?哦,你的誤工費我會賠給你。」

  「沒問題,你住哪兒?」

  那賓館就在這條街上,還有兩站地的樣子。

  褚青收拾好攤子,看她走路太費勁,乾脆打了​​輛車。

  「呀!瓊姐,你這是怎麼了?」

  剛進門,一個小姑娘就大呼小叫的跑過來。

  「小聲點!」何​​袖瓊訓了她一句,道:「沒什麼事,鞋壞了,腳崴了一下,多虧這位先生送我回來。」

  「真是太謝謝你了!瓊姐可是我們的命根子,她要是出什麼事,我們就不活啦!我叫小童,是瓊姐的助手,你叫什麼?」

  小姑娘很活潑,嘰嘰喳喳的說道。

  「我叫褚青。」

  他跟小童一邊一個,把何袖瓊攙上電梯,到了三樓。

  長長的走廊鋪著地毯,兩側有十幾個房間,有幾間門都開著,不時有人出出進進。

  「你的腳最好噴點白藥,沒有的話就用熱水敷一敷,這幾天不要亂動。」

  褚青叮囑了一句。

  「今天太謝謝了,耽誤你時間,還讓你破費了。」何袖瓊拿出一張百元鈔,道:「這一定得收下。」

  褚青擺擺手,笑道:「舉手之勞,錢就算了,不然我就是破壞大陸同胞形象。」

  何袖瓊驚訝道:「你知道我們是哪裡人?」

  「我還蠻會聽口音的。」褚青學著她們的語調說了一句。

  何袖瓊掩嘴笑了一下,覺得這年輕人真的不錯,此時才報出姓名,道:「我叫何袖瓊,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有機會再聯絡。」

  說著把錢收起來,又遞過去一張名片。

  這回褚青接了,看了看,上面寫著:台灣瓊遙影視公司總經理,何袖瓊。

  瓊遙?

  這位奶奶褚青很熟啊,當年看《梅花烙》《青青河邊草》看得都很過癮,還瘋狂的想生一個像金名那樣的閨女,然後成天捏她的胖臉。

  至於何袖瓊……他從來沒聽過,但能成為瓊遙公司的總經理,想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不過這些都跟自己沒關係,褚青看了一眼就揣進兜裡,道:「把拖鞋給我吧。」

  何袖瓊往腳上一瞅,臉紅了一下。

  褚青把拖鞋塞進木箱,笑道:「那我走了,拜拜!」

  何袖瓊看他轉身就走,乾脆爽快,走路的姿勢也跟普通人不一樣,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那是常年練武留下的節奏感。

  長得普通了點,但那雙眼睛,特別清亮平和,也算是有氣質。

  她越看越覺得對胃口,腦中一閃,想到還有個角色沒最終確定,這個年輕人的感覺跟人物很對,可以試試……

  「褚青。」

  何袖瓊一跳一跳的追了上來,跟賈璋柯一樣,開口就問:「你想演電視劇嗎?」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1:19 AM

本帖最後由 shun6200 於 2016-7-1 01:27 AM 編輯

第十一章 電視劇

  褚青真想說一句,你們影視圈的都有病吧!怎麼上來都問這麼一嘴?

  「拍什麼電視劇?」他問。

  何袖瓊道:「是這樣,我們正在籌備一部電視劇,我是製作人,現在正在找演員,覺得你挺合適的,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

  褚青鬱悶,姐你聽不懂普通話麼,只好又問道:「呃,我能問問是什麼劇麼?」

  何袖瓊道:「劇名和情節還不能透露,只能告訴你是部清代的戲,瓊遙老師寫的劇本。瓊遙老師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水雲間》《梅花烙》啥的我都看過。」褚青點頭道。

  等等!

  他腦中一轉,就像被一道閃電照亮。

  97年,瓊遙,清代戲……

  褚青眼角一抽,不會是那個吧!

  他越想越覺得靠譜,心裡就像被千萬隻草泥馬踐踏而過。如果真是這部劇,那可就牛掰大發了!

  這部劇可以說吊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國劇榮耀,亞洲之光。吊到內地的影視史,甚至是娛樂史,都可以用這部電視劇來劃分。

  沒錯!就是讓無數人都魔怔了的那部神劇《還珠格格》!

  且不說它開啟了國內真正意義上的偶像時代,且不說當年無論男女老幼都跟瘋了一樣熱切追捧,單就那百分之六十五的最高收視率,就能把影視圈碾成渣渣!

  收視率全國第一,亞洲第一,重播率第一!

  在香港,它讓亞視破天荒的幹掉了無線,在韓國,甚至讓三大電視台推出了「華語電視劇封殺令」,在東南亞各國也都輕鬆打破華語電視劇在當地的收視紀錄。

  它讓四大主演從一文不名到鯉躍龍門,從半紅不黑到鹹魚翻身,連裡面的一個小丫鬟日後都成為了自嫁的豪門女。

  這一切種種,只能用神劇這倆字來形容。

  褚青當年也是一到播放時間就抱個碗蜷在沙發上追看,連有尿都憋著。只是後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就越覺得這部戲很鬧騰,一幫腦殘加叉燒咋咋呼呼的蹦達。

  但畢竟算是美好回憶,現在有機會能參與其中,他還是挺樂意的,何況還有錢拿。

  「瓊遙老師的戲,部部都紅,那我一定得參加。」褚青裝出驚喜的樣子,還不露痕蹟的拍了下馬屁。

  何袖瓊輕笑了下,內地還好些,在台灣,誰不知道瓊遙劇誰演誰紅?一聽是瓊遙劇,自降片酬都顛顛的跑過來希望能混個角色。

  「你以前拍過戲嗎?」她問道。

  「剛拍完一部電影。」褚青道。

  何袖瓊略微驚訝,問道:「能說說是什麼電影麼?」

  褚青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道:「電影學院的一個學生拍的,導演叫賈璋柯,不是什麼大製作。」

  何袖瓊禮貌的點點頭,心中有些失望。她雖然對褚青印像大好,但作為瓊遙的兒媳婦兼多部影視劇的實際執行人,於情於理都要秉持公正,如果他真的實力不行,也不能徇情枉顧。

  她說道:「你有照片麼,先留一張,有消息我盡快通知你。」

  「這個還真沒有,身份證上的行麼?」褚青道。

  何袖瓊敲敲額頭,道:「算了,樓下有家照相館,我陪你去照一張。」

  當即倆人去快洗了一張照片,褚青留了程老頭家的電話,然後背著大木箱回去繼續修自己的破鞋。

  何袖瓊呆在房間裡,拿著兩張照片反復比較。

  另一張也是個內地的男演員,叫周潔。

  何袖瓊本來看好他豐富的演藝經驗和不錯的形象,想找他演爾康這個角色,但周潔手裡有幾個戲的邀約,正猶豫不決,一直沒給准信。

  論資歷,褚青無疑被周潔完爆,但論給人的舒服感,他又比周潔強很多。

  選男主角是大事,何袖瓊不敢一個人定奪,還得找老師商量。

  臨回台灣前,她又要了《小武》的拷貝片段,這還是褚青專門跑去跟賈璋柯討來的。

  按理說,電影的後期製作還沒完工,不容許私洩一點內容,但賈璋柯出於對褚青的信任,還是花費了半天時間,專門給他剪了一個小片段。

  台北,夜。

  何袖瓊回到家中顧不得休整,就來找瓊遙匯報了下籌備事宜。

  《還珠格格》第一部可以說是多災多難,從籌備到拍攝,大事小事不斷,只把瓊遙搞得心驚膽顫。

  瓊遙對這部劇無疑是非常重視的,跟何袖瓊商量完其他事宜,何袖瓊又拿出周潔和褚青的資料,讓她選取。

  瓊遙家裡有專門的放映室,拷貝不長,只有七分鐘的片段。待小熒幕上的畫面消失,瓊遙揉了揉眼睛,委婉道:「袖瓊,這個褚青的風格跟我們的戲不是很搭調啊,太樸實了些。」

  她沒好意思說土得掉渣,給兒媳婦留了些面子。

  何袖瓊也沒想到褚青拍的電影居然是這種現實題材的片子,看著那髒亂差的場景,盲流一樣的造型,她連幫襯的話都說不出來。

  瓊遙劇一向是高富帥的天下,絕不會容許這麼個奇怪的傢伙混進來。

  但她還是不死心,想著找個能說出口的理由辯解一下,忽而眼睛一亮,問道:「老師,那您看他的演技怎麼樣?」

  她們家風古樸,充滿文化氣息,何袖瓊管瓊遙不是叫媽或婆婆,而是老師。

  「這個……」

  瓊遙回想了剛才看過的畫面,實話實說:「演技還是非常好的,自然貼合,不做作,這真是他的第一部作品?」

  何袖瓊忙道:「這個不會有假,老師您看褚青,雖然形像差了點,但真人我見過,氣質還是挺獨特的,而且演技比周潔還要好些,您覺得呢?」

  瓊遙略微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了解自己的兒媳婦,肯替這個褚青如此說好話,那就說明一定有打動她的地方。

  瓊遙閉目沉思了一會,開口道:「演爾康是不行的,爾康是貴公子,這個褚青感覺太平實了,雖然沒試過妝,但效果肯定不如周潔好。不過,別的角色倒是可以試一試。」

  《還珠格格》是瓊遙自己的公司跟內地芒果台合拍的一部大戲,由不得她不謹慎,棄用經驗豐富長相帥氣的周潔,選擇相貌平凡毫無名氣的褚青,她不敢冒這個險。

  其實說白了,趙微、林心茹都是實打實的的新人,蘇友鵬和陳志鵬也都過了小虎隊的巔峰期,半紅不黑的,範爺更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小丫頭。

  瓊遙肯用他們,還不是因為長的好看?

  從古至今,這個看臉的世界一直都讓人如此絕望。

  何袖瓊見瓊遙鬆口,暗自把劇裡面的男角捋了一遍,道:「那讓他演柳青怎麼樣?」

  「柳青?」

  瓊遙也想了想,笑道:「這個倒是好,他演柳青還算大材小用了。」

  管他大材還是小用,見給褚青爭取到了一個角色,何袖瓊心裡也鬆了口氣。

  瓊遙卻笑道:「袖瓊啊,那個褚青真那麼好,枉你這麼費心費力?」

  「怎麼說呢?他給人的感覺很特別,我想想……」何袖瓊和瓊遙的關係非常融洽,也不介意開這種玩笑,也笑道:「啊!想到了!他就像費雲帆!」

  「費云帆?你對他評價還真高啊!」瓊遙詫異了一下。

  …………

  褚青自然不知道遠在台北的這番對話,更不知道費云帆是混哪裡的哥們,他從沒看過瓊遙奶奶的書,也不太了解《一簾幽夢》。

  他倒是知道這部劇,只是沒仔細看過,無他,只是不喜歡林瑞楊那倆板牙。

  他仍舊每天背著木箱走街串巷,賺上百十來塊錢,悠遊自在。

  褚青把何袖瓊找他拍戲的事情告訴了一干人等,賈璋柯語重心長的勸誡他不要迷失在商業片的紙醉金迷中,黃穎則很開心的幻想著褚青哥哥能出現在《水雲間》那種美好的愛情世界。

  褚青心說不好意思,他可不會咆哮技。

  唯獨程老頭從聽到這個事兒就開始對他嘲諷,「你丫這種去趟公共廁所都能划拉出七八個比你好看的貨色,還想玩弄人家小姑娘感情?啊呸!」

  黃穎弱弱的辯解,瓊遙劇裡都是真愛……

  程老頭更罵,真愛個毛線啊!那種見了帥哥就想撲上去的大小姐,不顧父母親情,不顧朋友感受,誰勸兩句就是特麼的好殘忍沒人性,不斷的傷害別人,還美其名曰奮不顧身。這種人,比古代被書生騙財騙色的那些腦殘小姐還要**。

  聽得褚青一愣一愣的,這老頭火氣怎麼這麼大!丫年輕時候肯定被漂亮姑娘拋棄過。

  心中不由生出一個詞:老吊絲!

  能被選中最好,不然也沒啥損失,日子照常的過。

  唯一令他奇怪的就是黃穎。

  褚青從東北迴來,就努力跟她保持一種很自然的關係,又親近又保持距離,說起來好像很矛盾。

  但這丫頭最近也老是古古怪怪的,時常就會突然變得沉默,不知在想什麼。以前一直都很有精力的工作,似乎也不太在乎了。唯一沒變的就是,還是那麼喜歡黏著自己。

  他也問了兩次,黃穎都說沒什麼事,就是工作太累了。

  褚青又去問程老頭,說他離京這倆月發生什麼事兒了麼?

  程老頭嘿嘿一笑,裝神弄鬼道:「這丫頭正處在一個人生很重要的階段,別人幫不了,只能自己琢磨。想通了,以後的路可能會大不相同,想不通,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神神叨叨的樣子,讓褚青只想揍他一頓。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4:29 AM

本帖最後由 shun6200 於 2016-7-1 04:31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接人

  幾天後,何袖瓊在台灣打來電話,說明了情況。

  褚青對自己真能獲得一個角色有點小意外,雖然是第一部裡的大龍套柳青,但好歹也是重要配角。

  用賈璋柯的話說,就是推動了情節發展,展開了主線劇情,非常重要。

  褚青現在對他那套忽悠已經有免疫力了,說起來這段日子老賈把自己關在一個沒空調的破屋子裡做後期,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上回見他把自己嚇了一跳。

  餘力威回香港了,老賈沒空,褚青倒是和顧正時常聯絡下,對他演電視劇很支持。

  何袖瓊給他開出的片酬是一集一千五百塊,柳青大概一共有兩集左右的戲份,拍下來至少有三千塊。

  這裡要說下電視劇的片酬問題。

  眾所周知,演員都是按集算錢,但具體怎麼算呢?

  比如後世那位紅到沒朋友的寰寰,據說拍那部劇每集片酬有30萬,於是很多人,當然大部分是粉絲,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娘娘靠這部劇賺了幾千萬。

  好吧,這種一聽就很腦殘的數據盡量的忽視好了。

  一般來說,行業內的算法是演員實際出演的時間,把這個時間剪輯出來再算。

  就像寰寰,最終剪輯版是76集,娘娘算片酬的集數應該在50集左右,按可能性很大的單集片酬15萬來算,娘娘這部電視劇片酬應該在700萬以上。

  這個數字已經超過她的電影片酬,但這樣的電視劇又能有幾部?

  所以,那些動不動就喊單集片酬幾十萬的,玩鬧去吧!

  褚青沒得得瑟瑟的去找老賈發動嘲諷,因為他知道,《小武》跟《還珠格格》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種事物。

  雖然他拍攝的初衷都是為了賺錢,但拍完《小武》,他覺得自己有一些以前從未感受過的收穫。而拍《還珠格格》,除了片酬,他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收穫點啥東西。

  何袖瓊本來告訴他進組的時間是在九月份,也就是在避暑山莊的戲份拍完,轉回京城之後。

  無論拍電影還是電視劇,都不需要演員全程跟組的。導演會把劇情分成若干段落,拍完你的戲份就可以閃了,除非是那種跟很多人都有關係糾葛的角色,可能需要全程跟下來。

  但是褚青死皮賴臉的跟何袖瓊蘑菇,又要了份在劇組打雜的工作,這樣就可以全程跟組。

  當然了,他才不承認是為了多賺點錢。

  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要跟人家賣萌,我容易嘛我!

  何袖瓊疑惑了一小下,也就答應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當他是想多積累些經驗。

  ......

  七月初,正是酷夏,京城跟個大火爐一樣,馬路上泛起一層熱浪,踩上去一分鐘就烤得難受。

  在真武廟二條附近的招待所,一干主創已經聚齊。

  趙微和林心茹睜著一個比一個大的眼睛,懵懵懂懂,青澀得很。趙微還是學生,在幾部劇裡跑龍套,這算是第一部擔當主演的作品,還是瓊遙奶奶的劇,在組裡很是小心謹慎。

  林心茹本來就是瓊遙經紀公司的藝人,能出演紫薇算是天大運氣。其實原定演小燕子的是另一位有打戲經驗的女演員,結果放鴿子不幹了,只好讓原本演紫薇的趙微出演小燕子,又臨時調來林心茹救場。

  她很清楚自己的角色是怎麼來的,比趙微還要小心翼翼。

  蘇友鵬和陳志鵬算是組裡名氣最大的了,也沒什麼架子,待人也很和氣。

  小虎隊的巔峰早過,倆人在台灣混的都半紅不黑的,正待著憑這部瓊遙劇鹹魚翻身,自然不會在人際關係這等事上壞了口碑。

  這四個人年紀相近,又有很多對手戲,幾天功夫就混在了一起,吵吵鬧鬧。唯獨周潔,比他們年紀大了不少,也頗有個性,不太喜歡跟他們一起玩耍。

  難得看到這些大明星青澀的樣子,褚青也只是感慨了一下,並沒過去拉關係。

  他現在的職務是劇務兼演員,憑這個身份,自己混了個小單間,裡面除了一張床,還堆著很多雜物道具,都是拍攝時要用的。

  房間裡沒有空調,只有個破吊扇,一轉起來咯吱咯吱響,褚青老怕它會掉下來,把自己爆頭。

  他光著膀子,穿著條大褲衩,坐在小板凳上,正偷偷吃著西瓜。

  西瓜是早上買的,在招待所小食堂的冰櫃裡鎮了一上午,剛剛好。

  咬上一口,那股涼意順著牙齒直滲到五臟六腑,周身通透,就是個舒坦!

  「呵……」

  褚青一口氣乾掉了半拉西瓜,黏在身上的暑氣全消,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西瓜沒給別人分,組裡這麼多人,給誰不給誰,都不好做。

  「咚咚咚!」

  有人敲門。

  「誰?」褚青警覺的問。

  「我,快開門!」

  褚青一聽這個聲音,放下心,也不穿件上衣,光著膀子就去開了門。

  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姑娘,小眼鏡後面的大眼睛骨碌骨碌亂轉,很搞怪的樣子。

  一眼就瞅見小茶几上的西瓜,她張嘴就要喊,褚青忙把她拉進屋,又鎖上門。

  「你個沒良心的,居然在這吃獨食!」

  小姑娘正是何袖瓊的助理小童,不知怎地,倆人很是對胃口,經常在一塊廝混。此時見褚青貓在屋裡吃西瓜,一臉被負心漢拋棄的樣子。

  褚青也有點不好意思,道:「剛吃剛吃,還沒來得及叫你。」

  說著狗腿的切了一大塊,遞給她。

  小童哼了一聲,接過來咬了一大口。

  「?……」

  她沒想到西瓜這麼涼,一下子被冰到,全身打了個寒顫,緩過氣來,又情不自禁叫了一聲:「爽!」

  褚青在旁邊直冒汗,這位就是後世標準的女漢子,您這麼大咧咧的喊爽,也不怕被人聽見誤會。

  「還是你這好,清靜,還有好吃的。」小童飛快的消滅了那塊西瓜,滿足道。

  「你不在外面幫忙,跑我這幹嘛?」褚青問。

  「他們都搞定了,還用我幫什麼忙!」小童不在乎道。

  「咱們哪天出發?」褚青道。

  「嗯,可能是明天,也可能後天,反正就這兩天吧。」小童道。

  褚青點點頭,等演員全齊了,劇組就要趕赴避暑山莊,開機拍第一場戲。

  還珠裡面大部分的皇宮戲都是在避暑山莊拍的,如漱芳齋就是山莊裡的煙雨樓,內院的戲則是在大觀園、恭王府裡完成的。故宮只有極少的鏡頭,然後就是壩上草原的外景,和京城老民俗園的街景。

  柳青的戲份大多是在民俗園裡拍攝,也就是那個大雜院。不過要等到他出鏡的時候,至少要兩個月。

  小童也是個吃貨,剩下那一半西瓜分分鐘被消滅毫無壓力。倆人閒閒扯扯,好一會兒,小童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道:「對了,瓊姐找你呢,好像有什麼事。」

  擦!你不早說!大姐你太坑爹了!

  褚青霍地站起來,做怒目狀。

  小童往後縮了縮,可憐兮兮道:「不要打我,我見著西瓜就給忘了!」

  褚青懶得跟她計較,穿了件短袖,就出了門。

  何袖瓊正在房間裡打電話,門開著。

  褚青站在外面等了一會,見聲音停了,才走進去。

  「瓊姐,你找我?」

  「哦小青來坐。」何袖瓊道。

  褚青頭上冒出三條黑線,道:「您能不能別叫我小青,叫我小褚也行啊!」

  「沒問題,小青!」

  何袖瓊開了個玩笑,才道:「下午還有個演員要來,你要是沒事幫我去接一下。」

  「她自己不能過來麼?」褚青疑惑道,難道還找不到路?

  「這是雪華姐推薦的,我們也很看好她。人小姑娘才十六歲,自己在京城,家人不在身邊,我們還是得照顧一下,萬一出了事不好跟人家交待。」何秀瓊道。

  「行,那我去一趟。」褚青點頭道。

  「她叫範兵兵,這是地址。」何袖瓊遞過一張紙條。

  褚青就覺得腦袋一忽悠,有點不清醒。

  接誰?

  範兵兵?

  範爺!

  我去!

  還珠裡出來的演員,後來有做導演的,有轉幕後當投資人的,有去學校當老師的,還有繼續在演員的道路上發揚光大的。

  但無論是誰,論高桿,論話題性,論曝光率,都比不過當初這個小丫鬟。

  那種霸氣和自信,往哪兒一戳,白白的下巴一抬,嘴角再往上揚起標準的四十五度,分分鐘碾壓百分之九十九的同時代女星。

  「我為什麼要嫁豪門?我自己就是豪門!」

  簡直碉堡了!

  褚青喜歡範爺,跟絕大多數男人的原因一樣,就是因為漂亮!漂亮!毫無瑕疵的漂亮!

  至於她演過啥代表性的影視劇,除了還珠,褚青還真想不出來。以至於有一段時間,他甚至以為範爺息影了,專心往時尚界發展,沒事還去國外蹭蹭紅毯啥的。

  褚青就是個視覺系的肉食動物,他看著趙微和林心茹,不過是有些小激動,那是見到明星的正常反應。但范爺從某種意義上講,已經超越了明星這個概念,而且,那可是年僅十六歲的範爺啊……

  嘖嘖,想想就讓人興奮!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4:34 AM

第十三章 小爺與大爺

  熙城區,長安商場。

  這附近有個鐵路職工宿舍,破破爛爛的老樓,垃圾很隨便的扔在地上,黑洞洞的樓道,不時從裡面鑽出來個神情麻木的老太太。

  整個地界兒都透著一股子靜悄悄的霉味,似在靜悄悄的等死一樣。

  這個小區裡樓很多,貼的又近,褚青轉來轉去跟走迷宮似的。

  「抓賊啊!抓賊啊!」

  一聲尖叫打破了寂靜,褚青跑了兩步,到兩棟樓之間的空地。就見一個瘦小的男人飛快的往自己方向跑來,手裡拎著一個背包,後面還有個人在追。

  隨便走走也能碰上見義勇為?

  褚青撓了撓頭,待那小賊跑過身邊時,慢悠悠的橫移一步,肩膀一槓,正撞在小賊的胸口。

  那小賊跑得專注,忽然前面一阻,就像撞上了一堵牆,而且是那種很有彈性有力量的衝撞,腳下不穩,瘦小的身子飛出去幾米遠,那背包也撒了手。

  褚青撿起背包,拍了拍灰塵。

  小賊看被這人壞了生意,頓時大怒,連忙跳起身,從腰裡摸出一把匕首,拔去皮鞘,刀刃閃著一陣寒芒,往前踏了一步,持刀便刺!

  褚青一看樂了,這哥們不按套路走啊!

  你不是應該先放放諸如「哪來的小子敢壞爺爺好事!」之類的嘴炮,然後我再大義凜然的痛斥一番,然後女主尖叫,最後才是打戲的部分麼?

  乃怎麼直接跳到結尾了?

  「啊!」

  那邊後知後覺的傳來一聲尖叫,似是丟包的那個人發出的聲音。

  褚青汗了一下,往旁邊一閃躲過刀子,再抬起一腳,正踹在小賊的腰間。

  這一腳蹬得他又橫飛了出去,比剛才更遠,躺在地上捂著腰「哎呦哎喲」的慘叫,再也起不來了。

  褚青撇撇嘴,拎著背包走到那人跟前,道:「喏,你的包。」

  那人站在原地發楞,這番變化大起大落簡直出乎她想像,有些反應不過來。

  褚青看著這張柳眉杏眼,兩頰紅撲撲的臉蛋,心裡狂吐槽:作者你要不要這麼狗血啊!換個橋段會死啊?!

  擦!你丫不高不富不帥,除了有一具肉身可以奉獻,你憑什麼逆襲範爺?!

  好吧……

  範兵兵驚魂未定,喘著氣道:「謝謝……謝謝你啊!」

  然後當著他面,打開背包翻了翻。

  「哎!不用,不……」褚青以為她要給報酬,連忙道。

  範兵兵見裡面的東西,尤其是錢包還在,鬆了口氣,道:「啊?你說什麼不用?」

  「呃,沒事沒事。」褚青尷尬的擺擺手。

  「真是太謝謝你了,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麼辦!」範兵兵又一次道謝,表情誠懇,道:「那個我還有事,你給我留個電話吧,改天我一定請你吃飯!」

  她拍完第一部劇《愛之旅》之後,已經在京城呆了好幾個月了,名副其實的北漂一族。這房子別看破,一月也要七百塊錢,交了半年房租,自己攢的那一萬塊錢就去了一半。加上平時的生活費,就算有些小工作的報酬支撐,到這會兒錢包也快見底了。

  如果這點錢再被搶了,那她可真就一乾二淨了,所以她由衷的感激褚青。

  「電話就不用了,我家也沒電話。」褚青道。

  「那我把我的呼機號留給你吧,以後有事情儘管找我幫忙。」小姑娘頗為豪氣的道。

  「那好吧。」褚青裝模作樣的道。

  範兵兵翻出紙筆,寫了串號碼給他,笑道:「我叫範兵兵,那我先走了,拜拜!」

  說完就徑直往附近的一個公交車站走去。

  褚青默不作聲跟在後面。

  「咦?你也坐車啊?」

  站台上,範兵兵發現尾行的褚青,笑道。

  褚青笑笑,沒說話。

  等了一會,車還沒來。正是中午最熱的時候,碩大的太陽掛在頭頂,任你跑到哪裡都躲不過它的摧殘。

  褚青抹了下額頭的汗,轉頭看了看她。

  小姑娘穿著件白色T卹,兩條圓潤的膀子露在外面,一滴汗珠從臉蛋上滴下來,順著白嫩的脖子,流進淺淺的胸口。

  遠沒有後世的大氣美艷,很普通的一個小妹子,彰顯著這個年齡應有的健康美感。

  範兵兵也扭頭看了看他,勉強笑了笑,覺得這人有些奇怪。

  公交車還沒有來,卻來了輛出租車。

  褚青熱得受不了,不想等公交了,揮手攔下車,轉頭道:「走吧!」

  「啊?哦,拜拜!」範兵兵擺擺手跟他告別。

  「拜拜個毛線!快點上車!」

  ……

  不管世界怎麼變化,有一個事實大概是永遠不需要證明的。

  不要得罪女人!

  車子走了一路,範兵兵的頭一直扭向另一邊,留個憤怒的後腦勺給褚青。

  自己好像沒太過分吧!至於這樣麼?

  褚青苦笑。

  哄女孩子?拜託!

  高富帥才叫哄,像自己這樣的叫犯賤好伐?

  不過他還是得試試,不然氣氛太尷尬了,連司機師傅都看不過去了,在後視鏡裡頻頻給他使眼色。

  「哎呀!不好了!」

  褚青浮誇的一拍大腿,怪叫了一聲。

  範兵兵嚇了一跳,終於轉過頭,沒好氣道:「怎麼啦?」

  「那個搶包的還沒送派出所呢!要是讓他跑了還得去搶別人!」褚青道。

  「不能吧,我們走的時候他還擱地上嚎呢!」範兵兵打開話頭,「哎你那腳夠狠的啊!踹他哪兒了?」

  「這,這裡。」

  褚青按著自己第三截腰椎旁一寸多的地方,道:「這叫氣海俞穴,狠狠打一下,阻血破氣,那小子沒幾天恢復不了!」

  「這麼猛!」範兵兵狐疑道,「你不是蒙我吧!你這人可不實誠!」

  「怎麼可能!你再看這裡。」褚青心虛的笑了笑,又按著第二第三腰椎之間,道:「這叫命門穴,要是來一下,就會……」

  「就會咋樣?」

  「截癱!」

  「啊?!」

  範兵兵驚訝道:「真噠?!哎你打架那麼厲害,是不是練過?」

  褚青裝作一臉淡然,輕飄飄道:「學過幾年拳。」

  「什麼拳?是電視裡演的那百步神拳、羅漢拳什麼的麼?」

  範兵兵來了興致,眼睛眨啊眨,像極了春光裡的湖水。

  「是三皇炮錘拳。」

  「呃……」

  這個吊炸天的名頭直接把範兵兵震住了。

  國術,對小姑娘而言,太過遙遠和神秘。

  褚青只是挑些淺顯的原理和趣聞說給她聽,什麼明勁暗勁,易筋伐髓,小姑娘就不停的驚嘆連連。

  這勾搭人的手段倒新鮮!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裡傳來佩服的目光,暗暗記下褚青的話,琢磨著也去忽悠忽悠那些無知少女。

  「那你身手這麼好,是不是做武替啊?」範兵兵又問。

  褚青剛才只說自己是劇組的人員,這回不敢逗她,老老實實道:「我就一劇務,還演個小角色。」

  「什麼角色?大內侍衛?」

  「呃,柳青。」

  小姑娘聽了頓時把頭一扭,一聲不吭。

  得!又不理他了!

  柳青還叫小角色?

  那可是足足兩集的戲份啊!自己演的金鎖一共才有多少鏡頭?

  她愈發覺得褚青這人油嘴滑舌,不實在。

  天地良心!

  褚青這悶到屁都打不出一個的人,還叫油嘴滑舌?

  其實他見了少女時期的範爺是有點失望的,就像個小蘋果一樣還泛著青澀,但又覺著小姑娘可愛熱情,也很獨立。他兩輩子加起來五十多歲了,不自覺就把她當成晚輩來看,嘴上就老是想逗逗她。

  「那個,你別生氣了,讓師傅看笑話呢。」褚青小心翼翼的道。

  司機雖然躺槍,但心腸很好,幫著勸道:「小姑娘別動不動就生氣,有話好好說嘛,你看把你男朋友急的!」

  男朋友?褚青抹了抹汗。

  可能範兵兵也覺著不太好,跟一個剛認識的男人居然會這樣耍性子,而且自然的不得了。

  她又拉不下臉,只好自己找台階,道:「哼!說點好聽的聽聽!」

  褚青哪會說什麼甜言蜜語,只得道:「我嘴笨,真不會說,咱別生氣了啊!」

  「哼!」

  範兵兵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繃著臉,忍住笑,不敢破功。

  「妹子!」

  「姐!」

  「美女!」

  「仙女!」

  「範爺!」

  「……」

  「你剛才叫我什麼?」範兵兵有了反應,睜大眼睛,伸出一根水蔥樣的手指,指著褚青問。

  「呃……範爺。」褚青暗自苦笑,一不留神怎麼把這個給說出來了!

  「嘻嘻,我喜歡這個,有氣勢,就是把我叫得太老了!」範兵兵笑道,「你再給我想一個不老的!」

  「……」

  「范小爺!」褚青勉強想了個狗血的稱呼。

  「哈哈!這個好!」

  小姑娘忽然大笑起來,非常開心的樣子,花姿亂顫,猛拍著前面司機師傅的椅背。

  司機也識趣道:「你看你男朋友對你多好!就差當菩薩供了!現在這年輕人就愛互相叫點不一樣的,像我跟我媳婦,就是老張老李的叫,比不得你們。」

  新晉的范小爺沒搭茬這話,臉倒顯得更紅艷了,忽道:「對了,你多大?」

  「21。」褚青道。

  「啊?我還以為你二十七八了呢!長得真老!」范小爺驚訝道。

  「呃……」

  褚青摸了摸臉,有些鬱悶,自己難道真這麼顯老麼?怎麼誰問誰吐槽!

  不就是不修邊幅了點,眼神滄桑了點,臉部面癱了點麼?

  「哈哈!」小姑娘似又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大笑起來。

  「又笑啥?」褚青問。

  小姑娘瞄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也給你起一個,就叫褚大爺!」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4:41 AM

第十四章 畫風都不一樣

  大爺,一般有兩種叫法。

  一個往上調,一個往下沉,能勾勒出兩種完全不同的形象。

  就像梅蘭芳對孟小冬說,是梅大爺,不是梅大爺!

  褚青顯然被歸於第二種。

  人和人之間有時就是這麼奇妙,有的人三言兩語就能建立起一種很親近的關係,比如褚青跟程老頭,跟老賈,以及跟這位范小爺。

  倆人開開心心的說了一路,等到了賓館,范小爺已經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褚青後面。

  至此,還珠主創全部到齊。

  幾天後,何袖瓊帶著大隊人馬開赴避暑山莊準備開機。

  很多人以為避暑山莊就是專門用來避暑的,其實是有誤解的。避暑山莊是皇帝為了安撫少數民族而建的一座夏宮,是出於政治目的考慮,每年皇帝都會在這呆上大量的時間,處理政事,接見少數民族的政教首領。

  時節正值酷夏,避暑山莊早已不似百年前的清涼,熱浪襲襲,搞得劇組人員抱怨分明是中暑山莊。

  褚青也終於見到了那座大名鼎鼎的漱芳齋,也就是山莊裡的煙雨樓。

  話說瓊遙奶奶筆下的痴漢痴女在愛得死去活來時,其他涉及到歷史常識的東西真是不到家。漱芳齋明明就是清代皇宮裡的戲園子,居然來給一位格格住;而且清代格格分為固倫、和碩、多羅、固山、鄉君五個品級,還珠格格算是哪門子格格?

  像福爾康、福爾泰這類包衣奴才居然在皇宮內苑自由進出,還堂而皇之的稱為福大爺、福二爺,在皇宮裡面稱大爺?乃是作死的節奏好伐!

  也拜這些槽點所賜,後世居然催生了一種新類型網文——反瓊遙文,一大波虐腦殘打叉燒的正直男女紛紛穿越救苦救難。

  七月十八日,還珠正式開機。

  由於是瓊遙公司和芒果台合拍,工作人員大多來自內地,少數來自台灣,海峽兩岸的生活習性都有不同。當時兩地還不怎麼開放互通,互看都有一種神秘感,穿著舉止都覺得對方很奇怪,但起碼的尊重和克制是有的,總體說氣氛還算和諧。

  演員也是如此,都是新人,年紀都小,即便是皇阿瑪張鐵霖和皇后戴純榮也沒有多少演影視劇的經驗。

  張鐵霖頂著個英國碩士的頭銜,在此之前唯一能讓人記住的作品就是《大橋下面》,可惜裡面的龔雪太過光彩奪目,讓別的角色都暗淡無光。

  褚青倒是對他在《新仙鶴神針》裡演的金環二郎曹雄很有印象,還推到了關大美人……

  還珠的導演是孫叔培,是個非常有經驗的電視劇導演,而且擅於培養新人,此前大熱的《包青天》就是他的作品。這等資歷足以讓一干菜鳥演員覺得高大上,敬畏有加。

  陳志鵬在後來的個人集裡回顧這段往事,說和蘇友鵬倆人來大陸拍還珠,用了「相依為命」這個詞,可見當時的惴惴和小心。

  開機之後,大家交流漸多,對每個人差不多也都了解,基本上可以保持客氣和熱情,但很快,大家就發現有兩個不協調的傢伙。

  一個就是周潔,他在四大主演裡面年紀最長,比趙微要大五歲以上,顯得跟他們不太有共同語言,總是一個人,很孤傲的樣子。

  另一個居然是褚青,這個時候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是柳青的扮演者,大部分人只當他是個雜工。

  按理說這麼低調的身份應該是毫無存在感才是,但大家奇怪就奇怪在:

  為毛他走到哪兒,身後都跟著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

  「大姐,我在幹活啊,你在這幹嘛?你很閒啊!」

  褚青在片場的角落整理著道具,不遠處就是主場景煙雨樓,一群人正忙忙叨叨的拍攝。

  「這會兒沒我的戲嘛!」

  範兵兵穿著一身丫鬟的衣裳,梳著大辮子,臉上紅紅的胭脂,青黛描眉,更顯得嬌俏,可惜毫無形象的蹲在地上,說著小嘴一抿,道:「你剛叫我什麼?」

  一副你答不對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褚青苦笑,總算知道什麼叫挖坑給自己跳,只得叫了一聲:「范小爺!」

  「嗯,這才乖!褚大爺記性太不好了,以後可不許忘!」範兵兵滿足的點點頭。

  「哎我說你是不**啊!怎麼好這口?」褚青跟她說話已經沒什麼顧忌了,毫不留情的吐槽道。

  「我樂意,你管著麼?別人叫我還不稀罕!」範兵兵哼道。

  「你不用看看劇本啊,一會忘詞咋辦?」褚青只想把她支走。

  倆人認識以來,這姑娘就跟個熊孩子似的,不時過來搗亂,說也說不得,趕也趕不得。而且她眼力見極好,一旦發現褚青有真生氣的跡象,馬上變身溫柔貼心小妹子,讓他有氣都沒處發。

  「那麼點台詞早就滾瓜爛熟了,你放心好啦!」

  「喲,這得瑟!你拍了幾場了?」

  「才兩場,配角嘛!」

  「是啊,所以你才這麼閒!」

  「切!早晚我會當主角的!」

  「那倒是。」褚青點點頭,你不光能當主角,你還能當老闆,當豪門,當女王,穿龍袍蹭紅毯……

  咦?我剛才腦袋裡打開的方式好像不對!

  「對了,跟你配戲的那幾個都咋樣?」褚青試探的問道。

  還珠的拍攝秘聞有一段鬧得沸沸揚揚,具體他不了解,就看新聞說好像有很多糟心事,演員也不是很和睦,生怕她被欺負。

  「都很好啊!趙微姐好可愛,眼睛比我還大呢;心茹姐人也很好,友朋哥和志鵬哥對我也很照顧……就是……」

  小姑娘說到這停住了,猶豫了一下。

  「就是什麼?」褚青問。

  「沒事,反正他們對我都很好,反正都比你好!」她又哼了一聲。

  為毛我這樣也能躺槍?褚青鬱悶。

  倆人說著悄悄話,就聽那邊副導演喊人:「下一場準備,範兵兵!範兵兵!人呢?跑哪去了?」

  「哎呀!我過去了啊,你一會過來看我拍戲,不許不來!」

  小姑娘皺了皺鼻子,惡狠狠道。

  …………

  「各人員準備!」

  「攝影OK!」

  「燈光沒問題!」

  「錄音Ready!」

  「Action!」

  一通南腔北調不中不洋的喊話下來,今天的第五場戲開拍了。

  褚青進組之後才真真覺得,說《小武》就是一草台班子真沒虧了它,光是聽拍前的喊話就有種濃濃的高富帥和矮窮挫的對比感。

  當時年輕不懂事啊!怎麼就被老賈忽悠了呢?

  隨著啪的一聲打板,就見林心茹站在格子窗前,兩眼望天,眼神迷離。

  一秒鐘後,范小爺入鏡,也是兩眼含淚,道:「小姐,你不能被五阿哥的幾句話就感動了呀!有的事情可以放棄,有的事情不能放棄!小燕子搶了你的爹,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如果你不傷害她,就是她傷害你,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紫薇花感動了,徐徐轉身,握住丫鬟的手,兩個美人四目相對,心潮滾滾,熱淚連連。

  「金鎖!金鎖!你真是太了解我了!」紫薇帶著哭腔道。

  「你真的心軟了?你真的想放棄了嗎?為了保護小燕子不惜犧牲掉你自己?格格不要了?爹也不要了嗎?」

  金鎖嘶聲力竭的哭喊道。

  紫薇花嬌喘一聲,摔開金鎖的手,又轉過身去,一臉糾結痛苦,哭道:「我沒有這樣說!」

  「可是你心裡已經這樣想了呀!」

  金鎖不甘放棄,再一次拽住她的胳膊。

  「你對得起你娘嗎?她收藏了一生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到了你手裡就丟了!」

  「不要再說了!」

  紫薇花崩潰了,痛苦的吶喊,淚珠啪嗒啪嗒的掉下來!

  ……

  褚青一臉便秘的表情擠在人堆裡圍觀,一層一層的起雞皮疙瘩。

  都是拍戲,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看那倆人,短短幾分鐘,就把那種糾結、痛苦、不甘、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眼淚瓣兒就跟不要錢似的刷刷往下掉,就算面對如此慘淡的人生也得堅強的貌美如花!

  《小武》跟這個一比,就是渣渣啊!

  現實主義題材跟偶像劇比起來,連畫風都不一樣好嘛!

  這個才叫大製作大場面!

  不過褚青怎麼看怎麼覺著林心茹那麼黑呢?後世不是這樣的啊,挺白淨的。范小爺的皮膚也不算白,但站在旁邊一比,臉蛋都要亮一些,難道化妝還有色差?

  他這邊胡亂想,那邊倆人還在繼續演著。

  紫薇道:「你有沒有註意到,五阿哥一提起小燕子兩隻眼睛都在放光,爾泰也是。他們都好喜歡小燕子!」

  金鎖道:「他們有沒有放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爾康少爺一見到你,兩隻眼睛就會放光!」

  當年褚青看到這段的時候,再配上紫薇花心慌意亂的面部動作和「啊啊啊啊……」的BGM響起,真是看得激動無比,就像初戀時那般想尿又尿不出來的感覺。

  但此時擠在現場觀看,感覺不僅尿了出來,尿了之後還蛋疼。

  這種一大串一大串充滿幻想性的對白,褚青覺得自己就算舌頭擰巴了都說不出來,太矯情了!

  一想到自己演的柳青,好像也有類似的奇葩台詞,他不由就打了個寒顫。

  「好!過!」

  孫叔培導演喊了一聲。

  范小爺抹了抹眼淚,收回情緒,跟林心茹討論了幾句,轉頭就瞅見褚青。

  「褚大爺!」

  她樂呵呵的跑了過來,也不顧在場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們本來是要散了,一看都考慮著要不要留下來接著圍觀。

  「嗨!我剛才演的怎麼樣?」

  如果可以,褚青真想別過臉,裝作不熟的樣子。

  「內心把握準確,情緒表現到位,對白理解深刻,總之就是好演技!」

  「靠!你這跟沒說有啥區別!說點正經的!」范小爺怒道。

  「我就是說正經的,該哭的時候就哭出來了,該激動的時候就激動了,演的本來就好啊!」

  褚青話是好話,也是心裡話,但小姑娘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味。

  「哎!你不說也演過電影麼,跟你比咋樣?」范小爺問道。

  「咱倆那風格就不一樣,沒法比!」褚青道。

  「我不管,你得給我說說,不然我就賴著你!」

  褚青鬱悶,你這傲嬌不是傲嬌,撒嬌不是撒嬌,搞的哪門子?起碼得摟著我胳膊晃一晃,用小胸脯蹭一蹭,才顯得有誠意啊!

  「等會兒,我想想啊。」

  他文化不高,素質有限,真得好好想想才能貼切的形容出來。

  「嗯……這麼說吧,我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啊!」

  想了一會,褚青磕磕巴巴道:「我就不說咱倆誰演的好誰演的壞了,我經驗還沒你多呢。我就說,就是,嗯,就是看完你表演的那種感覺。」

  「啥感覺?」范小爺豎起耳朵,真心想知道對方的評價。

  「就是感覺你會成明星!」褚青道。

  「啥?」

  小姑娘有點蒙,這叫什麼感覺,太不靠譜了。

  「你又糊弄我?」她不爽道。

  「沒,真心話,就是感覺你會成明星。」褚青道。

  范小爺皺皺眉,算接受了這個說法,問道:「那你呢?你自己演完有啥感覺?」

  「那我可不知道。」

  「咋能不知道,快點說!」

  「真說不出來,你見過算命的給自己算的麼,我真不知道。」

  褚青搖著頭,沒回答她的問題。

  我麼?

  他忽然想起在《小武》裡第一次跟上左文璐的節奏,並且還能與之對飆的那種顫栗感,全身的皮膚都在興奮的發抖……

  我可能,會成個演員吧。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4:51 AM

第十五章 李奶奶

  酷暑,不見一絲風涼,園子裡的大柳樹都蔫蔫的垂著佈滿灰塵的枝條。

  演員還要穿著厚厚的旗裝,塗上一層層的脂粉,只稍微在外面站一下就是一身的白毛汗,更別提還得說對白做表情,控制情緒。

  一場戲下來,第一個動作往往是撕開領口,拿起手邊任何扇形的東西撲啦啦的狂扇。

  要是一場戲拍的過長,或是有打戲的部分,體力消耗太大,稍有不慎就會中暑虛脫過去。

  誰也沒什麼形象可言,都是蒸在一個籠屜裡的包子,剝了皮都見肉。

  「好!過!」

  孫叔培這一聲如同天籟。

  張鐵霖忙不迭的扯開龍袍的繫帶開始脫衣服,邊上過來倆工作人員幫著脫,一會就只剩一件白背心和一條大褲衩子。

  皇阿瑪近乎半裸的坦然坐在椅子上,拿毛巾擦著汗,別人都見怪不怪,誰也好不到哪兒去。

  「小青子!小青子!」

  張鐵霖扯著嗓子喊。

  「這呢這呢!」

  褚青端著一碗涼茶湊過來,道:「張老師給您備著呢!」

  這會還不像新世紀後,連彈棉花的都能被老師老師的叫,褚青管組裡有些歲數的演員統一都稱作老師,聽得他們心裡很舒坦。

  「哈哈,還是你小子有心!」張鐵霖笑道,拿起碗喝了一大口,就覺得一股甘甜順著喉嚨直入周身百脈,隨後滋生出一陣陣清涼,無不通透。

  他一口氣乾了大半碗,抹了抹嘴,嘆道:「可算活過來了,這三伏天拍戲真不是人幹的活!」

  「要不要再來點?」褚青問。

  「行,再來一碗。」張鐵霖道。

  「好?!」

  褚青跟個店小二似的吆喝一聲,又跑了回去。

  片場附近有一棵大樹,枝繁葉茂,罩著方圓十數米的一片陰涼,這就是褚青的地盤。

  他的活計就是看管道具,另外別人有事也得去幫忙,不過人家管器材、看服裝、訂盒飯什麼的,都做的熟,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才找他。所以他就是早晚忙叨些,早上把道具出庫,等著拍哪場戲用到,來個人登個記,晚上散工,自己再去把這些道具整理入庫。

  平時就是閒著,褚青又是個呆不住的。看這幫人一天熱得不行,就自己掏了點錢,跑到外面買了些金銀花、菊花、甘草、夏枯草什麼的,幾十塊錢能買好幾大包,然後就開始煮涼茶。

  就在這棵樹底下,有個大水桶,褚青每天晚上在賓館煮好了一大鍋涼茶,就倒進水桶,第二天一早拉到片場。

  每天都一滴不剩,連桶底都被那幫孫子刮薄了。

  涼茶這東西,不是說你本身涼就叫涼茶。像後世跟人沒完沒了打官司的小紅罐,搞得人們誤認為涼茶都得放冰箱裡鎮一下子,拔涼拔涼的喝下去才叫爽。

  這不對,那叫涼水,不叫涼茶。

  褚青煮的是最傳統的涼茶,喝起來甚至感覺溫溫的,喝下去先出薄薄的一層細汗,再過一會,那種涼爽就跟小草一樣在心裡面鑽出來了。

  這一碗,能頂半天。

  樹底下還有兩張桌子,幾把椅子,跟個茶攤似的。褚青自己弄了張破舊的躺椅,閒著的時候往上一躺,又涼快又舒坦。

  別的工作人員很是羨慕嫉妒恨,但也不好說什麼,人家自己拿錢給咱們煮涼茶喝,味道又好又解暑,拍拍胸脯說說,誰沒去喝過幾碗?

  吃人家嘴短,加上褚青平時幫他們幹活也痛快,招呼一聲二話不說就來,這樣的人,誰也說不出不是。

  卻說他顛顛的又給張鐵霖端了一碗過來,手裡還拽著張紙,道:「張老師,您看看,這我昨天寫的。」

  「嗯,我看看。」

  張鐵霖展開一看,上面似模似樣的寫著四個大字:海納百川。

  「您看咋樣?」褚青小心翼翼的問。

  「也是四個字。」張鐵霖道。

  「怎麼講?」

  「狗屁不通!

  褚青一聽鬱悶了。

  他一直就聽說這位皇阿瑪寫字寫得好,就借著獻殷勤的機會套近乎,跟張鐵霖請教書法。

  其實褚青打小就覺得自個將來能成為一名藝術家,寫個字,畫個畫,彈個琴啥的。沒成想,被家裡那位老爺子拳打腳踹,硬生生給逼成了一個糙漢子。

  但他文藝之心不死,上輩子忙於生計,只能把這個念頭深深的埋在心裡,這輩子卻又活過來了。

  張鐵霖看著嚴肅,人卻隨和,老說演戲是他的副業,書法才是他的追求。

  褚青這一請教,正騷到了他的癢處,不過對待此事卻異常認真。當人家老師就得言傳身教,一輩子的情誼,一輩子的功夫都在裡頭,不可輕允。

  所以對他的請求就沒立時答應,一來覺得這是個很嚴肅的事情,二來就覺著年輕人玩鬧,圖個新鮮,三五天熱乎勁也就過去了。

  雖然沒答應,但也提了個要求,就是讓褚青每天寫副字給他看,字多字少不限。

  意外的是,褚青還真寫了,白天不好意思當著眾人寫,晚上回到小單間偷偷摸摸的練。每天至少一幅字,滿片場找他評鑑。

  但實在是慘不忍睹,張鐵霖一開始看不過去就指點了幾句,沒想到隨後幾天褚青送來的字越來越像樣。

  當然,這個像樣是跟之前的水平比,起碼能看出橫豎來,不再歪歪扭扭的跟被輪X了似的。

  比如今天這幅海納百川,工整端正,外行人一看起碼覺得不難看,但張鐵霖浸淫書法十幾年,只給出個狗屁不通的評語。

  「你這字啊,要是用鋼筆寫成這樣還算湊合,但用書法的眼光看,就是狗屁不通。」張鐵霖喝了口涼茶,點評道:「我說你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啊!我還頭回看著學寫字就自個在紙上瞎划拉的,你要真想練字,起碼也得弄本字帖來啊!」

  「……」

  褚青滿臉慚愧,默不作聲,居然把這最基本的常識都忘了。

  張鐵霖見他這樣也不繼續臊他,道:「我看你也是有心了,平時沒事可以過來咱們交流交流。」

  「謝謝老師。」褚青一聽大喜。

  「哎!老師我可當不起,咱們就算同道中人,不分輩分,一起進步。」張鐵霖說起這方面的事還真有點古風。

  「那張老師,您看我先臨什麼字體好?瘦金體行不行?」褚青問。

  「啊呸!」張鐵霖用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鄙視了下他,道:「年輕人別好高騖遠,瘦金體是漂亮,但那是你學的麼!初學者講究個上手,講究個習慣,把習慣培養好了,才能想別的。這樣,顏真卿的勤禮碑,你先寫著,寫熟了再換多寶塔碑。」

  「我怎麼個才算寫熟了?」褚青不解。

  張鐵霖慢慢道:「我小時候,家後面就是西安碑林,三千方碑石,哪朝哪代哪位神仙的字,一清二楚。到現在,快二十年,我連寫日記都用小楷,就這,我也不敢說是入了行,只能算業餘愛好。你覺著你得怎麼個才算寫熟了?」

  ……

  被張鐵霖打擊一頓後,褚青反而更興奮。

  這種興奮來自於不同的嘗試,比如拍戲,比如書法,都是上輩子沒經歷過的。只有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褚青買了幾本字帖,開始他的練字生涯。

  這事被范小爺嘲笑了好一陣,無外乎就是你丫打架那麼厲害,不好好乾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偏偏去學寫字,真是蛋疼!

  劇組來山莊快倆禮拜了,據范小爺說拍攝進度極為緩慢,每天只能拍一點點。一是因為演員都是新人,容易出錯,二是這劇組似乎被詛咒了,不停的在換演員。

  趙微從紫薇換成小燕子就不說了,其實在林心茹頂上來之前,何袖瓊考慮過讓范小爺演紫薇,後來又顧忌兩位女主不能全用內地演員,才啟用了林心茹。

  而開機後不久,先是演紀曉嵐的演員因故被換下,然後又是演容嬤嬤的演員,因身體不適也突然退出。

  每換一次演員,不僅意味著之前拍的膠片完全作廢,還有更重要的就是新演員和導演的磨合問題,因此更拖累了拍攝進度。

  四大主演和皇阿瑪皇后,包括宮女太監,他們每個人的戲褚青都圍觀過。這幫人就像皇后的扮演者戴純榮的表演方式一樣,非常舞台化,模式固定而且浮誇。皇阿瑪一生氣就是吹鬍子瞪眼音量飆升,五阿哥一著急就是皺眉抬手眼神焦慮,小燕子永遠在逗比,紫薇花永遠在玻璃心,爾康永遠在四十五度角裝逼… …

  褚青通常看著看著就齣戲了,也就沒了圍觀的興趣,那畫面太美他實在不敢看。

  唯獨有一位,每次出鏡,褚青必去觀摩。

  沒錯,就是觀摩。

  喏!就是正在跟前歇腳的這位老太太。

  「我說小青子……」

  「得!您可別跟張老師學,叫的我跟個太監似的。」褚青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抱怨。

  李名啟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道:「青子!你哪學的這手藝,開家鋪子都夠了!」

  「都因為我媽啊,她老愛上火,我就老給她煮涼茶喝,這手藝就練出來了。」褚青說的倒是實話。

  「喲!還是個孝順孩子,那你現在不在身邊,她還不得怪想的?」李名啟道。

  「想也沒地兒想了,我爸媽都不在了。」褚青道。

  「哎喲,對不起啊青子,你可別往心裡去……」李名啟有點急了。

  「沒事沒事,都好幾年了,早不往心裡去了。」褚青笑道。

  李名啟快六十歲的人了,看褚青就跟自個孫子差不多,不自覺就用長輩對晚輩的態度,也哈哈一笑,道:「這就對了,人嘛,總得往前看!現在有對象了沒有?」

  褚青汗,您這話題跳的也太快了,道:「還沒呢。」

  「也行,反正你年輕,把事業幹好了再找也來得及。」

  倆人完全以一種嘮家常的口氣在聊天,沒有一點陌生感。

  褚青一直就很喜歡這位老太太,真真的老戲骨。

  說起老戲骨,很多人都會把它跟老演員聯繫在一起,其實大錯特錯!

  老演員不等於老戲骨,那種隻長歲數不長演技的多了去了,就像後世一部電視劇裡的桃子媽,看得褚青那個糟心!

  反過來像李名啟這樣的,演戲都成了精了。

  同樣演反派,有的演員雖然會讓你覺得這人可惡,但你毫不期待他的出鏡,也很容易忽視他的存在感。

  但像容嬤嬤,褚青當年看還珠的時候,恨得牙尖都癢癢。但只要這個一臉橫肉的老太太出現在鏡頭裡,無論跟誰搭戲,你的注意力就不自覺的被她吸引去,甚至好長時間沒見還會念叨這個人。

  相比之下,跟容嬤嬤對手戲最多的皇后娘娘,簡直就是一大型背景板。

  老太太聊得開心,她剛進劇組沒幾天,年紀又大,每天的戲不多,褚青的茶攤子就成了她最愛呆的地方。

  「青子,我聽說你也有個角色是怎麼的?」李名啟問。

  「對,我演柳青,那得回京城之後才能拍我的戲。」褚青道。

  「那你怎麼不去看看他們怎麼演呢,你是個新人,就得多看多學,自己再多琢磨,這麼著才能進步。」李名啟語重心長,一番好意。

  褚青笑笑,沒說話。

  他能說,除了您這老太太,那幫人的演技我都沒看上麼?

  「褚大爺!褚大爺!」

  褚青的眼皮一跳,不用看就知道是誰過來了。

  一陣急促促的腳步聲,范小爺露出小臉,道:「你咋還在這呢,快去那邊看看!」

  「出啥事了?」褚青納悶道。

  「你還不知道呢?!」

  范小爺一臉驚訝,不過怎麼看怎麼都覺著興奮更多一些,道:「周潔跟導演吵起來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5:03 AM

第十六章 奇葩


  「Action!」

  「皇上聽了,好開心,好得意!」周潔說著台詞。

  「卡!重來!」

  孫叔培喊。

  「皇上聽了,好開心,好得意!」

  「重來!」

  「皇上聽了,好開心,好得意!」

  「重來!」

  ……

  「周潔!你怎麼回事?劇本上寫的是窩心!窩心!你眼睛看不見麼?」

  三番五次NG,孫叔培有點火了。

  周潔振振有詞道:「導演,我覺得窩心是很難受的意思,放在這裡不合適,還是開心好一些。」

  孫叔培道:「我不管它什麼意思,劇本上寫的是窩心,你就得照劇本來!」

  周潔一臉不可理喻的表情,道:「我問過瓊遙阿姨了,她說可以改!」

  孫叔培聽了更怒,我特麼才是導演,你越過我直接去問瓊遙?!

  「我不管誰說的!劇本上寫了,你就得給我念窩心!」

  「再來!」

  褚青被范小爺拉過來湊熱鬧的時候,正趕上這一出。

  「Action!」

  「皇上聽了,好開心,好得意!」

  「重來!」

  ……

  周潔就是照開心背的本子,加上不想服軟,有意無意的就一直念開心,死活不說窩心。

  孫叔培更倔,你不改就NG!

  最後周潔已經僵住了,每次念到這兩個字,不管窩心還是開心,都要頓一下,非常不自然。

  孫叔培心裡焦急,這已經二十多次NG,眼看一天就要過去了,不能全耗在他這兒。

  再一次NG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喊道:「你特麼到底會不會拍戲?!」

  周潔拍了這麼久,心情也很糟糕,一聽也怒了,把劇本一摔,道:「這特麼什麼破本子!」

  褚青一聽暗自搖頭,心道都說這人情商低,看來不僅情商低,智商也低。

  後世關於周潔的負面新聞簡直數不勝數,搶戲、打人、車禍、被封殺,後來還捏造趙微拍還珠時喝過馬糞水,這種坑隊友博曝光的爛招數。

  林心茹在一檔節目裡暗指,在拍一場吻戲的時候被他強迫舌吻。

  陳志鵬更在自己的書裡寫,這人對搶戲簡直熱愛到無以復加,搶蘇友鵬的戲,搶林心茹的戲,搶自己的戲,一次更是忍不住跟他對罵起來。

  後來更被網友扒出視頻,說趁著下樓梯的時候,在後面故意踹了蘇友鵬一腳。

  連釋曉龍這等在戰火外的人都不願意提他!

  這種把每個跟他搭戲的演員都得罪遍的本事還真是奇葩!總之,無論導演和演員,沒有願意跟他第二次合作的,唯一的例外就是還珠二。

  就像現在這種情況,你為了一句台詞跟導演起衝突,還能算在對錶演理解不同的範疇,算工作範圍。但你一摔劇本,還罵罵咧咧一句,把導演和編劇全罵進去了,這就是人品問題了。

  果然,周潔一摔,孫叔培就覺得頭皮發炸,他拍戲也拍不少年頭了,這樣子的奇葩還是第一回見。

  他是又氣又急,又有些手足無措,最後竟然想上去揍周潔,還好被人勸住了。

  褚青撇嘴笑了下,覺得無趣,對范小爺道:「行了,我回去了啊!」

  那邊周潔再傻也知道自己說錯話,又拉不下臉,就想先走人,把頭一轉,正看到褚青在人堆裡撇著嘴笑。

  圍觀的這幫人,甭管心裡怎麼想,至少都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褚青的笑容就顯得太顯眼。

  周潔心頭火氣沒地方撒,一看更是火大,衝著褚青道:「哎!你笑什麼笑?!」

  褚青剛要閃人,就聽他這麼一嗓子,還沒反應過來是說自己。後來見周潔直直衝著自己走過來,不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你居然在跟我說話?

  「就說你呢!你笑什麼笑!」周潔道。

  褚青一聽樂了,這話聽著太熟了。

  在他老家大砍省,大街小巷,飯店澡堂,經常就會有這種對話發生:

  「你瞅啥?」

  「瞅你咋的?」

  「來來咱倆嘮嘮!」

  「劈裡啪啦!」

  「啊!」

  這種搭訕,其實就是大砍省人民無聊時的日常。

  看著走到跟前橫眉怒視的周潔,這就是一病人,褚青犯不上跟他置氣,轉身就想走。

  沒想到周潔不饒人,手一搭,放在他肩膀上,道:「你覺著我特好笑是吧!」

  接著手上一用勁,想把他搬過身,一搬,卻沒搬動。

  據說這人連演對手戲的女演員都差點削過,別提褚青這麼個小雜工。

  這個年代還不像新世紀後明星化那麼嚴重,一個個都跟土皇上似的,但在劇組裡,也是導演之下,萬人之上,一般的工作人員都得捧著。

  眾人此時見周潔找褚青的麻煩,有人氣憤,有人旁觀,有人幸災樂禍,但誰也不敢出頭,默默的為褚青可憐。

  「潔哥你別誤會,他沒那意思。」只有范小爺在旁邊急急的辯解了一句。

  褚青把她拉到一邊,轉過身對周潔道:「你有病吧!」

  他現在真是覺得這人有病,腦殘!躁鬱!妄想!人格障礙!

  簡直不可理喻,太可怕了!

  「你特麼說什麼!」

  周潔大怒,手一攥拳,就奔他胸口打來。

  褚青一皺眉,也握起拳頭要動手,心裡面又一轉,暗自嘆了口氣,又把手放下。

  就見他不躲不避,用胸口硬接了周潔一拳。

  「砰!」

  眾人就只聽到一聲悶悶的碰撞聲,拳頭到肉,心道這得使多大勁啊,這人確實太過分了。

  「啊!」

  就見褚青痛呼一聲,往後急退了幾步,一臉痛苦。范小爺忙過來扶住,又著急又擔心。

  周潔看向褚青的眼神卻滿是驚詫,自己的胳膊就像猛挫了一下,疼得厲害。

  褚青是裝的,他可是真疼。

  這時周潔的經紀人也衝了出來,大聲叫道:「你把他怎麼了!你竟然動手打……」

  喊到這,他喊不下去了,剛才大家都看得真真的,周潔打了褚青一拳,褚青根本就沒還手,怎麼說也說不到他動手打人。

  「沒事。」周潔拉住經紀人道。

  褚青走過去道:「潔哥,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您打了我一拳,就消消氣,別跟我一般見識。」

  周潔總算沒傻到刷新底線,心裡一陣悸動,忙道:「沒事沒事。」又對那經紀人道:「沒事了,別吵吵了!」

  褚青見狀,摸了摸鼻子,也退出人群。

  他早就過了熱血衝動的年紀,一言不合就得拔刀相向。這畢竟是劇組,周潔是主角,真要把他暴扁一頓,事情就鬧大了。何袖瓊對他有提攜之恩,自己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個爛攤子給她。

  所以,他就讓了一步。

  這件事已了,但范小爺一直用一種古古怪怪的表情看著他。

  褚青問:「你想說啥?」

  范小爺道:「剛才我還以為你會打他呢,沒想到你還能忍下來,還挺成熟的嘛!」

  「當然成熟了,我都變成大爺了。」褚青開了自己一個玩笑。

  「哎?」范小爺忽然停下來,道:「剛才導演也在場,他怎麼不過來勸勸?」

  「正在氣頭上吧,沒心情。」褚青笑道。

  無論他和周潔鬧出什麼樣的結果,作為導演都屹然不動,牽扯不到利益關係。

  要是他被周潔扁了一頓,頂多損失個雜工兼配角,這種人排著隊讓你挑,不愁找不到替補。

  要是他把周潔扁了一頓,正好還能殺殺周潔的囂張氣焰。

  總之,導演都是人生贏家。

  但這些,他可不會跟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說。

  「讓你受委屈了!」

  房間裡,何袖瓊一臉歉意。

  褚青笑道:「沒事,我禁打,反正疼的是他。」

  何袖瓊瞪了他一眼,問道:「如果他還是不依不饒,你打算怎麼辦?」

  褚青沉默了半響,道:「我會打他一頓,然後走人。」

  何袖瓊沒生氣,反而笑了笑,知道褚青說的是實話。

  「周潔這個人呢,我也聽不少人跟我提意見,說他太有個性,不合群。你這次正好殺殺他的個性……」

  她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又道:「不過你也別擔心他會找你麻煩,這件事我會處理。」

  褚青心知肚明,如果他當時真還手了,何袖瓊肯定會二話不說就把他開出劇組。她畢竟掌控的是整個劇組,安定最重要,而且也要給周潔或者給其他主演一個交代。

  對此褚青表示理解,但心裡還是有點彆扭,道:「瓊姐,沒事我先回去了。」

  何袖瓊叫住他:「等等。」

  然後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道:「你知道我們在台灣有家經紀公司吧?」

  褚青點頭:「知道。」

  何袖瓊道:「我跟老師都看過你拿來的拷貝,覺得你潛力很大,想簽你進公司,以後你的演藝事業都由公司負責,你覺得如何?」

  褚青一愣,他還沒想過這事,也不想貿然答應,只得道:「瓊姐,我考慮考慮。」

  「嗯,也行,你先回去吧。」何袖瓊道:「以後不許給我惹麻煩!」

  褚青笑道:「行,以後有人打我我保證一律不還手!」

  當晚,何袖瓊就電話告知瓊遙關於孫叔培和周潔爭執的事情。而瓊遙馬上分別給孫叔培和周潔打了電話,各自安慰勸說。

  這裡何袖瓊耍了個小心機,沒跟她提打架的事兒,但周潔卻認為瓊遙已經知曉此事。

  他生怕自己被換掉,惴惴之下,表示以後一定好好拍戲。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5:10 AM

第十七章半日(上)

  凌晨三點。

  園子裡已是人聲一片,佈景、燈光、攝影和其他劇組人員忙來忙去,熾熱的大燈照的地上雪亮一片,竟有種異常的熱鬧。

  褚青拎著滿滿一大桶涼茶放到樹底下,然後去搬道具。

  一手抱一大花瓶正小心的往樓裡走,不時躲閃人群,忽然猛地後背被撞了一下。

  褚青左手一鬆,花瓶就要脫手,急忙左臂一探,直接摟在了懷裡,才沒有碎掉。

  鬆了口氣,回頭看那冒失的人,不由一怔。

  就見林心茹穿著一身古代閨秀的服飾,臉上也畫好了妝,都很正常的樣子。但褚青卻注意到她的眼睛裡神采不對,茫然焦慮。

  「對不起,我沒看到,對不起。」

  林心茹正急著往裡趕,沒注意到人,見撞了褚青,連連道歉。

  話說褚青現在在劇組也是頗具傳奇色彩的一號人物。

  「沒事沒事。」他平時跟林心茹沒什麼交流,只在派送涼茶的時候才說了兩句話,覺得是個很乖巧的小姑娘。

  「彬哥,這個放哪啊?」褚青問副導演田志彬。

  「這倆高腳凳,一邊一個,小心點啊!」田志彬道。

  褚青力大手大,單手直接把花瓶穩穩噹噹擱了上去。

  這是外間,孫叔培正在裡面跟攝影師研究拍攝事宜。攝影組是內地的人員,仗著資方背景一向不太看得起孫叔培,兩伙人經常吵,這會又在吵。

  褚青就看到林心茹跑到孫叔培那裡,似問了幾句話,孫叔培表情不太自然的答了幾句,然後林心茹就一臉失落的走出來。

  「哎彬哥,她咋回事啊,好幾天沒見上戲了?」褚青很八卦的問道。

  田志彬也小聲道:「我聽說啊,瓊遙老師那邊有點想法,可能會換人。」

  還換?嫌折騰得沒夠麼!褚青微微驚訝。

  林心茹坐在外面的一張椅子上,呆呆的看著面前出來進去的工作人員,幾天前自己還是他們中的一員,現在卻被排斥在外。

  聽自己的經紀人說,原因就出在她前不久拍的一部電視劇上面。

  她是個實打實的新人,有機會就不能放過,便接了一些半大不小的角色。她前陣子拍的一部時裝劇,正在台灣放映,老實說在裡面表現很差,扮相又不好,好死不死的又讓瓊遙看到了,就對她能否出演紫薇產生了疑慮。

  三天前,何袖瓊已經回了台灣,帶著林心茹拍過的幾場戲的帶子,待跟瓊遙商量後再做決定。

  林心茹覺得自己就像在刑場上等著被砍頭的犯人,是生是死完全憑別人的意思。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幾乎崩潰!

  好幾天了,每天都是早早起來化好妝,然後不上戲,就這麼等著。

  林心如抱著胳膊,把頭埋起來,她後悔死了接那部爛劇。

  她的臉貼著身上的戲服,傳來一種粗礪的觸感,從身邊經過的人都似有意無意的瞥來玩味的目光,還有不時的竊竊私議。

  這一切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笨拙的笑話一樣,供人參觀取樂。

  她越想越難過,肩膀慢慢抽動,只想大哭一場。

  「哎你可別在這哭啊,一會兒就要拍了,影響大家。」

  就在她實在忍不住想哭的時候,耳邊傳來這麼一句十分欠揍的話。

  褚青很尷尬的看著林心茹抬起那雙淚眼,充滿了委屈。心裡暗罵田志彬,這種得罪人的事為毛讓我來做?

  林心茹小羔羊一樣的眼神讓他很有負罪感,心慌意亂道:「那個,不是,是這樣……」

  「不好意思,我這就走。」林心茹被他一打岔,那**上就要迸發出來的情緒又給壓回去了。

  說完就起身,往片場外圍走去。

  褚青看了看她瘦削的肩膀,又看了看濛濛亮的天兒,有些擔心,撓了撓頭,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著。

  劇組住的賓館在山莊裡面,一幫人平時也多在這個區域活動,很少出去。林心茹自己左走右逛,不知道上哪去,又不想回房間,走來走去竟到了山莊門口。

  褚青一看,這是要出去啊,連忙開口叫道:「哎!你去哪兒啊?」

  林心茹回頭,詫異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呃……孫導放了你一天假,讓我告訴你一聲。」褚青說完只想抽自己,這什麼爛藉口!

  「哦,謝謝你啊。」林心茹苦笑一聲,轉身又想往外邊走。

  「你想去哪兒啊?」褚青又喊。

  「我就是隨便走走。」

  「那我陪你吧!」

  「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逛逛就行。」

  「哦對了,孫導還讓我帶你到附近玩玩,我得負責任啊,不然孫導該罵我了!再說你人生地不熟,你能往哪兒走啊?」

  褚青扯了個謊,臉不紅心不跳,暗道大姐你回去睡覺不行麼?你就是想出去也別讓我看著啊!我既然看著了就不能讓你一個小姑娘自己到處亂竄啊!

  他這種心態,說好聽是關心人,簡稱犯賤。

  「這個……」林心茹遲疑了一下。

  褚青見她鬆動,又加把勁道:「這周圍有挺多好玩的地方,反正你也沒事,啊不是,反正你也有一天假,正好去散散心。」

  林心茹正處在一種非常迷茫非常沒有安全感的狀態,有些被說動,猶疑道:「那,那我們去哪兒?」

  「附近有個大佛寺,要不我們先去哪看看?」

  「那就麻煩你了!」

  …………

  褚青也是第一次來避暑山莊,但呆了這麼多天,對邊邊角角早就打聽的一清二楚,周邊的景點都門清兒。

  大佛寺離山莊很近,打車也就十分鐘,坐公交五六站的樣子。

  倆人在公交站等車,林心茹一邊抱怨:「你看我衣服還沒換呢,這怎麼能出去見人,我還是回去換衣服好了。」

  換衣服這茬,倆人都忘了,林心茹穿著一身古裝站在哪兒,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拉風無比。

  「不用換了,你這樣多好看!」褚青不想再折騰,拍著馬屁。

  「可……」

  林心茹還想再說,車來了。

  「走吧,上車上車!」

  褚青拉著她上了車,此時是早上,車上人不多,座位空了大半。

  林心茹這身裝扮一上來,就惹得頻頻注目。

  她坐在最後面,滿臉通紅的低著頭,不時瞪褚青一眼。

  林心茹的氣質就是那種嬌俏柔婉的女子,這身清裝身量正好,色彩鮮亮,襯得她更是嬌媚可人。

  倆人斜前方是對老夫婦,那老頭從她上車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

  老太太吃味了,擰著老頭的耳朵,罵道:「你個老不正經的,老盯著人家小姑娘看什麼看!那是你看的嗎?」

  「那不是我看的,是誰看到?」老頭哎喲哎喲的叫喚,猶自嘴硬。

  「那是人家男朋友看的!你打年輕時候就好這口,就是有賊心沒賊膽,沒想到啊,都七老八十了還賊心不死!」老太太罵道。

  「我這歲數,連賊都特麼沒了,還有個屁賊心賊膽啊!」老頭繼續嘴硬。

  這話逗得車上人都一樂,這老頭太搞笑了。

  褚青也呵呵一笑,看林心茹懵懂的睜著倆大眼睛,心道台灣同胞理解不了咱們這種北方段子啊!

  老頭老太太一番熱鬧,車上氣氛居然活躍起來了。

  一個中年人問道:「小姑娘,你這身打扮是乾什麼的?」

  旁邊一大媽接話:「還能幹什麼,拍戲的唄!」

  同伴又接道:'喲!拍電影還是拍電視劇啊!看這衣裳是古裝戲吧,那咋還拍到公交車上來了?」

  「穿古裝就是古裝戲啊!也可能是現代戲啊!」有人叫板。

  「放屁!穿什麼樣的衣裳就得乾什麼樣的事兒!你回家叫你媳婦穿一貂皮大衣給你洗襪子看看!」

  ……

  這通七嘴八舌,充分顯示了人民群眾的八卦熱情和牙尖嘴利,只是讓林心茹愈加的窘迫,不停的揉弄著自己的小手。

  「那個,各位鄉親父老!」

  褚青一看自己得說話了,不然她下一站可能就自己跑下車了,開口道:「咱們確實是拍電視劇的,就在山莊裡面拍著呢!這劇叫《還珠格格》,她是裡面的女主角,別看年紀小,人家可是台灣來的大明星!到時候在電視上播了,大家還得多捧場!」

  說完用胳膊捅了捅林心茹,意思你也得說兩句啊。

  林心茹看著褚青鼓勵的目光,聲音微弱的道:「我叫林心茹,請大家多多支持我!」

  一句話說完就跟茄子被霜打了,再也不肯抬頭。

  那幫大叔大媽一聽更興奮了,又開始議論。

  「喲!還是台灣來的呢!小姑娘不容易啊!」

  「他說那叫什麼格格,那你是演格格麼?」

  「能在車上碰見,這就是緣分,到時候咱們一定支持!」

  「小姑娘你長得挺好看,你男朋友就一般了啊!大媽說話直你別見怪啊!」

  「那你們這是乾嘛去啊?」

  問得這倆人一身一身的出汗啊,總算聽著個正常的問題了,褚青道:「咱們去大佛寺看看,剛拍完一場戲,衣服都忘換了。」

  那大媽彪悍的道:「哎那地兒我熟啊!一會跟著我走,不用買票!可不能虧了咱們台灣同胞!」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5:16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6-7-3 04:30 AM 編輯

第十八章半日(下)

  褚青還是沒忍住**,跟著那大媽進了大佛寺。

  林心茹糊里糊塗的就跟著進了寺廟,腦袋裡一團漿糊,她覺得自己正在經歷一次奇妙而羞恥的旅行。

  先是和一個根本不熟的男人跑了出來,還穿著古裝坐公交車,還要被人圍觀,現在居然還逃票!

  天啊!

  這輩子她都沒幹過的事情,僅僅一個早上全都乾過了。

  大佛寺原叫普寧寺,因為廟裡有尊金漆木雕大佛而得名,屬外八廟之一。

  大佛寺是清朝平定準噶爾叛亂之後,效仿西藏三摩耶修建此寺,希望邊疆人民「安其居,樂其業,永永普寧」,故稱為「普寧寺」。

  佔地頗廣,分前後兩部分。前半部自山門起,經廣場至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再往後就是後半部。

  後半部以大乘閣為中心,裡面供奉的就是那尊千手千眼木雕大佛,足有二十多米高。

  褚青帶著林心茹不緊不慢的走,林心茹第一次來內地的景點遊玩,頗為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見他腳不停的一直往裡走,便道:「你慢點啊,這好多東西都沒看呢!」

  褚青笑道:「咱們先去拜大佛,拜完有的是時間看。」

  說著帶她直奔大乘閣,只見殿宇廣闊,寶相莊嚴,此時遊人甚少,焚香中自有種肅穆。

  林心茹進了去,褚青在門外候著。

  瞥了眼殿內,一位古裝少女盈盈拜倒,雙手合十,閉目虔誠。上面那尊密宗神,大悲金剛菩薩,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他忽然覺得這畫面很和諧。

  跟廟搭配的不一定就得是和尚,比如,少女和古剎,竟也是造化天然的配對。

  大乘閣建在高台上,褚青下了幾級台階,來到閣前小廣場,閒著沒事瞎轉悠。

  佛教起源印度,因為印度受大西洋的暖濕氣流侵襲,溫疫黴病較多,於是信徒們燒燃香料木材祛除病氣淨化空氣。

  但傳到了中土,就變成了「請香」,你懂的。

  「這位施主。」

  褚青正圍著一尊香爐轉圈,冷不丁被人嚇到,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和尚站在跟前。

  「這位施主有禮了。」和尚作了個揖。

  「啥事?」褚青道。

  嗯?

  和尚一愣,你這不按劇本走啊!

  一個出家人跟你行禮,你不說回禮起碼也得客客氣氣的詢問數聲,有你這樣就拿「啥事」回的麼?

  「不知施主在此為何?」和尚。

  「呃……你這說的是文言文吧?我聽不太懂,會講普通話麼?」褚青道。

  講你妹啊!老子說的不是普通話,難道還是溫州話?

  和尚眼角一抽,保持平和,道:「請問施主在這幹什麼?」

  「哦,沒事瞎逛唄!你有啥事?」

  「貧僧剛才在遠處看施主面相有異,恐有災禍,便特地過來告知一二。」

  「啊?那謝謝你啊,大老遠還跑一趟。」褚青不願跟他瞎扯,就想閃人。

  和尚緊追不捨,在後面嘮嘮叨叨:「施主就不想聽聽是何災禍麼?」

  褚青被纏得沒法,只得道:「行了行了,你說吧。」

  「我方才看施主雙眉緊鎖,福德宮呈現黑氣,日後工作恐有不順,甚至會有血光之災。」

  「福德宮是啥?」

  「……」

  「就是眉毛尾端。」

  褚青摸了摸眉毛,心中暗笑,怎麼我看起來像個腦殘的土豪麼?找誰不好,找我?

  「大師,那該怎麼破?」他誠懇道。

  和尚道:「施主不必憂心,世人給予布施,佛自會保佑世人。您只需到偏殿請一盞九品蓮花燈供在佛前百日,災禍自可全消。」

  「就是說我買個燈,你就會保佑我?」

  「不是貧僧,是佛會佑你。」

  「那我有什麼災禍佛都知道麼?」

  「佛知世間苦難,萬物因果。」

  「就是啥都知道唄?」

  「正是。」

  「那你這麼胖,佛知道麼?」

  「……」

  「那我現在兜裡沒錢,佛知道麼?」

  「……」

  褚青趕走了一個神棍心情大好,跑上台階,正看著林心茹走出來。

  「拜完了?」

  「嗯,你怎麼不進去?」

  「我不信那個。」

  然後褚青就說起自己七歲的時候,被奶奶拽著去當地的一個道觀,求了個簽,然後找一個道姑解簽。

  那道姑一邊在紙上比比划划,一邊嘟嘟囔囔,別的沒聽清,反正褚青就記住一句話,「你完了!你這輩子肯定完了!」

  這讓他感到了一種森森的惡意,從此就對那些出家人抱有極大的厭惡感。

  童年陰影,沒得破!

  林心茹聽了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黯淡的神色忽然就明媚起來。

  大佛寺可看的地方很多,像山門,像鐘鼓樓,像各種配殿和碑亭,全部細緻的遊玩下來得多半天的功夫。

  林心茹對寺廟也不是太感興趣,就是不知道去哪,就被褚青拉了過來。

  倆人走走停停,有一撇沒一撇的逛,即便這樣,一圈下來也兩個小時過去了。

  又回到山門附近,在東側的鐘樓上,倆人停了下來。

  這是個小院,鋪著青灰方磚,青松翠柏,一座兩層的紅漆小樓立在正中。

  天已近正午,從大乘閣下來時就碰到了一隊一隊的遊客往裡面走,對一身古裝的林心茹都覺怪異,想是廟裡在搞什麼活動。

  此處無人,褚青和林心茹在鐘樓上,憑欄歇息。

  今天天公作美,一直陰陰的,太陽從早上就沒露過面,不然她這身衣服得捂出一身痱子來。

  即便如此,林心茹額上也是一層細汗。還好她的妝早在WC裡洗掉了,不然臉上保准像散了的染料一團團的。

  此處地高,她看著近處的廟宇樓閣,遠處青黛色的天際線,心中竟也似這天地般開闊,煩惱消散。

  褚青在旁有點尷尬的呆著,倆人並不熟,當然現在也算熟了。遊玩的時候還能說說笑笑,一停下來不自覺的就陷入沉默,他也不是個擅於找話題的人。

  「謝謝你!」林心茹忽然說了一句。

  「謝我什麼?」

  「謝謝你陪我玩啊?」

  「都是孫導吩咐的,我就是完成工作。」

  林心茹白了他一眼,也不戳破那個笨拙的理由。

  「對了,你經紀人找不著你,會不會嚇死了?」褚青後知後覺的道。

  「沒關係,她最近一直在忙著跟瓊遙阿姨打電話,才不會注意我!」林心茹笑道。

  褚青張了張嘴,有心不問,但還是說了出來:「有消息了麼?」

  「還沒,瓊遙阿姨看了我的帶子,說是扮相還好,口白就差了點。」

  「口白?」褚青不懂。

  「就是,說台詞的功力。」林心茹解釋道。

  「我感覺你講的還蠻好的。」褚青學了句台灣腔。

  林心茹又白了他一眼,這人人品是不錯,但有時候還真煩人,恨不得想踹上一腳。

  這種屬性,俗稱**,褚青重活一世終於覺醒了這種深藏的特質。

  「Amy說那邊拿了我的帶子去找人配音,然後再看效果。」

  林心茹拍了下欄杆,笑道:「誰知道呢!不過也無所謂啦!有些事是命中註定,強求不得,也捨棄不得。」

  說來竟有種異常的灑脫。

  「這個說的對,就像有句話叫什麼來著,你去或不去,它就在那裡,一動不動。」褚青想起一句電影裡的台詞。

  林心茹眼睛發亮的看著他,笑道:「來廟裡果然對了,我悟了,你也悟了。」

  「那我們組團出家吧!」

  「少來!誰要跟你出家!要當和尚你自己當去!」

  林心茹說著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褚青也笑。

  「我們等下去哪裡?」

  「你餓不餓?」

  「好餓哦!」

  「那就吃飯去!」

  …………

  由於避暑山莊的名氣太大,以及周邊景點圍攏甚多,就形成了一個各種設施很齊全的區域。不像某些山溝溝裡的景區,找個吃飯住宿的地方都沒有。

  大飯店不敢進,褚青就找了家小館子。

  裡面只有三張桌子,厚厚的一層油膩。褚青扯了張手紙給林心茹墊胳膊肘,這衣服可是劇組的,不能弄髒了。

  這一路林心茹也習慣了別人詫異的目光,坦然自若的坐在哪兒,小聲抱怨:「就不能找家好點的啊,多髒啊!」

  「你帶錢了麼?」褚青問。

  林心茹拍了拍衣服,張開手臂,道:「你看呢?」

  「那不就得了,我兜裡只有十五塊錢,來的時候坐車已經花了兩塊了,回去還得花兩塊。」褚青道。

  林心茹睜大了眼睛,接道:「咱們倆人一共才能吃十一塊錢?」

  「聰明!」褚青誇了一句。

  「不對!」林心茹忽道。

  「什麼不對?」

  「你身上沒有錢還敢帶我跑出來?萬一沒碰到那位阿姨你打算怎麼辦?我們連門都進不去!」林心茹把頭湊近,眼睛瞇著,像只要炸毛的小喵。

  「啊?哦!呵呵,當時不忘了兜裡沒錢了麼。那我就……想個說法再把你帶回去,坐公交兜兜風也挺好的麼!」

  褚青打著哈哈,喊來老闆,道:「有菜譜沒,拿來看看。」

  「菜譜可沒有,咱這就那幾樣,火燒、雲吞、碗坨、涼糕,還有麵條,你來點啥?」老闆道。

  「你想吃什麼?」褚青問。

  「我不知道,你點吧。」林心茹哼道。

  褚青問了問價錢,出乎意料的便宜,他由衷的感謝九十年代的物價水平。

  先要了兩份驢肉火燒,這玩意頂飽,剩下的錢還能買一樣。

  「碗坨和涼糕你想吃哪個?」他問道。

  「這倆東西都是什麼?哪個好吃?」林心茹跟個好奇寶寶一樣四處打量。

  「呃……」褚青偷偷瞥了一眼前面案子上的籠屜,不懂裝懂道:「都挺好吃的,就是碗坨是不涼的,涼糕是涼的。」

  「那要涼糕吧。」林心茹道。

  點好了東西,褚青又要了點熱水,幫她把碗碟筷子燙了燙。

  「你還蠻細心的嘛!」林心茹一手拄著下巴,笑道。

  褚青笑了笑,道:「你別看這裡破破爛爛,好吃的東西都在這種店裡面,我們管這叫蒼蠅館子。」

  「為什麼要叫蒼蠅館子呢?」

  「因為全是蒼蠅啊。」

  「噫……好噁心!」

  正說著,火燒端了上來。

  「?!」

  褚青看著這倆比對面那姑娘臉還大的火燒,倒吸一口涼氣,這年代的勞動人民就是實誠啊!

  咬上一大口,肉足饃脆,汁水豐盈,有種從內而外的滿足感。

  林心茹小口咬了一下,睜大眼睛道:「嗯,嗯,好好吃!」

  「肥而不膩,入口即化!」褚青裝模作樣的點評道。

  「又亂講!」林心茹笑道。

  「哎你可別小看,你要是學會這兩句,隨便一個美食節目都能混得開!」褚青道。

  一會涼糕也上了來,只有小小的一碗,裡面白白嫩嫩的一個半圓物體,還澆著紅糖。

  倆人一人拿著個小勺,小心的挖著,露出裡面的豆沙餡和青紅絲。

  褚青嚐了一口,又涼爽又甜糯,夏天吃正好,點點頭道:「江米做的。」

  「嗯嗯,好好吃!」

  林心茹才不管什麼做的,一勺接著一勺往嘴裡送。

  「你給我留點!」

  褚青急了,撥開她的勺子,倆人頓時搶成一團。



第十九章 來人

  當下下午,倆人回到了山莊。

  剛進片場,林心茹就被她經紀人Amy逮到,也沒問她跑哪去了,只是又哭又笑。

  斷斷續續的說出原委,卻是瓊遙奶奶那邊傳來消息,決定紫薇還是由她來演。

  林心茹眼神微妙的看著褚青,自己在大乘閣許的願居然馬上就實現了,不知是應感謝他,還是感謝佛。

  沒有褚青相伴這一天,心情不會變得這麼歡快,雖然他一句勸慰的話都沒說,但就是那種脈脈的暖意讓她更加感動。

  許是拜了佛,心結打開,此刻聽聞消息並沒有太激動,反倒很淡定的樣子,讓Amy好生驚訝。

  紫薇花的事情塵埃落定。

  褚青和林心茹的交集似乎就到此為止了,並沒有變得更親密,在片場碰到也是正常的打著招呼,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林心茹有自己的考量,還珠這部劇就是她上升的最好機會,一定要抓住,不能讓任何事情干擾自己拍戲的狀態。再有就是,她雖然對褚青感覺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要說有什麼朦朧的好感純屬扯蛋。

  她又不是無知少女,一個是台灣新崛起的青春偶像,一個是大陸的雜工兼小演員,這種組合做朋友可以,真若說有什麼感情發展,你當我腦殘啊?!

  現實點啊餵!

  那天跟他跑出去已經是莫名其妙的行為了,劇組裡有些許議論,好在還不多,正因如此,林心茹也就更加註意和褚青保持距離。

  褚青無所謂,當初只是爛好心而已,反正對她一直都很無感,要是范小爺忽然跟他冷淡了,他可能還會失落一下。

  往後的日子一如既往,搬道具,開茶攤,練書法,沒事就陪范小爺和李名啟聊天。

  這三人互看都很舒服,不願理劇組那些亂糟糟的破事,一個年輕漢子,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一個老太太,隱約成了一個搭配詭異的小團體。

  來山莊的第四個禮拜,就當褚青以為自己要在這混吃等死一輩子的時候,何袖瓊終於宣布劇組要換地兒了,轉戰壩上拍外景。

  褚青本想跟著去蹭遊,可惜沒能如願。

  壩上其實是個統稱,京北到內蒙南部這一線都叫壩上,人們通常去的景點有四處:豐寧壩上、張北壩上、沽源壩上、圍場壩上。

  劇組去的是圍場,前身就是清代皇帝的狩獵場——木蘭圍場。

  壩上主要是拍乾隆圍獵的那場大戲,劇組分出一支外景隊,由何袖瓊和孫叔培帶隊,拉上張鐵霖、周潔和兩隻小虎這些男人們,劇組家眷則留在山莊,由另一名副導演和攝影師負責拍攝些簡單鏡頭。

  這一下劇組就空了大半,留守的人也都興致缺缺,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圍在一起分享外景隊傳來的八卦。

  因為要在秋天之前拍完圍獵的戲份,那支隊伍的進度非常趕,一點都不安生。每天都要調度上百匹馬和數百群演,光這個工程就忙得何袖瓊焦頭爛額。

  這些還好,只是演員方面又出了問題。

  還是周潔,這哥們儿第一天就從馬上掉下來了,沒什麼大礙,結果第三天又掉下來了。

  這次比較嚴重,何袖瓊安排他到京城治療,瓊遙奶奶又是一遍遍的跟孫叔培通電話,商量餘下的戲份怎麼辦。最後只好能刪的刪,能改的改,不能動的先用替身,等他回來再補上。

  「哎他到底摔著哪兒了?」

  樹下的茶攤,褚青給范小爺添上一碗,興致勃勃的問。

  「聽說是臉破了,嘴唇也破了。」范小爺道。

  「就這?就賴在醫院不出來了?」褚青不可思議。

  李名啟接話道:「這叫心理創傷,有陰影了。」

  「才不是,我聽說他就是害怕了。」范小爺忽然興奮起來。

  「怕啥?」褚青和李名啟異口同聲的問。

  「怕破相!」

  「唉……」

  八卦三人組同時嘆了口氣,搖頭無語。

  「沒了,還有啥消息沒?」褚青又問。

  「你個大老爺們怎麼這麼八卦啊?」范小爺恨鐵不成鋼的道。

  「我這輩子就這點愛好,死了都改不了。」褚青嘆道。

  旁邊李名啟笑道:「兵兵你還別說他,人啊都好這一口,對別人的事掰開了揉碎了,比對自己家事還上心呢!對了,你還聽到啥消息沒?」

  「……」

  范小爺穿著宮女裝,覺著有點熱,掏出條手絹擦了擦汗,道:「真沒啦!這我還是聽他們說的呢!」

  褚青看她的手絹,白底上有一小塊黃漬,嫌棄道:「噫!你這手絹洗過麼?」

  「怎麼沒洗過!昨天剛洗的!」范小爺一聽就炸毛了,展開手絹,道:「你看看,多幹……」

  說著自己也看見那塊污漬,臉一紅,小聲道:「就是沒洗乾淨嘛!」

  李名啟笑道:「你這個色淺,得拿洗衣皂使勁搓,光用洗衣粉泡不好使。」

  范小爺沒成年就自己出來闖蕩,生活自理能力還差了點,聽了臉上更紅,狠狠的瞪了褚青一眼,忽然把手絹摔在他懷裡,道:「你幫我洗!」

  褚青默不作聲的捲吧卷吧揣進兜裡。

  李名啟喝著茶,眼睛瞄著這倆人,閃動著興奮的小火苗。

  「李奶奶,咱們這戲拍到啥程度了?」

  在兩個人一次很自然的互動之後,才想起老太太在跟前呢,都有些尷尬,褚青轉移下話題。

  「呵呵,我也不清楚。」李名啟意義不明的笑道。

  「那您看啥時候能拍完呢?」褚青問。

  「我看啊,這戲是拍不完了!」李名啟經驗豐富,十分清楚電視劇的製作流程和內幕,道:「再這麼亂糟糟的,頂多倆月就得黃!」

  「李奶奶您說黃是啥意思啊?」范小爺擔憂道。

  「就是停拍唄!」李名啟道。

  「啊?不能吧!說停拍就停拍?」褚青也道。

  「你們不懂,這麼大個劇組,多拍一天就是多燒一天的錢,真要是不能按計劃殺青,投資方就得虧錢,就算勉強拍完了,播出來收視又不好,還是得虧錢。這個風險擔不起,所以還不如趁早停拍,反正劇本也在他們手裡,以後條件充足了隨時都能拿出來拍。」李名啟道。

  范小爺喃喃道:「那為啥就不能好好拍戲呢?」

  李名啟道:「那都不是你管的事,咱們當演員的,演好戲就是本份,別的咱們不搭理。」

  褚青笑道:「你以後當老闆自己投資,想咋拍就咋拍,想找誰就找誰,誰鬧事就踢丫的!」

  「一邊呆著去!」范小爺白了他一眼。

  「青子!青子!」這時有人叫他。

  褚青扭頭一瞅,笑道:「彬哥,過來歇會?」

  「我這忙著呢!外面有人找你。」田志彬指了指大門口。

  「這點事還麻煩你親自過來啊!」褚青笑道。

  「這不正好看見了麼。」田志彬也笑道:「是個女的!」

  褚青一愣,對一老一小兩個夥伴道:「你們坐著,我去看看。」

  …………

  「小穎!」

  褚青到了大門口,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更加詫異。

  黃穎穿了件湖綠色的連衣裙,還難得的蹬上一雙高跟鞋,褚青跟她有一段時間沒見,冷不丁一瞅還真有驚豔的感覺。

  「褚青哥!」

  黃穎跑了過來,嘴角咧開,就像雲彩後面露出一彎新月。

  「你咋來了?」褚青問。

  「想你了就過來看看唄。」黃穎笑道。

  「呃,先進來吧。」

  褚青跟景區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帶黃穎進了山莊,一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這點面子他還是有的。

  「這裡真大真好看,你一直就呆在這兒啊?」

  黃穎四處看著風景,見不時有人來來往往,都跟褚青打招呼,心下略定,這身衣服總算沒白穿,沒給他丟面子。

  「是啊,一天也沒啥事,幹呆著。」褚青道。

  「你不是拍戲麼?」黃穎奇怪道。

  「還沒輪到我呢!」褚青笑道:「你還好吧?」

  「嗯,還行。」黃穎點點頭。

  說著倆人到了樹底下。

  「這是黃穎。」褚青介紹道:「那丫頭叫範兵兵,這是李奶奶。」

  「李奶奶好,兵兵好。」黃穎很禮貌的打招呼。

  范小爺小臉一下就變得煞白,眼神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李名啟捅了她一下,才回過神,扯出一絲笑容道:「姐姐好。」

  褚青道:「我先回賓館了啊。」

  范小爺一直盯著倆人的背影,李名啟一直盯著她,忽然扑哧一笑。

  「笑什麼?」范小爺不自然道。

  「你啊,以後對青子得好點,別老那麼兇。」

  「他就是個壞蛋,我為什麼要對他好?」

  「他怎麼就成壞蛋了?」

  「哪有一來就把人姑娘往自個屋裡領的!」范小爺撅嘴道。

  倆人進了雜亂的單人間,黃穎坐在床上,褚青坐在馬扎上,有點手足無措。

  「你吃飯了麼?」

  「吃了。」

  「你坐火車來的?」

  「嗯。」

  「你咋知道我在這呢?」

  黃穎笑道:「不是你走的時候自己告訴我的麼。」

  「啊對!」褚青尷尬道,起身又給她倒水。

  「你別忙了,跟我還這麼客套!」黃穎道。

  褚青傻笑,道:「你在這呆幾天,正好我們這會也不忙,我帶你出去玩玩。這邊景點可多了,有大佛寺、棒槌山……」

  「褚青哥。」

  黃穎打斷道:「我來,是找你有點事。」

  「啊?什麼事你說。」

  黃穎咬了咬嘴唇,道:「我想,我想找你借點錢。」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5:46 AM

第二十章 借錢

  「我想借點錢。」黃穎道。

  褚青痛快的笑道:「行啊,借多少?」

  黃穎一低頭,小聲吐出一個數:「五千。」

  「你家裡是不出啥事了?」褚青驚訝的問道,五千在這年頭可不是小數。

  雖說黃穎就跟他親妹子一樣,真要有難處,別說五千就是五萬也得幫著湊,但得先問清楚。

  黃穎搖搖頭,道:「我想,我想上學。」

  「啥?」褚青愣住了。

  「我想念個夜校,學費不夠。」黃穎低低道。

  褚青呆了半響,黃穎見狀道:「哥你要是手頭不方便就算了。」

  「哎呀!」褚青猛地一拍大腿,把女孩嚇了一跳。

  「這是好事啊!我絕對支持!」他興奮道,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他這兩輩子,都沒念過啥像樣的書,上輩子高中畢業,這輩子更慘,只念完了初中。所以他對上學這種事一直抱有很大的憧憬,也很羨慕那些學生,尤其是大學生。

  黃穎比他強些,勉強念完了高中,這會聽她說要繼續唸書,褚青由衷的感到高興。

  夜校雖然不是啥正規學校,但好歹能學東西,還能混個文憑。

  「你都想好了?你想學啥?」褚青問。

  「我想學財會,我以前理科挺好的。」黃穎道:「我跟程伯商量過了,他也覺得好,說不用念到本科,那得四年呢。我這算高起專,學完就能有個大專文憑,而且財會這專業好找工作。」

  「那你這得念幾年?」褚青問。

  「兩年。」

  褚青心中了然,一直聽說夜校的學費不便宜,這丫頭自己攢那點錢充其量夠一年學費的,何況還要救濟家裡。

  黃穎比他還小一歲,人品好相貌好,腦子聰明,窩在一個廠子裡做衣服,褚青一直覺得可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唸書,但她肯上進,自己一百個支持。

  「行,你在這先歇會,我給你取錢去!」褚青道。

  「哎不用那麼急!」黃穎忙道。

  「這是大事兒!可不能拖!」

  褚青說的就跟自己閨女考上大學了似的。

  「那個暖壺裡有水,渴了自己倒,廁所順著走廊走到頭就是,誰要問就說是我妹子,不用害怕,要不你就把門鎖上。自己好好呆著啊,我一會就回來。」

  褚青從床底下拽出餘力威送他的那個背包,翻出存摺,一邊嘮嘮叨叨跟個老媽子一樣囑咐她。

  黃穎聽著一陣暖心,待他出去,輕輕掩上門。想了想,覺著讓人看到他屋裡有個女的影響不好,還是把門鎖上了。

  她打量著這個小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張小茶几和兩個馬扎。地上床下堆得滿登登的稀奇古怪的東西,門後面是個立式衣架,上面還晾著一條內褲和一雙襪子。

  黃穎臉一紅,猶豫片刻,伸手摸了摸,都已經乾了,便拿下來細心疊好,收進背包裡。

  褚青生活習慣還是不錯的,起碼很乾淨,床單和枕頭都是雪白,也沒啥異味。

  黃穎坐在床上,小手按了按枕頭,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頭就慢慢的向枕頭倒去。

  「咚咚咚!」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黃穎一激靈坐了起來,按著胸口喘氣,輕聲問道:「誰?」

  門外那人似停頓了一下,才道:「黃穎姐姐麼,我是范兵兵啊。」

  黃穎打開門,正是在樹底下見過的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

  兩個人隔著門面對面站著,表情都很不自然,一個就像去捉姦,一個則像被捉姦在床。

  還是黃穎先笑道:「兵兵啊,進來吧。」

  范小爺進了屋,鬼使神差的瞄了一眼床上,見床鋪整潔,莫名的心安,道:「褚大爺呢?」

  「誰?」黃穎納悶。

  「就是褚青啦!他長得那麼老,我就叫他褚大爺!」范小爺有意無意的彰顯跟他的親密感。

  黃穎沒忍住,噗哧一笑,褚大爺,還真形象!

  「他出去有點事,一會就回來。」黃穎道,又給她倒了杯水,問道:「你找他有事啊?」

  「哦,沒事,就過來溜達溜達。」范小爺喝著水,一雙大眼睛四處亂飄。

  她已經脫了宮女裝,換了身便服,白T卹加白裙子,還化了點淡妝。黃穎則是一身湖綠色,膚白高挑,倆人就像兩根水蔥一樣比著誰更鮮嫩。

  「你也是劇組的演員麼?」黃穎問道。

  「嗯,我演個小丫鬟,叫金鎖。」范小爺道:「這戲明年能播吧,姐姐到時候看看哦。」

  「呵呵,我一定看!」黃穎笑道。

  接著就陷入一種很古怪的沉默……

  「那個,你是他女朋友麼?」范小爺忍不住先問道。

  「不是,不是,就是一般的朋友,以前在一個院裡租房子的。」黃穎道。

  「哦,姐姐是做什麼的?」范小爺的表情瞬間自然下來。

  「我在一個服裝廠做衣服。」黃穎老實道。

  范小爺雖然才十六歲,但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無論是閱歷還是心智都要成熟太多,黃穎跟她比起來就像個乖寶寶。

  倒不是說她太有心機,只是黃穎太過單純,覺著既然是褚青的朋友那就也是自己的朋友。

  倆人說是聊天,其實就是一個問一個答,不一會,黃穎就把自己和褚青的那點故事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當時我真嚇壞了,只能去找他幫忙,結果他二話不說,到我屋裡就把那房東扔出去了。那人特胖,摔在地上砰的一聲,跟地震了似的……」

  黃穎正說到褚青怒打色房東的故事,講到有趣處,兩個姑娘都哈哈大笑。

  范小爺也跟著興奮道:「哎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差不多,當時是有個人搶我包,他就衝上去,一腳就把那人踹趴下了。完後跟我說,那地方叫什麼什麼穴,我也沒記住,要是打實了,那人就廢了,半身癱瘓!我說你丫也太暴力了,教訓教訓就得了……」

  如果褚青在場,一定會說,大姐你記岔對白了!

  「是呢,他這人就是熱心,看不慣這事。」黃穎笑道。

  「嗨!要我說他就是愛逞能,出風頭!」范小爺撇嘴道,心中忽然一凜,不可抑止的冒出個想法來。

  哎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啊?怎麼回回都英雄救美!難道是為了跟人家湊近乎,看把人黃姐姐迷的!

  她下意識忽略了自己的情況,越想越靠譜,越想越氣憤,暗道,原來你丫就是一大騙子!耍心機!騙人家女孩子!

  不行!黃姐姐人這麼好,我不能讓她上當受騙!

  …………

  褚青一回來,就看到這幅詭異的場景。

  兩個水嫩水嫩的女孩子肩並肩手挽手的坐在床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確切的說是范小爺在嘮嘮叨叨,黃穎面色古怪的在聽。

  看他回來,黃穎的表情不禁又怪異了幾分。

  「喲!褚大爺回來了,那我走了啊!」范小爺一臉鬼笑,衝黃穎擺擺手:「姐姐我走了啊!」

  「她病了?」褚青莫名其妙的問。

  「沒事,咱倆聊天呢。」黃穎笑道。

  「她跑這幹嘛來了?」褚青問。

  「人還不行竄竄門啊!」黃穎道。

  褚青撓撓頭,這倆人關係似乎很好的樣子,這才認識多一會兒。

  「都聊啥呢?」

  他在外面走了一圈,熱得不行,一口氣乾了一大缸子水。

  「聊你跟人打架,自己沒事,把人胳膊震得生疼。」黃穎眼波流轉,抿嘴笑道。

  「呃……那是意外,意外。」褚青乾笑道。

  「還說你把人家女主角拐出去玩了一天。」

  玩了一天……了一天……一天……天……

  這話聽著那麼有歧義呢!

  褚青擦了擦汗,暗道范小爺,你丫就不能說點好的!

  他掏出一個信封,道:「這是一萬,你先用著。」

  黃穎嚇了一跳,擺手道:「不用這麼多!不用!不用!」

  「讓你拿著就拿著,你以後上班又上學,用錢的地方多。」

  褚青把信封塞到她手裡,道:「我現在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拍完戲還能得幾千塊錢,自己夠用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把學上好!」

  黃穎攥著信封,鼻子一酸。

  「哎你可別哭!」

  褚青忙道,他就怕這個,黃穎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柔了點。

  「聽話,千萬別哭啊!你把本事學好,以後找個好工作,再把錢還我就行了。」

  「謝謝哥。」黃穎揉了揉鼻子,帶著泣聲道。

  褚青笑道:「什麼謝不謝的,你都叫我哥了,我這都應該的。」

  他說著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問道:「小穎,你咋就忽然想上學了呢?」

  黃穎小臉一紅,當然不能說是被程老頭那個老不修教育的,怕以後跟褚青差距越來越大,倆人沒有共同語言了。

  「我,那個,就是想上學……」她低聲道。

  褚青見狀也不追問,道:「行,肯上進這是好事,以後有啥困難跟我說啊!」

  黃穎當天便要回去,褚青也沒挽留,實在沒有地方住。

  幫著買了車票,把她送上車。目送火車遠去。

  黃穎來了一趟,自己出錢又出力,但他覺得很充實。

  就像給自家人辦點事一樣。

  他在這世上沒有別的親人了,那個二叔他根本沒認可,所以早就當黃穎是自己的親人。

  黃穎對他的心思他知道,但感情這回事,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能跟吃飯似的。

  車站人不多,但天氣熱,褚青忙得一腦門子汗。

  隨手往兜裡一插,拽出個東西來,一看是條手絹,沒多想就擦了一把臉。

  擦完才想起來,這不是范小爺讓他洗的那條麼。

  褚青的心忽然跳動了一下。

  幫黃穎可以說是出了大力的,幫范小爺洗條手絹也是幫,但感覺好像就是不太一樣……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5:59 AM

第二十一章 停拍

  周潔真的是個很奇葩的人。

  他從第二次在馬上摔下來到現在,居然已經歇了二十天。屁大點傷早就好利索了,一聽說還要騎馬,就心有餘悸,死活不肯回劇組。

  不僅玻璃心,還是玻璃身!

  何袖瓊和孫叔培領著大隊人馬,磕磕絆絆的勉強拍完了壩上的戲份,回到避暑山莊,就陷入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面。

  本來是四大主演,兩男兩女,現在少個人還怎麼拍?

  只能先把周潔的戲份跳過去,但爾康這個人物作為劇中主角,幾乎跟每個人物都有交集,把他的戲份跳過去就等於重新編理了一次劇本。特別是跟他對手戲最多的林心茹,好容易捱過了換角風波,結果現在又缺了周潔,還是會出現一連幾天不上戲的狀況。

  孫叔培愁得連頭髮都白了幾根,他現在腦袋一片混亂,原來的劇本已經斷片了,現在根本沒有一個清晰流暢的劇情思路。

  何況還有那個添亂的攝影組,從開拍就一直跟他互看不爽。表面上看是雙方拍攝理念不同而產生的爭執,其實還不就是權力爭鬥。

  孫叔培是製片方找來的,實際就是打工的,攝影組卻是投資方內部的人,外人總比不過親兒子。攝影組的那幾個也是挑事的,總想壓過孫叔培,樹立自己的老大地位。

  要說孫叔培真不想理這些個爛事,自己就一拍電視劇的,又不是搞政治鬥爭,但不爭不行,作為導演必須要保證自己的權威,要是讓一攝影師比下去了,劇組誰還信服你,傳達個指令都沒人聽。

  「唉……」

  李名啟十分鐘已經嘆了三回氣了,臉上的褶子似乎又深了幾分。

  「我說李奶奶,至於這麼愁麼?」褚青不解。

  「你懂啥,我拍的戲也算不少了,就從來沒碰過這麼糟心的劇組。」李名啟道。

  「劇組好不好跟咱們有啥關係?」褚青曬然道。

  李名啟臉色一正,道:「青子你這話可不對,你是不是就覺得反正也給我錢了,戲拍成啥樣都跟我沒關係?這可不對啊!咱們當演員的,掙點錢那是為了討生活,但演戲,那是追求。」

  「啥?追求?」褚青奇道。

  他看那些拍戲唱歌的明星,無非就是為了賺錢,還能跟追求這種高大上的字眼聯繫起來?

  「對!你想想啊,人這一輩子,能有機會體驗各種各樣的角色,演繹各種各樣的人生,這份機遇,除了演員,別的都不行。」

  李名啟那已顯得有幾分蒼老的眼睛裡,忽然迸發出了異樣的神采,說道:「你經驗少,可能體會不到。往後你要真碰上那麼一個角色,甭說別的,就那麼一眼,你就知道這個角兒,就是給自己預備的!那種感覺,怎麼說,就像王八看綠豆,怎麼瞅怎麼順眼。自己再一演起來,全身都是勁,恨不得鑽進本子裡去,那叫一個過癮!」

  她長出一口氣,嘆道:「演員一輩子能碰上這麼個角色,死了也值了。」

  褚青聽得一愣一愣的,又想起了小武。

  演的時候是挺有意思的,但要說過癮,甚至什麼人生追求,還差太遠。可能因為,它不是像老太太說的那種,跟自己天生注定的角色。

  「這戲還是挺好的,就這麼糟蹋了,可惜啊!」

  李名啟又回到最開始的話題,又嘆起了氣。

  「咋就糟蹋了,這每天不還在拍著呢麼?」褚青道。

  「嗨!拍是拍!你知道一天能拍幾場戲麼?」李名啟問。

  褚青搖搖頭。

  李名啟伸出一隻手,道:「頂多五場!」

  對這種專業性的名詞,褚青根本沒概念,所以也不知道是多是少。

  李名啟看他茫然的小眼神,解釋道:「這一場戲啊,沒有固定的時間,得看劇本和導演咋安排。有時候你一個動作或是一個表情,這就算一場。有時候就複雜了,一場戲能演好長時間。」

  褚青明白了一點,問:「那咱們這咋算的?」

  「這麼跟你說吧,一集電視劇四十多分鐘,咱們一天最多也就拍個七八分鐘。」李名啟道。

  這話通俗易懂,褚青瞬間被驚到了。

  還珠他記著是24集,按一集四十五分鐘算,一共一千多分鐘,但這是最終播出的鏡頭,實際拍的甚至要翻一倍還不止。

  粗略一算,臥槽!

  「那不是要拍一年?!」

  「就是啊,不過肯定不能真拍一年,就像我哪會兒說的,黃了!」李名啟道。

  褚青一聽,也跟著嘆了口氣。

  老太太說了許多話,有些累,歇了一會,才後知後覺的問:「咦?兵兵那丫頭呢?」

  褚青也納悶,道:「我也不知道,一早上都沒看著。不過她這人不禁念叨,一會就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了。」

  李名啟哈哈一笑,道:「成天跟你們一起混,我都感覺自個年輕了不少。」

  褚青也笑道:「您照顧我們,那是您看得起我們。」

  「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我又不是啥腕儿。」李名啟笑道:「你們倆孩子,我就是喜歡,順眼,對脾氣。」

  「那個壞蛋有什麼可喜歡的?!」

  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插了進來。

  李名啟對褚青笑道:「喲,她還真不禁念叨。」

  范小爺一屁股坐在旁邊,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道:「他說我啥壞話呢?」

  李名啟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他說你好看可愛,聰明能幹。」

  「我才不信!」范小爺傲嬌的一仰頭。

  「你跑哪兒去了?」褚青笑問。

  「哎對了對了,說正經事。」范小爺神經兮兮的道:「我剛才看到瓊姐和孫導在說話,就偷聽了一會。」

  褚青問:「聽著啥了?」

  「具體沒聽著,倆人好像很不高興,我就聽著一句,說一會要給我們開會。」范小爺道。

  李名啟一皺眉,道:「給我們?」

  「嗯,就是全體人員。」

  …………

  賓館,大會議室。

  中間是個環形桌,擺著十來把椅子,四周貼牆根也是一溜的板凳。

  近百號人擠在屋子裡,整個劇組除了特別特別邊緣的人員,有名有號的都來了。

  能往中間坐的人都還沒來,褚青挨著范小爺,躲在一角,聽眾人竊竊私語。

  屋裡有空調,倒不是很熱,但褚青最煩的就是開會,尤其是這種很多人的會,感覺自己被悶在了個全是蒼蠅的罐子裡。

  一會,門被推開,進來三個人。

  前兩個都認識,何袖瓊和孫叔培,後面那是個中年男子,西裝短髮,很乾練的樣子。

  褚青不認識他,但敏銳的注意到,這人進來的那一瞬間,攝影組的那位帶頭老大臉刷地就白了。

  三個人坐在桌子旁,那中年人掃視一圈,道:「你們幾個也過來坐。」

  正是對攝影組說的,於是那幾個人輕手輕腳的湊到環形桌旁。

  何袖瓊先開口介紹:「這位是歐陽台長。」

  她這一說褚青就知道了,不是別人,正是芒果經濟台的台長歐陽,也是還珠的出品方之一。

  這部劇是由瓊遙奶奶的公司和芒果台聯合製作投資的,歐陽作為大BOSS之一,跟瓊遙一樣,輕易不露面。現在居然千里迢迢趕到這裡,怕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果然,待眾人安靜,何袖瓊道:「昨天瓊遙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跟我說了一件事,說實話,我也被她這個決定驚呆了……」

  她頓了頓,接著道:「瓊遙老師決定停拍這部戲!」

  如果褚青還記得上學時候的作文風格,一定會寫:這句話就像往平靜的湖水裡投了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水浪。

  他沒聽別人如何的議論,如何的展現各種顏藝,只看了眼李名啟,正巧老太太也在看他,倆人默契的暗嘆一聲。

  范小爺有了心理準備,還沒怎麼樣,但蘇友鵬、陳志鵬和林心茹這三個人,就像瞬間石化了一樣。

  其中一個是新人,想出頭,還有兩個曾經紅過,想翻身。都對這部劇寄予厚望,沒成想結果居然是這樣,一時間都接受不了。

  這時歐陽也開口道:「大家都知道,這部戲是兩岸合拍的,而且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我們台裡的,你們當中不少人我還認識。瓊遙老師做出這個決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我們別找客觀原因,先從自身找原因。你們幾個!」

  他點名攝影組那幾個人,又接著點了幾個負責重要崗位的工作人員,道:「還有你們,你們,先自己檢討一下,做的有沒有缺失,有沒有不負責任的地方!」

  歐陽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道:「我們跟台灣同胞合作的機會難得,如果問題真出在我們的工作人員身上,一定要嚴厲處罰!我從台裡跑到這來,就是給你們提個醒,以前做過什麼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後必須給我擺正態度,認真配合導演工作!」

  坐在對面的攝影組都是一哆嗦,低頭不語。

  何袖瓊跟他的分工明顯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接著道:「大家也不必太擔心,瓊遙老師雖然有了這個決定,但還有挽回的餘地,關鍵就看我們能不能讓她改變想法。」

  歐陽道:「我跟何總,還有孫導,都會給瓊遙老師打電話,盡力勸她改變決定。畢竟我們已經辛苦了這麼久,大家都很努力,停拍損失太大了。」

  一直沒吱聲的孫叔培也開口表了個態。

  「這幾天我們就先暫停拍攝,等我們和老師溝通之後,再告訴大家。好了,大家不用太憂心,我們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

  何袖瓊最後做了總結陳詞,宣布散會。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06:05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6-7-2 08:27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別扭

  「哈哈哈哈!」

  褚青看著笑得跟朵月季花似的的范小爺,表情很鬱悶,道:「你至於樂成這樣麼?」

  「哈哈,你這個髮型真是太配了!」

  范小爺指著他的腦袋繼續前仰後合。

  褚青摸了摸頭,前一半光溜溜涼颼颼的,後一半因為剛黏完膠水,頭皮往後緊緊勒著,有點疼。

  腦袋後面耷拉著一根假辮子,手感就像炸了毛的貓脖子。

  「這也叫髮型!」褚青翻了個白眼,搞不懂清朝人的審美。

  清朝戲的假辮子,一種是剃光頭,一種是戴發套,不過戴發套很不自然,也很假,孫叔培就要求男演員一律剃禿。

  褚青還是第一次留光頭,總覺得腦袋頂上冒涼氣,很沒有安全感。

  這時已是十月份。

  劇組被瓊遙奶奶的停拍決定嚇住之後,誰也不敢再起麼蛾子,居然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在京城修養的周潔也回歸劇組,上下一片和諧,進度大大加快,一個月就搞定了在避暑山莊的所有戲份。

  幾天前,大隊人馬趕回京城。

  褚青還給賈樟柯打了個電話,得知《小武》的後期已經完成。他聽了高興,隨口問了句「啥時候上映?」

  老賈那邊卻忽然沉默,寥寥幾句,定下聚會的日期,就掛了電話。

  褚青聽出他心情不好,電話裡也不好說,只得當面再細聊。

  京城的戲份主要在民俗園,就是幾條復古的街道,蓋著幾家古時的酒肆茶樓,商舖**,還有大大小小的民居院落。

  小燕子和柳青他們住的大雜院就在這裡,以及還珠格格遊行和後面上法場的戲份都要在這裡完成。

  昨天又有幾個新演員進組,其中就有演柳紅的陳盈。

  褚青一直很疑惑,這姑娘跟自己年齡一樣,看著也是標準青春美少女一枚,怎麼劇裡的扮相那麼老氣。

  等現在自己一化完妝,他瞬間就釋然了。

  對著鏡子左扭右扭,裡面一個看著起碼有三十歲的滄桑漢子也跟著同步動作。

  褚青再一次吐槽清代人的日常。

  以前看那些漢唐宋明時期的古裝劇,裡面的男演員一個個都那麼豐神俊朗男神範兒,但一轉到清宮戲,就沒發現一個好看的男角。

  他還以為是自己打開的方式不對,現在總算明白,尼瑪根本就不是一個畫風好麼!

  就像還珠,也就蘇友鵬憑著天生的娃娃臉優勢,塑造了一個還算帥氣的五阿哥。其他的男演員,無論爾康爾泰,還是柳青乾隆,有一個算一個,看著都比實際年齡要老。

  自己這扮相,感覺比原版的柳青還要成熟幾分。

  他搖了搖頭,嘆氣不語。

  范小爺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雖然不是所有人剃了光頭都像和尚,但是你不管怎麼樣都像個大爺!」

  「哎你這個槽吐得不錯!有進步!」褚青很浮誇的叫道。

  「我是近墨者黑,就是被你糟蹋的!」范小爺難得的嘆了口氣。

  褚青冒出幾滴汗,大姐你的形容詞不要這麼奇葩好不好?

  不就是跟我混的久了,現在連看到菊花都不像花了麼……

  「褚青過來試裝!」

  那邊服裝師喊了一聲。

  褚青衝范小爺擠擠眼,拐進一個小屋裡。

  五分鐘之後,一個光著膀子只穿著一件土布馬褂的糙男走了出來,露出還算結實的胸脯和兩條細胳膊。

  「哈哈哈哈哈!」

  范小爺又開始沒心沒肺的笑。

  褚青這次沒說話,這身造型他自己看了都想捂臉遁走。

  這場戲拍的是小燕子當上了還珠格格,乾隆腦袋一抽,居然讓她坐轎子滿大街逛蕩,然後就被圍觀的紫薇花看到了,差點心如刀絞,一氣病倒。

  有戲的當然是紫薇,柳青柳紅和金鎖就在邊上充當背景板,台詞還不如那位在官府裡有個親戚的路人甲多。

  這場是重頭戲,因為人多,需要很多群演,在街邊吶喊助威。

  話說人多的戲份好像都是重頭戲,不知道誰規定的。

  拍前的調度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還好拍的時候很順利,NG兩次就搞定。

  然後就是紫薇花撲倒在爾康的馬前,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後就山無棱天地合,此恨綿綿無絕期了……

  真是碉堡!

  …………

  褚青忽然變成了演員,很多人都不適應。

  雖然只是個配角,但跟雜工比,算是一步登天,這讓他有背景的傳言更加可信。

  這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周潔了,尤其柳青還跟爾康有場不短的對手戲。

  倆多月了,終於能上戲了!

  褚青坐在椅子上任化妝師擺弄,心中暗嘆。

  在山莊哪會,劇組源源不絕的爛事讓他還以為自己真就是來打雜的。

  這會總算有一場有正臉有台詞的戲,讓他居然有些期待。

  這種期待把褚青嚇了一跳,自己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渴望表演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許是在拍《小武》的時候,也許是在圍觀容嬤嬤的氣勢碾壓全場的時候,也許是在幫范小爺對戲的時候,這種想站在鏡頭前表演的衝動和興奮,就像野草一樣不可抑止的從心裡長出來。

  「好了,你看看。」

  化妝師讓開了身子。

  褚青盯著鏡子,道:「嘴這塊的血太多了。」

  化妝師想想也是,誰臉上有血還不擦,於是又修補了一下。

  「行!」褚青這回點頭道。

  今天這場戲對某些人來說有點特殊。

  說的是爾康把柳青柳紅從牢裡救出來,詢問了下紫薇和小燕子的事,然後警告倆人不要多嘴。

  柳青和爾康,這可是真正的對手戲。

  由於倆人之前爆出的衝突,今天片場裡擠滿了圍觀群眾,都是來看熱鬧的。

  開拍前,范小爺拽著褚青的胳膊一遍遍道:「可別動手啊!千萬別動手啊!」

  「大姐我是拍戲,又不是打架!」褚青無語。

  「你這人可說不好,上次是你佔便宜,這回再出事你可就真呆不下去了。」

  褚青看她也是一番好意,只得安慰幾句。

  他是真沒有什麼想法,一檔子事過去就是過去了,倆老爺們打回架還記一輩子不成?

  他沒想法,不代表周潔沒有。

  褚青動都沒動卻把他震得胳膊差點脫臼,丟臉丟大發了,他可一直懷恨在心。

  平時不敢惹,但現在這小子也是演員了,那就好辦了。

  要說周潔最擅長的是什麼?搶戲!打人!大鼻孔!

  跟他標誌性的鼻孔一張一縮然後變身咆哮馬比起來,他搶戲的本事還要排在前面,實力可見一斑。

  跟他合作的演員也有很多不滿,像林心茹就曾提到,有場戲周潔故意把她轉過身背對鏡頭,自己卻面對鏡頭。

  陳志鵬也在書裡寫到,周潔把信箋故意抬高擋住他的臉,倆人還起了番衝突。

  「各人員就位!」

  「Action!」

  「吱呀!」門被推開。

  事先在屋子裡就位的鏡頭斜對著門口,陳盈扶著被打傷的褚青進了屋,周潔跟在後面。

  攝影機慢慢平移,把鏡頭轉到正面。

  褚青臉上都是傷痕,捂著胸口,開口道:「這就是小燕子住了五年多的房子,紫薇也住了三個多月了。在這大雜院還有二十幾口老老小小,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把他們都叫來,讓你問問看。」

  周潔打量了一圈,道:「不用問了,我相信你們說的每一個字。」

  陳盈接道:「小燕子怎麼會變成格格了,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拍到這裡,都很正常,三個人的表演也很到位。

  孫叔培坐在監視器後面暗暗點頭,他一開始對何袖瓊把這個重要配角給了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頗有微辭,沒想到褚青的表現讓他眼前一亮。

  雖然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也是在70分左右,這已經超乎他的心理預期。

  但緊接著,孫叔培的眉頭一皺。

  周潔說著台詞:「她是那天闖圍場被皇上拿下了,帶進宮裡的,也許是她的緣分吧,皇上居然十分喜歡她,就收她做了義女。」

  他說到這,似是不經意的橫移一步,整個身體擋在了褚青面前,鏡頭已經完全看不到褚青。

  然後一轉身,自己面對鏡頭,手往後面一背,下巴微微一抬,一副瀟灑倜儻的貴公子氣派,繼續道:「事情是很簡單,但是她既然已經是格格了,兩位最好守口如瓶。不要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搖,免得惹禍上身。」

  褚青看得眼角一抽,你丫對搶戲的熱愛還真是無以復加,只不過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太明顯了。

  所謂搶戲,就是鏡頭面前多露臉。

  這簡單,是個人也會,但他可不想也跟著搶戲。

  因為他覺得這種做法很渣,而且,就是拍個《還珠》而已。

  從心裡講,褚青拍這部戲,純為了賺錢,雖然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有的,但真演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

  《小武》他可以付出百分百的誠意和努力,但《還珠》,真讓他覺得演出一百分的效果,和演出六十分的效果,根本沒啥區別。一樣的浮誇,一樣的擠眉弄眼,一樣的臉譜化。

  褚青自己都沒察覺,他的心態不知不覺中起了很微妙的變化,上輩子可憐的閱歷和人生經驗不足以讓他調整好狀態,來面對自己已經踏上的這條演藝之路。

  他滿足於自己在《小武》中的表演,而看不起《還珠》的浮躁,以至於演起戲來都帶著股懶散和隨便。

  驕傲,他犯了幾乎每個年輕人都會犯的錯誤。

  褚青偷偷的向陳盈撇撇嘴,略微提高音量,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周潔正要說話,就聽孫叔培喊了一聲:「卡!」

  倆人都看嚮導演,不知道是誰犯的錯。

  「周潔!」孫叔培先喊道:「你剛才把他全擋住了,位置不對,讓開一點!」

  「明白了,導演!」周潔不自然的回道。

  「褚青!」

  孫叔培又喊道:「你剛才情緒不對,太平靜了,再激烈一點。」

  褚青道:「好的導演。」

  「重來!」

  孫叔培可懶得理他們之間的爛事,只要不影響拍攝效果就好。

  「……不用把格格的往事拿出去招搖,免得惹禍上身。」

  這回周潔老實了,沒有任何動作。

  褚青用比剛才稍微激動些的語氣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卡!」

  孫叔培又喊停,道:「還是不對,還是太平靜!重來!」

  「卡!」

  「不對!重來!」

  「卡!」

  「你再強烈一點!強烈懂不懂?!」

  ……

  褚青足足NG了十條,始終沒演出導演想要的那種效果。

  他覺得自己已經演的很到位了,為毛孫叔培總嚷嚷太平靜!太平靜!

  難道非得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才叫激動?

  有幾個人碰到點事就會情緒失控?那太不正常了!

  「卡!」

  再一次NG後,孫叔培喊道:「褚青,你過來!」

  周潔一臉的幸災樂禍,雖然一遍遍的陪他NG也很不爽,但跟能看到他挨罵比起來,這點辛苦還是值得的。

  「你看看劇本怎麼寫的?」孫叔培直接扔過來一個本子,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道:「柳青莫名驚詫,急怒交加!你看看你演出這種感覺來了麼?」

  莫名驚詫……

  急怒交加……

  褚青的腦細胞直接被這八個大字砸死。

  瓊遙奶奶,你玩死我吧!

  有這麼寫劇本的麼?太抽象了吧!

  「那個,導演。」褚青真心覺得自己的智商理解不了,道:「我實在不太懂,您給我講講唄。」

  「呃……」

  孫叔培也一愣,他也不知道怎麼講。

  這可是瓊遙劇啊!

  哭!笑!大喊大叫!

  演員一般只要掌握了這三種技能,就基本OK,剩下的就純屬看臉。

  大喊大叫你不會麼?你居然讓我講戲,你讓我怎麼接?

  孫叔培裝作思考的樣子,眼睛在到處瞄,忽然看到周潔若無其事在站在哪,靈光一現,道:「周潔,你來給他表演一下,讓他學學。」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0:30 PM

第二十三章 調整

  「好!」

  周潔答應的很痛快。

  對這種能光明正大的在褚青面前得瑟的事情,他才不會拒絕。

  「看好了啊!」

  周潔瞥了他一眼,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

  褚青讓開地方,抱著胳膊看戲。

  就見周潔醞釀了片刻,眼睛慢慢睜大,呼吸漸漸加重。

  褚青在邊上聽他的喘息聲清晰可聞,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抽過去。

  然後就看周潔的兩隻鼻孔,裡面就像有兩個小風箱在拉動一樣,不斷的在擴大,縮小,擴大,縮小,極有節奏感。

  褚青直接看傻了,尼瑪這技能犯規啊!

  網上那些逗比鬧騰得那麼歡樂,你丫看過活的麼?

  我看著了!

  真人版,現場演繹!

  周潔等待緩衝時間結束,開始放大招,一張臉忽然就擰成一團,完全變了個樣子,咆哮道:「什麼惹禍上身?她是格格也好,她是天王老子也好,她還是大雜院裡的小燕子!」

  一時間風雲湧動,全場寂靜無聲。

  「……」

  褚青一腦袋的汗,等他消停了,看向孫叔培,不確定的問道:「導演,我要這麼演?」

  孫叔培咳嗽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對,就是這樣。」

  他瓊遙劇看的多了,馬井濤,林瑞楊,還有早期的秦翰,哪個不是開宗立派的一代教主,周潔跟他們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褚青分分鐘鬱悶起來,他再不願意,也不能違背導演的意思,還得照著演。

  縱然沒有周潔那麼奇葩,也是非常浮誇的了。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很古怪的狀態,就是眼睛瞪大,一腦門的青筋暴起,然後用最大的嗓門大吵大嚷。

  這就叫驚詫莫名,急怒交加。

  總之,這段戲是他拍過的最難受的一段,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留下了陰影,就像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活生生的輪X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戲是OK了,並且孫叔培對之相當滿意,但他自己心理的坎過不去。

  他忽然想起餘力威說過的一句話:這特麼的也叫電影?!

  現在他特想重複一遍:這特麼的也叫演戲?!

  褚青是個很簡單的人,活得就是個念頭通達,一旦心意不順,被事堵住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接下來的時候他一直在糾結這個事,導致人都悶悶的。

  范小爺看在眼裡,猜出是因為演戲的事兒,想勸又不知道怎麼張嘴,只得拉上李奶奶。當天晚上,仨人得空,找了個小飯館一起吃飯。

  「我說你呀,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有啥可鬱悶的。」李名啟開口就訓。

  三個人走得近,出去吃飯還是第一次,點菜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原來大家都是吃貨。

  這無疑給他們古怪的組合搭配,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

  「我知道,可我不想那麼演,就是鬧心。」褚青悶頭道。

  「那過兩天還有你的戲,你想咋辦?」李名啟眼皮都不抬的吃著宮保雞丁。

  「我不知道。」褚青想了想還真沒有辦法。

  「那不就得了,導演讓你這麼演,你非得那麼演,找抽麼不是!」

  范小爺不滿了,拉著老太太的胳膊,道:「李奶奶,我是讓你勸勸他,可沒讓你訓他,你再這樣,這頓我可不請了!」

  李名啟一臉女大不中留的表情,道:「我這還沒怎麼著呢,你急啥!」

  沒等倆人說話,又問褚青:「青子,你覺得我演戲咋樣?」

  褚青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道:「跟他們也一樣,但又不一樣。」

  「這話怎麼說?」

  「就是看上去跟他們是一個風格,但細琢磨又是您自己獨特的風格。」

  李名啟沙啞一笑,沒做評論,繼續問:「那你覺得他們演得咋樣?」

  褚青訕笑了一下,沒回答,這問題可輕可重,就算他心裡認為那幫人都是爛演技,也不可能說出來。

  何況范小爺還在身邊,他要是放了地圖炮,這丫頭非得咬他不可!

  李名啟見狀,替他道:「是不是覺得他們都不怎麼樣?你壓根就沒瞧得起人家?」

  褚青沉默,顯然被說中。

  老太太接著道:「他們的表演啊,其實就一個字,放!」

  放?

  褚青撓撓頭,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

  無論是皇阿瑪的吹鬍子瞪眼,還是皇后的面癱,或是小燕子的吵吵嚷嚷和紫薇的哭哭啼啼,總結起來,給人就是一個感覺,外放!

  就像後世有個學者評論港片,用了八個字:極盡癲狂,極盡過火!

  還珠也是如此,非常的誇張,模式化,不自然,不內斂。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也是一種風格,本來就是部青春偶像劇,就需要這樣的表演才能有效果。

  但是,褚青不喜歡。

  不得不說,他從一張白紙踏進演藝圈,給他啟蒙的《小武》可謂影響甚大。

  以至於他覺得表演,就應該是小武那種平淡中見細微,渲染中有真實感的調調。

  他一現實主義風格演員,碰上一幫子後現代主義逗比,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好伐!

  李名啟幾十年走過來,風雨磕絆,什麼樣的事沒見過。她太理解這小子的想法了,無非就是覺著自己有點成績了,高人一等了,就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優越感。

  此時見他贊同,接著道:「你現在想要的也是一個字,收!」

  褚青又點點頭,道:「嗯,是。」

  「但是,一個好演員,最基本的素質就是要收放自如。演員可以有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理解,但總體都是為劇情服務的。這段戲讓你收著演,你能演好,那段戲讓你放著演,你就演不好了。這種,不是好演員!」

  李名啟一副淵亭嶽峙的宗師氣派,扭頭又喊了一嗓子:「那鍋包肉怎麼還沒好,咱不要了啊!」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胖老闆連忙道。

  老太太見他細細思考,最後一句話蓋棺定論:「你為什麼不能即滿足導演的要求,又能滿足自己的表演風格?簡單,就是你還沒到那個份兒上!水平不夠!」

  褚青聽了全身一顫,猶如暴露了心底最深處的真實而感到慌張失措。

  沉默,他安靜得似乎都沒有呼吸般的沉默了好一會,然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終究是個性格古怪的人,理性又隨意,理性讓他穩定謹慎,隨意又讓他鬆弛灑脫。現在明白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又恢復到了這種平衡點。

  褚青眉頭舒展,鬱結盡去,笑道:「但像周潔那種,放的也太過了吧!」

  李名啟見他這樣,知道問題解決,聽問不禁也頭疼,道:「他那是例外,咱不說他。」

  范小爺也聽得入迷,忙問道:「那怎麼能做到收放自如呢?」

  「這個……」李名啟哈哈一笑,道:「不是我藏私啊,演戲這東西,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的方法你們不一定管用。你們還年輕,現在要做的就是兩點,一個是揣摩人物,這是基礎,甭管多小的角色,一定把牠吃透了。一個是積累經驗,多看多學,這個得慢慢攢,就不說了。別一步登天想著立馬就收放自如,你可以先試試學著一個,演好了再學著另一個,最後再融合。」

  老太太清楚褚青的悟性和潛力要強過範兵兵,相信褚青自己能調整過來,這番話其實是給范兵兵的教導。

  范小爺直皺眉,道:「聽著好難啊!」

  看褚青忽然又在發呆,不知道想什麼,捅了捅他,道:「哎!鍋包肉來了!」

  「太慢了這個,都吃完了才上來。」

  褚青瞬間回神,拿著筷子滿桌子找肉。

  范小爺一陣氣惱,你丫純屬餓的吧!虧我還這麼擔心!

  …………

  柳青,自幼就在江湖上漂泊,沒有文化,性子魯莽。又因為有妹妹要照顧,也自有一份擔當。對朋友兩肋插刀,心地也很善良,就是腦筋有些呆板,不靈活不擅變通。

  褚青越想越冒黑線,這妥妥就是一備胎模版啊!

  韓劇裡愛女主愛得死去活來,自己卻被虐到喪心病狂的男二、三號,就是給這種人準備的。

  不過柳青運氣要好些,在第二部裡居然娶了范小爺,堪稱最成功的吊絲逆襲。

  還珠裡除了四大主角相愛相殺之外,還埋伏著幾條感情線索。

  比如金鎖暗戀爾康,爾泰喜歡小燕子,柳青最開始也喜歡過紫薇。

  最後的結局卻是,爾泰遠走西藏,當了一妻多夫制中的一個;柳青和金鎖這倆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走到了一起。

  正所謂主角光環,備胎退散!

  第三天下午,是在民俗園拍的最後一場戲。

  紫薇住進福家之後,跟爾康帶著慰問品回到大雜院看望柳青柳紅。此時紫薇還沒告訴柳青自己爹是皇帝的實情,柳青便心生誤解,然後紫薇過去安慰他。

  跟周潔一樣,林心茹對跟褚青搭戲也有些不自然。

  褚青也覺得很奇葩,有正面對手戲的這倆人,一個差點被自己削過,一個被自己拐出去玩了一天……

  他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收放自如的問題,隱約明白了一點,就是內斂中要帶著外放,外放中要含著內斂。

  道理是簡單,做起來卻難。

  正如李奶奶說的,演戲沒有一蹴而就的,都是積累。你連自己的人生才過了二十年,你怎麼去體會別人的人生。

  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比普通演員達到這層境界的速度和機率大了一些。

  「Action!」

  林心茹穿著一件紅色的古裝,看柳青獨自在一旁生悶氣,就過去搭話。

  原版的陸詩羽的動作是,抱著一根木樁,皺眉撅嘴,妥妥一娘炮。

  褚青就改了改,雙手環抱,靠在木樁上。

  他個子高,加上練武練出來的身姿習慣,立在哪兒就跟桿大槍一樣。

  林心茹款款走到跟前,褚青沒有像原版那樣轉過身不理她,而是跟她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先是很柔和,那是看到心上人平安無事的欣慰,然後又漸漸變得很平靜,如同一汪鏡湖波瀾不驚。

  這是他根據對人物的理解再融合自己的表演風格,鼓搗出來的一個設計。

  他終究不想按照孫叔培要求的模式去表演,不能明抗,只能自個偷摸做點小動作,又在孫叔培容忍範圍之內。

  這個眼神,只有三四秒鐘,但他足足揣摩了兩天兩夜。

  柳青全部的內心情緒,都融化到一雙眼睛裡。褚青的那對眼睛本來就是清澈明動,富有神采,他這番細微的感情變化,此刻看來,顯得極為精緻美妙。

  林心茹正奇怪他的動作,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忽然心中一顫,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你說,我聽。

  你說,我信。

  我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鄉下漢,跟福爾康比,更是沒有相提並論的地方。

  但是我作為一個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還是想保持那麼一點自尊。

  這些就是林心茹讀出來的意思: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聽,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林心茹攥了攥手,手心裡全是細汗,腦袋裡有根弦緊緊的繃著,只覺得壓力撲面而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也會碰上飆戲這種狀況,而且對手還是這個人。

  褚青的那種眼神,分明就是寒冰下的火焰,熾熱得把林心茹整個人都融化了,又覺得身心都陷入一個深濘的沼澤,讓她必須得做點什麼才能掙脫出來。

  「咦?」

  孫叔培看著監視器微微驚訝,經驗豐富的他當然看出倆人的狀態。

  「要不要喊停?」

  旁邊副導演問。

  「不用,再看看。」孫叔培擺擺手。

  他清楚林心茹處於怎樣的一個狀態,那是將要到達一個界限又未到達的程度。如果闖過去了,演技和心境都會得到提升,如果敗退下來,再想有這種意境就不知何時了。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我是紫薇,他是柳青。」

  ……

  林心茹不停的在心裡暗示,從她向褚青走去,只不過兩秒鐘,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忽然,就有那麼一瞬間,不到一秒鐘的靈感閃過。

  「?!」腦中那根弦猛地斷開!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只當他是朋友。

  我對他隱瞞實情,他幫我卻義無反顧。

  如今我在貴族府裡,他剛脫離牢獄之災。

  而他,沒有一句怨言……

  林心茹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紫薇,嘴唇顫喏,喚了一聲:「柳青!」

  只這兩個字,感動、愧疚、無奈、不忍……這種種情感都包含在了裡面,如潮水般沖刷著她的意識。

  她只說了這兩個字,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一樣的往下掉……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0:35 PM

第二十四章 小聚

  京城電影學院門口。

  褚青隔著一條街就看見賈璋柯和顧正,倆人個子都挺矮,陷在川流不息的車輛中,有種茫然的喜感。

  「?!出去溜達一圈居然沒曬黑!」顧正看著褚青有些興奮,不住的打量。

  「那可是避暑山莊,涼快著呢!偉哥呢?」褚青隨口問。

  「他有點事。」老賈還是很靦腆的樣子,就是臉色又憔悴了很多。

  有些事物從來就不是獨立存在的,一直是伴生相存。

  所謂萬物相生相剋,各取所需,正如毒蛇百步之內必有解毒草藥,醫院百步之內必有壽衣店,大學百步之內有那麼十幾家飯館和小旅店也是很自然的。

  而一個城市中,又便宜又好吃的館子,一定在學校旁邊。

  「大盤雞加面,乾煸豆角,溜肉段,拍黃瓜,三瓶燕京!」

  顧正利索的點完了菜,笑道:「青子,拍電視劇感覺咋樣?」

  褚青道:「就那麼回事吧!別彆扭扭的,還是跟你們在一塊舒坦。」

  顧正故作驚訝道:「怎麼還彆扭上了,聽說還有小虎隊,還有台灣來的美女。」

  「你咋知道的?」褚青狐疑道。

  「趙微那是我們師妹,有點消息學校早就傳遍了。」顧正道。

  褚青點點頭,又問賈璋柯:「《小武》做完後期了?」

  賈璋柯的眉毛似乎又往下耷拉了幾分,顯得臉更苦逼,道:「完事了。」

  他的話還是不多。

  褚青問:「那天打電話我問啥時候上映,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面倆人互相瞅瞅,還是老賈答道:「咱們這片子上映不了!」

  「啥?為啥上映不了?!」

  褚青有點激動,《小武》跟《還珠格格》不一樣,他可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做出了極大的努力。

  拍一部電影,不能上映,那拍它還有毛意義?

  賈璋柯不說話了,一口一口的吃菜。

  顧正接道:「因為通不過審查。」

  審查?

  褚青一愣,然後想了起來,道:「就是,就是那個什麼局?」

  「對!就是那個什麼局!」顧正拍著桌子附和。

  「為啥啊!為啥通不過審查?」

  褚青還是不明白,自己拍的電影沒有一丁點敏感的地方,哪裡得罪那幫大爺了?

  「他們說電影太片面,太小眾,沒有溫情!」賈璋柯道。

  褚青完全石化了!

  這特麼也能算理由?

  「我一趟一趟往那個什麼局跑,我說這是我第一部電影,想拍就拍了,也沒想跟觀眾見面,也不知道要走這麼多程序。可他們就是不信!」賈璋柯道。

  「?!」褚青真不知說什麼,只得罵了聲粗口。

  「?!」顧正跟了一聲。

  「?!」賈璋柯最後結尾。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褚青問。

  賈璋柯點起一根煙,慢慢道:「我拍《小武》一開始真沒想能上映,但他們這一搞,我又想明白了,拍電影不就是給人看的麼!國內不行,咱們就到國外去!」

  「我們打算去參加柏林電影節!」顧正接道。

  褚青聽了,不禁用一種仰視的目光看著他們倆。

  柏林電影節,歐洲電影聖地之一。如此高冷的存在,從來就只是聽說過,但當有一天,你倆朋友就坐在你對面,抽著煙吃著大盤雞,喝著兩塊錢一瓶的啤酒,一邊說要去柏林。

  你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反正褚青就是驚訝,激動,懷疑,欽佩,總之很複雜。

  「那個,你們打算啥時候去?」褚青問。

  「不出意外,就是明年2月初。」賈璋柯道:「對了,你那電視劇什麼時候殺青?」

  「嗯,得年底吧。」褚青估摸了一下進度。

  賈璋柯點點頭,道:「能趕上,你到時候也準備準備,跟我們一起去。」

  「啊?還有我的份兒呢!」

  褚青真是興奮了,就跟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屁孩一樣,又緊張又期待。

  話說剛才的形容是不是太單純了點?那改一下:就像馬上要跟小姑娘啪啪啪的小屁孩一樣,又期待虎虎生威,又害怕到時不舉……

  「你是男主角,你不去誰去?!」顧正笑道。

  「那威哥去麼?」褚青問。

  「他也得去!」顧正道。

  「那太好了,從汾陽回來就沒看著他了。聽說德國啤酒挺好喝,到時候咱們整一桌!」褚青道,他兩輩子都沒出過國,心思早飄到明年去了。

  三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賈璋柯忽然問了一嘴:「青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怎,怎麼個意思?」褚青沒懂。

  「就你以後是想一直拍戲了麼?」

  褚青點頭,道:「嗯,我還挺喜歡拍戲的,也能養活自己。」

  「那你要是真想在娛樂圈發展,別的不說,至少你得找家正經的經紀公司。」賈璋柯道。

  「經紀公司?就是經紀人唄,那我掙的錢是不是還得分他們?」褚青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是正常的費用,就像你找房子,也得給人點中介費吧!」顧正道。

  褚青搖搖頭,道:「我不幹,我就自己一人挺好。」

  「有他們幫你運作,你才能接到更多工作,不然靠你一個人上哪找戲拍去?」顧正恨道。

  褚青嘟囔道:「我這兩部戲也不是自己找的,都是你們找的我。」

  「行了行了。」賈璋柯攔住話頭,換了個話題道:「那些我也不太懂,就說個意思,具體怎麼辦你自己決定。不過你要真想做演員,表演上我還能給你點建議。」

  「你說。」褚青洗耳恭聽。

  賈璋柯道:「你演戲呢,天賦是有,也肯努力,差的就是沒有一個系統的學習過程。拍戲不是光有演技就行了,還有很多理論和方法,你要能把這些都掌握了,你會提高一大截。」

  「那我該怎麼整?」褚青問。

  他也明白自己的問題,就像打拳一樣,純屬野路子出身,身壯力大,敢打敢拼,一般人不是對手,但碰上高手分分鐘被秒的貨。

  「上學。」賈璋柯吐出倆字。

  褚青一怔,覺得這個前不久剛聽黃穎說過的詞好熟悉,問:「上你們電影學院麼?」

  賈璋柯搖頭笑道:「那得考試,何況要念四年,你有那功夫麼?」

  顧正聽明白了,道:「老賈你是說讓他念進修班?」

  「嗯。」

  《小武》的一干主創,老賈、顧正和余力威,都很喜歡褚青這個小老弟,真心把他當朋友。賈璋柯給的是很中肯的意見,也覺得褚青是棵好苗子,不好好培養可惜了。

  所謂進修班就是給那些已經有文憑的人進一步深造的班,比如中專畢業,就有大專進修班,只是後來大專取消了,最低也是本科進修班。

  但電影學院這種藝術類院校還不一樣,進修班一般分倆種,一種是正規的,比如大專班,需要你有高中文憑,學期是兩年。

  還有一種就不那麼正規,基本上掏錢就能念,按專業不同,學期從一個月到一年不等,所以也叫短期進修班。

  區別就是,前一種基本每年都有班,後一種就不一定了。

  賈璋柯把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道:「你可以上表演進修班念一年,真的能學到不少東西。」

  褚青聽著心動,問:「那你幫我打聽打聽,怎麼時候能報名,還有具體是怎麼個情況。」

  賈璋柯對這些只了解個大概,想了想,道:「我幫你問問。」

  他借飯館裡的電話CALL了一個呼機號,道:「這朋友叫王瞳,在學校念過表演系進修班,對這方面很了解。現在好像在外面拍戲,不知道能不能聯繫上。」

  這算心意盡到了。

  褚青剛跟老賈乾了一杯,電話就響了。

  他過去接,道:「餵,王瞳啊,我賈璋柯。」

  「你怎麼樣……我還行……你現在哪兒呢?有點事請你幫忙……哦你回來了,那正好,我們在學校旁邊那家大盤雞呢,你過來吧……好好,拜拜。 」

  他笑道:「真巧,她那戲剛殺青,正在附近逛街呢,一會就過來。」

  褚青問:「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女的!我告你啊,這姑娘長得是那個漂亮!身材是那個好!」顧正一頓添油加醋。

  他這一說,褚青居然也有了點期待。

  三人繼續吃吃喝喝,約莫半個小時,就見門簾子一挑,一個高瘦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嘴裡不停的嚷嚷:「熱死了!熱死了!有喝的沒有?」然後一屁股坐在褚青旁邊的空位上,拿起他的啤酒就倒了一杯,然後自個一仰脖,乾了。

  她喝完似乎才想起來是別人的啤酒,轉頭對褚青說了一聲:「你好!」

  「你好。」褚青呆滯的回了一聲。

  「老賈,找我幹嘛?」那姑娘撩了撩長發,問道。

  「今兒天不熱啊!」賈樟柯很疑惑。

  「逛街逛的!累死我了!」姑娘道。

  她身材高挑,雖然鼻子顯得有些扁,嘴唇有些薄,眼睛也不是很有神采,但拼在一起卻有種讓人無比舒服的美感,尤其笑起來,花都開了一樣。

  從她進來褚青就覺著很面熟,這會終於想起一個形象來,不禁叫道:「啊!你演過《京城夏天》!」

  他一嗓子把那三人嚇得一愣,王瞳也是一呆,回過神先伸出手,笑道:「啊對!我叫王瞳,我演陳馨兒。」

  顧正插嘴:「以前在東方歌舞團。」

  賈璋柯也道:「去過美國。」

  顧正道:「拿過國際和平獎。」

  他倆在哪一唱一和,王瞳擺擺手,笑道:「行了行了,別埋汰我了!」

  褚青一直盯著她看,真有點激動了,握住她的手就不撒開,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陳馨兒了!總算看著活的了。」

  顧正看他有點語無倫次,嚷嚷道:「撒開撒開,有你這樣的麼,頭回見人姑娘就不撒手!」

  褚青訕笑,鬆開手。

  要說國內的青春偶像劇,褚青認為有兩部是拍的最好的,都是在九十年代。

  一部是《京城夏天》,主演是曹嬰,王瞳,裡面還有粉嫩的黃海兵。另一部是號稱內地第一部偶像劇的《真空愛情記錄》,裡面有馬伊莉,高淑光等等。

  新世紀後的那些個所謂偶像劇,除了看臉就是看臉,若論內容和表演,跟這兩部比就是渣渣。

  當然如果你把《十六歲的花季》和《小龍人》算上,我也不反對……

  褚青上輩子就很喜歡看《京城夏天》,確切的說是喜歡裡面的陳馨兒。

  爽朗、熱情、聰明、自主、敢愛敢恨,妥妥的一女神。

  而且演技超好,曹嬰如果說是在演一個大學生,那王瞳活脫脫就是一個大學生,非常的自然和生活化。

  「老賈老顧,你們不是要給我介紹對象吧?我可有男朋友了!」王瞳看著表現詭異的褚青,問道。

  「屁!這是《小武》的男主角,咱倆的小老弟。」顧正道。

  「小老弟,你幾歲?」王瞳忽然問褚青。

  「21。」

  「哎,我比你大了好幾歲,叫姐!」王瞳道。

  「姐!」

  褚青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心裡卻一抖,感覺有種抑制不住的快感冒了出來,好像很喜歡她這樣跟自己說話。

  「乖!」王瞳讚了一聲,道:「你喜歡《京城夏天》?那你覺著我跟曹嬰誰演得好?」

  「你爆出她十條街!」褚青喝了口酒,不以為然道。

  王瞳面上一怔,她聽不懂這種形容,但也知道是在誇她。

  一般人對這種問題,要麼溜鬚拍馬,要麼避重就輕,總之沒有真話。

  哪像褚青這麼實誠。

  王瞳不禁莞爾:「就沖你這話,你這弟弟我認了!來走一個!」

  「走一個!」

  倆人碰了下杯,一人一口乾了。

  日後國內獨立電影的一哥一姐,就這麼玩鬧的拜了把子……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0:42 PM

第二十五章 王瞳

  賈璋柯和顧正面面相覷,什麼情況這是?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兒?」王瞳才想起問正事。

  賈璋柯無奈,把情況說了一遍。

  王瞳轉頭看褚青,道:「表演系進修班都是三月和九月入學,這時間都過了。」

  褚青忙道:「不是現在就想去,明年也行。」

  「那好辦!我跟那幾個老師都熟,這就幫你問問。」王瞳笑道。

  於是小飯館的電話被第二次徵用。

  聊了兩分鐘,王瞳放下電話,皺眉道:「學校明年沒有開短期班的計劃,要不你念個大專班?」

  「大專班幾年?」褚青問。

  「怎麼也得兩年吧,或者三年也可能。」王瞳道。

  褚青看著賈璋柯,聳了聳肩,意思是那就沒辦法了,自己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

  哥就天生沒有上學的命。

  「弟!」

  王瞳這就叫上了,而且特自然,道:「你是真想念麼?」

  「是啊,我基礎太差,以後既然想往這方面發展,就得提高提高。」褚青道。

  「那中戲你去麼?我認識個老師,可以幫你問問。」王瞳問。

  褚青還沒說話,顧正先一拍巴掌,道:「對啊!咱們學校沒有,中戲還有啊,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中戲?

  褚青想了下,好像也挺有名的吧,反正都是上學,去哪都一樣,也特自然的道:「行,姐你就幫我問問。」

  於是那部老座機第三次被徵用,胖老闆小眼睛眯縫著,合計要不要給這桌莫名其妙的人加上點電話費。

  趁王瞳打電話的功夫,顧正這個長舌男開始撩閒,用一種很賤的語氣跟褚青道:「青子,你現在單身吧,你看你倆姐姐弟弟叫的這麼親熱,要不再往深了發展發展?」

  褚青不甩他,道:「別扯沒用的,咱倆就是投緣,知道啥叫一見如故不?再說人家有男朋友。」

  顧正小聲道:「有男朋友算個啥?又沒結婚!」

  這時賈璋柯悶聲來了一句:「姐弟戀,行!」過後又加了一句:「不過你注意著點,別搞太大,影響不好。」

  褚青特驚悚的看著他,沒想到你丫原來是這種屬性的男人,以前還當你真老實!

  「我問了,中戲明年肯定開班,就是學費可能比咱學校貴點。」王瞳回到座位上,說道。

  「那得多少?」褚青問。

  「七八千吧,一次性交齊。」

  這種短期班拿錢就能念,說白了就是給那些閒的沒事幹的成功人士補充點業餘愛好,不過教學質量還是可以的,不糊弄。

  褚青一合計,到明年三月或者九月,怎麼也能攢出個學費來了,便點頭道:「那我就去中戲了,謝謝姐。」

  「嗨!客氣什麼!」王瞳端起杯,道:「再走一個,提前祝你學業有成,前程似錦!」

  褚青大笑,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不累的慌,從心裡往外的舒坦。

  四個人說笑了一會,賈璋柯忽然問:「對了,曉帥那片子怎麼樣了?」

  王瞳搖搖頭,道:「還是沒戲。」

  褚青在旁邊插嘴:「啥片子?」

  「我演的一部電影,叫《扁擔姑娘》,前年就拍完了,現在還沒上映。」王瞳道。

  褚青恍然:「又是那個什麼局!」

  王瞳輕輕踢了他一下,道:「跟我們說說行,出去別瞎說啊!」

  褚青知道是為他好,道了聲謝,又問對面那倆貨:「你們怎麼沒告訴我別出去瞎說?」

  顧正叼著根煙,吊兒郎當道:「我們相信你的智商!」

  「滾!」

  「哎我挺久沒回學校了,有啥新聞沒有?」王瞳問。

  賈璋柯似想到什麼,沒忍住先笑了一聲,才道:「今年導演係有個哥們,要拍畢業作,丫怎麼說的來著?」他扭頭問顧正。

  顧正接道:「都市夜景迷茫!」

  「啊對!都市夜景迷茫!」賈璋柯一拍大腿,變得很興奮,道:「那哥們把攝影機往道邊一架,就跟攝影師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王瞳問。

  「我對你沒別的要求,就一個,你給我把前面這立交橋徹底打亮!」

  「哈哈哈哈哈!」

  王瞳一下就笑得不行,前仰後合,拍著桌子根本停不下來。

  褚青在邊上很迷茫的當路人甲,完全不懂這個笑話的梗在哪裡。

  好容易止住笑,王瞳捂著肚子道:「曉帥哥也跟我講過,說他們畢業那撥儿,一致認為沒鋪上幾十米軌道架上升降機,身後再跟著幾十個人,那都不叫拍電影!哎你那電影怎麼樣了?」

  賈璋柯同樣搖搖頭,道:「也是沒戲!」

  這頓飯,四個人吃了很久,直至夜深,才有散的意思。

  王瞳管褚青要聯繫方式,褚青又留了程老頭家的座機號。

  她拍了下他的頭,道:「你怎麼連個呼機也沒有啊,改明兒姐送你一個!我先走了,拜拜!」

  褚青看著王瞳坐進出租車,對她的話也沒當真。不過也覺得沒個呼機挺不方便,主要是用慣了手機再用那玩意太難受了。

  …………

  接下來的日子,還珠劇組不斷的在故宮、大觀園和恭王府等外景地穿梭移動。

  全劇組的人都繃緊了弦,沒人叫苦叫累,眾人齊心,總算把前面拖拖拉拉的進度趕上了,甚至還超出了一點。

  轉眼已是12月,寒冬已至。

  街上一片素蕭,人也少了許多,從早上開始,空氣中總似有薄薄的一層霜寒在籠罩著這座古都。

  臨近中午,太陽還是沒出來,天色繼續高冷,隨後居然開始飄起了雪花。

  褚青穿著件大棉襖,白花花的翻著不知道是棉花還是羊毛的東西,蜷縮著身子,整個人矮了半截。

  雙手交互插進袖口裡,形成標準的農民揣姿勢,加上腦袋頂上那個雷鋒帽,整個一民工。

  這是個迴廊的死角,背風。

  褚青等下還有戲,就沒回賓館,在這硬挺著。

  別說現在了,就是新世紀後,明星地位大為提高和虛浮的年代,那些二線,甚至一線明星,有自己保姆車的一巴掌都能數得過來。下了戲,還得在片場等著下一場,這個間隔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四五個小時,總之你不能回去。這個時間是最痛苦的,只能幹挺。

  他看著諾大的院子,枯樹衰草,上面已經蒙上一層雪霜,不遠處是個月亮門,青灰色的院牆延到裡面,立著一座雕樑大屋,紅磚青瓦,很是堂皇。

  「真是白茫茫一片……真是一片白茫茫……乾淨大地……靠!這話咋說的來著?」

  他本想拽上一句,又忘了,只好卡在哪裡,嘀咕道:「古代人冬天都咋過的呢?又沒暖氣。」

  正嘟囔著,就見一個人從月亮門裡跑出來,衝著他就喊:「青子,又有人找!」

  咦?你為什麼要說又呢?

  褚青鬱悶:「彬哥,你不是又剛巧碰上了吧?」

  田志彬哈哈一笑:「還真是剛巧碰上了,還是個女的。」

  褚青一腦袋黑線的跑到大門口,一見那人,比看著黃穎還驚訝。

  「姐?」

  那人穿著件紅色的外套,亭亭多姿,立在哪兒,妥妥的一株雪裡紅梅。

  看著褚青,連忙跑過來,臉上笑靨如花,下一秒,又皺著眉頭瞅他身上那件破棉襖,道:「我說你買件新衣服能死啊!」

  如此霸氣高冷,只有褚青剛認識不久的那位禦姐,王瞳。

  褚青辯解道:「這可是正宗東北大棉襖,暖和。」

  王瞳一拍他腦袋,道:「得了吧!跟個鄉下老漢似的!」

  她好像十分喜歡拍褚青的頭,褚青也不敢反抗,問:「你咋來了?」

  王瞳道:「我來探班啊,你忙啥呢,帶我去看看。」說著邁步就往裡走,褚青搖頭跟上。

  「我等會還有戲,沒事呆著呢。」

  倆人到了那處小迴廊,隔著月亮門就是正拍戲的片場,褚青不好打擾,就搬來一張椅子。

  王瞳不滿道:「你就讓我坐外面啊?」看褚青那張苦逼臉,又道:「行了,我也不坐了,怪冷的,待會兒就走。」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道:「喏,送你的。」

  褚青好奇的接過來一看,嚇了一跳,連忙推回去,道:「這我不能要!」

  王瞳硬塞進他懷裡,道:「說送你就是送你的,矯情什麼,拿著!這可是最新款漢顯的,你到外面拍戲,連個BB機都沒有太丟份兒。不過我也沒什麼錢,要不就送你部手機了。」

  這話把褚青說的心裡一突一突的,有點手足無措,又有點暖洋洋。原本那天當王瞳就是說笑話,沒成想真特意跑來送了一個BB機。

  他忽然有種自己就是個玉面純潔白蓮花,然後被一個霸道邪魅總裁硬上的敢腳。

  他對朋友不是那種表面上的近乎,感情都藏在心裡。既然王瞳都這樣說了,他也就不墨跡,收下BB機,笑道:「那就謝謝了。」

  王瞳也笑:「這就對了,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似的。」

  褚青翻了個白眼,其實我平時還是挺爺們的,但在您跟前一點氣勢都提不起來。

  「你戲拍咋樣了?」王瞳問。

  褚青道:「再有一個禮拜就殺青了,你最近忙啥呢?」

  王瞳道:「啥也沒忙,擱家呆著呢。」

  她家也在外地,自己在京城租房子。

  褚青跟她接觸這兩次,覺得她就像陳馨兒一樣惹人喜歡,甚至有時候比陳馨兒更加充滿魅力。

  跟她在一塊,就像被團橘色的光焰籠罩,暖暖的卻不灼熱,讓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下來。

  總之就是自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情都不擔心唐突失態的那種自在。

  此時雪愈發的大,風卻細小,紛紛細雪只在廊外飄散,院子裡的哀草,青灰色的矮牆都被雪覆蓋,勾勒出牆頭上的滄桑輪廓。

  「……」

  一股寒風吹過,王瞳不由打了個冷顫。

  褚青看她裡面只穿了件薄毛衫,外面也只是件薄外套,連忙就要把棉襖脫下來給她。

  王瞳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有點凍手,身上還行。」

  她那雙小手攥著拳頭,白白的手背上已經泛起紅暈。

  褚青四處瞅了瞅,放棄了找手套的想法。他一直保持農民揣的姿勢,根本不覺得凍手,想了想,把手縮進袖子,又揚起袖口,笑道:「我這裡暖和。」

  他本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誰知王瞳大大方方的把手伸了進來。

  褚青就覺得兩隻冰涼的小手慢慢探進衣袖,然後跟自己的手輕輕一碰,又往後縮了縮。他不知怎麼想的,心裡忽然迸出一股衝動,手指一伸,就拉住了那兩隻小手。

  王瞳輕輕看了他一眼,微微掙開,倆人指尖貼著指尖,要碰到又沒碰到。

  要說褚青這身大棉襖別看破,但是真暖和,只一會,王瞳就覺得手慢慢緩過來了。兩隻小手被羊毛還是什麼毛的東西包圍著,暖和和的,許是因為這一冷一熱起了反應,她手心裡竟然涔出了一絲細汗。

  這種古怪的姿勢,加上剛才衝動的動作,讓褚青有些尷尬,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他期待著她能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誰知對方也不說話。

  他忍不住抬頭一瞄,卻見王瞳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盯著自己看,面若細雪,眼中帶著溫暖又戲謔的笑意。

  這讓褚青愈發失措,緊張,眼睛滴溜溜的滿地打轉,就是不敢往上抬,脖子跟按了發條似的左扭右扭,就是不擺正。

  看他這般,王瞳眼中的笑意更盛,也更加溫潤,只把那飄散白雪都絲絲融化,只讓褚青想落荒而逃。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就在褚青真忍不住想撒開手時,王瞳終於說話了:

  「我看你能挺多久!」

  聲音清潤又帶著**,一如她眼中笑意。

  褚青本來還能堅持幾秒鐘,這一下瞬間潰敗,急忙撒開手,臉上又紅又黑,很是精彩。

  「哈哈哈哈哈!」

  王瞳眼如彎月,笑得捂著肚子彎下了腰,笑得不停拍著迴廊的柱子,笑得細雪靜謐天地清新。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0:52 PM

第二十六章 醉酒

  「這天兒太冷了!」

  范小爺剛下戲,穿著宮女裝,凍得小臉都隱隱發紫。

  褚青連忙拿件軍大衣給她穿上,拿起自備的暖壺又到了杯熱水。

  范小爺雙手捧著水杯,喝了一小口,感覺寒氣祛了不少。看著穿得厚厚實實的褚青,羨慕道:「你就好了,戲都拍完了,不用挨凍。」

  褚青笑道:「你這不也拍完了麼,等下就是最後一場戲了吧?」

  「是啊!一晃都半年了,總算拍完了。」范小爺也很感慨。

  褚青回想這五個多月的一幕幕,心裡滿不是滋味。隨後又自嘲的笑了笑,怎麼變得多愁善感了。

  他問:「一會兒拍的是啥內容?」

  范小爺眨眨眼,道:「好像是容嬤嬤用針扎紫薇。」

  哎喲!

  這可是經典鏡頭啊,足以載入中國電視劇史冊!

  褚青霍地起身,興奮道:「走去看看!」

  場景佈置在一間偏房裡,褚青一走近就覺得寒意侵襲,不是因為天氣,而是這屋子就很陰森。

  燈也打得清冷,就像月光照進來冷浸浸的,整個屋子都滲著一股子詭異恐怖。

  皇后坐在裡屋正中,旁邊是容嬤嬤,後面站著幾個老嬤嬤和宮女,每個人都直挺挺的身板,面無表情,臉上撲著慘白慘白的粉。

  這樣的場景,加上那一溜的清朝服裝……

  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妥妥是八十年代的殭屍片啊!

  褚青看著看著,老覺得等下就會蹦出個九叔來降妖除魔。

  「Action!」

  林心茹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按在地上,大聲喊道:「皇后娘娘,您冤枉我了!您真的冤枉我了!我跟您發誓,我不是任何人為了皇上安排的女人!我不是不是啊!對皇上而言,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戴純榮冷笑一聲,道:「你如果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你變成真正的不存在!」

  鏡頭一轉,給了一個紅色托盤大特寫,上面插著一根根比牙籤還長的鋼針。

  李名啟拈出一根針,居然很滿足的詭笑了一下,然後照著林心茹的後背狠狠扎去。

  當然不是真扎,鏡頭切換,只拍出李名啟作拿針姿勢的手,其實手裡面根本沒有針。

  但是老太太演的像啊!

  褚青只看得汗毛一抖,當年看電視那種情緒又浮上心頭。

  只要是看過還珠,看過這場戲的觀眾,無不肝膽俱裂,痛心疾首,義憤填膺,放聲大罵。

  容嬤嬤也成功的憑藉這段戲,刷新了瓊遙劇的反派底線,至今無人超越。

  就見林心茹張大嘴巴,撕心裂肺的喊道:「啊!救命啊!啊!娘娘你饒了我吧!」

  「好!過!」孫叔培喊道。

  李名啟趕緊把林心茹扶起來,給她擦擦臉上的眼淚。

  一場戲過後,眾人不像平時那般嘻嘻哈哈,反而都靜默無聲,似在等著一個儀式。

  孫叔培走到正中,環顧一周,男女老少,演員助手,打雜劇務,都聚集在此處。

  他也是心情澎湃,感慨萬千,先穩了穩情緒,然後大聲道:「還珠格格,殺青!」

  「啊哦!」

  「太好了!」

  「終於殺青了!」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又蹦又跳,熟的不熟的都擁抱了一下,還有把帽子摘下來往上扔的,結果掛在了樑上。

  這半年來,他們經過了太多的事情,此刻情緒都迸發了出來。

  這時何袖瓊也現身,雙手壓了壓,待眾人平靜,笑道:「話不多說,感謝大家這五個多月來的辛苦和努力,明天晚上殺青宴,隨便吃隨便喝,誰都不許缺!」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歡呼。

  …………

  12月24日,晚七點。

  天已近黑濛濛一片,又飄起了小雪,薄薄的在地面鋪上一層白粒。

  褚青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一家酒樓。

  門童熱情的招呼道:「先生裡面請,您幾位?」

  「二樓。」褚青道。

  門童恍然,手一指,道:「樓梯在那邊。」

  褚青上了樓,一推開門就覺得一股熱浪撲來,裡面擺著十幾張大桌,每桌都坐了七八個人,觥籌交錯,沸沸揚揚。

  還珠劇組包了整整一層,上上下下百十號人,一個都不少。

  這種場合,根本沒人招待你,自己找熟人堆,往裡面湊。

  褚青掃了一眼,發現他唯二的兩個熟人,李名啟和范小爺分別在倆張桌上,一夥比較年輕,一夥比較年老。

  他正猶豫往哪邊湊,范小爺眼尖看著了他,忙擺手招呼:「這呢這呢!」

  「你可來晚了啊!」范小爺往旁邊挪了挪,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他。

  褚青納悶,往那邊一瞅,挨著她的是林心茹和趙微還有陳盈,自己這一溜是蘇友鵬、陳志鵬和周潔。

  可以說,還珠裡幾個年輕的都在這桌上了。

  「道兒有點遠。」褚青是從程老頭家過來的,確實很遠,而且他在忙著找房子的事。

  一提起這個就鬱悶,租房子就是不方便,自己拍戲在外面一呆好幾個月,根本就沒住上,但房租還得交,不然拍完戲回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褚青只能找那種一月一交房租,或者一季度一交的短期房,這樣靈活一點。

  還是有自己的房子方便啊!他最近就合計著好好努努力,爭取在新世紀到來前,在京城郊區買套房。

  「這可不算理由,反正你遲到了!罰三杯!」范小爺可沒放過他,拿過三隻杯子,「咚咚咚」全都滿上。

  「喝!」

  「必須得喝!」

  趙微蘇友鵬也在邊上起哄。

  褚青苦笑,喝就喝吧,拿起杯子連乾了三個,臉有點紅氣有點喘,他酒量很一般。

  「好!」范小爺拍手笑道。

  褚青坐下,對她道:「以前沒發現你這麼能鬧騰啊!」

  「今天高興嘛!」

  高興個毛線……

  這一桌人,除了范小爺,也就林心茹能說上幾句話,剩下的都沒什麼交集。雖然在一起拍過戲,但總像隔了一層,也是褚青沒心思跟他們交往的緣故。

  還好有酒喝,這是靈丹妙藥,一圈喝下來,氣氛也漸漸熱鬧起來。

  都是年輕人,脾性相投,褚青話少,但不時蹦出幾句後世的網絡段子,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像這種群宴,特別是有領導在場,程序往往是固定的。

  先是同桌的熟絡一番,然後挨個去敬領導酒,再然後自己找對象,表示親近親近,喝杯酒聊幾句,最後就是原本就相熟的,三三兩兩湊在一塊聊到散局。

  如果是以部門為單位,那就要一桌子人一起去敬酒。當然也有剛認識的,越聊越投機,恨不得抱在一塊不走了,前提是倆人都喝大的情況下。

  此時的程序就是進展到第二步,以何袖瓊和孫叔培為中心,身邊人流不斷,一杯一杯的敬。

  誰也不是剛出道的,都是久經沙場,敬領導酒不能一擁而上跟蒼蠅似的圍在中間。得把握好時機,一個人下來另一個人頂上去,要保持人氣不斷還能有讓領導喘口氣的時間。

  褚青這桌基本就空了,就剩他一個還坐著。

  別人都去找對象喝酒,不是他不去,而是他想敬的就三個人。

  第一個自然是何袖瓊,算是有提攜之恩。

  第二個是張鐵霖,有書法上的教導之恩。

  第三個是李名啟,褚青對老太太是真心尊敬。如果說賈璋柯給他推開了一扇門,那李名啟就是帶他走了一段路。

  一個是啟蒙,一個是領路,這輩子都不能忘。

  那兩個人都忙著,所以他就只跟李名啟喝了一杯,老太太老家也在東北,不過在京城定居,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面,倒也不怎麼傷感。

  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生物。

  兩個人最開始見面的時候,總會保持一種很模式化的客氣,然後不論中間發生怎樣不愉快的過程,到分別的時候,又會默契的客氣起來。

  特別是確定倆人以後基本不會再見面的時候,這種客氣就愈發的真誠。

  褚青就碰上了這麼一個,周潔居然破天荒的也來跟他喝了杯酒,也沒說什麼特別的話,就轉到人堆裡。

  褚青獨守著一大桌子菜,看盤子裡都沒怎麼動。

  浪費啊!

  他拿起筷子,心疼的朝一個個盤子裡夾去。

  魚、蝦、扣肉、羊腿……這一通忙活,最後發現沒有米飯。

  褚青是不吃主食就吃不飽的那種人,嘆了口氣,只能拿拔絲芋頭充充飢。

  「嗨!你怎麼沒過去?」

  身後有個人問道。

  褚青不用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林心茹,邊吃邊道:「那邊太擠了。」

  林心茹咯咯一笑,坐下來,很驚訝的看他暴飲暴食,問:「你很餓啊?」

  「啊,我都沒吃飯!你嚐嚐這個魚,味道不錯!」

  林心茹沒動筷子,就那麼看著他,眼神有些飄忽,道:「你真的跟別人不一樣。」

  她也知道自己故意疏遠褚青,有點不地道,但是沒辦法。此刻在這殺青宴上,她總算放開了一點,因為這次回台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褚青對她一直沒什麼想法,也沒什麼不滿,更沒空理會這種文藝青年的沒事找事,笑了下沒答話。

  林心茹看他這樣的態度,也不知說什麼,只得道:「我們喝杯酒吧!」

  「嗯,來!」褚青連忙放下筷子,倆人乾了一杯。

  這時何袖瓊應付完了一撥人,得空也端著酒杯走過來,笑道:「喲!你這架子還真大,還得我自己過來。」

  褚青赦然道:「這不看您忙著呢麼,我合計一會再過去。」

  林心茹見他們似有話要說,很乖覺的閃到一邊。

  「你就真不再考慮考慮?」何袖瓊問道。

  「瓊姐,我已經想清楚了。」褚青道。

  「那好吧!祝你以後前程似海!」何袖瓊惋惜的嘆了口氣。

  在還珠殺青前幾天,何袖瓊就找褚青談了一次話,又是簽他進經紀公司的事兒,並且表示趙微和範兵兵都已經簽了約。

  不過褚青還是婉拒了。

  他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瓊遙的經紀公司在台灣,在大陸根本沒有分支機構,而他的演藝市場還是在大陸,再笨也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還珠第一部拍完後,幾個主演都簽進了瓊遙經紀公司。

  據范小爺自己回憶,當時甚至整月整月的沒工作,就乾呆著。每天都跟台灣那邊聯繫,一個月的電話費居然都有八千多。

  好容易有來找拍戲的,還必須得跟台灣方面談,結果說那邊要價太高,沒有一次談成。還有一次有商家來找她拍廣告,跟公司聯繫後,最後卻派了另一個演員去拍。

  她嘴上不說,心裡自然是不爽的。

  就這樣,最後還是扯起了官司。若按法律規定,范小爺簽約的時候還未成年,也沒有監護人在場,根本不算數,真要打官司,可以一分錢都不用掏。

  但范小爺還是單方面拿出十五萬,算是違約金,就為了盡快的脫離公司。

  不僅是她,趙微和林心茹也是一一離開。

  褚青倒也勸過范小爺,但是這丫頭主意正,她老媽打了好幾遍電話都沒勸得動,可況是他,而且他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也不好多說,所以還是簽了。

  何袖瓊見他主意已定,只得作罷。

  待她離開,褚青得空又跑過去跟張鐵霖聊了一會。

  他的字一直沒扔下,每天還堅持寫一副,張鐵霖也勉勵了幾句。倆人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頗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這頓殺青宴從不到七點開始,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還沒散場。

  大部分人已經進入最後一道程序,都是跟自己相熟的湊在一起扯皮。

  幾個工作人員喝多了,在一邊大喊大叫,有一個還跳起了莫名其妙的舞蹈,還有直接掛在椅子上睡著的。

  褚青去衛生間的時候,發現洗手台邊上,赫然躺著一位燈光師,嚇得他都要去報警。

  趙微、林心茹和范小爺這還珠三朵花湊在一起,每人抱著個酒瓶子,一邊喝一邊說一邊哭。

  「心茹你這次回台灣,我們還能見面麼?」趙微的大眼睛已經變得紅腫不堪。

  「我也不清楚啊,不管我們還能不能再會,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林心茹哭道。

  范小爺也哭道:「嗯嗯,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然後,三個姑娘就抱在一起痛哭。

  因為這部戲拍的太累,太曲折。有好多好多的心酸,好多好多的感受,好多好多的心裡話想說又說不出口。

  我居然也會用這種華麗麗的排比句了……

  誰也不知道這部戲的將來會怎樣,也許會紅,也許會不紅,也許連播出都播出不了。

  就是這種心理狀態,讓很多人在今晚都失態了,盡情的宣洩內心的感情。

  褚青喝得少,坐在一邊看著三個姑娘哭。

  桌子上地上全是空酒瓶,也不知她們喝了多少。反正褚青就是看著她們從桌上吐到地上,再從地上吐到衛生間。

  十一點鐘的時候,一些年紀大的已經支撐不住,逐漸離開。

  褚青把李名啟送上出租車,返回樓上,人已經少了很多,廳裡空了大半。

  他看著爛醉成一團的三個姑娘發愁。

  林心茹好辦,有台灣的工作人員幫著抬回去賓館。

  趙微也好辦,事先叫了同學來抬她回學校。

  但這個范小爺……

  褚青看著那個臉紅得跟大蘋果似的小姑娘一陣頭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0:59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6-7-2 08:25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丫頭

  雪還在下,不緊不慢。

  細碎的雪花纏繞得眉目間都有些杳渺,濛濛中的小街向前延伸似沒有盡頭,兩側的街燈一字排開,拖出一路迤邐。

  有沒有迤邐褚青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拖著一個醉鬼。

  天色太晚,還下著雪,連出租車都打不到。

  好容易攔了一輛準備收車回家的,順路載了一程,到這個路口停下。

  小街最裡頭就是范小爺住的老小區,看她居然還能歪歪扭扭的走,原打算背著她的褚青改成了扶。

  四周很安靜,光色暗淡,似乎連天空和時間都靜止了,只有細雪紛紛落下,還有鞋子踩在路上的沙沙聲。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音樂聲。

  褚青看去,小街背後是一條主路,跟這裡的燈光黯淡不同,那邊一片通明。

  他恍然發覺,12月24,原來是平安夜。

  97年,還沒有後世那些喪心病狂的商家,大肆渲染各種節日概念,搞活經濟,拉動消費。人們的意識也沒有那麼開放,這會兒過聖誕節是個很洋氣的事兒。

  褚青晃了晃腦袋,他聽過一位姓洪的,滿臉凶相,但確實非常牛的大媽說過一句話:「沒有信仰的,過聖誕,都是傻叉。」

  談不上贊同或反對,只覺得這大媽特吊。

  「咚咚!」

  褚青站在漆黑的樓門口跺了跺腳,樓道燈很不給面子的仍然閉目休眠。

  「不是聲控的啊!」

  他嘟囔了一聲,扶著范小爺就要上樓。

  一隻腳已經邁上台階,就覺得胳膊上掛著的那個柔軟身體往下一沉。

  他連忙扶住,感到有些好笑。

  范小爺喝得腳軟,走路還勉強,上台階就掛了。

  褚青一點點的鑽到她身子底下,雙手托著腿一提,背一挺,就把她背了起來。

  倆人在劇組朝夕相處幾個月,實在太熟悉,該說的不該說的反正都說了,連對方住幾單元幾層樓廚房裡有幾瓶醋都一清二楚。

  褚青上到五樓,慢慢把她放下,靠著門口。

  范小爺耷拉著腦袋,頭髮把臉遮住半邊,哼哼唧唧的不知什麼狀態,全身像抽掉骨頭一樣。如果不是褚青扶著,保准會癱倒在地。

  「哎!哎!醒醒!你鑰匙在哪呢?」

  褚青輕輕晃了晃她,沒反應,又拍了拍她的臉,還是沒反應。

  看著她的包,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打開,在裡面划拉一陣,找出一串鑰匙來。

  試了三四個,才打開門。

  摸索著按開燈,一個簡單到有些蒼白的房間呈現在眼前。

  五十多平,典型的老式兩居室,沒什麼家具,收拾得還算乾淨。

  到了臥室,才發現居然沒有床,只有一個大床墊子舖在地上,一邊立著個小衣櫃。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褚青撓撓頭,這也叫女孩子的房間?

  費勁的幫范小爺脫掉厚厚的外套,一鬆手,她就跟沒了支架的娃娃一樣「撲通」倒在了床墊子上。

  又輕手輕腳的替她脫掉鞋子,裡面是純白的棉襪包裹著一雙小腳。

  褚青握著那雙小腳,本想把襪子也脫掉,又覺得不太合適。

  正猶豫時,范小爺被他握著腳,似乎覺得有點癢,腳縮了縮,懶懶的翻了個身,變成背對他,還發出一聲輕輕的嬌吟。

  褚青看著她一頭長發散在枕頭上,上身還穿著毛衣,看不到什麼曲線,再往下,是兩條被牛仔褲緊裹著的腿。

  她的小腿有點粗,大腿也不夠圓潤,還有那顯示著亞洲女性特徵的扁扁的小屁股。

  這副身子,怎麼也稱不上有魅力,卻散發著一種別樣的青春氣息。

  年輕,本就是最大的性感。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呼吸都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就感覺一股燥熱從心裡升騰出來。

  「呼!」

  褚青移過視線,喘了一口氣。

  轉身到廚房,燒了一壺熱水。本想煮碗解酒湯,可惜材料少得可憐,還好翻到一瓶醋就開始煮,本來加點白蘿蔔絲效果會更好,但是沒有白蘿蔔,只能幹煮了一碗酸湯。

  「來,把這個喝了。」

  褚青扶起她,餵她喝酸湯。

  范小爺酒品倒好,不哭不鬧,只閉著眼睛很乖巧的餵一口喝一口。

  只是用醋煮出來的水味道實在不好,她喝了兩口就乾嘔著想吐。

  褚青忙停下,拍拍她後背,緩過來再喝幾口,然後再緩一緩,總算把一碗都搞定。

  給她擦了擦嘴,又倒上一杯熱水放在桌子上,忽然有種在上輩子照顧女兒的感覺。

  這會兒,他才有空坐在墊子邊上歇會。

  屋裡暖氣燒的很熱,褚青忙叨的有些出汗,看了看旁邊安靜躺著的小人兒,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

  小姑娘才十六歲,眉眼還沒張開,只能看出一個美人底子,遠沒有後來的風華絕代。

  他有些失神,覺得世事真是奇妙。

  誰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跟她以這樣的方式,享受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這一刻。

  要說對她一點想法沒有那是假的,倆人相處這麼久,原本對大明星的那種欣賞和興奮,早變成了最單純的男女之間的喜歡。但好像又有區別,與其說是喜歡,還不如說是疼愛更多一點。

  他喜歡這個小姑娘跟他蠻橫,跟他撒嬌,跟他耍脾氣不講理……自己也願意為她做一些事情,願意照顧她寵她。

  到底什麼是真正的喜歡呢?

  褚青沒有什麼戀愛經驗,上輩子跟媳婦也是相親認識的,算是相敬如賓,但就是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不知為何,他忽然又想到了王瞳。

  對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姐姐,他總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嗯……」

  他正出神,就見范小爺輕哼了一聲,翻了個身,面對著他,頭還往這邊湊了湊,額頭抵著他的胳膊。

  一絲甜香混著淡淡的酒氣飄進褚青的鼻子。

  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小丫頭細微的帶有溫熱的呼吸緊貼著他的手,不停的在撩撥他的毛孔,直鑽到心裡面。

  牆上映著燈的光暈,她的臉上也閃動著一種暖暖的橘色的光澤。

  褚青的手抖了一下,慢慢伸向她的臉頰,指尖剛觸碰到那層肌膚,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那份滑膩,又猛地縮了回去。

  他嘆了口氣,輕輕移開胳膊,站起身。

  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車,這裡距他新租的房子不是很近。

  如果真回不去,他甚至打算找家小旅館對付一宿,總之也不能在這呆著。

  容易犯錯誤!

  褚青穿上外套,最後扭頭看了眼閉目安靜的小丫頭,關上了燈。

  「砰!」

  一聲盡量放輕的關門聲傳來。

  原本正醉酒大睡的范小爺忽地睜開了眼睛,兩顆眸子在黑暗的屋子裡閃閃發亮。

  …………

  「一、二、三……」

  褚青手裡捏著不薄不厚的一沓錢,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一共是四千塊。

  這就是他現在全部的家底。

  還珠的片酬是三千塊,加上打雜的錢,也不過五千塊。卻耽誤了半年的時間,平均一天才三十幾塊錢。

  「虧了!虧了!」

  褚青鬱悶,還不如修鞋呢,一個月怎麼也有兩千塊。

  誰特麼說拍戲掙錢的?

  殺青之後,褚青閒下來還很不習慣,一天背著大木箱走街串巷去修鞋。雖然冬天辛苦點,也能掙出三頓飯錢。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生活,足夠他花銷了,但是……

  褚青一想起來就頭疼!

  范小爺最近也不知發什麼神經,從送她回家那天之後,就對褚青表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親近。倒不是說以前倆人不親近,而是現在這種狀態,更像是一種,膩歪。

  三天兩頭的CALL他不說,要是五分鐘之內沒回電話,那褚青就倒霉了!

  把他逼得急了,小丫頭還振振有詞:你那姐姐給你買呼機不就是讓你用的麼?

  這話怎麼聽怎麼泛著一股酸味。

  范小爺找他出去,根本沒什麼正事,吃飯、逛街、看電影,倆人除了手拉手一起壓馬路或開個鐘點房去滾床單之外,跟一對情侶毫無兩樣。

  褚青有時候真想跟她說,你做我女朋友得了!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是挺喜歡小丫頭的,但老覺得差一點,至於差點什麼,他也不知道。

  那不是談戀愛,總有點「那可是范兵兵耶!給你當女朋友還想個屁!趕緊上吧!」的牲口感。

  就在這種糾結中,他一次次的陪著她出去玩,小丫頭在京城也就他這麼個朋友,真讓他拒絕不去,又不落忍。

  褚青現在的心理狀態,還真有點當女錶還想立牌坊的意思。

  他現在資金窘迫也正因為如此。

  逛街還好,吃飯看電影總得花錢吧,他總不能讓人小丫頭掏吧。

  每次出去至少也得一二百的,褚青的錢包就跟被車壓扁了的蛤蟆似的,瘦得他自己都看不過去了。

  難怪有人說,你錢包富裕是因為你沒有女朋友!

  「你咋不吃呢?」

  倆人剛看完一場電影,是馮老師的《甲方乙方》。這部賀歲片的開山之作在去年底就上映了,這都98年1月份了還有影院在放,顯得很詭異。

  朔哥後來說這部片當時火遍大江南北,票房居然才三千多萬,而最後到手的利潤才七十多萬。

  大概就是這麼個原因……

  現在他正跟范小爺在家小飯館吃飯,想這些事情一時出了神,才有這一問。

  「哦,吃。」褚青拿起筷子夾了口菜。

  范小爺狐疑道:「你想啥呢?」

  「沒事沒事。」

  「肯定有事!」

  「真沒事!」

  「你說不說?」范小爺揚了揚下巴,理所當然道:「你不說我哭了啊!」

  老是這招!

  褚青鬱悶,但還真不敢不說,以前試過一次,結果她可真哭!

  「呃……」褚青腦子裡急轉,想出個靠譜點的理由,道:「快過年了,我合計沒地方去呢,老家也回不去,只能自己在這過了。」

  是心裡話,還真的挺傷感。

  范小爺知道他家裡事,很自然的陪著他傷感了一會,道:「我正想跟你說呢,過幾天我也回膠東了,過完年才回來。」

  褚青笑道:「你這一年到頭才回趟家,好好陪陪你爸媽。」

  「要不……」范小爺低頭咬著嘴唇,猶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褚青嚇了一跳,筷子差點都扔了。

  一個女孩子能對你說出這句話,就相當於挑明心意了。

  一時間他真挺感動的,但肯定不能去啊,別說倆人還不是戀人關係,就算確定了,哪有第一年就把男朋友往家領的!

  他笑道:「得了吧,我跟著湊什麼趣兒啊!」

  范小爺輕輕點頭,也知道自己的提議很不靠譜。

  倆人都沒了心思吃飯,過了一會,范小爺又問:「對了,過年那幾天你不正好去柏林麼?」

  褚青算算日子,道:「二十七號就是大年三十兒,老賈說下月初去就行,趕不上。」

  「哦!」范小爺一臉心疼道:「那你還真自己過啊?」

  她還有些嬰兒肥,一嘟嘴跟肉包子似的。

  褚青看著她的小臉,想伸手捏捏,又覺不妥,改揉了揉她的頭髮,道:「沒事啊,不就自己過個年麼,我還沒那麼弱。」

  「她要不回去,你倆就一起過唄,還能有個伴兒。」范小爺似糾結了好久,才說出這麼句話。

  褚青愣道:「你說誰啊?」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1:08 PM

第二十八章過年(上)

  范小爺說的是黃穎。

  她跑到避暑山莊借錢後,回到京城正好趕上了報名,直接交了一年的學費。

  黃穎上學時的成績在班裡算中等,不是不聰明,是家裡太多事分了心。即便這樣,高考時她還是爆發了一下,分數達到一家蠻不錯的大學錄取線。雖然沒有錢念不起,但心裡還是驕傲了一下。

  剛進班的時候,因為時隔較遠,學的又是新知識,有些跟不上進度。但她底子紮實,也刻苦,經過半個學期已經穩居班裡的前幾名。

  褚青拍完戲就處在一種閒極無聊的狀態,相反黃穎卻忙的腳不沾地,白天上班,晚上上課,倆人居然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黃穎來京城也有幾年了,春節有時候回去有時候不回去,去年她就沒回老家,是跟褚青搭伴過的。今年卻不行,她媽媽的身體實在不好,得回去照看下。

  聽她也回家,褚青真有點鬱悶。

  他思想還是很傳統的,隨他老爹。上輩子每到過年的時候,他老爹就一人鑽進廚房,一呆就一天,誰也不讓搭手。到晚上,准保拾掇出一桌八碟八碗的年夜飯,然後看著一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的吃吃喝喝,自己坐在一邊傻樂。

  老爹死後,這活計就交給了褚青。

  所以一個人過年,他嘴上說無所謂,心裡其實特在意。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兒。

  褚青婉拒了程老頭的邀請,自己窩在小房子裡演悲情男主角。

  他現在住的也是個小四合院,老房子,比租樓房便宜多了。

  外面劈裡啪啦的放著鞭炮,還有小孩子哭哭鬧鬧的聲音。這會兒過年比後世熱鬧多了,家人團聚,圍在一塊,包餃子,嘮家常,孩子們跑來跑去,然後等著一起看春晚。

  聽說後來京城就不讓放鞭炮了,想想也是,每天都雲裡霧裡跟仙境似的,再放掛鞭妥妥的昇仙了。

  褚青搖搖頭,揭開鍋,盛了一碗速凍餃子,又舀了碗餃子湯。

  連醋都懶得倒,唏哩咕嚕的一口氣吃完,拍了拍肚子,感覺很怪異,說飽沒飽,說餓不餓。

  又端起餃子湯,幹下去半碗,長嘆一口氣。

  真是空虛寂寞冷……

  瞅了瞅電視,嘰哩哇啦的全是廣告,才七點鐘,想看春晚還得等一個小時。

  這年都演啥來著?

  褚青使勁的想,就想起來個一搭搭,二搭搭,三搭搭,四大爺……

  范老師你太有生活了!

  他又嘆了口氣,我特麼也挺有生活的。想摸根煙抽,一拍衣服,癟了。

  反正也沒事,出去買包煙。

  出了門順著小巷子走到頭,就是家小賣部。

  褚青踩上台階,拍了拍窗戶。

  裡面傳出一嗓子,「今兒關門了!」

  「張哥,我青子,買包煙!」

  「嘩啦」一聲窗戶拉開,一個漢子露出半身,笑道:「喲!這會出來買煙啊!」

  「斷糧了唄!」褚青伸著腦袋往裡瞅了瞅,咬咬牙道:「來包三五!」

  漢子一驚,伸向一包大前門的手彆扭的轉了方向,笑道:「可以啊,哥們發財了?」

  褚青笑道:「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啊!」

  漢子拿煙的功夫,就聽「嗶嗶嗶!」

  BB機居然這會兒響了。

  褚青也很詫異,摸出來一看,上面一行漢字:褚大爺春節快樂!我過完年就回去啦!

  這丫頭!

  褚青笑了笑,手都摸上了那部公用電話,又縮了回來。

  畢竟她在家,爸媽都在,自己打不打也就那樣吧。

  「給,三五!」

  老闆扔出一包煙,褚青給了錢。

  「嗶嗶嗶!」

  呼機居然又響了。

  老闆一邊划拉著零錢,一邊道:「業務挺忙啊!真發財了?」

  褚青沒搭理他,一看,也是一行字:弟!春節快樂,越長越帥!

  越長越帥……

  這姐是埋汰人呢麼?不過這得回了。

  「我再打個電話啊!」

  說著拿起話筒,撥了個號,是王瞳出租屋的座機號。

  「嘟嘟嘟嘟……」

  響了半天,沒人接。

  嗯?沒聽她說回老家啊,跑哪去了?

  沒辦法,又CALL了她一次。

  「不好意思啊!一會就完事。」褚青賠笑道,大過年的人擱這陪你打電話,自己都過意不去。

  「沒事!反正春晚還沒開演呢!」老闆很痛快。

  等了幾分鐘,這邊電話響了。

  褚青抓起來就問:「餵?姐?」

  話筒那邊傳來一聲輕笑:「呵呵,就知道是你。」

  「我剛往你家打電話了,你幹嘛呢?」

  「我逛街呢。」

  「啥?」褚青愣了片刻,道:「你神經病啊!大過年的自己跑出去逛街?」

  「自己呆著沒意思唄,你幹嘛呢?」

  「我出來買包煙。」

  「你還說我,大過年的你自己跑出去買煙?」

  倆人隔著電話一頓傻樂。

  「要不,要不你過我這邊來?」褚青猶豫的提出一個不太靠譜的建議。

  那邊也沉默了幾秒鐘,笑道:「好啊,咱倆搭個伴兒。」

  褚青一怔,沒想到她真能答應,隨即說了地址。又跟老闆互相拜個年,站在巷子口,兩手交插在袖子裡,又是標準農民揣的姿勢。

  這地兒挺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著。

  褚青沒穿毛衣,裡面是襯衣,外面直接套件大棉襖就出來了。這會兒也不能回去穿,怕錯過接人,凍得來回小跑。

  約莫三十多分鐘,就聽「噠噠噠」的鞋跟點地聲。

  「弟?」

  「啊,你來了!」

  褚青正在小跑,尷尬的停住動作,卡在一個很奇怪的姿勢上。

  王瞳哈哈一笑,道:「你抽風呢?」

  她穿著件紅色羽絨服,頭髮沒扎,就那麼披著,蹬著雙高筒皮靴。

  「我鍛煉鍛煉!」

  王瞳看他臉凍得刷白,訝然道:「你一直在這等著呢?」

  「我怕你找不著,走吧,這邊。」

  褚青混不在意,頭前帶路。

  「你傻啊!凍出病咋辦?」王瞳氣道。

  褚青沒接話茬,笑道:「你咋來的?」

  「打的唄!」

  「這會兒還有車?」

  「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那倒是。」

  褚青推開院門,院裡小孩正蹲地上放鑽天猴兒,點著一個,「哧溜!」一聲蹦到天上,連個點都沒看著。

  「這玩意就是沒嗤花好看。」

  褚青撇撇嘴,湊過去道:「小子,我告你一個絕招啊,你把幾個鑽天猴兒綁在一起放,那才好看呢。」

  小孩連眼皮都沒翻,不耐道:「你當我傻啊!鑽天猴兒多少錢一個,我拿把嗤花放好不!」

  「……」

  褚青被鄙視得很鬱悶,王瞳在旁邊笑得喘不過氣來。

  「你就住這啊?」

  王瞳打量著屋子,很好奇也很驚訝。

  「便宜唄!」

  褚青剛要脫了大棉襖,又想起來裡面只有件襯衣,又趕緊捂上。

  王瞳把包往床上一扔,就跟到自己家一樣,大大方方把羽絨服脫了,露出一件高領的白色羊毛衫。見褚青扭扭捏捏,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我出去迴避一下?」

  褚青訕訕一笑,脫了衣服,又拿起毛衣套上。

  他問道:「你吃了沒?」

  「沒呢,自己也不知道吃啥,你吃沒?」王瞳問。

  「呃,我也沒吃呢。」褚青搖搖頭,忽道:「咱們包餃子吧!」

  「啊?你還會包餃子?」王瞳很詫異。

  「我會和餡兒。」褚青老實道,他能一個人做一桌子菜,唯獨在麵食上奇差無比,特別是包的步驟,手就跟不分瓣似的始終捏不妥當,媳婦老笑他是天賦問題。

  王瞳一聽樂了:「我會桿皮兒,得,咱倆真搭!」

  褚青到廚房拎出半袋麵,還有韭菜和雞蛋,撓頭道:「沒肉啊!」

  王瞳一邊貓腰不知道找啥,一邊說道:「那就韭菜雞蛋餡唄,誰還饞那點肉。」

  「你找啥呢?」褚青納悶。

  「你家連個拖鞋都沒有啊?」

  「就我那一雙,你穿麼?」

  「拿來!」

  褚青從個旮旯裡拎出兩雙拖鞋,一雙棉的,一雙塑料的。

  王瞳笑道:「你還真省,冬天一雙,夏天一雙。」

  「我這沒人來。」褚青笑道,自己穿上那雙塑料的。

  王瞳坐在椅子上,彎著腰,那雙細長的手扯掉靴子,露出一雙紅襪子。

  她好像特別喜歡紅色。

  褚青看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差點呆住了,臉上一熱,扭過頭問道:「你本命年啊?」

  「不是,隨便找雙襪子就穿上了。」

  王瞳洗了洗手,道:「包吧,你和麵?」

  「我和!」

  褚青抹乾淨飯桌,倒上麵粉澆上水,開始揉。

  「喲!挺熟練啊。」王瞳笑道。

  「那是,我做飯特好吃,哪天做給你嚐嚐。」

  「行,說定了啊!」

  和好了面,褚青拿塊布往上一蓋,這得發一會兒。

  王瞳掐著把韭菜,洗乾淨,放在案板上,道:「你切吧。」又拿起雞蛋,「哢哢」打在碗裡開始攪。

  看她這樣,褚青就是喜歡。

  簡單,乾淨,利落,內在比外表更吸引人。

  他跟王瞳,一共才見過幾次面,但倆人處得就跟相交幾十年一樣,毫無壓力。

  一會和好了餡,面也發好了。

  王瞳拿著桿麵杖,開始桿皮,忽然喊道:「哎哎,開演了開演了!」

  就看電視裡面,隨著一陣歡快的樂曲聲,97年春晚正式開始。一大群花里胡哨的人衝上舞台,先扭了一陣,然後往後退開,讓出幾位唱歌的。

  旁邊都打著名字,褚青一看,這都上古世紀的明星了,頓時穿越的感覺無比真實。

  王瞳桿著皮,不時瞄一眼電視,笑道:「一邊包餃子一邊就得看春晚,從小就這麼過來的。」

  「是啊,咱們小時候都一樣。」褚青也笑道。

  「哎!你會包麼?」王瞳忽然抬頭問了一嘴。

  褚青搖頭:「不會。」

  王瞳又低下頭:「我也不會。」

  「……」

  「……」

  空氣莫名其妙的停滯了一秒鐘,電視裡六個主持人走上台開始巴拉巴拉的說。

  這一刻,倆人心裡都在不停的翻滾。

  你會拌餡兒居然不會包?

  你連桿皮都會,不也不會包麼?

  忽而,倆人都噗哧一笑。

  王瞳笑道:「你愛吃蒸餃還是煮餃?」

  「煮的,我爸我媽都愛吃蒸的,每年都吃不到一塊。」褚青道。

  「哈哈,我家也是,就我一人愛吃煮的。」王瞳道。

  倆人誰也沒提包餃子的事兒,都是成年人,還搞不定一個餃子!

  春晚這東西,就算每年看去年的重播都覺著新鮮,何況褚青都隔了十七年了。

  除了幾個印象特別深的相聲小品,別的節目都跟第一次看一樣,和王瞳不時的一起傻樂兼吐槽。

  褚青拌了半盆餡,王瞳也桿了四十多張皮。

  倆人一點都不心虛的拿起餃子皮,挑裡點餡,開始包。

  節目正演到一個歌舞節目,又是一大波人堆在一起唱啊唱啊。

  褚青數了數,驚道:「十三個!一首歌十三個人唱!」

  「這算啥,我跳舞哪會,一個舞一百多人跳呢!」王瞳不在乎道,手裡捏著一個餃子,問:「哎這捏幾下來著?」

  褚青不確定道:「三下吧,隨便了,不漏就行。」

  「也是。」王瞳贊同道,歪著頭又捏了幾下,把一個腫的跟小豬似的餃子放在桌上。

  褚青也不逞多讓,捏了一個酷似臘腸狗的餃子。

  「呀!你餡放太少了,吃片湯啊!」王瞳大聲指責。

  「你那餡太多了,又不蒸包子!」褚青反唇相譏。

  「你太少了!」

  「你太多了!」

  電視裡開始唱:「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

  就兩個人,居然也有種吵吵鬧鬧的熱鬧感。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1:40 PM

第二十九章 過年(下)

  膠東。

  這是片中高檔的住宅區,剛建成沒幾年,入住的沒有大富之人,都是小有資產的家庭。

  範兵兵雖然不是在這裡出生,但父母的事業都在這座城市,所以大部分時間也都在這呆著。

  範媽媽是個舞蹈演員,範爸爸在部隊文工團時就是個歌手,轉業之後就從事演藝方面的生意。做的不大,足夠一家人生活還頗有餘資。

  此時在客廳裡,電視嘩啦嘩啦的在播著節目,爸爸媽媽在廚房忙活,范小爺自己守著電話生氣。

  「死人!連個年都不拜!連電話都不回!」

  她正氣鼓鼓的詛咒褚青,範媽媽端著一盤菜放到桌上,見她抱著腿蜷在沙發上一聲不吭,不禁問道:「你幹嘛呢?」

  「啊?沒事!」范小爺回道。

  「過來吃餃子了!」

  「哦!」

  範媽媽擺好碗筷,又問:「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呢?」

  范小爺道:「不是打電話,發條傳呼。」

  「那你生什麼悶氣呢?」

  範媽媽太了解自己閨女了,壓根就沒信她剛才的說辭。

  范小爺半真半假道:「我問他點事,那人沒回電話。」

  「大過年的誰不忙著呢,哪有功夫搭理你!」

  範媽媽不再追問,又衝廚房喊:「老范你還磨嘰啥呢?」

  範爸爸端著一大碗湯過來,笑道:「行了,菜齊了。」

  一家三口經過多半年時間才坐在一起,但總算能吃個團圓飯,一時其樂融融。

  范小爺的性格顯然是隨她媽媽,爸爸則是慢性子,說話慢悠悠的,走路慢悠悠的,連吃飯也是慢悠悠的。

  那邊娘倆都吃完了,他才吃了一半。就著剩下的半尾魚,小口小口的抿著酒,搖頭晃腦,好不自在。

  範媽媽看著來氣,拉著女兒道:「走咱倆看電視去,別搭理他。」

  範爸爸笑道:「我坐這也能看著,還清淨。」

  范小爺對爸媽時常拌嘴很是習慣,和媽媽一起窩在沙發上等著看春晚。

  「兵兵,跟你說個事。」範媽媽忽然開口。

  「什麼事兒?」

  「過完年我想去京城陪你。」

  「啊?」范小爺一時沒反應過來。

  範媽媽道:「我們想在那邊買套房子,專門照顧你,你自己在外邊我們實在不放心。」

  「京城房子多貴啊!」

  「也不是全款,就是個首付,這咱家還是拿得起的。」

  范小爺愣道:「那這邊的房子和公司咋辦?」

  「你爸還在這邊待著,我自己過去,我們合計著至少先等到你能獨立再說。」

  范小爺窘道:「媽!我都十七了!」

  範媽媽一瞪眼,道:「十七咋了?我還不知道你,你自己在外面襪子都不知道洗,你說我能放心麼?」

  范小爺一臉苦逼相,她不想讓媽媽去京城。

  那樣一來,自己肯定就沒自由了,分分鐘被碾壓看管。

  而且,媽媽離開爸爸一人跑到京城,那就是兩地分居的狀態了。她人生地不熟,還什麼都不能做,就一門心思陪自己,肯定不如在這裡生活的愉快。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爸爸媽媽如此委屈和麻煩。

  當然了,第一個理由她打死都不能說,所以就把第二個理由說了一遍。

  範媽媽倒是很驚奇,欣慰道:「你這孩子還真懂事了啊!不過咱倆怎麼樣都無所謂,咱家的重心就是你,你生活的好,我跟你爸就高興,所以不用擔心我們倆。」

  范小爺急道:「我現在就過的挺好的啊,我也有朋友啊,他們都會關照我。」

  範媽媽道:「拉倒吧!你那幾個朋友我還不知道,誰有空搭理你!」

  「我……」范小爺心裡著急,腦迴路似突然奇怪的跳動了一下,脫口而出:「我男朋友也能照顧我!」

  「啥?」

  範媽媽音量瞬間提升八個分貝,拖鞋都沒顧得穿,小跑到廚房喊道:「老范,別吃了!你閨女出大事了!」

  「哎喲!」

  范小爺一腦門子汗,不由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愁道:「叫你嘴賤!這可咋辦呢?」

  …………

  「醬油!醋!香油!」

  褚青調好了一碗,用筷子攪了攪,放嘴裡嘬了一口,滿意道:「不錯!」

  餃子一共包了四十多個,都是水餃,一個個看著奇形怪狀,還有不少漏了餡兒的,混在一起跟片湯似的。

  王瞳看破了的都是自己包的,不好意思道:「湊合吃吧。」自己先夾了一個,蘸下醬,放進嘴裡,笑道:「嗯,味兒還行!都是你餡和的好。」說著又夾了一個。

  褚青自己剛才吃了一袋速凍餃子,這會卻又餓了,看她吃得香,也連忙吃了一個。

  春晚已經演到一半了,正好是本山大叔的《紅高粱模特隊》登場。

  「貓步?貓,在散步……」

  「不是貓在散步,是貓在走直線。」

  「范老師,我覺得貓走不走直線完全取決於耗子!」

  王瞳笑道:「也就這小品有點意思!」

  褚青道:「那是,春晚就指著本山大叔活著呢。」

  「不至於吧,趙麗蓉也挺好啊!」王瞳懷疑道。

  褚青無語,能告訴她趙老太太再過幾年就駕鶴西去了麼。

  「弟!」王瞳又吃了一個餃子,忽道:「光吃餃子,有點……」

  褚青接道:「沒味兒!」

  「對!」王瞳眼波一轉,笑道:「有酒麼?」

  褚青不確定的問:「真喝啊?」

  「大過年的,還不喝點?」

  「那我買去。」

  褚青披上衣服一溜小跑到小賣部,又「啪啪啪」敲窗戶,在老闆一通抱怨中,拎回來一瓶二鍋頭,還有幾根火腿腸、魚罐頭和幾袋榨菜。

  回到家,利索的炒了一盤榨菜火腿腸,起開罐頭,轉眼桌上多了倆菜。

  王瞳拍了拍他,笑道:「行啊!小瞧你了!」

  褚青倒上酒,倆人乾了一口,正經的五十二度二鍋頭,倒進嘴裡火辣辣的一直嗆到腸胃。

  他忙吃了個餃子壓壓,看王瞳面不改色,想起上回吃飯是喝啤的,已經初見端倪,這會不由心中惴惴。

  王瞳看他神色,笑道:「上學那會,沒少跟姐妹兒在宿舍偷喝,一喝喝一宿,這才哪到哪!」

  褚青覺得心肝直顫,問:「姐你交個底,能喝多少?」

  王瞳眨眨眼,道:「怎麼著也得一斤起步吧!」

  褚青咋舌,他酒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跟一般人還能吹吹,碰上這等猛人只有甘拜下風的份。

  「對了,你啥時候去柏林?」王瞳想起來問。

  「二月初吧。」

  「行,老賈這回把命都押上了,你也好好表現。」

  褚青苦臉道:「我都不知道咱們上哪幹嘛去了,我該做點啥?」

  王瞳對電影節也不太懂,道:「好像得先報名參展,然後有幾天是專門放參展影片的時間,然後就是頒獎了。」

  「那我跟著幹嘛去了?」褚青一直覺得自己是跟著蹭紅毯去了,有點心虛。

  王瞳一把摟住他脖子,笑道:「你給我拿個影帝回來!」

  褚青扭頭瞅她,那張俏臉就挨著自己的鼻子,黑漆漆的眸子帶著笑意,嚇得趕緊轉回頭,道:「拉倒吧!我自己多少水平自己知道!」

  「咋?」王瞳不樂意了,又把他腦袋擰過來,往前一湊,貼著他的額頭,道:「別看不起自己!夏宇18歲都能拿威尼斯影帝,你演的比他好,咋就不能拿個柏林影帝?」

  褚青也沒顧得上想夏宇是誰,就是覺得她有點多了,瞄了眼酒瓶子,已經下去大半,自己才喝了一兩多。

  更主要的是現在這種姿勢很彆扭,自己就像個被大姐姐欺負的小弟弟一樣。

  雖然他不承認這種感覺暴爽,但是他也不能藉機吃王瞳的豆腐,脖子一扭,脫離了這種很古怪的體位。

  「你都沒看過《小武》,咋知道我演的好?」

  王瞳嘻嘻一笑,道:「因為你是我弟!」

  褚青翻了個白眼,問:「你過完年有啥計劃沒?」

  「我能有啥計劃,有人找拍戲就去,沒人找就呆著唄。」

  「還能沒人找你拍戲?」

  褚青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看來,王瞳這種已經演過一部電影和三部電視劇,而且都很成功的演員,怎麼也算是個明星了吧,居然還能沒工作可接?

  「怎麼不能了?」

  王瞳也奇怪,道:「我演的那都什麼片子啊,要大腕沒大腕,要噱頭沒噱頭,人家根本不看你演的怎麼樣,就看你有名氣沒名氣。你姐姐啊,就是那種半紅不黑的小演員,一年接不著戲都正常。」

  「呃……」

  褚青無話可說,從明星這個職業出現以來,明星和演員就一直是區分開的。

  就如《無間道》取得巨大成功後,黃秋生說過:「以前我覺得自己是個演員,現在覺得自己像個明星。」

  「對了,你男朋友呢,他咋沒陪你?你不說他是導演麼,沒幫你介紹介紹工作?」褚青忽想起來問。

  前幾回見面,聽王瞳說正處著一個男朋友,是個導演,褚青連名字都沒記住,一點印像都沒有,估計也是混的不太好的那種。

  一提他,王瞳瞬間變得煩躁起來,擺擺手道:「他自己回家了,別提他!」

  褚青小心問:「你倆吵架了?」

  「不是!」王瞳這陣子正鬧心著呢,本不想說,但想想跟他說說也沒啥事,便道:「沒吵架,就是,就是我心裡不平衡,你知道麼?」

  沒等他說話,又道:「我最近特受刺激,我那些發小、同學,天天的被那些個大款排著隊接,要什麼有什麼!我就想,憑什麼啊?我比她們都強,憑啥我就得過這種日子啊?」

  「這個……」褚青沒想到是因為這回事,這只能靠自己調節,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就聽王瞳接著道:「但我又想了想,我不能為了得到這些放棄我現在的感情。我那男朋友啊,咱倆處了好幾年了,對我也還挺好,我也知道他有才華,以後肯定能成功,但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那個命等到那天。他平時特隨便,什麼事都得我操心,我家裡也不同意,我這一天天覺著就是個累! 」

  她喝了口酒,道:「你能明白麼?」

  褚青道:「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個屁!」

  褚青是真明白,不就是她不想為了物質滿足而放棄自己的愛情,但又覺得自己的愛情不完美,而產生的一種說無聊也不無聊,說不無聊還有點無聊的糾結麼?

  倆人繼續吃著,王瞳可能是發洩夠了,情緒恢復正常,看了看鐘,道:「喲!十一點了,我得走了。」

  褚青隨口道:「這麼晚還走?」

  王瞳笑道:「我不走還在你這睡?」

  褚青也知道自己說錯話,訕訕一笑,道:「那我送你。」

  一個要走,一個沒留,就算他們彼此有些朦朧的好感,也絕不會在這種環境下發生點什麼。

  三十兒晚上跑到大街上打車本來就是件巨傻無比的事情,倆人一直走了二十分鐘,死活沒見著一輛出租,最後索性決定走回去。

  外面很冷,這裡雖然沒有山沒有水,也沒有棵大樹能讓他們圍著繞幾圈,但也不妨礙他們在這寬闊無人的大街上,玩起了「你來追我呀」這種蛋疼的遊戲。

  王瞳在前面跑,穿著靴子,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在後面追,故意追不上。只是跑了沒過五分鐘,都停了,拄著膝蓋呼哧呼哧的喘,倆人隔著十來米遠,一頓傻樂。

  就這樣,倒也不覺得路程有多遠。終於到了王瞳的住處,褚青拒絕了她上去喝杯茶的笑話,跟她告別。

  回去的路,卻顯得格外漫長黑暗,似走不到頭。

  褚青摸出呼機看了眼時間,居然已經凌晨一點了,自己重生來的第一個春節,就這麼悄默聲地泯滅在淒冷的大街上。

  一九九七過去了,我特麼一點都不懷念它……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1:48 PM

第三十章 柏林

  褚青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左扭右扭的不自在,被餘力威好一頓笑。倆人好久沒見,便坐在一塊嘰嘰咕咕的聊。

  那個香港資方代表不知道叫啥,介紹的時候報的是英文名Jacob。褚青那點英文基礎早扔給數學老師了,自作聰明的管人家叫傑克伯,把那人弄得神情頗為微妙。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褚青覺得屁股都要坐成兩瓣了,終於到了柏林。

  柏林這個城市就跟德國人一樣,比不上米蘭、巴黎、東京、紐約這些國際都市,各有各的張揚,它非常非常的低調。

  柏林電影節也是一樣,在歐洲三大電影節裡地位似乎最低,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固執。

  這三大電影節口味都不一樣,柏林一向偏愛政治性的電影,威尼斯則對那些雲山霧罩根本看不懂的藝術片青睞有加,戛納包容性比較強,把商業和藝術性結合的很完美。

  從新世紀開始,柏林和威尼斯完全走起了小眾的藝術性電影路線,而且對中國電影都有所偏愛,造就了不少名導和影帝影后,像老賈、王曉帥、李鞍、廖帆、餘楠等等。

  但這種完全拋棄好萊塢,擺明了不跟你玩耍的態度,也讓這兩大電影節的曝光度和商業性越來越低,影響力也是大不如前。

  反觀戛納,對好萊塢電影人來者不拒,每年都有成打成打的明星來捧場,聲勢浩大,頗有歐洲第一電影節之勢。

  褚青看著隨處可見的百年建築連連驚嘆,他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就像幽暗森林裡透過來的陽光,滿地滄桑之上是勃勃的生機和生命的自由。

  下午時分,一行人到了下榻酒店,都沒來得及歇,那個傑克伯就帶著老賈和余力威去報名,剩下顧正和褚青兩個倒霉孩子,哪也不敢去,只能窩在酒店裡睡大覺。

  臨近晚上,三人回來了,報名成功。

  傑克伯也給大家簡單介紹了下電影節流程,這些電影來源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自己報名參展,一部分是主辦方邀請。

  開幕式一般都很簡短,之後,就是十來天的自由放映時間,給那些記者、觀眾和電影人觀影。

  最後就是閉幕式了,也就是頒獎禮。通常主辦方會提前跟某些劇組打招呼,挽留一下,這說明你很有希望得獎。沒被挽留的,還是麻溜捲鋪蓋回家的好。

  一行人的經費都是香港片商贊助的,只包括基本的交通和吃住費用,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接下來幾天,老賈和傑克伯忙得不可開交,到處拜訪各方面的關係,推介自己的電影。餘力威幫不上忙,就帶著褚青和顧正四處逛,順便當翻譯。

  褚青把一個初次出國的土鱉形象表現得非常合格,操著一口東北味的英文,看人就跟人打招呼。只會說「HELLO」和「THANKYOU」的水平,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到最後搞得餘力威都覺得很丟臉。

  2月11日,開幕式當天,柏林下起了冰雨,讓這個本就灰色調的城市顯得更加寒冷。

  褚青犯懶沒去現場,坐在酒店一樓的大廳等他們回來。

  他連杯咖啡都沒要,貴得嚇死人,自己弄了一個玻璃瓶子,在房間燒好熱水倒進去,晾涼了就帶出去,渴了就拿出來喝。

  只是這玻璃瓶子有點大,每次褚青從背包裡拎出來的時候,都像恐怖分子抱著瓶**隨時要衝刺一樣。

  他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兩手捧著大玻璃瓶子,不時喝一口,酒店服務生是頻頻側目。

  「連個鐘也沒有,也不知道幾點了。」

  褚青的呼機沒帶,怕丟就扔家了,帶了也沒用,也不知道國內的傳呼台能不能侵占到德國來。他正嘟囔著,就見門外停了一輛車,然後下來幾個人匆匆走進大門。

  這幾人居然都是東方面孔,有男有女,領先一人個子不高,穿著件黑色大衣,面有倦色。

  褚青一看這人,激動的差點把「水杯」扔了,三兩步跑過去就道:「張國榮先生,你好你好!」

  張國榮剛參加完開幕式,正往酒店裡走,忽然被攔住了,然後就聽到一聲國語,看是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年輕人正跟自己問好。

  異國見到同胞總有一種親切,張國榮很禮貌的跟他握握手,道:「你好,你是?」

  褚青道:「我叫褚青,也是來參展的,是大陸的一部電影。」

  張國榮略微驚訝了一下。

  本屆電影節的評委主席是本金斯利,他則是評委之一,據他所知,華語電影參展的有關錦鵬的《越快樂越墮落》、陳充的《天浴》,還有台灣的一部片子。另外還有許鞍華的《半生緣》,但是入圍競賽單元項目的機率不大。

  除此之外,就是大陸的一部片子了,他問道:「你們的電影叫什麼名字?」

  「叫《小武》。」

  張國榮點點頭,心道果然。他已看過這部電影,說老實話,他不太喜歡這種風格的電影。不過都是華人電影人,對兩岸三地都有電影來參展還是很高興的。

  這時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認出褚青就是電影裡的男主角,當下勉勵了幾句,道:「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們這次能有所收穫,我還有事,拜拜!」

  這位大神的風采真是傾倒眾生,去世後還經常被人提及,堪稱一代傳奇。

  褚青不是張國榮的粉,但冷不丁見到這位巨星,還是難免激動之情。

  這時老賈等人也回到酒店,褚青沒等他們開口就得瑟的表示自己剛跟張國榮聊完天。

  眾人笑而不語,唯有顧正用一種可憐的語氣道:「青子,我們在開幕式上已經見過了。」

  「……」

  一隻烏鴉嘎嘎飛過,褚青真心覺得,最近自己的智商大幅下降。

  一行人剛要回房間,從門外又進來一隊人馬,也都是東方面孔,為首的是個女人。

  老賈一看,也顧不得回屋,忙過去打招呼:「陳充導演你好。」

  這隊人馬正是《天浴》的劇組。

  陳充已經是三十六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禮服,仍然顧盼神飛,搖曳生姿。她在開幕式上跟賈璋柯有過一面之緣,有些印象,很客氣的道:「賈導演你好。」

  倆人根本不熟,只是保持一種禮貌的寒暄。

  褚青閒著沒事,往對方隊伍中打量,一個都沒認識的。見陳充後面站著的是個小個子男人,黝黑黝黑的面孔,貌不驚人跟老農一樣,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男人察覺褚青在看他,沖他一笑,露出一嘴芝麻粒牙,居然走過來主動握手道:「你好,我叫呂勒,是攝影。」

  褚青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褚青,是個演員。」

  這位在業界可謂大名鼎鼎,跟一眾如田莊莊、嚴昊、黃蜀勤等大咖導演合作過,更擔任過老謀子的《活著》《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攝影,後世還為馮老師的《集結號》《唐山大地震》等片子掌鏡。

  不過褚青這個菜鳥可不知道這些,直愣愣的跟人家搭話,呂勒笑道:「希望有機會能夠合作。」

  電影節上這幫人碰面,基本都是這個套路,誰也不會把這客氣話當真。

  所以褚青也客氣道:「一定一定。」

  …………

  開幕式的影片是愛爾蘭導演吉姆謝里丹的《因愛之名》。

  這哥們拍的片子屈指可數,但幾乎部部精品,最著名的作品大概就是讓丹尼爾戴劉易斯第一次推到小金人的《我的左腳》。

  當天晚上,老賈忽然攥著一張紙衝進褚青的臥室,把正在洗澡的褚青嚇得要死要活。

  「入圍了!入圍了!」賈璋柯瘋了一樣的喊道。

  「入圍啥了?」褚青不明所以。

  「我們入圍主競賽單元了!」

  「……」

  褚青完全不懂他的興奮點在哪裡,不過聽上去好像很牛逼的樣子。

  說起來這裡還有他的一份很大的功勞。

  原時空裡,本屆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一共有15部長片和10部短片,其中並沒有《小武》。

  因為相對於以往的大陸電影,《小武》即便在立意和表現手法上有所突破,但也掩蓋不了它內容的蒼白,更別提製作上的無比粗糙了。

  至於演員的表演更是慘不忍睹,特別是主演王紅偉,說好聽了叫本色演出,其實就是渣渣。

  以至於把一部電影搞得像紀錄片一樣。

  而現在,由於褚青的演技爆發,硬生生將這部片子的層次提升一個等級,所以才入了一干評委的眼。

  完全生活化的電影是根本沒法看的,再平實的片子也需要藝術化和戲劇化的表演和衝突。

  褚青,就是《小武》這塊白布上唯一的一點墨彩。

  顧正和余力威也圍過來,臉上都是興奮之情。既然入圍了就說明有機會衝擊最高榮譽金熊獎,即便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顧正拿著名單看來看去,忽然疑惑道:「怎麼只有金熊獎的提名,別的獎項都沒有麼?」

  老賈也怔了怔,道:「好像是沒有。」

  不得不說,這三大電影節都是奇葩!

  不僅獎項設置種類繁多,而且隨心情增減,最吊的就是除了最高獎金熊、金獅、金棕櫚外,其餘獎項一概沒有入圍名單。答案只能在頒獎那天揭曉,毫無心理準備,如果獲獎了真的是驚喜中的驚喜。

  接著是十天的自由放映時間。

  傑克伯一人拎著拷貝到處去忽悠國外的片商,老賈就拽上顧正繼續忙著推介影片。

  褚青就跟著餘力威混,主要是一起看電影,因為看電影得買票,而他沒有錢……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褚青算充分體會到了這句話。

  餘力威是真心熱愛電影的,尤其是那些藝術電影,拉著褚青從《中央車站》到《謀殺綠腳趾》再到《心靈捕手》,那幾部華語電影當然也沒放過。

  一圈下來,褚青都快看吐了,他雖然拍了一部算是文藝片的《小武》,但觀影愛好還停留在那些變種人滿街亂跑動不動就當街爆頭的大片水平,對這些實在提不起興趣。

  看《中央車站》的時候,見一溜老外感動的哭天抹淚的,褚青簡直就覺得不可理喻。他覺得裡面的女主角好醜,歲數又大,而且病態,喜歡小男孩……簡直毫無亮點,最後忍無可忍的睡著了,被感嘆連連的餘力威好一頓教訓。

  《謀殺綠腳趾》就要好一點,雖然還是看不懂電影結構,覺得十分混亂,分不清人物關係,但起碼很可樂,也讓褚青難得的記住了一個老外的名字:傑夫布里吉斯。

  至於那幾部華語片,首先不管拍的怎樣,起碼看著就親切,就憑這點褚青全程沒閉眼的看完了三部電影,也找到了幾個很熟悉的面貌。邱淑珍還是美的那麼動人心魄,李曉璐這會跟後來長得真的不一樣,那幾段肉戲倒是讓褚青興致盎然。

  而那部台灣電影叫《放浪》,導演不認識,演員更不熟,看完心裡就是個堵。

  更堵是《感官新世界》。

  原本呢,褚青只是碰巧看到了這部電影的海報,然後又碰巧瞄到了片名,更碰巧的是他可憐的電影記憶裡似乎看過這麼一部片子。

  酥胸白腿,被掀紅浪,捆綁,鬼畜,肢體交纏,通篇就是不停的啪啪啪,可謂狂風掃落葉,雨打爛芭蕉……

  就因為這樣子的特質,所以讓褚青還保有印象,盡情忽略了導演那欄寫的名字不是叫大島渚。

  於是他鬼鬼祟祟的拉上餘力威,表達了自己齷齪的意圖。

  這種好貨,在電影院看跟自個在家拉上窗簾看小電視的感覺絕逼不一樣啊!

  餘力威則是面色詭異的瞅瞅他,也沒拒絕,然後倆人就進了影院。

  再然後,褚青就蛋疼了……

  好吧他承認,那個叫黑木瞳的女人比他看的那版要美得多,但是有毛用啊!

  我褲子都脫了,你特麼居然給我放動物世界?

  你大爺!這是柏林電影節啊,有點良心好不好?

  褚青吐完槽,癱在椅子上不省人事。餘力威以一個攝影師的眼光,倒是對片中的攝影技巧贊不絕口。

  他就這麼痛並更痛的熬過了這幾天,終於到了2月18日,《小武》首映的日子。

【戛納也就是坎城,大陸和臺灣譯名不同,後面還會出現無數次,這先告知一下】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1 11:57 PM

第三十一章 光影

  「人不多啊!」

  顧正掃了眼入場的觀眾,偌大的放映廳,才坐了不到四成,不禁憂心忡忡。

  傑克伯也嘆道:「這還是我跟導演這幾天到處推薦的結果,不然人可能更少。」

  褚青幾人落座,臉上都很憂慮,老賈卻看得開,笑道:「沒事,咱們這種電影能有幾十個人看,我還覺得賺了。」

  傑克伯瞄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就看到幾個老外走進廳裡,在最前排坐下。

  他連忙起身,話都沒交待一句就跑了過去。

  褚青看他跟那幾個老外點頭彎腰一臉討好的樣子,不禁問:「那幾人誰啊?」

  老賈道:「外國的片商,法國和阿根廷的,我跟他一共見了二十幾個片商,沒一個同意引進。直到入圍名單出來,才有這幾家點頭,不過也是初步意向,都打算看完電影再說。」

  褚青不太懂,問道:「那個,賣不出去咱們就得賠錢麼?」

  老賈聽了苦笑了一聲,沒回答。

  旁邊餘力威接話道:「這種文藝片,投資方一開始就沒打算賺錢的。一般要是成本低,質量又不錯的話,他們投資就是奔著拿獎去的。拿了獎,自然能賣出去,人家那邊是美元,隨便給個幾十萬就能賺了。就算拿不到獎,投資方也沒什麼損失,還能落個扶植新人的好名聲。」

  褚青沒想到真實情況居然是這樣,再看老賈,眉毛垂的更低,不停的苦笑,也默默在心裡暗嘆一聲。

  「好了,開演了。」一直不吭聲的顧正忽道。

  話音剛落,燈光暗去,屏幕亮起。

  這裡面除了賈璋柯,誰都沒看過成片,褚青也收斂心情,認認真真的看著電影。

  開篇就是坑窪的土路,幾個衣著破舊的農民站在路邊,麻木的來回掃視。

  然後一輛破破爛爛的大客開了過來,小武上了車,對著賣票的哥們說了一句:「我是警察!」

  那哥們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會,還是放棄了管他要錢,回到了座位。

  看到這,有幾個老外發出一聲嗤笑。

  老賈掃了他們一眼,不禁皺了皺眉。

  對於相當一部分西方人來講,他們就喜歡看這種表現中國貧窮落後的電影,這是一種思維的傳統認知,在西方社會中也代表著一種思潮,通常被稱為「想像中國主義」。

  比如他們覺得中國就應該是滿大街的自行車,沒有高樓大廈,國民每天都跟在菜市場講價一樣的嘰嘰歪歪,愚昧而且落後。

  他們喜歡看《秋菊打官司》,喜歡看《一個都不能少》,喜歡看《霸王別姬》這樣的電影。

  因為這些電影,符合他們腦袋裡的中國形象。

  《霸王別姬》為什麼在國際上聲譽如此之高,還拿了迄今為止唯一一座華語電影的金棕櫚?

  不就是因為它拍出了外國人想看到的一切東西麼。

  賈璋柯的《小武》本質上也是此類的電影,但不同之處就是,他的表現手法更真實,也更貼近真實的中國底層社會,而不是像第五代那樣,總是憑空臆想出一些畸形的農村愛情故事。

  他做的,僅僅是把這些生活在現代社會關係下的人呈現出來。

  就如《電影手冊》評價老賈:擺脫了中國電影的常規。

  「我跟他說過,等有一天他結婚了,送他六斤錢。」

  褚青聽著自己像模像樣的汾陽話不禁一笑。

  其實他看這種說著中文配英文字幕的電影很不習慣,他一邊看一邊比對,拍攝時的點點滴滴都浮現了出來。

  還有很多當時不知道老賈為啥要拍的廢鏡頭,在電影中一看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結構,能起到這種作用。

  他看著熒幕上那個帶著大眼鏡,穿著不合身西裝的小武,感覺又奇妙又陌生。他看過那麼多影視劇,還是第一次切實感受到這種光影的幻妙與神奇。

  鏡頭一次次掃過那座呆了兩個月的小縣城,幾乎每天都經過的街道,常去的小館子,甚至自己還去剪過一次頭的髮屋……

  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從心底生出來,那是任何事物都比不了的一種成就感,如果非要具體說,那就是……創造。

  他創造了小武,創造了他的人生,創造了他的喜怒哀愁,創造了他失落的愛情。那不是一段熒幕影像,不是一個電影人物,而是活生生的,血肉與靈魂都跟自己息息相連的生命。

  這種感覺,真是美妙的讓褚青覺著自己的生命都充滿了鮮活與色彩,這種感覺讓他熱血沸騰,甚至每個細胞都在跳動。

  小武、梅梅、小勇、更勝……這一個個人物彷彿就生活在自己身邊,展現著最真實的生活狀態。

  電影,電影……

  原來,這種感覺,就叫做電影。

  「老賈!」褚青忽道。

  「怎麼了?」賈璋柯扭頭看他。

  「我覺得,我……」褚青顫抖著嘴唇,他非常想表達點什麼,又形容不好,總不能說:我覺得我懂你了……

  倆老爺們說這個,不嫌噁心?

  所以他只好笑笑,擺擺手,道:「沒事沒事。」

  賈璋柯一臉的茫然,小眼睛咪得更加的小,不懂他什麼意思。

  《小武》對於大部分西方人的觀賞價值近乎於零,演不到一半,觀眾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各路記者還在堅守,不是因為他們喜歡,而是職業道德讓他們必須得看完這片子,然後回去寫稿。

  第一排那幾位片商也起身要走,傑克伯在後面繼續嘮嘮叨叨,希望能把片子賣出去,鍥而不捨的精神倒是可嘉。

  近兩個小時的電影放映完畢,僅剩下的那幾名觀眾和記者立即起身閃人。

  《小武》的首映就在一片慘淡中落幕。

  幾人都沒太在意,對他們來說,能來柏林已經是驚天之喜,不能奢求太多。

  也正是由於這種心態,讓他們完全放下了包袱,賈璋柯也輕鬆的很,跟大家成天逛蕩。看看電影,吃吃東西,打打牌,好不自在。

  褚青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張國榮的房間號,專門跑過去拜訪了一下。

  張國榮對這個年輕有趣的後輩印像也很不錯,倆人很愉快的聊了一會。

  …………

  九十年代內地娛樂圈的資訊發展還很落後,八卦消息也沒有後世那樣的喪心病狂。加上這次沒有大導的作品參展,只有一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武》,所以內地連一名記者都沒有跟來。

  香港和台灣倒是來了幾家媒體,但也沒興趣把時間浪費在賈璋柯一行人身上。故此他們來了好幾天,居然都沒接受過採訪,不過也落得清靜。

  閉幕式當天。

  整座柏林城的人似乎都出動了,褚青兩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老外擠在一起,陡然有種自己才是外國人的真實感。

  他看著眼前一長溜的紅地毯,不由咂吧咂吧嘴。

  哥居然也能混到走紅毯的一天!

  他看電視裡那些明星,一個個都跟朵月季花似的在紅毯上爭相鬥艷,就一直覺得走紅毯一定是件巨爽無比的事情。

  等他自己踏上紅毯,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他穿著餘力威借給他的小一號的西裝,有點鬱悶,自己難道苦命到連一件正常的西裝都穿不起?不是大就是小。

  老賈他們也不比他強多少,都是第一次走紅毯。顧正候場的時候,還得瑟的說,等會上去就先來一番裝模作樣的揮手致意,震懾一下那幫老外。

  結果真上去了,丫腿腳就跟刷了漿糊的木頭,硬梆梆的在地上戳著往前走,連彎兒都不打。褚青基本上就沒看清啥東西,眼睛一直被各種角度襲來的閃光燈晃得天昏地暗,耳朵也被圍觀影迷的歡呼聲震得失去聽覺。

  當然,如果這些閃光燈和歡呼聲是給他的,他還能好受一點。

  在他們前面走的是《搖尾狗》劇組,羅伯特德尼羅和達斯汀霍夫曼兩位大佬見慣了各種場子,若閑庭信步;在他們後面的則是《謀殺綠腳趾》劇組,科恩兄弟的風格似乎更符合歐洲電影的血統,在各大影展一直很受歡迎。

  就這樣,褚青瞬間感到了主辦方如此安排的森森惡意。

  看他們一個個,矮的矮挫的挫,連個妹子都沒有,連男主角都不帥,跟別人一比,畫風都不一樣好麼!

  好在老賈等人有自知之明,也沒在紅毯停留,以一種去大學食堂吃飯的速度拂身而過。

  進了劇院,褚青終於緩了口氣,把身子陷進舒服的座椅中,忽然很想睡一覺。

  「哎哎!塞繆爾杰克遜!」顧正在旁邊壓低聲音興奮道,脖子高高抻著。

  「羅伯特德尼羅!」

  「昆汀塔倫蒂諾!」

  「阿倫雷乃!這老爺子也來了!」顧正看著那個已經78歲的老頭子,跟見了神一樣,說話都帶著顫音。

  褚青就聽他念叨著一個個根本都沒聽過的名字,極為淡定,面無表情。

  「傑夫布里吉斯!」

  顧正又喊出一個名字。

  「誰?」

  褚青聽著耳熟,不禁問了句。

  「傑夫布里吉斯!哪呢!」顧正指了指。

  褚青一看樂了,這不是督爺嘛!

  這幾天看了那麼多電影,他就對這叔有印象,戲演的是真牛。

  這時燈光微暗,場內漸漸安靜。

  主持人上台,簡單的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就是評審團亮相。張國榮自然在其中,神情很是端正,只是眼睛掃到坐在靠前面的關金鵬,一秒鐘變畫風,調皮的跟他隱蔽的擺擺手。

  主席是本金斯利,一個大鼻子的光頭佬,很嚴肅的樣子,他的話也不多,反正褚青都聽不懂。

  電影節不像奧斯卡、金球那樣耍貧嘴,簡單利落。

  本金斯利說完,馬上就開始頒獎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2:05 AM

第三十二章 惶恐

  三大電影節的獎項設置真的很奇葩,就像第一個頒發的「《勝利紀念柱報》讀者評審團大獎」,這一大串的名頭,別說褚青這個英文渣渣,就是那些老外聽了都一頭霧水。

  還有那些個「堂吉訶德獎」、「藍天使獎」、「卡里加里獎」,鬼知道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褚青聽又聽不懂,又不認得那些或大或小的明星,真是無聊的蛋疼。只能貓著腰從人縫裡瞅離他老遠的邱淑珍,雖然就看到一個側臉,也不妨礙他一邊臆想著《赤裸羔羊》或者《慈禧秘密生活》什麼的。

  他別的電影看的少,對此類片子還是頗為愛好的。

  直到台上的一哥們念道:「下面頒發的是柏林電影節最新設置的一個獎項——青年論壇獎,以德國導演沃爾夫岡施多德的名字命名,現在全世界的電影產業都在蓬勃發展……」

  嘮叨了一堆廢話之後,終於道:「好了,讓我們看看獲得這個首獎的是……」

  「Pickpocket!」

  「哇哦!」

  賈璋柯和顧正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那邊餘力威和傑克伯已經站起身振臂歡呼了!

  「是我們!我們獲獎了!」餘力威抓著老賈的肩膀使勁的晃,激動的話音都在顫抖。

  「真是我們?」老賈一臉呆滯,難以置信。

  「是我們!別坐著了,快上去領獎!」餘力威拽起他道。

  老賈晃晃悠悠的走上台,褚青都擔心他會不會摔倒。

  直到接過獎杯,老賈的表情才又活泛過來,先自己緩了兩秒鐘,等平靜下來才用英文道:「謝謝!謝謝組委會!謝謝評審團!這真是個讓人激動萬分的時刻,《小武》這部電影雖然很粗糙,但是它的誕生非常的艱難,裡面凝聚了我們十幾個人的心血。能夠獲獎我非常的高興,謝謝大家!謝謝陪我一起完成這個夢想的兄弟們!謝謝!」

  這一連串的英文老賈說的磕磕絆絆,但居然都說下來了。

  褚青大為驚奇,捅捅顧正道:「他英語這麼厲害?」

  顧正翻了個白眼,道:「厲害個屁!肯定自己偷摸兒背的!」

  褚青早就看出老賈是個悶騷,聞言也不奇怪,又問:「那個'Pickpocket'是啥意思?」

  顧正一臉便秘的表情道:「小偷!」

  「……」

  褚青也無語。

  《Leon》能變成《這個殺手不太冷》,《Lolita》也能變成《一樹梨花壓海棠》。為毛《小武》翻譯過去就得是《Pickpocket》這麼個玩意兒?

  那邊老賈晃晃悠悠的攥著獎杯回到座位,還沒坐下手裡的獎杯就遭到眾人瘋搶。

  褚青仗著力大抱在懷裡摩挲了好一會,臉上特虔誠,就跟過年摸財神一樣。

  幾個人的注意力全在這個獎杯上,連台上進行到哪一步都不管了。

  傑克伯也是全臉堆笑,得獎的片子和沒得獎的片子,價錢完全不一樣,這下不僅能收回成本還能小賺一筆。

  賈璋柯一直在哪兒呵呵傻笑,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迷迷糊糊的。

  結果笑著笑著,又覺得眼睛有些酸,鼻子一抽,低下頭偷偷的揉了揉眼睛。

  褚青瞥到了他的動作,也沒說破,不禁回想起在汾陽跟這幫哥們奮戰的那段時光,心中也是感慨。

  二十萬的成本,沒有一個專業演員,只有一台攝影機,壓根就一草台班子,誰也沒想到居然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上天似乎要故意考驗老賈心臟的承受力,就在他拿下青年論壇首獎後的不久,就聽台上宣佈道:

  「獲得本屆電影節,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的是:《Pickpocket》!」

  這次連褚青都聽懂了,現場觀眾也有些喧嘩,一部名不見經傳的獨立電影居然能拿下兩座獎杯。

  老賈這次鎮定多了,走上台接過獎杯,說感言的時候卡了一下,他只背了一套詞兒,總不能說兩遍吧。

  最後只好不停的感謝,還用中文來了一句「謝謝!」

  如果說得第一個獎的時候,大家的心情是激動,那得第二個的時候,感覺就有些微妙了。

  就像你快餓死的時候,給你一塊饃就心滿意足,但當你吃得八分飽的時候,你就會惦記饃裡再夾塊肉就好了。

  所謂貪心不足,正是如此。

  「你們說咱能拿幾個獎?」顧正忍不住先開口。

  餘力威笑道:「我估計剩下的都是我們的。」

  褚青也笑道:「得給別人留點活路,拿五個就差不多了,正好咱們一人抱一個。」

  老賈瞇著小眼睛,樂得嘴都合不上了,道:「別扯了,我估計兩個獎就頂天了,剩下的沒戲。」他嘴上這麼說,心裡當然還是很期待。

  顧正點頭道:「也是,人柏林可不像什麼雞什麼花,每年都在分豬肉。」

  老賈罵了一嘴,道:「別瞎說!」

  事情就像老賈估計的那樣,接下來的幾個獎項都沒有《小武》的份。

  另外那幾部華語電影則收穫慘淡,《天浴》顆粒無收,關金鵬的《越快樂越墮落》倒是也拿了兩個獎。一個的名字仍然很奇葩,叫阿爾弗萊德獎,另一個更奇葩,居然叫玩具熊獎。

  據說是專門設置的同性戀電影獎……

  好吧,如此高冷的獎項咱不懂……

  等這些零零碎碎的獎項都頒發完,看到主持人重新上台,底下的觀眾居然默契的安靜了幾秒鐘,誰都知道接下來的幾個獎才是重頭戲。

  主持人見狀也笑道:「看來我們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我也不廢話,下面頒發的是評審團大獎!」

  「《搖尾狗》!」

  「嘩!」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還伴隨著不少噓聲,那是對這部優秀的影片沒有拿下金熊而不滿。

  《搖尾狗》的導演巴里萊文森無奈的笑了一下,拿下評審團大獎,就說明金熊根本沒戲了,顯然也很可惜。

  「謝謝!謝謝電影節給了這部花了29天就拍攝完成的電影一個如此重要的獎項,也謝謝羅伯特和達斯汀兩位貢獻了一次偉大的表演。《搖尾狗》是部很犀利的電影,它嘲諷了那些政客,更嘲諷了整個好萊塢。這也是我拍攝速度如此快的原因,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被哪個大明星或者總統先生當街爆頭……」

  說道這裡,台下哄然大笑。

  這種黑色幽默的政治諷刺劇一向很符合柏林的胃口,這次卻很惋惜的落敗金熊。

  然後便是最佳女演員的頒獎。

  《中央車站》的女主角費爾南德蒙特納爾毫無懸念的摘得影后桂冠,這個巴西國寶級的女演員正是被褚青吐槽為「又醜又喜歡小男孩」的那位。

  顧正忽然捅捅褚青道:「哎,下面就是最佳男演員了,緊不緊張?」

  褚青納悶道:「我緊張個毛線啊?又沒我的事。」

  老賈插嘴道:「青子你演的真不錯了,但我覺得應該是塞繆爾杰克遜拿影帝。」

  褚青更鬱悶的看著他,心道哥們,有你這麼安慰人的麼?

  話說本屆電影節幾大獎項的熱門候選,已經有不少人猜到金熊獎肯定是《中央車站》,而影后競爭,費爾南德以壓倒性的姿態獨孤求敗。影帝方面,最大熱的則屬《危險關係》裡的塞繆爾杰克遜以及《謀殺綠腳趾》中的督爺。

  下面的最佳男演員頒發也似乎證明了這個預測。

  台上的哥們似乎故意的,以一種很慢的語速念道:

  「第48屆柏林電影節最佳男演員,《危險關係》塞繆爾杰克遜……」

  塞繆爾站起來跟一臉**相的昆汀擁抱了一下,快步走上台。

  褚青一臉的輕鬆,對自己沒拿獎表示出意料之中和理所當然,還有心情跟顧正扯屁:「哎果然是他!這哥們真黑!」

  老賈等人都對他的淡定表示出驚奇和愈發肯定他的沒心沒肺。

  褚青真的沒有在裝,他心情真挺輕鬆的。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菜鳥,演的第一部電影,就拿了三大影展的影帝?

  不能說沒有這樣的天才,比如推倒威尼斯影帝的夏宇,比如後來打破柏林影帝最年輕記錄的泰勒普奇,他們天生就有一種紮根在影像中並且可以迸發出光彩的本事。

  褚青也有。

  但這種情況,所謂的天才影帝,更多的不是看表演,而是電影之外的其他因素,以及一些運氣。

  也許《陽光燦爛的日子》這種題材更讓西方人喜聞樂見,也許《小武》的蒼白和粗糙撐不起更多更大的榮耀……這些都不是主要的理由,只能說,褚青的表演水準還不夠格,而且在這屆柏林影展中,他缺了那麼點運氣。

  塞繆爾站在台上,凶悍的臉上露出很欣喜的笑容,看著竟有點可愛。

  這位日後拿下好萊塢個人累計總票房第一名的彪悍哥們,神情激動,說道:

  「謝謝!我曾經演過很多爛角色,我甚至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演那些爛角色。我要感謝昆汀,他找我拍了《低俗的小說》,從那時起我覺得自己可以做點不一樣的事。謝謝你,又給了我在《危險關係》中出演的機會。老實說,我沒想到我會拿到這個獎,我以為你們不會把獎頒給我這樣一個沒有腦子的爛演員……」

  他的感言很長,褚青也不知在想什麼,讓余力威一句句翻譯給他聽。

  褚青就像長著一個極長極長的反射弧,此刻聽了塞繆爾的感言,他似才反應過來,自己失之交臂的是什麼。

  一個演員,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好角色,那種讓他可以用生命去演繹的角色。獎項,不僅是對他表演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對這個角色,對他自己的人生,都能銘刻上一個不會消失的印記。

  大帝說,我來,我看見,我征服。

  演員要的,也是這種可以添滿生命的充實感和成就感。

  褚青忽然變得很失落,而且惶恐。他惶恐自己以後萬一再也碰不到《小武》這樣的電影,那該怎麼辦?

  他用手搓著臉,很用力的,一遍遍搓著,悶聲不語。

  老賈覺得旁邊的氣氛有些怪,偏頭瞅了瞅他,見他這樣,不由抿了抿嘴。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這種時候說什麼都顯得特假,所以他只好伸出手臂,摟著褚青的肩膀。

  餘力威在另一邊,顧正還隔著餘力威,倆人也都伸長了胳膊,摟住褚青的肩膀。

  褚青正低頭鬱悶,忽覺得身上被壓得很重,左右掃了一眼,笑道:「行了,我還沒那麼弱。」

  老賈也笑道:「以後我一定拍部讓你拿影帝的片子!」

  顧正接話道:「哎!你們可都聽見了啊!我跟威哥都作證,老賈你得說話算話!」

  「那也得看青仔願不願意演他的電影啊!」餘力威也笑道。

  褚青直起身,感覺輕鬆了許多,對老賈笑道:「沒問題,你把片酬漲點就行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2:18 AM

第三十三章 鎮壓


  最後的金熊獎不出預料,頒給了《中央車站》,還有一個終身成就獎,給了阿倫雷乃老爺子。

  至此,48屆柏林影展落幕。

  但記者們的工作還沒結束,獲獎的各個劇組一出劇院就被一撮一撮的記者團團圍住。

  褚青等人也不例外,甚至包圍的記者還非常多,放眼看去,東方面孔和西方人各佔一半。

  這次出征,港台兩地參展的片子可以說全軍覆沒。所以,兩地的記者只能擠在這個內地劇組跟前挖挖料了。

  褚青很自覺的把位置讓給老賈,自己躲到後面看熱鬧。

  其實,各路影評人和記者都是處在一種很蛋疼的狀態。

  他們原本都不看好《小武》這部電影,寫的稿件雖然不至於惡毒嘲諷,但也是盡情的忽略此片的存在感。偏偏這部極其無聊的電影拿下了兩座獎杯,這可跟關金鵬那兩座連安慰獎都算上的獎杯不一樣,實打實的榮譽。

  這讓他們怎麼往下接?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麼沒職業操守,德國很牛的一位影評人烏利希格雷戈爾就給予了《小武》很高的評價,並稱賈璋柯為「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

  老賈聽了自己都臉紅……

  第二天,就在褚青一行人踏上回程的飛機時,港台兩地的媒體已經熱翻了鍋。

  港島那邊一個勁的捧,灣灣這邊一個勁的黑,截然相反,都藉機表達了某種立場。

  與之相比,大陸的媒體,特別是京城這個傳媒中心的所在地,卻是異常的安靜。

  能在皇城根兒底下立足的傳媒集團,職業素質是次要的,政治敏感度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分分鐘死無全屍,讓你明白這裡的水有多深。

  香港剛剛回歸,灣灣還在尷尬期,兩地的傳媒報導平民百姓自然看不到,但在某個層面的圈子裡,兩地的各大主要報紙每天早上必須都妥妥的擺在領導的桌上。

  這個圈子的定義很廣泛,基數眾多,包含各行各業,各色人等,自然也包括了那些傳媒大佬。

  港台的媒體剛剛發出消息,京城這邊其實已經知道了,與之無關的人就看個熱鬧,與之有關的,驚訝一番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打給誰?當然就是那個什麼什麼局。

  就為了確認一下消息,這部電影通沒通過審查。若是通過了,那OK,直接動用全報社的力量等著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宣傳頌揚,若是沒通過,還是洗洗睡吧。

  這套規矩,大家都心知肚明,無一例外。

  影視圈也是第一批知曉消息的人士之一,大夥在「哎呦哎呦!這孫子誰啊?」的玩鬧過後,瞬間恢復平靜,這種事多了去了,見怪不怪。

  陳楷歌憑《霸王別姬》一舉拿下華人唯一一座金棕櫚,葛大爺憑《活著》也摘下戛納影帝桂冠,還有18歲的夏宇憑《陽光燦爛的日子》奪得威尼斯影帝。

  陳楷歌、老謀子、葛大爺、姜聞……他們的腕儿大不大?那是大咖中的大咖,不還是照樣被禁?

  這幾位在國外折騰得紅紅火火,驚得老外給他們發獎杯就跟發大白菜似的,回到國內連個響都沒聽著,更別提你賈璋柯,別提你褚青……

  丫從哪兒蹦出來的?聽都沒聽過!

  規矩就是規矩,沒有改變之前,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小武》在柏林大獲成功的消息,該知道的似乎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都仍然不知道。

  總之,京城的午夜照常到來,這裡的黎明仍舊靜悄悄。

  …………

  褚青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悄默聲的回到了帝都。

  大抵上,他回來的一個禮拜之內,除了倒時差就是在不停的吃吃喝喝。

  傑克伯從柏林直接飛回了香港交差,餘力威倒是一起到了京城,準備呆兩天。老賈他們一幫人在國外吃不好睡不好,德國黑啤那味讓褚青喝得直想吐,連慶祝都沒好好慶祝一次。回到家總算能喝上燕京了,幾個人醉了幾番都沒方休。

  老賈說還準備去參加法國和加拿大的兩個小影展,這回褚青就不用跟著了。不過他看老賈心情極好,這算是衣錦還鄉。

  黃穎和程老頭又分別給他擺了一桌,算是接風,聽說他沒拿獎,好一頓勸慰。然後他又給李名啟打了個電話,老太太也特誠懇的安慰了他好久,就跟自個孫子被姑娘甩了一樣。

  最讓他受不了的也是這個,一個個都挺聲情並茂,催人淚下的。

  好意心領了,可我真的沒事啊!

  范小爺也修養完畢,從膠東趕了回來,充分體現了那句每逢佳節胖三斤的真理,本來就很肉的臉愈加的綿軟圓潤。

  褚青則體會到了另一句真理:小別勝新婚。

  因為這丫頭一見他就撲了過來,拽著他胳膊晃啊晃,那叫一個親熱,那叫一個撒嬌,那叫一個膩歪,讓他心裡發毛。

  「褚大爺,你想我了沒?」

  「想啊,想死我了都。」

  「得了吧,太假了。」

  其實褚青本來是挺想這丫頭的,但一見面就發現又不怎麼想了,反而想起王瞳來了。她男朋友說是也回到了京城,褚青也很尷尬的不好再找人家,就打了個電話聊了幾句。

  當年賈寶玉是不是也這樣?哦不對,他是見了一個就忘了另一個,自己是見了一個就想著另一個。

  咱們倆誰更渣?

  褚青懶得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正心驚膽顫的看著正靠在他肩膀上安慰自己的范小爺。

  「褚大爺你別傷心啦!他們不給你獎是他們沒見識,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被一個十六歲,啊不是,被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安慰說「你還這麼年輕」,他怎麼聽怎麼彆扭。

  「我就當時鬱悶那一會,早就沒事了。」

  「真沒事啦?我看看。」

  然後范小爺就揚起小臉,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直直的瞅著他。

  「真沒事,真沒事。」

  褚青心裡忽上忽下的,什麼情況這是?

  忘了說一句,倆人是在小丫頭的出租屋裡。

  過完年之後,褚青還沒什麼變化,范小爺卻變得很微妙,像是很心急的樣子,對他的態度簡直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似乎有盡快確定關係的意思。

  不但主動要求褚青來她這裡吃飯,而且在一些肢體接觸上也比之前要自然的多。

  褚青覺察出來一點,心裡卻沒譜,不知道啥情況,就以不變應萬變。

  說是吃飯,無非是褚青一個人做飯,小丫頭等著吃而已。

  他正鼓搗著一鍋回鍋肉,沒有抽油煙機,廚房全是煙,窗戶打開了也不太管用。

  褚青忍著嗆,一邊聽范小爺在臥室裡跟他聊天,伴著油鍋的滋滋聲,說話聲顯得格外的小。

  「你過年怎麼過的?」

  「就那麼過唄。」

  「沒人陪啊?」

  褚青手一頓,道:「沒,就我一人。」

  「小穎姐姐呢?」

  「她也回老家了。」

  「哦。」臥室那邊也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爸爸媽媽說要到京城來。」

  褚青邊炒菜邊道:「挺好啊,啥時候來?」

  「得過倆月吧!」

  「待多長時間啊?」

  「不走了,他們打算在這買套房陪我。」

  「那你家的生意呢?」

  「他們打算都停了,就一門心思陪我了。」

  「那多好啊,父母都在身邊,也能照顧你。」

  「可我不想他們過來,我說我有男朋友了,他能照顧我。」

  「滋滋……啪啦……」

  「啥?你說啥?我沒聽清!」

  「我說……沒事啦!」

  小丫頭忽然就怒了!衝著廚房大吼一聲!

  褚青端著盤回鍋肉出來,看她皺著眉超級不爽,感覺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啥事。

  「來吃飯了。」

  范小爺氣鼓鼓的坐在飯桌旁,也不拿筷子,兩隻腳在桌底下胡亂踢著他的腿。

  褚青納悶:「你咋了你?」說著去夾菜。

  「哼!哼!你還吃!你還吃!」

  她嘴裡哼哼唧唧的,又開始扒拉他胳膊不讓他吃,褚青手一抖,菜都掉桌子上了。

  「你到底咋了?」

  真虧的褚青寵她已經寵成習慣了,不然對這種無理取鬧早就發火了。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啊?!」范小爺沖他吼道。

  「聽見了,你說你爸媽要來買套房陪你,這好事啊。」

  「後邊兒呢?」

  「後邊兒沒聽清。」

  「你……」

  范小爺鼓起那張包子臉,就跟褚青欠了她二百萬似的,狠狠盯著他。

  「等我爸爸媽媽來了,你陪我去見見。」

  她屁股在椅子上一頓,兩條胳膊環抱在胸前,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褚青一腦袋霧水,不解道:「你爸媽來了,我跟著幹嘛去?」

  「我不管!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

  「我就問你,你去,還是不去?」

  范小爺就那麼看著他,一字字道,小鼻子皺皺的,很惱怒的樣子。

  褚青從來沒見過她氣成這樣,對她忽然就抽風感到莫名其妙,開始只當是耍脾氣,但這會他感覺出小丫頭肯定有心事,煩躁得厲害。雖然不知道她是因為啥事情,不過如果能讓她開心起來,哄哄也就是了。

  「行了,我去我去。」

  「真的?」

  「我啥時候騙過你?」

  范小爺看著他呆了半響,忽而怒氣全消,一眨眼,以往那種熟悉的笑容又掛在了臉上。

  她嘻嘻笑道:「那就是說你答應了啊!」

  褚青撓撓頭,道:「我不都說陪你去了麼?」

  范小爺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笑道:「咱倆說的可不是一個事兒。」

  「吃飯吃飯!」

  小丫頭的情緒忽然就高漲了,拿起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裡,「嗯嗯」的讚嘆,「好吃!」

  「你老說你做飯好吃,果然很好吃,沒吹牛!」

  褚青完全處於一種石化狀態,這個笑得格外開心吃得不亦樂乎的丫頭,跟剛才那個怒氣萬丈要死要活的是一個人嗎?

  不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啊餵!

  直到這頓飯吃完,褚青被范小爺趕出門,他仍然迷迷糊糊的,好像這半天發生的事都是幻覺。

  范小爺站在門口,笑道:「明天早上來接我啊,我們去看電影!」

  沒等褚青反應過來,又皺起鼻子道:「你答應做我男朋友了,可不許反悔!」

  這句話真把褚青驚著了,全身一個激靈,瞬間回神,忙道:「哎!我啥時候答應……」

  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2:30 AM

第三十四章 岔路

  京城,安苑北里。

  這是家**飯館,不大,乾淨,菜也地道。

  樓燁一個人,默默的吃著一盤拉條子。就是拉好的面加上各種蔬菜和牛羊肉,再一拌。他很仔細的在挑著裡面的蘑菇丁,把它們夾到一個空碗裡,那種專注和執拗,好像他不是來吃飯而是專門來挑蘑菇一樣。

  他不吃蘑菇,一口都不吃,這種習慣甚至已經成為了一種原則,誰也打破不了。

  館子裡沒有多少客人,加上他才三桌,那兩桌都是兩個人,一共五個。

  其實他也有個伴,只不過那人經常遲到。

  門忽然被推開,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是一陣更沉悶的腳步聲。

  樓燁道:「你又遲到了。」

  「睡過頭了。」

  這個聲音低沉又輕飄,似氣息不足,帶著濃濃的京味口音。

  一個留著長頭的男子坐在樓燁對面,三十出頭,那張臉本該很英俊,卻不知怎的似塗上了一層蒼灰,感受不到這個年紀應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樓燁笑了笑,他還是這麼隨意。

  就如當時自己在中戲宿舍裡跟朋友聊天,他就那麼隨意的闖進來說:「借個火。」

  自己問,這人誰啊?

  朋友說他叫賈紅生。

  樓燁自89年跟他認識,畢業短片《耳機》就是找他做的主演,然後又合作了自己第一部長片《週末情人》。當時樓燁甚至希望自己所有的電影都交給他來演,朋友們說你丫已經愛上他了!

  事實大概是這樣。

  後來樓燁拍《危情少女》,自然也想找他,那時的賈紅生開始留長發,抽煙抽的很厲害,因為不想剪掉他的長發,倆人吵得很兇,後來就一直沒見面。

  直到現在,樓燁籌備新片,又習慣性的想到了賈紅生。

  樓燁是個特感性的人,感性到有些矯情。他喜歡這個男人的眼神,脾氣,幼稚和不講理,甚至除了他,不想讓第二個人出現在自己的鏡頭裡。

  樓燁問:「你吃什麼?」

  賈紅生抽著煙,道:「隨便。」又道:「拉條子吧。」

  樓燁又叫了一份,他沒問對方最近怎麼樣,這人的狀態和灰敗的過去,圈內人人皆知,他不忍心問。

  「你看看。」

  樓燁直接甩過去一個本子。

  賈紅生彈了彈煙灰,一手夾著煙,一手翻著劇本,道:「你新寫的?」

  「嗯。」

  樓燁靜靜的看著他,看得有些著迷。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初,賈紅生是那時最受人矚目的男演員,《夏日的期待》裡的清新憂鬱,《銀蛇謀殺案》裡的狂亂陰鷙,有時脆弱,有時迷茫,有時憤怒,有時絕望,這一切都讓人著迷。

  他的生命極端並且堅執,但他是真實的,真實到殘酷。

  賈紅生看得很認真,翻完了劇本,睜了睜酸澀的眼睛,額頭上現出不符合他年齡的幾道深紋。

  他道:「劇本不錯。」

  樓燁知道他三年沒演戲了,擔心他的狀態,問道:「行麼?幹得下來麼?」

  賈紅生點點頭,道:「行。」

  樓燁笑了,就跟以前一樣。

  賈紅生忽問:「我得剪頭髮麼?」

  樓燁臉上的笑容一怔,也點起根煙,慢慢道:「得剪。」

  「我不想剪。」

  「你想演這戲就必須得剪。」

  賈紅生捻滅煙頭,拿起筷子,一邊吃著拉條子一邊道:「那就算了。」

  九五年拍完《日蝕》,他就再沒接過電影。他是個對生命,對電影,對審美有著自己獨特理解的人,他曾經大罵一個找他拍戲的導演:「你們那些都是假的,騙人的!」

  他一直在尋找能跟自己對上路的好角色,就像王曉帥的《極度寒冷》。

  但為了賺錢,賈紅生也拍過《新梁祝》這樣的古裝劇。他在《昨天》裡回憶那段日子,說整部戲自己一直是抽**的狀態。

  「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導演一喊開機,我就覺得自己在作假,我沒法按照他們的要求演,我只能飛……那個戲演完之後,我開始厭倦演戲了。」

  從哪以後,在很多人心裡,賈紅生就消失了,但樓燁一直都沒忘了他。

  此刻,他一如既往的保持著自己的固執,樓燁太了解他了,緩緩的吐出一口煙,沒有再說什麼。

  「喝點麼?」

  「行。」

  這天,倆人喝了好久,告別時,樓燁看他的眼神,藏不住的惋惜和心痛。

  一人走在街上,天色灰濛。

  樓燁看到街邊有家小賣部,窗口擺著部公用電話。他頓住腳步,在哪站了好一會,才慢慢過去撥了一串號碼。

  「餵?老賈,我啊……你跟我說的那個人,啥時候帶來看看吧……」

  …………

  褚青那天晚上回去,連寫了好幾副大字才把情緒穩定下來。他的字一直沒扔下,雖然每月在上面花的錢,尤其是買紙墨,對他目前來說是不小的一筆開銷。

  顏真卿的勤禮碑已經寫的很熟了,褚青仍然沒有換字帖的想法,他要把那字的筆劃和風韻都印在骨子裡。他牢記張鐵霖的話,書法這東西,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琢磨都不嫌長,自己才哪到哪?

  當時被范小爺推出門外,他腦袋一直在蒙。

  褚青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喜歡王瞳,也喜歡范小爺。

  他不知道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就算知道了也會覺得太矯情。褚青最大的願望,就是這兩個人都會過的好,過的開心。

  他也想過,自己某一天,因為某個契機,就跟其中一個人在一起了。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會這麼突然和有些搞笑。

  褚青是個很被動的人,無論生活還是感情,都很少去主動爭取,除非壓力大到喘不過氣來,他才會挪動一下身子,然後繼續懶散。

  所謂順其自然,就是對這種人最美化的藉口。

  自那天范小爺意外強勢的把褚青收進石榴裙下後,反而變得嬌羞起來,即便不能說柔情似水,也是溫婉動人。

  倆人就像其他剛開始的小情侶一樣,都沒啥經驗,不過是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跟以前比,唯一不同的就是能拉拉小手。

  偶爾還能摟摟抱抱一下,但親嘴兒什麼的,范小爺似乎太害羞了,總在躲著,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總體上,倆人還保持著一種很純潔的男女關係。褚青也挺享受,他就沒談過一次正經的戀愛,這會總算嚐到點滋味。

  影院裡,熒幕上正放著一部港片,標準盜版VCD的渣畫質。

  其實從《少林寺》開始,國內觀眾進影院看電影的習慣已經有了點苗頭。可惜到了九十年代,這點苗頭又被鋪天蓋地的盜版碟掐的死死的。所以這年頭,演員賺錢,影院也賺錢,只有電影公司不賺錢。

  尤其是那些二三線城市,影院老闆一年只要拉上幾部大片,再聯繫幾家單位或學校,保准穩賺不賠。

  廳裡一百來個座位,才坐了十幾個人,分散的都挺遠,黑乎乎誰也看不清誰。

  情侶進電影院,有幾個是來真正看電影的?無非就是想鬼鬼祟祟的摸兩把。

  但范小爺似乎真是來看電影的,盯著這部連名字都沒記住的屎尿屁港片,不時哈哈大笑。

  褚青輕輕摩挲著那隻溫軟的小手,心裡很糾結。

  他覺著自己特賤,現在每次跟她上街,都超想碰上一熟人,然後無比裝逼的往旁邊一指,說這是范兵兵,我女朋友……

  這種感覺用腳指頭想都知道,簡直爽爆了!

  可惜他京城裡就倆熟人,一個黃穎,一個王瞳。

  他把玩著那隻小手,細細滑滑的又帶著點清涼,讓他心裡癢癢的。他很想跟范小爺有更深一層的身體接觸,但這方面經驗實在缺乏,想主動,又怕她生氣,只好這麼憋著。

  「哎我聽說現在有部電影可火了,國外都看瘋了。」范小爺看著看著忽道。

  「啥電影?」

  「好像叫什麼泰坦尼克號。」

  褚青樂了,這片子太熟了,笑道:「到時候上映了,咱倆去看看。」

  范小爺嘻嘻一笑,軟軟的靠在他肩膀上,又問:「你真決定九月份再去報名啊?」

  「嗯,哪會學費也能掙出來了。」

  「你這人就是死性,我給你拿錢還不要,我的錢不是錢啊!」

  「男人哪能用女人的錢呢!」褚青一臉理所當然,道:「再說你現在也挺難的,對了,台灣那邊給你聯繫到工作了沒?」

  范小爺鬱悶道:「沒呢,我一天催八遍電話,才說有部劇正在談,誰知道真假!」

  她又仰起頭道:「我就算沒戲拍,幾千塊錢還能拿得起,咱倆分那麼清幹嘛?」

  她那兩隻大眼睛眨啊眨的,如兩顆剔透的黑寶石嵌在一塊白玉上。

  褚青看她嬌憨的樣子,就覺得血呼地一下衝上頭頂,再也忍耐不住,捧起她的臉就親了下去。

  范小爺看著他的面孔越來越放大,心裡也是砰砰的跳,隨即就覺得自己的兩瓣嘴唇被輕輕的一碰,然後力道愈來愈大,最後緊緊的壓在了上面。

  她閉著眼睛滿臉通紅,身子變得僵硬無比,腦袋被清空格式般暈乎乎的一片空白。

  忽而感覺唇上一涼,睜開眼就見褚青有些呆愣又有些著迷的看著她。

  范小爺這回倒沒害羞,反而咂吧咂吧嘴,嘟囔道:「你嘴唇怎麼那麼幹?扎人。」

  「呃……」褚青噎住。

  他還沒說話,范小爺胳膊一伸就勾住他的脖子,然後小臉往上一貼,四瓣嘴唇又黏在了一塊。

  她的動作熱情而生澀,最後還伸出柔嫩的小舌頭在褚青的嘴唇上軟軟的舔了一圈,蹭了他一嘴口水。

  然後又倒在他懷裡,笑道:「這下不干了。」

  看她一臉得意,褚青不由輕哼一聲,又狠狠的壓了下去。

  「唔……」

  小丫頭一聲嬌吟,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就當倆人你儂我儂要揉成一團時,褚青那個BB機不合時宜的「嗶嗶嗶」響了起來。

  褚青伸出一隻手去摸呼機,剛要抬起頭,脖子被用力一壓,又低了下來。

  「行了……我先……我先看……唔……行了……」

  褚青費勁的想直起腰,范小爺就死死摟著不讓他得逞,嘴唇也窮追不捨,一直緊貼著他。

  「唔……你……」

  小丫頭這番攻勢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最後還是放棄了,胳膊重新抱住她。

  算了,一會再看吧。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2:53 AM

第三十五章 周公子

  很多年後,褚青一直都記得那個不太熱的下午,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公子。

  CALL他的是老賈,半個小時後,褚青才回了電話。

  老賈在話筒那邊的聲音顯得很疲憊,比在柏林的時候更加疲憊。

  「老賈,什麼事兒?」褚青問。

  「明天出來吃個飯。」

  「行。」

  褚青知道當然不是只為了吃飯,老賈的朋友不多且固定,多是電影學院的同期或前後輩。從柏林回來後,他就時常的介紹他們給褚青認識。

  褚青曉得老賈的好意,不便推拒,這些人的名字他都沒聽過,相處下來,老覺得他們不實在。就如一群不靠譜的病人,明明身在泥沼裡,不想著先如何解脫,反倒成天充滿了對電影,對未來的幻想。

  他很奇怪老賈怎麼會跟他們湊到一塊,明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理念。老賈也愛幻想,但更踏實,所以他成功了。

  第二天下午,褚青在一家飯店門口見到了老賈。

  讓他驚奇的,這次選的店居然還有那麼點檔次,不是裡面擺著十來套桌椅,一群人吵吵嚷嚷連唾沫星子都看得清楚的那種館子。

  褚青坐在二樓雅間,歪頭瞅了瞅邊上的大玻璃窗,正對著外面的街道,不禁問道:「待會兒誰過來?」

  賈璋柯捧著那個有他半拉身子大的菜單點著菜,一邊道:「我一學長,最近有部戲要開拍,缺個男主角。」

  褚青明白了,不由道:「我還想歇一段呢。」

  老賈盯著菜單,根本懶得瞅他,只是道:「他那個戲好。」

  褚青幫他倒上茶水,笑了笑,沒再說話。

  有些朋友之間,連謝字都不必說。

  十分鐘後,包房門被推開,進來倆人。男的三十多歲的樣子,留著寸頭,黑而且瘦。女的很年輕,個子小小的,眉間目裡都透著那麼一股靈動。

  老賈忙站起身招呼,褚青也站起來,給那個小姑娘挪開椅子。

  「謝謝。」

  她的聲音很低,帶著點沙啞。

  沒用老賈介紹,那黑瘦男子先伸出手道:「你好,我叫樓燁。」

  褚青跟他握了握手,道:「我叫褚青。」

  那小姑娘在邊上也道:「我叫周遜。」

  褚青看著她,倆人的右手都不經意的一抬,又放下,僵在那裡,都不知道該不該跟對方握手,或者不知道該不該自己先主動伸出手去。

  週遜噗哧一笑,伸出了那隻小手。道:「你好。」

  褚青輕輕握了握她指尖,也笑道:「你好。」

  …………

  按照初設,褚青本來以為自己會接受一場試鏡的。

  但樓燁好像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好像就只是吃個飯,好像就只是幾個朋友互相認識一下。

  褚青感謝老賈的好意,卻不至於那麼飢渴,看到個導演自己就死乞白賴的貼上去。

  他和周遜的話都不多,主要是聽另外兩個人在嘮叨,他們倆都拄著下巴,看似漫不經心卻以一種很快的頻率往嘴裡划拉著菜。

  有時聽到無趣或有趣的地方,很默契的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笑意,然後拿起酒杯輕輕一磕,抿上一口。

  「你那片子還沒信兒?」樓燁問。

  老賈搖搖頭,道:「沒。」

  他最近一直忙著送審的事兒,本想著在柏林都拿了獎了,那個什麼局總該關註一下吧。誰知自己又跑了兩趟,那邊連個響都沒有。

  樓燁道:「我看你還是消停消停吧,那幫人我太知道了,沒戲!」

  他八九年從電影學院畢業,跟王曉帥是同期,後來又認識了賈璋柯。這幫第六代似乎交情都不錯,不管哪年哪屆的最後都能湊到一個頻道,特抱團。

  樓燁在第六代算是領軍人物,不僅是因為他年紀大資歷老,也因為他是這批人最早拍電影的那撥。當賈璋柯、路學常等人還在為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在土裡刨食時,樓燁已經拍了兩部電影了,雖然也都被禁映。

  他當時就跟老賈一樣,每天跟上班似的必跑一趟,打得交道多了,對裡面的道道摸得門清兒,故而才勸老賈。

  賈璋柯其實心裡也曉得,可就是不甘心,聞言自己乾了一杯酒,又搓了搓臉,道:「我明白,我明白。」

  他嘆了口氣,又問:「你那戲咋樣了?」

  樓燁也搖搖頭,道:「奈安倒是想投,但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擔風險,就想找找還有沒有別的資金。」

  奈安是個女人,曾經也是個演員,後來自己開了家小影視公司,跟樓燁是多年至交。

  他本想看看能不能拉來別方投資,好分攤一下奈安的風險,畢竟這種文藝片,不吃票房,只能靠拿獎然後賣外埠發行。奈安的小公司一個擔不住,就容易破產。

  不過看樓燁的表情,找資金的事情也不順利。

  這會,他好像才忽然想起來,從包裡拿出本子,遞給褚青,道:「青子,你先看看。」

  褚青接過來一瞧,扉頁印著名字——《蘇州河》。

  他翻開第一頁,隨口問道:「你看過了?」

  他當然不是在問樓燁,是在問周遜。

  週遜點點頭,道:「看過了。」

  劇本比《小武》還要薄,而且台詞特少,褚青翻著翻著,發現經常會出現一段空白的地方,不解道:「這塊是啥?」

  週遜見他指的地方,道:「這是旁白。」然後換了很小聲的語氣,還用手擋著,道:「導演還沒想好呢。」

  褚青眨眨眼,道:「就是那個攝影師的旁白?」

  「對。」

  這一桌上,四個人,好像分隔開兩個世界。樓燁和老賈都坐在邊上,一個比一個苦逼臉的在討論一些根本聽不懂的話題。

  褚青和周遜,坐在裡面,在談論著劇本,基本上是褚青在問,週遜在答。

  「這個攝影師……」

  劇本很快就看完了,褚青有個不太懂的地方,問道:「他是不是不用露臉,也沒啥動作,只有台詞?」

  週遜道:「嗯,對,導演說這個叫,叫……」

  她用她特有的那種認真又帶著點小結巴的語調,道:「叫第一,對,第一人稱敘事。」

  「第一人稱敘事?」

  褚青有點迷茫,看看對方的臉,也是有點迷茫的樣子。

  好吧,他們倆唸書都不多。

  褚青又翻了翻劇本,不確定道:「是不是就是,嗯,這樣?」

  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道:「比如我就是那個攝影師,然後,然後我的眼睛就像鏡頭,鏡頭拍到什麼,就相當於我看到什麼?」

  週遜眨眨眼,很是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嗯,應該是這樣。」

  褚青笑了笑,忽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問她:「你怎麼了?」

  週遜一怔,好奇的看著他。

  褚青也瞅著她,繼續問:「出什麼事了?你說話啊。」

  週遜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隨手拿起樓燁擱在桌上的煙,抽出一根來,叼在嘴裡,點上,然後輕輕的吐出一口煙霧。

  她只是不說話,只是一條胳膊墊在桌子上,只是身子前傾,只是眼神不捨又猶疑。

  褚青環抱雙臂,不在乎道:「我們終於有麻煩了,是麼?」

  他輕輕的晃晃頭,道:「行!」

  然後,他用一種隨意又冷淡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們是現在分手呢,還是等做愛以後?」

  許是其中某兩個字太過驚世駭俗,把正聊得出神的老賈和樓燁驚得瞬時回魂,紛紛偏頭看。

  就見周遜又吸了口煙,一縷縷白色的煙霧從嘴裡繚繞而出,裊裊升騰著,擋在她的小臉上。煙霧後面,是一雙呆怔又隱藏憤怒的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褚青見過很多大眼睛的小姑娘,像趙微、林心茹還有自己的女盆友。但是,她們的眼睛要麼發散不凝,要麼空洞無神,若論神采和細微的變化,誰也比不上面前的這個小姑娘。

  週遜就用這雙眼睛,盯了他幾秒鐘,然後右手一伸,就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杯,作勢欲潑。

  褚青見狀猛地站起來,往後一撤身,刮到桌子,發出「匡啷」一聲。

  他倆搞出的場面太大,老賈皺皺眉,不由道:「你幹嘛呢?坐下!」

  褚青默不作聲的坐下,偷偷對著周遜翻了翻白眼。

  週遜也忙擺手道:「沒事沒事,咱倆鬧著玩呢。」

  樓燁看了看兩個年輕人,不被察覺的咧了咧嘴角,轉頭對老賈道:「沒事,咱們說咱們的。」

  等他們倆轉過去繼續高冷的話題,褚青才小聲道:「你還真潑啊?」

  週遜掩著笑,道:「當然真潑!」

  褚青鬱悶,幸虧他有所準備,因為劇本上明白寫著:美美拿起水杯潑了他一臉……

  話說褚青短短時間能記住這麼一段情節,還是拜那句話所賜。

  「我們是現在分手呢,還是等做愛以後?」

  這句話的冰冷和機械,給了他很大的衝擊,對這一小段情節反反復復看了三遍。

  樓燁是個挺標準的文藝青年,不像賈璋柯那般的平實觸動,也不似王曉帥那樣的犀利晦澀,他在第六代裡可以說是最有文藝範的一個。

  他寫的劇本,也是如此。

  褚青看不懂本子裡的那種把自我放逐在鋼筋水泥的浮華中,然後大方購買著廉價的感動和空洞的驚艷,卻又知道「一切都不會永遠「,心安理得的在愛情符號中享受一時的滿足。

  他甚至對本子裡那四個人的相互關係都模模糊糊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想演這部戲。

  演那個叫馬達的男人。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00 AM

第三十六章 家長

  也許樓燁一開始只想賣老賈一個面子,也許他事先跟周遜商量過要這般這般的試探褚青一番。

  總之到最後,樓燁喜歡上褚青了,就像以前喜歡賈紅生一樣。

  但褚青和賈紅生完全不同,賈紅生就如一杯複雜的雞尾酒,口感莫測,刺激愉悅;褚青卻只是一杯白開水,沒有味道,卻離不開。

  樓燁給他開出的片酬是兩萬塊,是《小武》的十倍。

  在製作電影上,樓燁在各方面都要比老賈成熟得多,他已經拍過兩部長片,在業界有一定的口碑和知名度,即便前期拉投資困難,等電影拍完後的發行也絕對比老賈容易些。

  這個價錢讓褚青一呆,沒想到丫還是隱藏的土豪。

  其實這個價,根本不算高。左文璐這種毫無經驗的在校學生,老賈都能給出一萬塊的片酬,何況是褚青,已經有過一部出色作品的演員。

  他覺著高,只能說是被老賈窮習慣了,而周遜的片酬,絕對只多不少。

  有女朋友陪在身邊,還得到了開工機會,有不錯的片酬,褚青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他現在就等著樓燁那邊的招呼,然後就開赴魔都。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不知道,有一件天大的事在等著他……

  褚青這邊開心,范小爺卻很鬱悶。

  台灣那邊的經紀公司這回倒沒忽悠,真給她聯繫到了一部戲,叫什麼《菩提達摩傳奇》。

  聽名字就很爛好麼?

  這是部單元劇,每個單元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范小爺就是演其中一個單元的女主角。

  只有五集戲,還要顛顛的跑去橫店……

  而且公司那邊抽成抽的厲害,范小爺所得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都要給公司。最讓人髮指的是,她一簽居然就簽了七年約。

  當初範媽媽還勸她來著,可惜范小爺自己主意太正,沒聽,這會後悔的只想買塊豆腐撞死!

  「哎呀……鬧心!鬱悶!煩!」

  在她的出租屋裡,倆人倒在那張床墊子上,范小爺一臉不爽的賴在褚青身上打滾,嘴裡哼唧道:「你就好啦!不像我,這麼倒霉! 」

  褚青摟著她的腰,道:「不想去就別去了,跑那麼遠,也沒多少戲,多折騰啊。」

  范小爺道:「你說的輕巧!公司給我接的戲,我能不去麼?本來就沒什麼戲拍,再鬧騰還不得把我雪藏了!」

  褚青撓撓頭,他記著後來小丫頭和公司解約了,還打了場官司,但具體什麼時間什麼情況就不了解了,這事畢竟涉及到法律知識,他也不懂。

  但他在心裡記下,合計哪天去找個律師問問,這邊安慰道:「沒戲拍就沒戲拍唄,我養你你怕什麼?」

  「你養我一輩子啊?」

  褚青毫不遲疑道:「一輩子!」

  范小爺感覺好像在聽電視劇裡的對白,又感動又好笑,抿了抿嘴道:「我才不用你養!」

  「那你喝西北風啊?」

  「哼!我找別人去!」

  褚青歪頭看著她,意味不明的笑道:「真的?」

  范小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猶自嘴硬道:「真的!」

  「呀!」

  褚青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身下,沒等她繼續叫出來,就堵住了她的嘴。

  初嘗滋味,就如青蘋在口,酸中帶甜,絲絲入心,忘返流連。

  好一會,褚青才放開喘著粗氣的小丫頭。

  「壓死了!」

  她紅著臉蛋用手使勁推,就是推不動,看褚青面露得意,一時氣惱,張嘴就咬住了他的嘴唇。

  「呃……」

  褚青也不喊疼也不動彈,就那麼任她咬著。

  范小爺狠狠的咬了一會,跟咬個木頭人似的,自己都覺得無趣,鬆開嘴,見他的下唇滲出了一點血絲。

  當下又是心疼,伸出小舌頭軟軟的舔弄著那絲血痕,然後還在嘴裡咂吧一下,似在嚐嚐什麼滋味。

  褚青把她抱起來,自己靠在牆上,笑道:「你屬小狗的,咋那麼愛咬人?」

  范小爺趴在他懷裡,道:「我小時候經常看我媽這麼咬我爸。」

  「……」

  褚青默然,丫頭你有個怎樣不堪的童年啊?你現在長大了,不光喜歡咬,還喜歡舔……

  「褚大爺。」

  「嗯?」

  范小爺聲音輕輕軟軟的,冒出了一句話:「我媽我爸要來了,想見見你。」

  …………

  機場。

  范小爺一臉糾結的在等著老爸老媽的到來。

  她覺著世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過年的時候自己嘴賤,就不會搞出什麼男朋友來。後來也不會霸王硬上弓的逼著褚青就範,別看她當時很霸氣,事後簡直羞恥的要死。

  當然,更不會把老爸老媽都招惹來。

  過年的時候,她累死累活的好容易穩住老媽,沒讓她大年初一就飛到京城來追殺褚青。也跟老媽老爸說的好好的,過倆月再來看看。

  誰知道!前幾天範媽媽忽然就給她打電話,說今天就過來,把小丫頭嚇得心驚肉跳的。

  她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麼刺激,這算啥情況?丈母娘要來考察女婿?

  老天爺啊,我才十七歲好不好!

  自從老媽跟她說完,她幾天都沒睡好覺,連連做惡夢,夢到的都是褚青表現的太過渣渣而被老媽追殺,然後就是夜半驚醒。

  其實那天跟褚青說的時候,她心裡也沒底。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態度和語氣,生怕給他太大壓力,生怕他生氣,生怕他不願意見自己父母。

  還好褚青只是猶豫了一會,就答應了。

  范小爺都不敢想,萬一他要是不答應,那就……

  哼!他敢不答應!都是他惹出來的,還好意思不答應!

  小丫頭理所當然的把罪名都怪在褚青身上,還堂而皇之的忽略了自己心中的欣慰。

  「乘客們請注意……」

  大廳的廣播開始說話,范小爺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

  出口一開,下飛機的乘客就三三兩兩的往出走,不像火車站那般洶湧澎湃,十分好認人。

  「媽!爸!」

  范小爺使勁揮著手。

  一男一女往她這邊走過來,男的清雋,女的艷麗,都是好相貌。

  「看你穿得這叫什麼衣服,天還這麼冷,也不怕凍著!」

  範媽媽一見女兒就開始教訓,嘮叨個不停。

  范小爺討好的一手挽住一個,狗腿的笑道:「爸,媽,坐飛機累不累啊?」

  範媽媽道:「少來這套!你讓我們省點心就行了。」

  范小爺瞬間變蔫,道:「你們不是說好下個月才來的麼?」

  這回範爸爸說話了:「還不是你媽,一天連覺都不睡,成天念叨,就是擔心你啊。」

  範媽媽瞪眼道:「我可沒你心大!女兒都跟別人跑了還睡得呼呼的!」又對閨女說:「你也別跟我扯沒用的,我就問你,那小子現在在哪呢?讓他過來見我!」

  范小爺道:「媽,咱還是先到賓館吧。」

  範爸爸也道:「就是,我這飛機坐的腰疼,先歇歇。」

  「歇個屁!我又不是跑這睡覺來了,甭說廢話,先去見見那小子!」範媽媽彪悍道。

  范小爺無法,只得給褚青打了個電話,讓他在出租房附近找家飯店先等著。

  褚青一上午哪也沒去,就在她家裡等電話,這會估摸著時間,從機場到這怎麼也得一個多小時吧。

  他還煞有閒心的去理了個頭髮洗了個澡,然後才找了一家中檔飯店,要了間雅間。

  不就是見女朋友家長麼,自己上輩子連閨女都有了,這點事還不至於起什麼波動。

  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跟范小爺處朋友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月,怎麼她家裡就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也不至於這麼急忙忙的追殺到京城來吧?

  褚青哪裡知道范小爺在過年時候吹的牛,小丫頭也沒好意思說。

  他正慢悠悠的喝茶,聽樓下隱約有小丫頭的聲音,連忙出了包房,下到了一樓。

  見小丫頭領著兩個人正在問服務員,上前幾步招呼道:「兵兵。」

  喊完自己都彆扭,認識她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這麼叫她。

  小丫頭明顯也是一愣,想過去,又頓住,不知道怎麼給雙方介紹。

  褚青替她解了圍,對那倆人微微彎腰,很禮貌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褚青,叫我青子就行。」

  範爸爸過去跟他握了握手,倒頗為熱情。範媽媽冷眼瞅著他,一聲不吭。

  她心裡還挺詫異的,原以為照自己閨女一向的審美眼光,找男朋友肯定得找個帥哥啊。但這個年輕人可一點都稱不上帥氣,氣質倒是很乾淨,人看著也還穩重。

  不過還是沒給他好臉色看,丈母娘在女婿面前拿喬那是天經地義,這事誰也挑不出啥來。

  幾人落座,褚青和小丫頭挨著,對面坐著老爸老媽。

  範媽媽一見又是氣惱,女大不中留!

  她心裡不爽,不願意說話,範爸爸又是個不善言辭的,結果倆人都不出聲。

  小丫頭有點急了,褚青悄悄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給他們倆倒上茶水,開口道:「叔叔阿姨坐飛機辛苦了吧?」

  範爸爸笑了笑,道:「嗯,還行。」

  褚青道:「我還沒點菜,您看看愛吃什麼?」說著遞過菜譜。

  範爸爸又給推了回去,道:「我們隨便,你點吧。」

  褚青轉手又遞給范小爺,道:「你知道叔叔阿姨愛吃什麼吧,你點。」

  範媽媽忽然開口道:「別叫的那麼親!」

  褚青笑道:「阿姨,我跟兵兵是好朋友,我這人從小就沒爹沒娘的,您跟叔叔也就是我的長輩,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從心裡頭就覺著特親近。」

  他這話一說,正跟服務員點菜的范小爺忍不住轉過頭,表情特驚悚的看著他,意思是,哎喲褚大爺你行啊!您還會這麼說話呢,我還當您只會吐槽呢!

  範媽媽一聽,心裡也是一動。過年的時候閨女說脫了嘴,事後又跟自己講了一番半真半假的故事,她太了解閨女了,可沒有全信。

  她問道:「你父母都不在了?」

  褚青道:「嗯,我老家東北的,爹媽都是莊稼人,我打小媽媽就得病去世了,十六歲的時候我爸也沒了,我就自己來京城打工。」

  範媽媽問:「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二了。」

  「哦,看著可挺老。」

  「……」

  「你都在哪兒打工?」

  褚青絲毫不隱瞞,有什麼說什麼,道:「一開始呢,我就在飯店刷盤子,後來也送過水,做過力工,還撿過廢品,修過鞋。」

  「喲,你會的還挺多!」

  範媽媽很微妙的點點頭,沒有表態。

  「那你現在做什麼工作?還在撿廢品,修鞋?」

  褚青道:「我現在也拍拍戲啥的,我跟兵兵就是在劇組認識的。」

  一提這個,範媽媽又來氣了,道:「青子啊,不是我說你,你跟咱們家兵兵處對像也有一年了吧,哪會兒她才十六歲,你怎麼……你也太著急點了吧?」

  哈???

  褚青傻眼了,看向心虛不已的范小爺,目光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這丫頭坑老公啊!

  你到底跟你母后講了什麼奇怪的故事啊,搞得我跟個蘿莉控似的,在你老媽心裡得是個什麼印象?

  不過沒辦法,女盆友的黑鍋當然得自己背。

  他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道:「那個,阿姨,我也知道兵兵當時年紀太小,但是您也是過來人,知道……呃……這個,喜歡就是喜歡……」

  他憋了半天,冒出來一句:「……完全控制不住啊!」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07 AM

第三十七章 過關

  范小爺跟範爸爸聽了忍不住都一樂,範媽媽一眼雙瞪,把那倆人嚇得止住聲,彰顯了在這個家裡至高無上的地位。

  褚青說開了也曾經是為人父母的人,多少能把握住範媽媽的想法,又道:「阿姨,我知道您是擔心兵兵年紀小容易被人騙,如果我說對兵兵絕對是真心的,您可能也覺著我就嘴上說的好聽。但您要是讓我離開她,我也絕不會答應。」

  他態度誠懇,沒討好也沒浮誇,說的只是最真實的想法。

  其實範爸爸對他的印像很好,覺著這個小伙子很真誠,不浮躁,處事也周到。他不善言辭,眼睛卻看得清楚,從一進來對面那對小兩口勾勾搭搭的小動作,就能看出褚青對自己閨女的細心和照顧。

  無論什麼時候,兒女們談戀愛,父母最擔心的無非就是兩點,首先是憂心孩子被人騙,等否定第一個之後,又憂心這個人不適合自家孩子,倆人在一塊會不幸福。

  這個不適合當然是多方面的,包括性格,家庭,工作條件等等,至於長相,只要不是太抽象,父母不會太介意的。

  範媽媽慢慢的喝著茶,她活了半輩子了,也是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來褚青是個挺實誠的人,對女兒,起碼這會看也是真心實意的。但偏偏就是那麼不甘心,就像自己養了十幾年的親閨女,一下子就要送給別人了。

  范小爺在邊上幫腔:「媽,他對我可好了,你慢慢看他表現就知道了。」

  「看他表現?我不在京城看得著麼!」

  範媽媽說的還是很不客氣,但語氣已經放緩了許多。

  範爸爸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已經基本過關,只是心裡鬧彆扭,連忙插嘴道:「行了,說了半天了,吃菜吃菜,你不早吵吵餓了麼?」

  范小爺超機智的配合撒嬌道:「就是啊,媽吃飯吧,你不餓我都餓了。」說著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她碟子裡,道:「這家的酸菜魚特棒,你嚐嚐。」

  「你才來幾年口音都變了,給我好好說話!」範媽媽繼續訓斥,但終究是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

  這下氣氛終於緩和了點。

  接下來主要還是范媽媽在訓,褚青在小心陪話,小丫頭在傻笑,範爸爸打醬油。

  褚青把姿態放的極低,甚至有些伏低做小,不管範媽媽是真心也好還是試探也好,說出什麼刺耳的話,都一臉笑容,眼睛都不眨的全盤接下。

  在把他祖宗八輩的階級成分都打聽的差不多了,範媽媽終於換了個日常的話題。

  「青子,你都拍什麼戲呢?」

  褚青道:「沒拍過啥,就是拍了一部電影和一部電視劇。電視劇就是《還珠格格》,我在裡面演柳青。」

  範媽媽知道女兒拍的這部戲,對劇中人物也熟,道:「那也沒多少戲份啊?」

  褚青笑道:「我還是個新人,有戲拍就不錯了,比不上兵兵。」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範媽媽當然不是問他自己以後有何打算,而是問他以後跟女兒有什麼打算。

  褚青咳了一聲,不自然的看了小丫頭一眼,道:「我合計著,再過幾年,最好能在京城買套房。」

  「哦,這樣。」

  範媽媽點點頭,跟老公對視一眼,這年輕人既然說出這番話就表明想跟女兒長久發展,甚至抱著結婚的目的去的。

  這個意思,這三人都明白,只有一人不明白。

  范小爺心裡著急,還連忙為男盆友助攻,道:「媽你可不知道,他拍的那部電影,剛在柏林電影節拿了好幾個獎!」

  此言一出,老爸老媽也不過略微驚訝,雖然他們都是從事文藝工作的,但歐洲三大電影節離他們還太過遙遠。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在老外手裡拿到獎,也證明這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

  四個人在古古怪怪的氣氛中吃完了飯,因為賓館早就訂好了,不急著去,所以就先到出租房看看。

  老爸老媽還是第一次看到女兒在京城的房子,就瞅著屋子裡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更過分是臥室都沒有床,只有個大床墊子,頓時都是心疼不已。

  範媽媽坐在床墊子上,眼淚都要下來了,摟著女兒道:「你這傻孩子,咋不跟我們說呢,早知道你過得這麼苦,哎……」

  范小爺忙道:「媽!我這不挺好的麼!」

  「好個屁!」範媽媽啐道,摸了摸因為彈簧老舊有點凸凹不平的墊子,帶著泣聲道:「你就在這睡啊,那怎麼能睡好!你看這……」

  她看著乾淨的連根頭髮絲都沒有的枕巾和被子,極為詫異,她太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性了,不確定的問:「這都你自己洗的?」

  范小爺得意非凡,顯唄道:「這都是他洗的,他幹活可勤快了,做飯也好吃,晚上讓他做一桌給你們嚐嚐……」

  她擱哪兒得瑟的巴拉巴拉個沒完,沒發現老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範媽媽覺得心裡有根弦一下子就崩了,一種莫名的躁動不斷的衝擊著她傳統的三觀,然後這股躁動越積越多,越積越滿,終於到達一個頂點,砰地爆發出來,她大聲問道:「你倆住一塊兒了?」

  「哈?」

  范小爺瞬間住嘴,嚇得差點沒從老媽懷裡滾到地上,滿頭大汗的道:「沒有!他只是偶爾來住……不是!只是偶爾來……也不是!他壓根就沒來過!」

  那邊正在廚房抽煙聊天的兩個男人,自然也聽到臥室裡的對話,褚青一巴掌捂上自己的臉,不想說話。

  範爸爸面無表情的抽了口煙,慢慢道:「青子,我們倆都不是什麼老頑固,年輕人的事只要不過份就讓你們自己處理。但是兵兵畢竟還小,你得,你得……」

  他說不下去了,父母碰上這種事怎麼開口?

  人都說家有賢妻萬事足。

  可家裡只有一隻逗比怎麼辦?

  范小爺固然還達不到逗比的水準,但也在慢慢的朝那個方向發展,離女神的軌道越來越遠。

  褚青有時候也在反思,難道是自己的天賦屬性太渣,才把好端端一個女神胚子硬生生掰得連畫風都改變了?

  …………

  總體上,二老對褚青的初步考察還是挺滿意的。

  可以說褚青的身世幫了他大忙,農村出來的孩子,至少勤勞,能吃苦,人也厚道。如果真換成個京城出身,長相帥氣,家境又好的後生,他們反而要懷疑是不是對自己女兒動機不純。

  範媽媽本來擔心閨女生活能力太爛,才要過來陪她。後來聽說又冒出個男朋友,這下把前檔子事完全甩到一邊,腦子裡都在念叨著這個男朋友。等來了一看,小伙子還挺靠譜的,倆人成不成另說,起碼在生活上能把自己閨女照顧得妥妥帖帖的,也就略微安心。

  二老本就為這事來的,此事已了,就不肯多呆,第三天就打道回家。

  他們這一走,沒人在眼皮子底下打擾,范小爺對褚青的態度立時又上升到一個新高度。

  她對自己男盆友在這個回合中的表現極其滿意,甚至有些感動,她也不傻,自是知道褚青是受了委屈的。而且自己馬上就要去外地拍那勞什子的《達摩傳奇》,有一段時間會見不著面,所以自然是百般溫柔,小意貼心。

  「哎呀你別看啦,陪我說話!」

  范小爺偎在褚青懷裡,見他只顧拿著劇本看,不禁嗔道。

  褚青笑道:「我還沒看熟呢,總不能到片場現準備吧,你知道我笨。」

  范小爺扒拉著劇本,道:「你還笨?你都去趟柏林了還笨。」

  褚青沒好氣道:「我去趟柏林啥也沒得著啊,說明我水平還是不行,還得努力。乖乖的別鬧啊,要不你睡會兒吧。」

  范小爺搖搖頭道:「我不睡,我陪你看。」

  褚青親了下她的小嘴,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范小爺嘻嘻一笑,在他胸口蹭了蹭,很愛嬌的樣子。

  褚青奇道:「咦?你咋不吐舌頭?」

  范小爺也奇道:「我為啥要吐舌頭?」

  「那些小說裡的女孩子裝可愛,不都是要'吐了吐舌頭'才對麼?」

  「……」

  因為倆人都沒事做,褚青也不可能帶著女盆友出去修鞋,逛街什麼的也沒意思,故此他們的日常就是賴在這張大床墊子上,摟摟抱抱的聊天。

  現在小丫頭的接吻技巧已經頗為熟練,那條小舌頭纏繞起來就跟小蛇一樣靈活自如。就是還那麼喜歡咬人,對他很多更進一步的動作也不排斥,但離最後那步還差些火候。

  褚青看她對那種事總有些害怕和不安的意思,也就沒強求。何況他也覺得,十七歲,還是太小了,都沒真正成年呢,真要滾起床單來還是挺有罪惡感的。

  窗外的陽光悄悄偏轉,草綠色的光陰和著細風在屋子裡緩緩流淌,似乎在牆上印出了影子。

  倆人安靜的靠在一起,范小爺安靜的看著他,忽問道:「這劇本好麼?」

  「嗯,挺好的,我一開始都沒看懂,老以為牡丹和美美是一個人,後來知道不是。」

  「很複雜麼?」

  「也不是,就是導演寫的方式挺不一樣,看著看著就容易蒙。」

  范小爺眨眨眼,道:「那這故事講的是什麼?」

  「講的應該是……」

  褚青放下了劇本,看著小丫頭的眼睛,笑道:「愛情吧。」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17 AM

第三十八章 愛情是什麼

  兩個以前從不認識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後呢?

  然後……

  當然是愛情。

  …………

  范小爺依依不捨的去拜訪達摩祖師了,褚青也暫別了自己的女朋友來到了魔都。

  上次跟老賈進汾陽是坐拖拉機,這次跟樓燁進魔都是坐發著跟拖拉機一樣「突突突」聲音的渡船。

  我們姑且稱這個玩意兒叫渡船。

  褚青踩著腳底下的一坨爛鐵,兩側還掛著幾個橡皮圈子,搖搖晃晃忽上忽下的保持前行,總擔心它隨時會沉。

  這種感覺,完全不像在坐船,而是開著拖拉機在越野。

  蘇州河沿岸不僅催生了大半個古代申城,又用了一百年時間搭建了現代大魔都的整個水域框架。時到今日,蘇州河在城區內的河道已經十分的窄,窄到就像個人聲熙攘的垃圾場。

  一艘艘的渡船從旁邊掠過,或疲怠的靜止,或殘喘著前行,每艘船上都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狗,有自行車,有一袋袋的糧食,有一根根的木頭,還有一個個古怪的人……

  「這條河很髒吧?」

  樓燁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旁邊,扶著船頭的欄杆,問道。

  「嗯。」

  褚青看著河裡漂浮著各種腐爛奇怪的垃圾,點點頭。

  樓燁道:「我就是在這長大的,在這個城市,在這條河邊。」

  他一揮手,指著岸上正在建設的高樓工地,指著白灰石橋上扛著自行車走路的人們,指著好奇往這裡張望的小孩子,道:「這城市有八百萬人口,每天都在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條河,她是這個城市的源頭活血。」

  「那個……」褚青想說話,又被打斷。

  樓燁接著道:「我看著這條河的時候,就像看著一個童年的老朋友,還有這個從小長大的城市變化。好像我的生命軌跡,都隨著河水在自己面前流過。」

  「導演,我暈船,先吐會兒!」

  褚青急急撂下一句話,跑到邊上,扒著船幫子就開始吐。

  開船的船頭面無表情,並沒有因為他給這條河裡又添加了點穢物而感到絲毫不快。

  樓燁一腦袋黑線,這孫子趴在哪稀里嘩啦吐得跟真事兒似的。

  褚青雖有點暈船,但還不至於有嘔吐感,結果剛才一股控制不住的洶湧分分鐘從胃裡翻騰上來。

  別跟文藝青年說話,太特麼累得慌!

  你看老賈多樸實。

  「給,擦擦嘴。」

  週遜從後面遞過來一張紙巾。

  褚青吐完擦了擦嘴,覺得舒服了許多,笑道:「謝謝周公子。」

  就在前不久,褚青又發掘出自己的一項愛好,就是給這些青澀的小蘋果起外號。

  一行人在飛機上的時候,褚青就開始「周公子!周公子!」的叫,把周遜哄的咧著嘴就沒合上過。

  論起外號,誰有我貼切恰當有內涵!

  不過,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沒節操的癖好呢?

  可能是那種「誰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病態的成就感在作祟。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

  得了吧褚青,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四月份的魔都,不冷,卻潮濕,空氣中都飽滿著水氣,黏在身上緊繃繃的難受。

  樓燁跟老賈真的不一樣,他文藝十足,他才華靈動,他看重感覺。

  劇組剛來到魔都,還沒歇腳,他就拉上兩位主演跑到蘇州河上坐船兜了一圈。要的就是,讓倆人培養出那份感覺。

  褚青和周公子問他這個故事,他說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情,重要的是浪漫。你們要懂得浪漫,懂得愛情,自然就懂了這個故事。

  周公子聽得神采奕奕,她不是學院派出身,跟褚青一樣走得也是野路子,看重的也是感覺。樓燁的風格和方法,十分合她的胃口。

  感覺,感覺……

  感覺你妹啊!

  褚青蹲在一邊畫圈圈,你讓我一苦孩子出身,好容易才剛談上一場戀愛的滄桑青年找感覺?

  …………

  在這座城市中,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去,每天都有人生氣和開心,每天都有人到來和離開,當然每天也有人丟掉飯碗和找到工作。

  馬達是個送貨的,他的工作就是把東西從城市的一頭送到另一頭,從不問緣由,從不問對象。

  他唯一的業餘生活,就是在自己那間黑屋子裡,在那個150瓦的錚亮的大燈泡下,整夜整夜的看盜版碟。

  褚青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卹,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來,趿趿拉拉的走到衛生間。

  攝影師王玉舉著那台16毫米的破機器跟在後面,鏡頭搖晃,把他的背影拍得像掛歪了的相片。

  褚青照著鏡子,裡面是一個面容乾淨的男子,留著利落的短髮,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眼睛裡沒有一點表情,即便在看著鏡子,也彷彿看不到裡面的自己。就這樣,洗臉,刷牙,又把臉擦乾。

  然後,褚青忽地把臉湊過去,用力抹了抹右眼角,有塊眼屎沒有洗乾淨。

  這一刻,他的眼睛有了那麼一絲波動,似乎有些惱怒和厭煩。

  下一秒,他支起身子,眼神又恢復到古井無波。

  「停!好!」

  樓燁喊了一聲。

  這是褚青拍的第一場戲,樓燁給了他和周公子極大的自由度,只要不偏離大方向,細節方面想怎麼演就怎麼演。

  從第一天開拍,樓燁就一直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

  這兩個演員找的太對!太合適!太恰當了!

  他看著褚青和周公子在鏡頭前任意揮灑著他們的靈動和天賦,感覺自己就像個造物主一樣,在創造一個最完美的生命。

  是的,不是死物!是生命!

  《蘇州河》的構架是標準的雙線結構,周公子一人演兩個角色——美美和牡丹,戲份較多。褚青戲份較少,再刨掉單獨的戲份和與其他人演的戲份,剩下的才是和周公子搭戲的部分,其實已經沒剩多少了。

  目前,倆人還是各拍各的,沒有對手戲的出現。

  以他們倆的狀態來看,樓燁本應妥妥放心的,但恰恰相反,他最擔心的就是他們的對手戲。

  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感覺!

  樓燁總覺著周遜調整的非常好,但褚青似乎一直沒摸著頭緒。他愁得就是,到時候褚青演不出那種愛情的感覺來。

  沒有感覺的愛情,還叫愛情麼?

  樓燁不得其解,也沒法給褚青說戲,這種事不是嘴上說就能通透的。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褚青是個很理智的人,而周公子則是個異常感性的人。這種人碰到《蘇州河》這樣文藝的劇本,真若如魚得水,分分鐘無壓力。

  褚青的演技還沒到化境,做不到那種瞬間變身劇中人物的本事,他需要思考,需要醞釀,需要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去那樣表演的理由,需要一個眼神一抹微笑一縷陽光一滴淚珠,來觸發他的感覺。

  …………

  馬達,他的生命就如他的名字一樣。

  他一輩子都在運動,就像一台可以轉動不休息的機器。

  馬達中學輟學後,就在蘇州河邊廝混,跟幾個骯髒的小癟三。他的表情永遠是很木納的,木訥到近乎死去。

  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騎著一輛偷來的摩托車出現在他眼前。那是輛很舊的哈雷,一百六十邁的時速,霸氣而復古的外形。

  馬達一眼就喜歡上了,褚青也一樣,他不會開車,也不會騎摩托車,但不妨礙他的喜歡。

  他花了半天時間專門來練騎摩托車,從早上摔倒中午,終於能穩穩的駕駛它奔跑。

  褚青騎著摩托車在前面跑,後面是一干小伙伴在追。

  他回頭瞅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前方鏡頭裡,定格的是他那張揚的大笑和年輕衝動的眼睛。

  這天下午,陽光難得的溫潤。

  「青子,行麼?」

  馬上就要拍男女主角的第一場戲了,樓燁不由緊張起來。

  褚青略帶遲疑的點點頭,道:「行!」

  其實他心裡堵得慌,因為他搞不明白,他怕把戲演砸。

  褚青很仔細的研究過馬達這個人物,他迷茫,自私,冷漠,狠辣!有著時代青年一切的特徵。

  他花掉所有的錢買下了那輛哈雷,以為這是他人生新的開始,可以任意馳騁闖出一番大事業,最後,卻成為了一個送貨的。

  他騎著這輛曾經充滿了夢想的摩托車,整日奔跑在沒有夢想的城市裡。

  這樣的人生,褚青搞不明白他還在期待什麼,因為他總覺得馬達心裡在期待著。

  牡丹是個學生,母親早逝,父親是個酒商,每次把新女朋友領回家的時候,就打電話叫馬達過來,讓他把牡丹送到她姑姑家。

  今天這場戲,就是拍馬達和牡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各人員就位!」

  王玉扛著攝影機對準了一扇舊木大門,門前停著馬達和他的摩托車。

  「Action!」

  「吱呀!」門被拉開。

  周公子從裡面走出來,她穿著一身紅色運動服,球鞋,衣服敞著,露出白色的貼身小衣,還扎著雙馬尾。這身造型其實很微妙,顯示出一個很模糊的年齡。

  周公子二十四歲了,但長的小,演起這種粉嫩的大蘿莉毫無壓力。

  她被老爹趕出來,一臉的鬱悶,不爽的掃了一眼這個男人和他身下的摩托車,用一種隨意又試探的語氣問:「你讓我在哪兒坐?」

  這張小臉,純淨的近乎殘忍,猶如照進密林裡的月光,褚青那堵著的心情也似密林中的湖水,一下子被照的通透澈亮。

  有人寫過: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句:「噢,你也在這裡嗎?」

  褚青沒聽過這句話,但他此刻的感覺就是這樣。

  感覺,感覺……

  馬達日復一日的在奔跑,也許心裡還藏著自己都不清楚的夢想,就是有一天,他會遇到點什麼。

  可能是件事情,也可能是個人。

  就像在今天的此刻,他遇到了牡丹。

  褚青扭頭看了看後座,又看了看她,道:「要不你坐前邊吧?」

  周公子指了指後座,道:「我要坐後邊。」

  褚青隨口說了一句劇本裡沒有的台詞:「把衣服拉上。」

  周公子繞到鏡頭前,手一撐,像坐自行車一樣側身坐在了摩托車上,然後手一拽,拉上了拉鍊。

  褚青偏過頭,戴著那個小一號的安全帽,下巴被緊緊的鬆緊帶勒出一個可笑的形狀。

  他用一種略微煩躁的語氣道:「你這樣不行,坐好了!」

  周公子兩手交叉放在腿間,又鬱悶又鬧心的看著他,但還是接過他遞過來的安全帽,右腿一跨,變成騎坐的姿勢。

  褚青發動了摩托車,又回頭看一眼,見她似模似樣的系上安全帽,嘴角露出不被察覺的一絲笑容。

  「坐好!」

  「轟轟!」

  摩托車開走了,走在路上,載著兩個人。

  褚青在前面,下巴被勒得仍然可笑,周公子在後面,把頭湊到他耳朵邊。

  褚青忽問:「你看什麼呢?」

  周公子道:「看你呢?」

  褚青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周公子晃了晃頭,輕聲道:「看看都不行啊。」

  她的聲音並沒有被吐槽那般誇張的沙啞,反而帶著點異樣的性感,忽又湊到褚青的耳朵後邊,道:「你平時開車就這麼慢麼?

  「怎麼了?」

  「沒勁!」

  「怎麼沒勁了?」

  「就是沒勁!開摩托車就要有開摩托車的樣子,你開的太慢了!」

  「我是怕我開快了,你受不了。」

  「你才受不了呢!」

  褚青笑道:「那我們試試?」

  周公子揚起小巧的下巴,道:「試試就試試!」

  王玉操作著鏡頭,把一個大特寫定在她的臉上,隨著摩托車轟鳴聲越加強烈,兩側的景物刷刷往後飛去。

  周公子按著安全帽,兩隻眼睛瞇起來,笑著看褚青,就像在看她自己。

  他們兩個坐在了一起,然後呢?

  當然是愛情……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31 AM

第三十九章 天生演員

  大陸太需要一位導演把中國的城市展現給西方人看了。

  不是第五代那些大量的農村畸形的愛情故事,而是在城市中生存的人們的真實狀態。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個人還沒出現,老賈不行,樓燁也不行,他們都太過自我和封閉。從某種意義上講,樓燁是異常冷酷的,他無意在這座城市裡尋找一段歷史,一種真實,他所關心的,只是破敗的城市下,一個鏡像般的,最完美的,愛情故事。

  褚青在魔都呆了半個月了,他始終不適應。這裡不像汾陽,怎麼也遮掩不去它龐大的城市輪廓。

  他討厭大城市。

  此時正是清晨,他穿著一身運動服剛剛跑完步,就是沿著這條蘇州河。

  褚青不是樓燁,感受不到這條河帶給他的那種童年習性和唏噓,在他眼中,這就是條佈滿渡船和垃圾的臭水溝。

  他正蹲在河沿上抽煙,青灰色的天空和老綠色的河水,一個廣袤無極,一個狹窄逼仄,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種事物遠遠望去居然也會有相接的地方。

  褚青覺得自己碉堡了!

  在九十年代的魔都,在蘇州河邊,抽著煙,兩眼望天,這種背景就算你在擼啊擼,你也會覺得自己特文藝特有內涵。

  更何況,他旁邊還有個周公子陪著。

  「你怎麼起這麼早?」

  「年紀大了,睡不著。」

  周公子從背後來到他身側,笑道:「你真的只有22歲麼?」

  褚青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演小女孩兒演那麼像,還好意思問我?」

  周公子笑道:「我本來就是小女孩兒!」

  褚青不說話了,其實,他有點害怕她。

  娛記圈有一套流傳已久的採訪秘籍,就是如何攻略那些大明星的技巧。

  比如採訪陸翊,你就跟他聊陽光,採訪週遜,你就跟她聊大海。

  週遜喜歡大海是眾所周知的,你只要跟她說大海保准會讓你的採訪變得很愉快。

  這樣的女孩子,根本只適合生活在童話裡。她活著完全就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精神充實,比如生活,以及愛情。

  俗話說,東有周遜,西有泰勒。

  這兩位女神換男友的頻次和數量都是世人皆知,週遜縱然比不上泰勒,但在國內當屬第一。

  她不是濫情,也不是花心,只是她的愛情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她永遠在追求愛情的新鮮感,並且對每份愛情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自己。

  褚青很害怕跟這樣的女孩子打交道,倒不是他自戀,以為人家會看上自己。而是他對這種異常感性,異常講究感覺的人非常非常的不感冒。

  無論什麼事情,他們所需要的永遠都是感覺!感覺!感覺!

  褚青這種吃飽了就覺得天下太平的平凡苦逼,理解不了那層境界。

  「你怎麼不說話?」

  周公子看他沉默不語,不禁問道。

  「啊?哦,那你怎麼也起這麼早?」褚青問了一句。

  周公子又有點小結巴起來,道:「被子,被子太潮了,睡的全身,全身都癢。」

  褚青道:「今天晴天,你拿出來曬曬。」

  《蘇州河》不比《小武》富裕多少,就算有多的,也都給了演員片酬了。畢竟褚青已經不是以前的初哥,週遜也是個勢頭頗猛的新人,都不能再按路人甲乙的酬勞算。

  所以,劇組在衣食住行方面十分的節省,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周公子點點頭,又問:「那身上癢怎麼辦?」

  「也曬曬。」

  「那怎麼曬?」

  「這個……」

  褚青望瞭望東邊,太陽已經冒出頭,他忽地跳上河沿的方石,兩條手臂高高伸展開,去夠遠遠的那縷陽光。

  似乎覺得自己手不夠長,他還跳了幾下,嘴裡叼著煙道:「就這麼曬唄。」

  周公子噗哧一笑,用那種略帶沙啞的聲音道:「行了行了,太傻了,快下來。」

  褚青也覺得自己很傻缺,跳了下來,捻了捻煙頭,彈進旁邊的垃圾箱裡。

  周公子:「你還有煙麼,給我一根。」

  褚青不喜歡女孩子抽煙,但人家真抽自己也管不著,又摸出一根遞給她。

  周公子叼在嘴裡,褚青幫她點上。

  她狠狠吸了一口,可能太猛了,隨後就被嗆得連連咳嗽,白色的煙氣從嘴裡冒出來。

  褚青一邊幫她搧著餘煙,一邊詫異道:「你不會抽啊?我還以為你會呢。」

  他指的是第一次見面那天,她叼起樓燁的煙,還像模像樣的吸了兩口。

  「咳咳,我,咳咳,我裝的。」

  褚青納悶:「那你要煙幹嘛?」

  周公子終於喘均了氣,看了他一眼,忽地也跳上大方石。

  學著褚青剛才的樣子,嘴裡叼著煙,兩條胳膊用力向上伸著,去碰觸那縷陽光。

  這會太陽已經升高了點,那縷細細的光線就在離她頭頂不遠的地方。周公子奮力跳了兩下,終於在第三下的時候,被陽光照到了一點暖暖的指尖,又從指縫中劃過。

  「哈哈!我碰到了!」

  周公子興奮的在石頭上又蹦又跳,瘋了一樣。

  褚青直接看傻了,很需要再抽根煙冷靜一下。

  有時認真到呆,有時瘋狂到顛,所以說麼,他真的挺害怕這個女孩子的。

  …………

  劇組的攝影師是王玉,他和余力威的風格很不一樣。

  他喜歡扛著那台攝影機跟著你到處跑,有時拍你正面,有時拍你背面,你以為他在你身側,一轉頭卻發現他又在拍那勞什子路燈。

  這樣是很費體力的,王玉有時候扛不動了就用手提著,還提不穩,來回的晃。

  拍特寫的時候,褚青就看著鏡頭在自己腦袋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晃蕩,老擔心會砸了自己。

  他也問過樓燁,為啥不固定著拍呢?

  樓燁說太窮了,買不起三腳架,湊合湊合吧。

  湊合個毛線!蒙誰呢!

  褚青可不信他這通忽悠,非要看看拍出來的是啥效果。王玉徵得樓燁同意後,大方方的直接把攝影機遞給他看。

  於是褚青和周公子擠在一起圍觀取景器裡的畫面。

  樓燁追求的鏡頭和老賈完全是兩種風格。老賈的電影裡充滿了大量大量的長鏡頭,平實樸素,如最真實的記錄。樓燁卻是中位的鏡頭,焦距不斷的推進和拉遠,畫面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且在不停的晃動。

  雖然色調是灰色的黯淡,雖然畫面中呈現著一種粗糙的顆粒感,雖然有時鏡頭的運動和節奏有點點怪,但這些,都不妨礙把褚青和周公子倆人震撼到了。

  這是昨天晚上剛拍的一場戲,週遜長發煙妝,緊緊的綠色短裙和絲襪,那張小臉忽遠忽近,如一隻迷離的妖精跳動在迷離的街頭。

  褚青和周公子不禁對視一眼,一個在無聲的問,原來你還能這麼好看。另一個在翻白眼,你才知道?

  自倆人第一次的對手戲拍完,樓燁就完全放下了心,如果不是那該死的資金還在時刻困擾著他,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可以別無所求了。

  這兩個年輕演員每一次細微的變化與交鋒,每一次靈動的發揮與隨意,都讓躲在鏡頭後面的樓燁整個心臟都在抽搐。

  週遜和牡丹,褚青和馬達,似乎已經不存在界限,融為一體。週遜會在褚青開摩托車的時候特自然的摟住他的脖子,褚青也會走著走著就蹲下身一臉不耐煩的給周遜係好鬆開的鞋帶……

  這些,都是劇本上沒有的。這種互動,就像兩個人在親手捏塑一段浪漫的愛情,然後等它到達最美好的那一刻時,偏偏又要親手砸個稀巴爛。

  樓燁一想到這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一種病態的興奮感。

  於這部戲而言,他們倆的最大區別就是,周公子相信這個愛情故事,褚青不相信,他寧願相信這個故事背後的真實。

  馬達其實是個**上的送貨員,他有過一個女人,分手後還保持著聯繫,經常幫她送一些違禁品。後來那女人知道了牡丹的存在,就計劃著讓馬達綁架牡丹,然後向牡丹的父親要一筆贖金。

  順便說一下,那個女人就是奈安演的。

  但馬達忽然覺得自己真有那麼一點喜歡這個女孩子了,就故意避而不見。然後在一個雨夜,牡丹跑來他家裡。

  「哥你一會悠著點啊,別砸著我。」

  褚青很擔心的對王玉道,等下的鏡頭全是大特寫,還要轉圈拍,看他那小胳膊小腿生怕他拿不住機器。

  王玉開玩笑道:「放心吧,我肯定瞄准你砸,不會傷著小周。」

  褚青道:「得!昨兒白請你吃條頭糕了!」

  副導演毛曉銳湊過來道:「哎青子你不夠意思,光請他不請我?」

  褚青打著哈哈,轉移話題,這時樓燁突然喊了一嗓子:「各人員準備了!」

  毛曉銳翻了個白眼,跟著打板:「Action!」

  褚青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情緒,站在幽暗的門口,拉開門,門外映出一片明亮的暈黃色。在這片暈黃裡面,是全身濕透的周公子。

  她抱著這個男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個洋娃娃,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喘著氣,被凍得發抖。

  看見褚青,她忽地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戰戰兢兢的看著他。濕濕的頭髮黏在額頭上,下面是一雙明亮的眸子,害怕,而且委屈……

  褚青拿著毛巾,面無表情的幫她擦擦臉,動作不輕也不重。

  周公子抿著嘴,惶恐的打量著這個房間,總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卻硬生生的忍著。

  她偏頭,看見桌子上放著一瓶酒。

  幾乎沒有思考的,她拿起酒,擰開蓋子,倒進自己嘴裡。酒順著嘴角淌下來,眼淚也順著眼角大顆大顆的往下滴。

  褚青過來就要搶那瓶酒。

  周公子死死抱著不撒手,瘦小的身子被褚青拽的歪歪倒倒,哭道:「我喝多了你才讓我留下來!」

  褚青搶下酒瓶,放在桌子上,一回身,就被她更加死死的抱住。

  周公子摟著他的脖子,熱烈而生澀的吻著他的臉,吻著他的嘴唇,然後緊緊貼在他的鼻子上,哭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外面雪亮的雨色透過窗欄照在他們臉上,形成分明的光影,雷聲轟轟,大雨傾盆,天花板吊著那個150瓦錚亮的大燈泡在倆人頭頂晃蕩。

  王玉轉過機位,換到倆人的另一邊。

  周公子淚水濕了臉,不停的吻著他,試著伸出舌頭又縮了回去,最後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褚青露出正面,仍然是木訥的表情,那對眼睛卻已經被她的熾熱融化了。

  他惶恐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愛情,他又迷茫自己對她的愛情……

  「好!」樓燁喊停。

  周公子仍然緊緊抱著他,仍然哭的撕心裂肺。

  褚青也抱著她,他是第一次拍吻戲,沒有想像中的激動,異常的平靜。過了一會,聽哭聲愈小,才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輕把她推開。

  周公子抽抽搭搭的,看大家都在瞅著,臉一紅,不自然的轉移注意力:「導演,我演的怎麼樣?」

  樓燁豎起大拇指,讚道:「小周你就是天生的演員!」

  說完又對褚青補了一句:「青子,你也一樣。」

  褚青:「……」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39 AM

第四十章 故事

   如果我走了,你會找我嗎?

  會!

  會一直找嗎?

  會!

  會找到死嗎?

  會呀。

  你騙人,這樣的事情只有愛情故事裡才會有。

  …………

  這天,馬達來找牡丹,牡丹很高興。

  馬達那個**前女友制定的計劃是,讓他把牡丹帶到一個地方呆上幾個小時,然後她給牡丹的爸爸打電話勒索一筆錢,最後幾個人平分。

  這是棟廢棄的老樓,舊的連灰塵都不願意飄進來,堆著破爛的家具和別的稀奇古怪的東西。

  不知道他們上了幾層樓,來到一個本來應該是客廳的地方,褚青把一大塊破布蒙在可能是沙發也可能幾塊木板的上面,遠遠看去真的就像一個大沙發。

  機位死死的釘在側面,鏡頭對準那張沙發。

  周公子好奇的打量一圈,問:「我們為什麼不去你家?」

  他不答話,不過沒關係;自己還背著書包,逃了學,不過也沒關係。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自己的生命就會被點亮。

  周公子開心的一跳,摟住了褚青,隨後,就印上了他的嘴唇。

  倆人倒在了沙發上,她騎坐在他身上,手一拉,拽開了運動服的拉鍊,然後就要脫掉衣服。

  褚青一直在被動的接受,一聲不吭,此時似乎忽然反應過來,拽住她的手,然後抱著她轉了個圈,把她按在了沙發上。

  他扶著她的肩膀,一字字道:「咱們今天什麼都不干,就在這坐著。」

  周公子眨了眨眼睛,以為他在開玩笑,或者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調情。眼光流轉得似溢出水來,站起身,又要往褚青嘴上湊。

  褚青輕輕的把她按回去。

  周公子又猛地站起來,褚青使勁一推,「砰」地一聲,她踉蹌的跌坐回去。

  她眼睛呆滯了片刻,又有點害怕。

  「坐著!」褚青提高了音量,很不耐煩。

  她真的害怕了,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冷漠的一面,雙腿蜷在沙發上,一個勁揉弄著嘴唇,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褚青接道:「餵?等會兒!」

  說著把電話遞到她面前,道:「你不是會唱歌麼?唱兩句給他聽聽。」

  周公子睜著兩隻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褚青喝道:「快點唱!」

  「我的眼前總是不斷浮現你的臉……」

  她唱了一句,忽然什麼都明白了,搶過電話急急道:「爸!你……」

  褚青又搶回了電話,道:「你答應過的事做完,她就可以回家了。」

  周公子直直地盯著地面,又直直地盯著他,眼神跟死了一樣。

  「好!」樓燁喊道。

  這場戲拍的十分順利,沒有NG,不到一個上午就OK。下午,則要拍全片中最重要的一段鏡頭。

  劇組人員很開心,但褚青和周公子的情緒都有些異常,倆人忽然變得很奇怪,很沉默。

  樓燁很擔心他們的狀態,問:「青子,小周,你們還行麼?不然我們明天再拍。」

  隔了幾秒鐘,褚青似才反應過來,搖搖頭,緩緩跟周公子對視一眼,道:「導演,沒事。」

  「真的沒事?」樓燁問。

  周公子的嗓子變得比平時更低沉,道:「嗯。」

  樓燁還想說什麼,隨即看到褚青對他搖搖頭,便道:「好了,大家先休息,走了走了。」

  他把人都轟走了,這間破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

  周公子還蜷在沙發上發呆,褚青走過去慢慢的蹲下身,輕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她還是沒反應。

  褚青猶豫了下,握住她的手,感到這雙小手在掌心微微顫抖。

  他特理解這種狀態,因為他剛才整個身子也都在發顫,但他控制力強,很快就恢復過來。

  方才那段戲,別看倆人表面上平靜無波,連對白都沒幾句,但力氣全在裡面收著。

  這場戲的每一個細節,每個微小的動作,眼神的變化,聲音的輕重緩急,全靠倆人在死撐著。可以說,這兩個年輕的演員把從影以來積累的所有功力都投入到了這場戲裡。

  這可比瓊遙劇那種大喊大叫累多了,褚青方才真的差一點就破功,差點就跟不上對方的節奏和情緒,有那麼一瞬間,居然產生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周公子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她看著褚青,也有那麼一種力所不及的失敗感。好在最後撐了下來,就像墜在懸崖邊上,只用一隻手抓著,拼盡全力終於爬了上去一樣。

  牡丹知道馬達背叛了她的愛情,她就變得生無可戀。而馬達還在迷茫自己對她的感情,這種迷茫又讓他感到一種憤怒。

  倆人的這番心裡糾結,都需要那種近乎變態般的內斂才能表現出來,以至於憋得兩個演員心裡都特壓抑。

  周公子仍然顫顫的,嗓子裡發出一種似哭似笑的聲音,慢慢把頭靠在了他懷裡。

  褚青全身僵了一下,手不敢亂動,就像個衣服架子似的讓她靠著。

  …………

  下午,重頭戲開拍。其實劇本里寫的是第二天清晨,但為了趕進度,樓燁就選在跟清晨差不多光線的黃昏傍晚。

  馬達接到了事情成功的電話,準備送牡丹回家。

  倆人下樓,褚青狠踹著那輛摩托車,就是踹不著火。

  周公子在旁邊看著,忽低聲問道:「你讓我爸出多少錢換我?」

  褚青扭頭:「你說什麼?」

  她提高音量:「你讓我爸出多少錢換我?」

  「四十五萬。」

  她點點頭,喃喃道:「四十五萬,我真便宜。」

  「你說什麼?」

  周公子一下子就爆發了,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全部的生命都嘶吼出來:「我真便宜!」

  她猛地推開褚青,又推倒了摩托車,轉身撒開腿就跑。

  褚青急忙在後面追,喊道:「哎!你去哪?」

  周公子回頭喊:「你別管我!」

  她在前面瘋了一樣的跑,穿著那身紅色的運動服,球鞋,扎著雙馬尾,一如倆人第一次見面時。

  褚青在後面瘋了一樣的追。

  「你去哪?」

  「你別管我!你走開!」

  由於喊得太過用力,倆人嗓子都在破音,以至於說的內容都不太清楚。

  王玉扛著攝影機也瘋了一樣的跟著跑,鏡頭里搖晃的似乎不光是牡丹奔跑的影子,還有她逝去的愛情和生命。

  倆人穿過街道,一直跑到橋上,周公子翻過護欄,用手扒著,下面就是那條老綠色的骯髒的蘇州河。

  褚青喊:「你瘋了,你想幹嘛?」

  「你一直在騙我,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她手裡拿著那個洋娃娃一指,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褚青只好頓住。

  周公子臉上居然露出一種很得意的笑容,還小小的蹦了幾下,笑道:「你也會上當受騙啊,你以為我會跳下去麼?」

  王玉的鏡頭像釘子一樣釘在她臉上,捕捉著她每一個表情變化。

  下一秒她收斂笑容,道:「如果我跳下去了,我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你的。」

  那張小臉,純淨的一如初見時的近乎殘忍,唯獨那雙眼睛,裡面似乎什麼都沒有,又似乎包含著她的一切,她短短十幾年的生命中,那些憂傷,快樂,還有失落的愛情。

  太陽也似生無可戀的墜了下去,最後一抹暖色照在這個女孩子的臉上。

  然後,她往後一仰,雙手張開,跌落河中。

  …………

  如果故事就此結束,那樓燁頂多算個很普通的文藝青年,但他骨子裡是冷漠的,於是他又安排了第二個故事。

  《蘇州河》是標準的雙線結構,主要人物有四個:牡丹和馬達,美美和那個用第一人稱敘述的攝影師,也就是「我」。

  兩個故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一個天真殘酷,一個現實輕浮,一個像孩子的童話,一個像童話破滅後孩子長大成人。

  馬達出獄後,一直在尋找牡丹,無意中在一家酒吧碰到了美美,和牡丹一模一樣。

  她做著一份低微的工作,在酒吧的大水族箱裡扮演美人魚來吸引顧客。她金發,濃妝,眼神散亂,不相信愛情,跟城市中很多女孩子一樣。

  《蘇州河》從骨子裡就透出一種性感,從叛逆的天藍色指甲油到魅惑的翠綠超短裙,從帶著野牛草的沃特伽到飆上一百六十邁的舊哈雷,從牡丹的雙尾辮子到美人魚的金色假髮……

  第一個故事和第二個故事,褚青就像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畫風完全完全的不一樣。

  他此刻正攥著劇本,跟樓燁平靜又激烈的爭論著。

  「他們為什麼會上床呢?」褚青問。

  樓燁反問:「你說誰?」

  「馬達和美美。」

  「你不懂?」

  「我不懂。」

  樓燁問:「你哪裡不懂?」

  褚青道:「我從開頭就不懂。」

  樓燁看了看在邊上旁聽的周公子,笑道:「那你就從頭開始問。」

  樓燁已經拍了一個多月了,忽然突發奇想,又加了一個情節。就是馬達和美美上床的鏡頭,雖然沒有親熱戲,雖然只有一個一起躺著的畫面,但褚青覺得不懂。

  他問:「馬達喜歡美美麼?」

  樓燁道:「他當她是牡丹,所以是喜歡的。」

  他又問:「那美美喜歡馬達麼?」

  樓燁道:「不喜歡。」

  周公子卻同時道:「喜歡!」

  三個人都皺了皺眉。

  褚青道:「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周公子看了眼樓燁,道:「我覺得,她喜歡,她喜歡的是,馬達跟她說的故事。」

  褚青沉默。

  樓燁笑道:「青子,喜歡或不喜歡有那麼重要麼?」

  褚青點頭,道:「重要。」

  樓燁道:「但對很多人來講,這並不是那麼重要。」

  他站起身,拍拍手道:「好了!你也別想了,準備拍戲。」

  周公子看褚青皺眉不語,忽然來了一句:「你不想跟我上床?」

  褚青嚇得肝顫,道:「不是!啊……是!啊也不是!」

  周公子笑道:「開玩笑的,走吧準備開拍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45 AM

第四十一章 你會找我麼

  (敏感詞好多……)

  「一切不會永遠,只要我回到陽台上去,這個愛情故事就會繼續下去,可是我寧願一個人閉上眼睛等待下一次愛情。」

  …………

  美美跟那個攝影師在一起,他們在陽台上喝酒聊天,在黑夜中瘋狂的做愛,然後她在天亮時離去。

  但他們都知道,對方並不是自己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愛人。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馬達。

  褚青扒著更衣室的簾子,看裡面那個女孩子化妝換衣服。

  這是個將近一分鐘的長鏡頭,周公子挽起頭髮,戴好金色的假髮,脫掉衣服只餘胸罩和內褲,又穿上美人魚的紅色裙擺……

  在王玉的掌控下,那種散亂與衰艷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等她表演完後,褚青就衝進了更衣室。

  周公子一回頭,整了整衣服,道:「你找誰?」

  「我找你。」

  「可我不認識你啊。」

  褚青奇怪道:「我是馬達,你不記得了麼?」

  周公子翻著一個很鄙視的白眼,道:「我不記得了。」

  褚青拉她的胳膊,道:「你怎麼了?」

  周公子掙開,司空見慣道:「行了,下回少喝點。」

  酒吧老闆在外面喊:「美美!」

  「來了!」

  她應了一聲,擦身而過時,對褚青道:「像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少來!」

  此後,馬達每天晚上都會去看美美表演,然後坐在更衣室裡給她講牡丹的故事。

  美美覺得好笑,這種老套的故事,誰會信?

  何況是她。

  但她還是陷進去了,就像個魔咒。

  褚青坐在她對面,用一種隨意又痛苦的語氣講著:「然後,我把她綁架了,把她帶到一個,一個老樓裡……」

  「第二天早上,我帶她下樓,她問我值多少錢,我說四十五萬,她說她真便宜……」

  「然後她就跑了,一直跑到橋上,然後,然後,她就跳下去了……」

  周公子戴著金色的假髮,塗著濃濃的眼影,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然後問道:「你的牡丹長得什麼樣兒?」

  「兩隻小辮子,紅白格子運動服,黑球鞋,黑褲子,黑背包。」

  「還有呢?」

  「還有就是,她左腿上有一朵牡丹花的圖案。」

  周公子裂開鮮豔的紅唇笑了笑,道:「像那樣的牡丹花滿街都有賣的。」

  「你有麼?」

  「我沒有,我又不是你的牡丹。」

  她低頭揉捏著自己的手指,忽地抬起頭,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有呢?」

  褚青搖搖頭,眼睛如湖水般平靜,道:「我不信。」

  「你不信,想看看麼?」

  然後,他們就上床了。

  褚青人生中的第一次床戲,只有這麼一個鏡頭:他壓在她身上露出後背,周公子在他耳邊不停的喃喃問道:「我是你要找的牡丹麼?」

  美美當然不是牡丹,於是馬達離開了她,繼續尋找著他的牡丹。

  再然後,他終於找到了牡丹,在一家偏僻的便利店里當收銀員。兩個人靠在一起看蘇州河上的夕陽,然後乾了一瓶帶野牛草的伏特加,開著摩托車一起衝進了河裡。

  這場戲,褚青和周公子吃了很多苦頭。

  在碼頭上,下著大雨,褚青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停屍,旁邊是個女替身。雨點子砸在他身上,冷到疼痛,身下是濕濘的席子,黏黏的帶著毛刺都扎進了肉裡。

  美美衝到碼頭,看著地上躺著的馬達,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子,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霍地轉過頭,臉上帶著驚恐,彷彿世界崩塌的那種驚恐。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

  當她不相信馬達的故事時,她享受這個故事,但她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她一下子就崩潰了。

  她期盼著牡丹那樣的愛情,給那個攝影師留了張紙條,寫著:「來找我吧!」

  …………

  清晨,微冷。

  蘇州河邊,褚青和周公子按照他們的日常,正在晨聊。

  周公子戴著耳機,腰里別著隨身聽,輕輕的晃著腦袋。褚青瞥了她一眼,悠閒的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在空中慢慢飄散。

  兩個月,《蘇州河》的主體鏡頭全部完成,所有人,包括樓燁都輕鬆了很多。按照他一開始計劃中的進度,能拍完一半就不錯了,但由於兩位主演太過彪悍,習慣性的一條過,省下不少膠片,也使得進度大大加快。

  這部電影拍到這份上,樓燁真的別無所求了,即便今年不能完成,大把的希望仍然留給了他。

  褚青也很輕鬆,估摸著也快離開魔都了,一想到這個,就莫名的開心。

  不過,當他看到周公子也華麗麗的吐出個煙圈時,一下子就消沉下來。

  他居然教會了周公子抽煙,固然有她自己願意的因素在裡面,但也讓他感到了一種危險。

  怕挨削……

  被各路人馬削……

  周公子吐出個煙圈後,很得意的看著他,意思是我還行吧?

  褚青鬱悶,你好好一女神跟我這抽三塊錢一包的煙有意思麼,自己還不掏錢買,老蹭我的煙……

  他問:「你聽啥歌呢?」

  周公子摘下一隻耳機,耷拉在脖子上,道:「范小萱的歌。」

  褚青對這個答案很意外,他對范小萱的印象就停留在「左三圈右三圈」那個階段。

  「你要聽麼?」她問。

  「聽。」

  周公子把那隻耳機塞進他耳朵裡,裡面傳來一段很怪異的旋律:

  「天是灰色的,雨是透明的,心是灰色的,我是透明的,愛是盲目的,戀是瘋狂的……」

  褚青不由問:「這歌叫啥?」

  周公子道:「自言自語。」

  「你是自由的,我是附屬的,她是美好的,我是錯誤的……」

  褚青對這種風格的歌無感,他喜歡那種「森森太平洋底森森傷心」的流行歌,不過此時此刻聽起來也挺有味道的。

  倆人一人戴著一隻耳機,安靜的聽著,直到唱完。

  「你拍完幹嘛去?」她忽問道。

  褚青摘下耳機還給她,道:「上學吧。」

  周公子訝然:「上學?」

  「嗯,中戲的表演進修班。」

  「哦,真好,我讀的書就少。」

  「你也可以去啊。」

  「我一直都沒時間。」

  褚青點點頭,道:「那倒是,你比我紅。」

  周公子有點不好意思,羞惱道:「少說風涼話!」

  她這種性格的女孩子,真的非常非常適合做朋友,可以一起玩耍一起憂傷,一起沒心沒肺。但如果說做女朋友,那就有點承受不起,至少褚青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她道:「我可能,我回去有部電視劇的試鏡。」

  「什麼劇?」

  「名字還不知道,李紹紅導演的戲。」

  褚青一聽李紹紅,心中了然:《大明宮詞》。

  也是周公子一飛沖天的開始。

  作為朋友,他覺得自己應該表示點什麼,於是學著韓劇裡的橋段,單手握拳往下一頓,道:「Fighting!」

  「……」

  周公子的神經沒來由的抽搐了一下,五官都皺在一起,沒辦法,他剛才的動作太賤了,賤到讓人忍不住想踹上一腳。

  然後她就真的踹了,邊踹邊罵:「什麼亂七八糟的!好好說話!」

  褚青連續幾個閃現沒躲過去,拍了拍褲子,道:「我可就這一條褲子。」

  「回去給你買一打!」

  「你回去不拍戲麼?」

  周公子忽然就不說話了,褚青撇了撇嘴,這麼些日子,他早習慣跟這種文藝青年的相處方式。忽然就像個瘋子,忽然就像個傻子,忽然又像個自閉症患者。

  總之,自己抽著煙,淡定的看天上雲卷雲舒……

  一會,就聽她沙啞著嗓子,慢慢道:「如果,如果我走了,你會找我嗎?」

  這話不是牡丹說的,也不是美美說的,而是她自己說的。

  她不是開玩笑,很認真的在問。

  褚青彈煙灰的手輕輕一抖,道:「會。」

  「會一直找嗎?」

  「……不會。」

  周公子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是實話。」又問:「那你為什麼也會找我?」

  褚青笑道:「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演這種文藝片最大的衝動就是,你往往會很容易的就喜歡上一個人。別說講究感覺的周遜,就連褚青也時常會對著那兩條小辮子,那身翠綠的緊身裙怦然心動。

  但是,你不能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心動,而真去做什麼事情,它可能隨時會消失,就像來臨時的突然。

  「朋友麼?」

  周公子喃喃自語,看著河水發呆,忽又笑道:「那如果你女朋友走了,你會一直找麼?」

  「會啊!」

  「會一直找到死麼?」

  褚青啞然,半響,才緩緩道:「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范小爺走掉了,他會不會一直找到死。

  牡丹和美美就像一個人的正反面,看似不同,骨子裡卻都是相信並且渴望著愛情。

  馬達和攝影師其實也是如此。

  馬達在牡丹跳下去那一瞬間,才明白了自己對她的愛情。他一輩子都在城市中奔波,感受並尋找著他的愛人,他生命的意義也在於此。如果有一天,他停了下來,他就變成了日常生活,變成了那個攝影師。

  變得那般的麻木冰冷,變得那般的機械生活,變得也會隨口說出「那我們是現在就分,還是做完愛再分?」

  褚青不曉得自己會如馬達一樣拼命尋找,還是如攝影師一樣,特平靜的說「閉上眼睛等待下一次愛情。」

  周公子笑了笑,隨後伸了個懶腰,道:「我回屋了,牙還沒刷呢。」

  褚青瞅著她的背影,鬱悶不已,這丫頭給他出了個大難題,自己卻拍拍屁股走了。他又點上一顆煙,在那裡沉默。

  褚青真的覺得自己變了,而且變得太多。以前他絕對不會去想這些事情,他嘴裡常說的「閒的蛋疼」的思考。

  拍完《小武》,他去思考生活,拍《蘇州河》,他又去思考愛情。

  這是什麼狗屁節奏啊!

  我為毛要去想這些?而且我為毛停不下來想這些?

  罪魁禍首是電影麼?

  好像是吧!

  褚青自欺欺人的劃定了原因,這該死的電影!讓我一苦孩子去想這麼高冷的命題,實在太難為人了。

  他喜歡范小爺,但究竟喜歡到什麼程度,可以為她做到什麼程度,自己真的了解麼?

  褚青撓著頭,狠狠的,似想把頭髮都揪下來。

  越想越煩,越想越鬧心,他終於忍不住,跑回賓館,「啪啪啪」開始敲樓燁的門。

  樓燁一臉睡意的打開門,見褚青一副抓狂的樣子,很是驚詫。

  「導演,我想請天假。」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51 AM

第四十二章 感謝愛情

  橫店是個鎮,它的發跡沒什麼傳奇色彩,只能說是時事造就。

  96年,為了配合謝進的獻禮大片《鴉片戰爭》,橫店建了第一個影視拍攝基地——羊城景區。雖然這部扑街巨片毀了老爺子一世英名,卻催生了一個日後國內影視拍攝基地的巨無霸。

  隨後在97年,陳楷歌拍《荊軻刺秦王》,又在這造了第二個景區,秦王宮。

  有這兩位一線大導打底,讓當地的橫店集團起了跨界的心思。今年,又計劃投資建造香港街、清明上河圖和明清宮苑三個景區。

  其中的明清宮苑包括宮殿庭宇和民宅胡同,目前只完成建造一部分,《菩提達摩傳奇》劇組就正在這裡拍戲。

  不要問我為什麼一部南北朝背景的戲要擱在明清胡同里頭拍……

  片場裡,范小爺正鬼鬼祟祟的竄進一間屋子,床榻上盤腿坐著一個白眉毛白鬍子的老頭,背後的牆上有一個大大的佛字。

  她走上前伸出手,在老頭面前揮了幾下,見他閉目不動,自言自語道:「看來他真的睡著了,那這些東西我就一個人獨享了。」

  「哢!OK!」那位香港導演喊道,還揮了下手。

  副導演也湊過來大聲喊:「盒飯來了,大家快去領,然後休息一個小時!」

  范小爺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那個白鬍子老頭,也就是演達摩祖師的呂梁偉,走過來笑道:「兵兵,演的不錯。」

  「謝謝呂大哥。」范小爺略帶恭敬的說道。

  呂梁偉伸手想拍拍她肩膀,見她輕輕往後縮了縮,不自然的晃了下手,改摸了摸假鬍子,笑道:「去吃飯吧。」

  范小爺去領了盒飯,自己跑到片場外面,坐在一棟古時民宅前的石墩上。不遠處是在建的工地,因為有劇組在拍,暫時停工,用藍白隔板圍著。

  她打開飯盒,裡面一葷一素,青椒肉絲和青椒土豆絲。

  「……」

  她一看就不爽,那個訂盒飯的和青椒有仇麼?

  再說了,青椒肉絲也能算葷菜?她才不信呂梁偉的飯盒裡也是這個。

  這戲的資方是台灣的公司,老闆說起來大家也熟,就是曾經瓊遙劇的御用男主角林瑞楊,也就是褚青不太喜歡的,長著倆板牙的那位。

  戲裡的演員也多來自台灣,內地的較少,像蔣琴琴和李曉冉,這會還都不太出名。全劇分為六個單元,每個單元有五集,范小爺演的就是最後一個單元的一個角色,阿司。

  她把青椒都扒拉到一邊,只挑著肉絲吃,偶爾夾點土豆絲。有一搭沒一搭的塞進嘴裡嚼著,兩隻眼睛到處亂瞄,很無聊很鬱悶的樣子。

  同組的那些演員她一個都不認識,唯一知道的就是主演呂梁偉,那還是拜《上海灘》所賜。不過這人對她老有點動手動腳的,范小爺心裡不爽,也不敢得罪,只能敬而遠之。

  她的戲份不是很多,但跟很多人物都有交集,不能集中的拍。通常都是歇兩天拍一場,又歇三天再拍兩場。就這麼斷斷續續的,也呆了一個多月了。

  話說這個鎮子還處於一種很落後的狀態,商業極其不發達,自己偶爾想打點牙祭都沒地兒去。沒吃的,沒玩的,戲又少,又沒朋友,連個經紀人或者助理都沒有,她就像被遺棄的小孩子,孤零零的丟在這窮鄉僻壤。

  但她也如此堅挺的捱了這麼長時間。這會總算要拍完離開了,心情還是很愉悅的。

  盒飯裡的肉絲很少,幾口就吃完了,范小爺咂吧咂吧嘴,不禁懷念起褚大爺給她做的回鍋肉。

  她本來對回鍋肉是不太感冒的,覺著太油太辣,但褚青愛吃,在他用三天一頓的頻率餵養下,范小爺居然也愛上這口了。特別是跟他搶來搶去的很熱鬧,雖然最後往往又變成親來親去的,搞得嘴上都油膩膩。

  一想起褚大爺,她撅了撅嘴。

  他們一個在橫店,一個在魔都,已經快倆月沒見了。褚青那邊工作量太大,起早貪黑,下了戲往往累的倒頭就睡,所以也沒時間聯繫,這麼久倆人只打過一次電話。

  她小小年紀就從家裡跑去魔都的演藝學校,再轉戰到京城,上學、拍戲、生活,一直都是獨自一人。自己一路走下來,做的也挺好的,從沒覺著有什麼壓力和孤獨感。

  但自從褚青出現,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個也僅僅二十出頭的男人,照顧她到無微不至,寵她寵到無以復加,在他面前自己可以盡情的玩鬧,盡情的放縱,不用戴一點偽裝。

  當倆人在一起時,她覺得習以為常,甚至理所當然,但當倆人分開,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不適應了,不適應沒有他在生活裡的日子。

  范小爺又嘆了口氣,這個男人甚麼都好,就是有時給人感覺太成熟了,成熟到呆板。她正是如花的年紀,對愛情充滿了浪漫幻想,倆人交往以來,褚青還從沒做過什麼讓她覺得很驚喜的事。

  她甚至感覺倆人就像已經結婚好幾年一樣,自然,平靜,輕鬆,熟悉,雖然也不錯,但心裡總會有那麼點遺憾。

  這絲遺憾隨著土豆絲也被消滅乾淨,就愈加放大了。

  她用筷子撥弄著僅剩的青椒很是糾結,飯還有一半呢,不吃肯定餓肚子,這裡可沒地兒找吃的去,但吃吧……

  嘔!

  「你咋不吃?」

  這時,背後有個人問。

  范小爺隨口道:「不愛吃唄。」

  說完她一個激靈,這個聲音怎麼這麼熟?

  她轉過頭,那個該死的男人就站在背後,笑得輕鬆無比,像是從古時的民宅里隨便踏踏腳,就穿越時空找到她一樣。

  范小爺僵硬的站起身,有點反應不過來,磕磕巴巴的問:「你,你怎麼來了?」

  褚青的臉上都是細汗,他剛跑了大半個影視城,才找到躲在這裡的小丫頭。

  他看著她的神情,宛如初見。

  不過這丫頭此刻的樣子古古怪怪的,畫著很濃的妝,兩條大辮子耷拉在肩膀上,頭髮後面還繫著一條阿拉伯女人風格的頭巾。

  「你演的是哪兒人啊?」他不禁問道。

  范小爺摸了摸假辮子,還原地轉了一小圈兒,展示了下身上的服裝,笑道:「你說這個啊,這是元紇人的衣服,算少數民族吧。」

  褚青瞅了瞅她的右邊眉角,道:「這裡還有隻蜜蜂。」

  「什麼眼神兒啊,這是蝴蝶!」

  范小爺道:「你還沒說呢,你怎麼來了?嗯……」

  她身體忽然被拉了過去,不由輕哼一聲。

  褚青雙手一探,圈住她的腰,然後用力摟到自己懷裡,一聲不吭緊緊的抱著她。

  「哎呀,灑了灑了。」

  范小爺一手拿著筷子,一手高舉著飯盒,生怕菜湯灑出來。

  她失措而茫然,身子似被褚青揉碎了,就露出個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只得睜著大眼睛,呆呆的輕問:「你怎麼了?」

  「出什麼事兒了?」

  「你說話啊。」

  褚青聞著那股熟悉的氣息,嘴唇在她的眼角眉梢來回蹭著,低聲道:「我沒事兒,就是想你了。」

  「……」

  這句話,終於讓范小爺變得正常。

  因為她剛才的表現真的很不正常,實在是被褚青的突然出現驚著了,反而顯得若無其事起來。這會兒,她似乎回魂了,終於有了個正常的反應,輕輕的推開他,問道:

  「你戲拍完了?」

  「還沒。」

  「那你跑過來幹嘛?你瘋啦?」

  褚青雙手捧著她的臉,笑道:「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范小爺那雙眸子裡簡直擰得出水來,根本控制不住,或者根本不想控制的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嘴角卻咧得開開的,又哭又笑,小臉顯得十分古怪。

  她攥著拳頭,一下下的,捨不得用力的捶著他胸口,捶著他肩膀。

  「哼!哼!」

  她錘了好幾下,然後哼哼唧唧的一頭砸進他懷裡,小豬一樣的拱著身子,再也不肯出來。

  「你坐火車來的?」

  相思過後,倆人一起坐在那塊大石墩上,范小爺問他,手裡還拿著那盒盒飯。

  「不是,坐客車,這地兒太偏了,倒了好幾趟。」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褚青翻出呼機看了眼時間,咧了咧嘴,道:「我只能待二十分鐘。」

  「啊?」

  范小爺嗖地從他懷裡直起身,道:「那麼急,就不能多待會兒?」

  褚青無奈道:「那就趕不上最後一趟車了。」

  說完見小丫頭又有哭的架勢,連忙親了親她的臉頰,道:「沒事沒事,我那邊就快拍完了,你這邊咋樣?」

  范小爺道:「我也快了,那我們能不能一起回去?」

  褚青笑道:「我得跟劇組一起啊。」

  范小爺倒沒胡鬧,只是不爽的撇撇嘴,又問:「你吃飯了沒?」

  「沒呢,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

  「那正好,你把這青椒吃了吧,別浪費了。」

  「……」

  …………

  《蘇州河》還是沒能如願完成。

  奈安的公司出現周轉問題,提供不了後續的拍攝資金。用樓燁的話說,「就差了那麼一點點」,但褚青對此嗤之以鼻。

  樓燁從開始籌備這片子的時候,就碎碎念的一直想拍個很碉堡的開頭。以那個攝影師的視角,去展現那條髒髒的蘇州河,以及在這裡度過一生的那些人,然後再配上碎碎念的畫外音。

  「看的時間長了,這條河會讓你看到一切。看到勞動的人們,看到父親和孩子,看到孤獨,我還曾經在一條船上看到過一個嬰兒的降生,看見過一個女孩子從橋上跳下來,看見過一對年輕戀人的屍體被警察從水里拖起來……」

  話說這個攝影師有大段大段的旁白,褚青問找誰來配,樓燁說自己來。他極力向大家展示著自稱的那種低沉並富有魅力的聲音,以表示自己可以擔當重任,但褚青懷疑丫就是為了省錢。

  這個開頭,樓燁估算的是三分鐘左右,當然這是剪完的,實際拍攝的時間……他打算拍一個禮拜。

  玩鬧去吧!褚青都懶得吐槽。

  這就叫,「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於是,《蘇州河》除了這麼一點點的鏡頭和後期製作之外,其餘的部分全部完工。

  褚青和周公子本想讓出一部分片酬,好支持樓燁完成這片子,被他婉言謝絕。一碼事歸一碼事,不能因為情分而壞了規矩。何況,做後期需要的資金不是一塊兩塊,倆人的片酬都算上也不夠一零頭。

  所以他不光拒絕,甚至還很不好意思的表示,以兩位演員的表現,片酬還給的太低了。

  臨回京城的頭天晚上,劇組所有人聚在一個很寒酸的小飯館裡,算是殺青宴。

  褚青難得的喝多了,他其實是很不捨的,這種感覺,拍完《小武》的時候也有,拍完《還珠》的時候就沒有。

  他捨不得樓燁,捨不得王玉,捨不得毛曉銳,也捨不得周公子,他們在一起,完成的是一個夢想,不僅是導演的夢想,還是大家的夢想。

  現在人要散了,就像這個夢想也將要散了。

  周公子是很愛喝,也很能喝的,不過她一直在保持著克制,不停的用自己沙啞的聲音嘻嘻哈哈,吵吵鬧鬧,攪合著氣氛。

  總體上,這頓飯吃的還算沒什麼別離之情,江湖再見還是朋友。

  本來都好好的,直到樓燁最後說了一句話,他的文青病又犯了。

  他舉著一杯酒,專門敬兩位主演,說:「我們都應該感謝你們,感謝愛情。」

  周公子一下子就崩潰了,泣不成聲。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1:59 AM

第四十三章 慢且安靜

  台北,夜。

  忠孝東路四段巷內,有一棟佔地頗廣的宅院,紅瓦磚牆,大樹高聳,裡面是座七層樓的建築。

  宅院名可園,也是瓊遙的家兼辦公室。

  「袖瓊,去把忠維叫過來,要開始了。」

  偌大的客廳裡,瓊遙坐在沙發上對兒媳婦招呼道,旁邊則是丈夫平新濤。

  何袖瓊端著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他這會看書呢,等下聽見聲音,自己就過來了。」

  瓊遙本名陳哲,兒子叫陳忠維,因跟前夫離婚,兒子就隨了她的姓。陳忠維的工作也是參與瓊遙劇的拍攝製作,但相比何袖瓊,他可以說非常非常的低調。

  八點整,動力火車那首神經病一樣的《當》,就開始喪心病狂的侵占台北很多家庭的電視機。

  為什麼說它神經病呢?

  你丫開頭那麼大氣高亢的「喔喔喔……」一頓亂叫,很容易讓人誤會後面接的是更大氣更高亢的燃曲,偏偏又特麼急轉直下,瞬間變成柔情小清新,山無棱天地合地球不轉動神馬的……

  這都什麼狗屁節奏?

  還珠格格這部劇的性質,其實就是瓊遙奶奶外包給芒果台做的一個項目。只是為了借助內地便宜的人工和地理資源,一開始的想法還是主打台灣市場,只是誰也沒想到在大陸會紅成那樣。

  當然,後來芒果台憑藉還珠打下的觀眾底子,又堅持走綜藝和選秀這兩大王牌路線,終於成功上位,一舉變成國內最牛逼的地方台。

  而瓊遙,在《情深深雨濛蒙》之前,她和她的電視劇還是個神話。這部劇之後,這個神話就開始慢慢破滅了。直到後來,奶奶被後起之秀於媽爆得體無完膚,人們才恍然意識到,瓊遙那個時代已經離開他們很久了。

  還珠這部劇從開拍到殺青,瓊遙就覺著自己從來沒這麼操心過,好容易等到拍完,又親力親為的盯著它做完後期,然後忙不迭的拿去當局送審。

  起初也不是很理想,因為裡面的大陸演員太多,被台島當局核定為大陸劇,要一集一集的送審,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不和諧的內容,墨蹟的不得了。

  拖了好久,才總算走完程序。何袖瓊和台灣中視商定,四月二十八日,《還珠格格》開始在八點檔播出,每晚兩集。

  「昨天的收視率是多少?」看了一會,瓊遙忽問道。

  她不光是看這一部劇,自己每部戲的首播,她都要看。她是個文人,但更是個商人,瓊遙劇幾十年長盛不衰,靠的可不僅是她的作品底子,而是她不斷的在揣摩觀眾的審美口味。

  可惜後來,也還是被時代拋棄了。

  何袖瓊張口就答:「昨天有13,這樣前三天下來平均有12。」

  瓊遙點頭,笑道:「還不錯,比預想的高一點,估計也就穩定在這個水平線了。」

  還珠在台灣的收視率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高,平均只有12.10%,還珠二也不過是13.68%。跟大陸電視台最高點65%比起來,就是渣。

  但灣灣的人口基數少,阿公阿嬤們更喜歡看的是那些大長篇的閩語倫理劇,所以取得如此成績是非常不錯了。

  也千萬不要按它的收視率來忽略還珠的影響力,喜歡看的多是年輕人,他們這波觀眾長大後,正趕上《甄嬛傳》火遍台灣,中視又把還珠拿出來墊檔重播,兩部劇居然拼個旗鼓相當,還珠的持久可見一斑。

  「對了,內地那邊談得怎麼樣了?」瓊遙又問。

  何袖瓊聳了聳肩,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道:「歐陽那邊想獨家引進,所以……」

  瓊遙也笑了笑,沒再說話,只是穩穩的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

  「咳咳……咳咳!」

  在台北的另一個地方,林心茹正窩在自己的小公寓裡養傷。

  房間很小,有點像日式那種一居室的格局,單人床,床前是小茶几,下面鋪著毯子。沒有椅子,要坐就坐在毯子上,然後前面是台電視機。

  窗簾都拉著,燈光也不太亮,恍恍惚惚的勉強映襯出一點濁光。

  林心茹穿著冬天才會穿的棉質睡衣,吃力的倒了杯水,然後抓起茶几上的一小撮藥,每板都擠出兩粒,懶得分開吃,一把都扔進嘴裡。然後喝了一大口水,像故意要嗆著自己似的,邊咳邊費勁的往下嚥。

  「咳咳!」

  天氣根本不冷,但她還是顫顫的鑽進被窩,瞅了瞅時間,按開了遙控器。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算真的病症,就是心裡一直憋著的那股勁兒忽然洩了,然後全身就散架了。

  還珠對她來說不僅僅是一部電視劇。自己出道幾年,一直在原地打轉,心灰意冷,甚至都有放棄演戲的打算,還珠就是她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演瓊遙劇還不紅?那你還是洗洗睡吧!

  所以,無論拍戲的時候有多艱苦,哪怕她凌晨一點下了戲回賓館,三個小時後又得爬起來去片場;哪怕她被化妝師罵「你再怎麼樣也成不了林青霞」;哪怕她最後一刻才讓瓊遙勉強同意她出演紫薇……這些,她都挺了下來。

  回到台北後,林心茹並沒變得輕鬆。這幾個月,公司只給她接了一部劇的小配角,而且態度並沒有因為她拍還珠而有絲毫改變,這都讓她感到膽戰心驚。

  直到幾天前,還珠開播,何袖瓊還特意打電話,告訴她前兩集的收視率,她才有些回魂,緊接著又擔心起第二天收視率就會狂跌。

  等到播出六集後,家人和朋友們不斷打電話來祝賀,電視和報紙上也幾乎每天都會看到劇集熱播的消息。林心茹的情緒才終於穩定下來,心情一鬆,近一年來的委屈和苦悶一下子全都爆發了,那副小身板再也挺不住,就病倒了。

  「好歹不用在街上被人認出來,然後被拽著簽名合影了。」

  她頗會苦中作樂的想著。

  「四五六!四五六!」

  電視裡,小燕子正帶著宮女太監賭錢,往一隻青花大碗里扔了把骰子,吵吵嚷嚷的喊道。

  見趙微瞪著倆大眼睛在哪耍寶,林心茹面色虛白的笑了幾聲。她現在雖病著,心情卻愉悅無比,完全是抱著無壓力的心態去看。

  更何況,這的確是部能讓人開心的電視劇。

  她側著腦袋躺在床上,盯著電視機,眼睛一開始還挺專注的,後來就慢慢走了神,腦袋裡盡想著拍攝時的趣事和心酸。

  好一會,李翊君的片尾曲響起,她才回神,活動了下酸痛的脖子。

  許是吃了藥的緣故,這會子只覺得眼睛沉沉的想睡覺,她摸過遙控器剛要按下去,忽而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又緩緩鬆開了手。

  還珠的成功,除了因為小燕子這種二百五主角的長相性格都很討喜之外,就是瓊遙開創了一種偶像劇的新模式。四大主演,很明顯的分作兩種用途,一組負責逗比,一組負責煽情,盡量擴大了受眾面,而且紛紛被擊中爽點。

  這些爽點在現在看來很二逼,但在當時絕對騷到了觀眾的癢處。

  有老套的皇子與癟三少女,有狗血的山無棱天地合,有啪啪啪打臉的草根對抗權威,還有喜聞樂見的主角不死光環,當然還有最主要的,顏的力量!

  可以說還珠的一切,小燕子五阿哥,紫薇爾康,包括皇上皇后容嬤嬤,都是在為這些爽點服務的。他們的風格統一,模版固定,各司其職,也正是這些,才讓台灣的年輕人,尤其是學生們看得欲罷不能。

  然後,就到了古怪的第八集。

  爾康紫薇帶著一馬車的慰問品回到大雜院,看到了柳青。

  柳青這個龍套,基本上沒有啥存在感,觀眾也沒覺得有啥特殊之處。甚至之前跟爾康那場對手戲,那種生澀的咆哮技讓人很彆扭,一看就知道是菜鳥,技能熟練度還沒提上去。

  就在這種前提下,台灣的小盆友們就看到了一副很詭異的場面。

  柳青靠在木樁上,雙臂環抱,就那樣看著紫薇。

  紫薇顫顫的喚了一聲:「柳青……」然後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只有這麼兩個字,柳青聽懂了紫薇,紫薇也看懂了柳青,觀眾更懂了他們倆,但他們就是覺著詭異。

  放在通篇都吵吵鬧鬧的背景裡,很不協調,但偏偏還能看得進去,更詭異的是,看得進去也就罷了,偏偏還覺著有那麼點賞心悅目的意思。

  這一個鏡頭,慢,而且安靜。

  宛若在喧囂煩攘的春夜,兩個人在細風中相遇,然後,好似風都停住,好似時間靜止,好似柳青的那個眼神裡沉著一汪深泉,好似紫薇那一聲輕喚中蘊著萬縷柔絲。

  喜歡上一個人,或者喜歡上一個角色,往往就是在這麼一瞬間。

  就如,有多少人不知是因為孫興喜歡上了楊逍,還是因為楊逍喜歡上了孫興。

  同樣在這一刻,在台北,有多少人不知是因為這個眼神喜歡上了柳青,還是因為柳青喜歡上了這個眼神。

  直到很多年後,他們都不會忘記這一刻,這是如同第一次牽手,第一次失戀,第一次打架般的刻骨銘心。

  林心茹看那個眼神看得痴了,聽自己的那聲輕喚也聽得痴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這樣去演戲,不是只去誇張,不是只去流眼淚,不是只去大喊大叫。而是那麼自然的,水到渠成的就流露出來。

  她不由瞥了眼茶几,在那撮藥的下面,墊著一摞報紙,最上面都是這幾天的關於還珠的娛樂版面。最底下,還露出一版來,那是好久之前的一份報紙,起碼有兩個多月了。

  上面有張圖片,裡面是兩個人。前面那個抱著兩座獎杯被一圈話筒包圍,神情謹慎而隱藏喜悅。

  後面那個,似故意躲在角落,眼睛裡帶著笑意,跟前面那人的急促緊張不同,他慢,且安靜。

  …………

  范小爺奇道:「哎,你咋不寫還珠格格怎麼怎麼紅?」

  褚青納悶:「我不是寫了麼?」

  「哪有你這麼寫的啊!乾巴巴的誰愛看?」

  「那該咋寫?」

  「我教你啊!」范小爺來了興致,掰著手指頭說道:「你得先捏一個人,名字就隨便啦,反正一聽就是路人甲那種。然後他不是白領就是學生,每天都好無聊,無聊的快死了那種,還有幾個一起無聊的小伙伴。然後他們忽然就看到這部劇了,然後就跟見了天神一樣,妥妥成為主角的死忠巴拉巴拉…… 」

  褚青擦了擦汗,道:「不好意思,我真不會寫。」

  「那你會寫啥?」

  「就是以上那種。」

  「……行了,你扑街活該!」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2:07 AM

第四十四章 五月的回鍋肉

  京城的五月,寒涼盡去,微暑來臨。

  褚青從魔都回到京城,居然感到踏實了些。這兩個城市都廣闊到誇張,一個背負著歷史的霧靄,一個漂浮於現代的浮華,都讓人難以紮下根去。

  他離開的這兩月,應該發生了很多事情。

  老賈又在國外兜了一圈剛剛回來,帶著法國三大洲電影節和溫哥華國際電影節的最高獎,據說在回程途中還順道到釜山搶了個獎。

  可謂意氣風發。

  傑克伯也在香港那邊打了個招呼,說影片的國外發行權賣的相當不錯,法國,英國,阿根廷,比利時都有片商買斷,還有台灣。

  而幾天前,《小武》也在新加坡正式公映。

  傑克伯說這些的意思是,資方老闆很高興,給了老賈額外的一筆分紅,原來合同上沒有的。

  老賈也沒隱瞞,十萬塊。

  他本想也給褚青爭取一筆分紅,可惜面子還不夠大。褚青對此倒沒什麼想法,本來合同上也沒寫這個,本來也不是他的錢。

  就如你炒股,一百塊錢賺了一萬塊,但你沒拋,八千塊的時候拋了,你就覺著自己虧了兩千塊。

  這是什麼邏輯?

  《小武》雖然沒能在國內上映,但老賈的身價卻隨著《小武》在西方獲得一個個奇蹟般的成功而水漲船高,忙得不行。剛回國沒歇幾天,又要跑去魔都,那裡的電影製片廠主動湊上來,想跟他商討下部電影的合作計劃。

  不過他還是抽空跟褚青小聚了一下,其實主要是想忽悠他繼續擔當男主角。

  老賈說下部片叫《站台》,還是發生在汾陽的故事。

  許是有了大電影製片廠做靠山,這孫子得瑟的不行,直接開出了五萬塊的片酬,把褚青震得一驚一乍的。

  雖然劇本都沒寫完,但這是哥們的忙,得幫,褚青擔心的是會跟自己上學發生衝突,很實在的說出了原因。

  老賈笑笑,說沒事,這片子要冬天才開機,哪會你也放寒假了。

  褚青更顫,他二十多歲人了,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寒假這東西扯上關係,不禁問「為毛非得在冬天拍?」

  老賈理所當然道:「因為有幾場冬天的戲。」

  「……」

  褚青對他的思維理解無能。

  好吧,他又被忽悠了。

  老賈的意思是,這電影得籌備一段時間,最快也要冬天開拍,然後就正好有幾段在雪地裡的戲份。

  但他就是不說,真是賤而悶騷。

  不管衝著哪方面的情誼,褚青都得點頭答應。老賈忽悠成功,興高采烈的飛去了魔都。

  還有樓燁。

  他回到京城後,繼續努力的尋找著資金,周公子則去找李紹紅報到了。褚青覺得,跟她的交集就如一段雙股道,在人生的某一段路途並肩而行,然後到下一個叉口,分道揚鑣。不出意外,以後再見她只能在電視裡了。

  樓燁是個很厚道的人,按理說《蘇州河》還沒有完全殺青,就算不給演員片酬,或是只給一部分,也沒人會挑出毛病。但樓燁一想,這片子就還剩一個開頭沒有拍,也沒有用??到兩位主演的地方了,就跟奈安商量把片酬結了。

  褚青看著存摺裡實打實的兩萬塊錢有些蒙,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去買點啥,而是,我得交多少稅?

  他上輩子就是個修鞋的,一筆一筆的生意數額都非常小,倒是有稅務局的不時來收點這個稅那個稅啥的,反都不帶重名的,但是錢也不多。

  這兩萬塊,可是一次性的收入,真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褚青就認識那麼幾個圈內人,想來想去都沒有合適的人詢問,最後只能很不好意思的問自己女盆友。

  范小爺拍還珠時,一集只有一千八百塊,整部戲下來拿了三萬多塊,但是哪會她得把這些錢寄回家裡給媽媽,然後老媽再每月給她打生活費。

  直到今年,這種情況才好些,有了點自己獨立的財產支配權。

  范小爺面色古怪的聽完,道:「你用不著交稅啊。」

  褚青愣道:「為啥不用交?」

  范小爺道:「咱們拿的錢都是稅後的,投資方已經給交完了。」

  「……」

  褚青沒想到是這樣,不覺著竊喜,反而覺得這錢拿在手裡很彆扭,就是不踏實。

  …………

  「褚大爺!」

  在出租屋裡,褚青正滿頭汗的在廚房炒回鍋肉,聽范小爺叫他,回道:「幹嘛?」

  「你過來一下。」

  褚青只得關小了火,拎著炒勺跑到臥室,看小丫頭百無聊賴的趴在床墊子上。頭和肩膀歪歪的枕著枕頭,兩條腿筆直的搭在牆上,還在一點點往上蹭。

  「啥事啥事?」

  范小爺近乎用倒立的姿勢瞅著他,嘻嘻一笑,道:「沒事,就是想叫你。」

  「有病啊!我炒菜呢!」

  褚青沒好氣道,又急急跑回廚房。

  范小爺沒穿襪子,兩隻小腳繼續在牆上蹭啊蹭的。她真的很無聊,於是她又開始喊:「褚大爺!褚大爺!」

  「幹什麼!」褚青吼道。

  「你過來。」

  「老實躺著,別搗亂,我忙著呢。」

  「真有事,你快點過來!」

  褚青只好又跑了進來,道:「有事兒快說!」

  「你看我的腳好不好看?」小丫頭保持半倒立的姿勢,搬過自己的腳,露出腳指頭給他看,身子軟軟的呈現一個很誇張的弧度,頭在下,腳在上,像小嬰兒常做的那個要吃自己腳一樣的動作。

  褚青:「……」

  他快哭了,攤上這麼個逗比女朋友該怎麼整?

  他不作聲的走回廚房,范小爺卻惴惴了,小心喚道:「褚大爺?褚大爺?」

  褚青還是不吭聲。

  「你生氣啦?」小丫頭擺正身形,盤腿坐在墊子上,腦袋用力往廚房探著。

  褚青默默的看著半熟的回鍋肉,默默的把火關上,又默默的來到臥室,叉腰看著她。

  范小爺抿著嘴,眼睛從下往上的瞄他,可憐兮兮的道:「你別生氣啦!」

  褚青不說話,眨了眨眼,猛地向前撲過去,倆人一起倒在墊子上。

  「呀!」

  「你壓死我啦!」

  「快起來!你臉上都是汗!」

  「不許親!不許……唔……」

  褚青沒親到她喘不過氣,只是輕輕咬下了她的嘴唇,就放開她,笑道:「來我看看,你的腳好不好看?」

  范小爺忽然有種極其不妙的預感,急忙推開他,連滾帶爬的往床角縮過去。褚青在後面手一伸,就握住她一隻腳踝,抱在懷裡就開始撓癢。

  「啊!別鬧!啊!哈哈,哎呀……別鬧了!」

  她一隻腳被抓住,掙脫不得,又癢的不行,身體跟隻小蝦米一樣在床上扭成各種奇怪的姿勢。

  「別鬧了,我不行了……我錯了,我錯了!」

  小丫頭似哭似笑,臉蛋憋得通紅。

  褚青終於饒過她,手裡仍然握著那隻腳,這會看著不覺有些出神,她的腳掌有些寬,肉肉的,腳背上泛著青色的筋絡,形狀說不上好看,但也是白白嫩嫩的。

  范小爺喘均了氣,兩條胳膊支著床,仰起身瞪他,又羞又惱。

  然後就見褚青忽然低頭,輕輕咬了一下那小巧的腳指頭,又霍地抬起身,臉上變得很不自然。

  范小爺就更加的害羞,雖然那一秒鐘的酥麻讓她觸電般的全身一顫,但還是快速的縮回腳,聲音跟蚊子一樣,道:「你要幹嘛?」

  褚青撓撓頭,也很奇怪,自己不是個足控啊,可剛才那種控制不了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他站起來,道:「不跟你鬧了,我炒菜去。」

  范小爺摸著臉蛋回了回神,也急忙趿拉著拖鞋,跟到廚房,道:「哎我炒我炒,我炒的肯定比你好吃!」

  她抽風似的忽然主動要求做飯,大概是想做給心愛的男人吃,但可惜,她明顯走錯了攻略路線。

  光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褚青就對菜的味道不報任何希望,但還得乖乖站在旁邊打下手,雖然他這個下手比主廚都忙。

  「醬油醬油!」

  「給!」

  「豆瓣醬豆瓣醬!」

  「已經擱裡了。」

  「哦,那醋呢醋呢!」

  「回鍋肉放醋幹嘛?」

  「你別看我看鍋!糊了糊了!關火關火!」

  一頓折騰,一盤古怪的冒著熱氣的回鍋肉端上了桌,跟褚青之前完成一半的作品根本就是兩種世界的產物。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嚐了一口,出乎意料,味道居然還可以下嚥,點點頭:「嗯,不錯,就是鹹了點。」

  小丫頭笑嘻嘻的給他盛了一大碗飯,道:「那就都吃了吧,不許剩。」

  倆人一邊吃飯,一邊打情罵俏,顯示出這對小情侶的逗比日常。

  范小爺真的很開心。

  或者說,自褚青從魔都橫穿三百公里跑去橫店看她,陪她待了二十分鐘後,她就感覺人生圓滿,別無他求。

  她還特意給老媽打電話顯唄顯唄,雖然又被範媽媽嚴厲教導了一番,並表示出對褚青泡妞手段的極大不屑,可她還是很開心很開心。

  「對了。」褚青吃著吃著,似想起個什麼事,對她道:「以後要是有記者問你最愛吃啥菜,你千萬別說是回鍋肉。」

  范小爺嘴裡嚼得滿登登的,奇怪的問:「為啥呢?」

  「你得裝啊,明星咋能愛吃回鍋肉呢?」

  小丫頭扒拉著飯,道:「那我該說愛吃啥?」

  「嗯……香菇菜心啥的。」

  「那我還不如說奶油玉米呢!」

  「嗯,也行。」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2:14 AM

第四十五章 五月的台北


  「結果出來了嗎?」

  可園的書房裡,瓊遙揉了揉眼睛,一臉倦色的對何袖瓊道。

  「出來了,老師您看看。」

  何袖瓊遞上一卷薄紙。

  瓊遙接過細細看著,上面排著一個個名字,最上面一個就是趙微,第二個是蘇友鵬,第三個是林心茹,第四個是周潔……

  看到這,瓊遙心裡還是挺欣慰和自豪的,自己的眼光和堅持果然沒錯,這幾位主角如今在台灣的人氣大漲,極受歡迎。

  她再往下看,下面寫的名字是褚青。

  「怎麼又是他?」

  瓊遙有些驚訝,不由問道。

  何袖瓊搖頭笑了笑,道:「我也不清楚,怎麼又是他?」

  台北的五月,本應暑氣微酣,卻因為一部電視劇而變得火熱起來。

  在九八年底的時候,台灣媒體列出了一個年度娛樂人物的排行榜,榜首有倆個人,任賢奇和趙微。

  現在把這倆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會有些搞笑,但在當時,任賢奇以《傷心太平洋》刷爆樂壇的時候,趙微還能與其平列其中,足見超高的人氣。

  基本上,即便收視率有點小家子氣,還珠在台灣還是大獲成功的。

  中視見狀心喜,便力邀瓊遙準備第二部的劇本。瓊遙奶奶也親自跑到中視,跟高層會晤商談。過程愉快,意見統一,續集拍肯定是要拍的,但首要的不是劇本,而是演員。

  為了避免再出現之前被核定為大陸劇的情況,雙方一致商定準備換掉部分演員。當下就劃出一個名單,四大主演自是不能替換,皇阿瑪也不用,他是英籍,那麼可以換掉的自然就是皇后、容嬤嬤、柳青、柳紅這些人。

  結果,這番商討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而且愈演愈烈,最後居然變成要把第一部原班人馬全部撤掉的謠言。

  消息一出,觀眾瞬間就激動了。不斷的給中視,給瓊遙,以及給各大媒體寫信,為自己喜歡的演員請命。短短幾天,光是瓊遙的書桌上就堆滿了小山一樣的信件。

  這番聲勢讓中視和瓊遙都很措手不及,趕緊又進行第二次商討。同時讓人把觀眾來信整理了一下,順清民意:為小燕子請命的自然是最多,然後就是五阿哥、紫薇和爾康。這都在意料之中,但排在後面的不是皇阿瑪這位戲份堪比主角的角色,而是柳青。

  柳青,所有戲份加起來只有兩集的大龍套。

  這些來信中,有部分的措辭相當激烈,讓雙方都不敢妄動。但光憑這些信件,還不足以讓他們下定決心,中視思量再三,乾脆推出了一個觀眾調查——最喜歡的還珠角色。

  瓊遙看到的,正是調查結果。

  四大主演仍舊排在前面,跟在後面的居然又是柳青,這讓她又詫異了一次,所以才有那麼一問。

  何袖瓊笑道:「老師您再看看第二頁。」

  「哦?」瓊遙翻開第二頁,上面滿滿的都是觀眾街采的摘選。

  關於趙微和蘇友鵬的最多,關於褚青的只摘了兩條,說的卻很有意思。

  瓊遙一眼掃過,看得笑了出來,道:「我寫柳青本就是無心插柳,沒想到現在卻綠樹成蔭了。」

  瓊遙劇,其實就是中國的韓劇。

  每一個角色,或者是每部劇的模式,都幾近相同。不管是主角還是龍套,通篇都充斥著一種莫名其妙的高亢和激烈,情緒總會突如其來的爆發,然後就是表情誇張的嘶吼:

  「哦爸!仨狼黑喲!」

  而柳青這個本應沒啥存在感的龍套,就像在高亢激烈中唯一的安靜。

  觀眾覺得這人雖然長得不帥,但一出場就感覺特可靠。他就如一個長兄,沉默且堅定的支持愛護著小燕子和紫薇。在僅有的幾場正戲中,褚青表現出的那股子沉靜內斂,硬生生塑造出一個很完整的形象。

  許是觀眾看模式化的瓊遙角色看得多了,反而對他喜歡起來。如同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奔跑,只有他在悠閒的走路,並且還不惹人煩,沒有那種裝逼感。

  總之就倆字,舒坦。

  瓊遙接著往下看,居然是容嬤嬤。

  這回她倒沒奇怪,容嬤嬤本來就是還珠裡最出彩的幾個人之一,皇阿瑪雖然戲份多,但除了能混個臉熟,真心讓人喜歡不能。

  瓊遙拿起筆,在名字上面劃著一個個的圈,最後一看,第一部的原班人馬幾乎都在圈定之內。

  「哎……」

  瓊遙嘆了口氣,又揉了揉眼睛,道:「送審就送審吧,雖然麻煩了點,也總比讓觀眾不開心的好。」

  何袖瓊道:「那還要不要通知中視那邊?」

  瓊遙點點頭,道:「得說,你親自跑一趟。」

  何袖瓊道:「行,我這就去。」

  她剛要出門,瓊遙又叫住,道:「袖瓊,演員的事情我放心不下,我想去趟京城。」

  …………

  京城。

  范小爺的出租房正處在一種亂七八糟的狀態。

  「別磕了別磕了!」

  「腳底下腳底下,看著點啊!」

  「行了行了,就放著吧。」

  一送貨工背扛著一個大紙殼箱子走進門,褚青在邊上扶著,被她一通亂指揮,最後在廚房的一角放下了箱子。

  他剛放下,小丫頭就拿著把剪子興沖衝的過來,?嚓幾下拆開箱子,露出台冰箱來。

  這年頭,冰箱彩電洗衣機啥的,個頭都大的嚇人,倆人在商場裡挑了一上午,才選中了一台迷你點的。

  范小爺以前自己一個人,連飯都不做幾頓,要冰箱根本沒啥用。不過褚青說現在經常在家吃飯,過日子沒個冰箱哪行,菜都沒地兒擱,就買了一台。

  這冰箱要好幾千塊,褚青本想自己掏了得了,就當送她,丫頭不干,非得拿一半,於是就成了倆人的共同財產。

  還不如一人拿錢買呢,以後分手的時候都沒法處理……

  咦?我剛才說了啥?

  褚青道:「你這會別插電啊,等會再插。」

  范小爺嘻嘻笑道:「我知道!這回咱家也有大件兒了,一會去買點雪糕放裡。」

  在外面晃蕩一上午,都沒喝上幾口水,渴的不行。褚青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在屋裡瞎轉悠。

  廚房的傢伙事兒都全了,油鹽醬醋以及兩天份量的菜肉,客廳多了個鞋櫃,衛生間的牆上釘上了一排掛鉤,毛巾和抹布總算不用那麼緊挨著耷拉在一根可憐的線上了。

  這些都是褚青置辦的,他真像照顧女兒一樣照顧著范小爺,他都不能想像,這丫頭以前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啊!

  轉了一圈,就到了臥室,看著那個大床墊子,褚青笑道:「你這現在就缺張床了。」

  范小爺道:「我也想買來著,但我也不能一直在這住著啊,東西多了,以後搬家多麻煩。」

  褚青一想也是,又問:「那你打算啥時候換房子?」

  范小爺笑道:「當然得等我掙大錢啦,到時候我就買一套大房子,再買張最漂亮的床……」

  還沒說完,褚青就笑問:「單人床還是雙人床?」

  丫頭臉蛋一下就紅了,抬腳就踹。

  正嬉鬧時,就聽客廳那部座機「叮鈴鈴」的開始響。

  范小爺跑過去接,裡面傳來一個許久未聞的聲音。

  「餵?兵兵?」

  「何,何姐?」范小爺有點不確定。

  何袖瓊算是她經紀公司的大老闆,但平時她都是和那邊的一個所謂經紀人聯繫,拍完還珠後,跟何袖瓊就再沒聯絡過,這會忽然打來電話,搞得她緊張兮兮的,不知發生啥事情。

  何袖瓊在那邊笑道:「嗯,是我,兵兵你最近怎麼樣?」

  范小爺翻了個白眼,我怎麼樣你還不知道?嘴上仍客客氣氣道:「最近都還好,謝謝何姐關心。」

  何袖瓊道:「今天打電話是有件事情跟你說,瓊遙老師打算拍還珠的第二部,目前正在籌備中,我們不打算替換演員,所以金鎖還是你來演,我就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瓊遙現在被觀眾逼得很尷尬,第二部肯定要拍,演員也肯定不能替換。像趙微、林心茹和範兵兵這幾個,是自己公司的,都好說。但像張鐵霖,李名啟等人,就得看看人家有沒有檔期,或是願不願意出演。

  還珠二從某種意義上說,比第一部還要重要。瓊遙自是萬般小心,她甚至想跟平新濤一起來京城,親自敲定演員,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何袖瓊先來探探路。

  范小爺有點蒙,下意識道:「何姐,我挺願意演的。」

  「那就好,不過你也得有個準備,這部戲預計下半年會開機。在這之前,就不能給你接一些長劇了,免得檔期衝突。」

  范小爺在心裡狂吐槽,要不然你們也沒給我接什麼好角!

  此事說完,何袖瓊忽又問:「對了,你知道褚青還有別的聯繫方式麼?」

  「啊?」

  范小爺一怔,瞥了眼褚青,道:「我知道他的呼機號。」

  丫給何袖瓊留的還是程老頭家的電話,這幾天程老頭單位組織旅遊,帶著全家人遊山玩水去了,只留個小黃穎在家。何袖瓊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又想起來範兵兵和褚青在劇組好像關係很好的樣子,就試著問問看。

  「呼機號啊……」何袖瓊有些犯難,她可是在台北呢,想想又道:「這樣吧,兵兵,我給你留個號碼,麻煩你告訴一下褚青,盡快給我打個電話好麼?」

  「好好,您說吧,我記一下。」

  范小爺找來紙筆,記了一串號碼,就掛斷了電話。

  褚青在旁邊問:「找你啥事兒?」

  「說還珠格格要拍第二部,還讓我演金鎖。」

  「哦,好事兒啊。」褚青點點頭,絲毫不意外。

  范小爺道:「她還讓你給她打個電話,可能也是找你談談。」

  褚青本想說不打,又覺著這樣好像搞得小丫頭沒盡到傳達義務似的,便笑道:「行,我用你家電話打一個。」

  「你傻啊!你故意的是吧?」范小爺氣道。

  最後,褚青還是跑回自己家打了個電話。

  「喂?瓊姐。」

  「哦,青子啊,那個兵兵都跟你說了吧。」

  「嗯,都說了。」

  「那你的意思呢?」

  「呃……不好意思瓊姐,我可能演不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07 AM

第四十六章 坑與女朋友

  褚青覺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本來沒招誰沒惹誰的在路上走,本來還想著回家種地去的,結果,老賈先過來挖了一個坑,一腳把自己踹了下去。等自己剛想爬出去的時候,樓燁又得瑟瑟的過來,把這個坑挖得更深了些,還在他頭上澆了點土。

  然後,自個就有點跟這倆孫子一樣變態了。

  因為他發現,這坑里雖然逼仄幽暗,危機四伏,甚至下一秒就會撞的粉身碎骨,卻始終閃耀著一種詭異的吸引力。

  那種吸引力,就像是廢墟上一朵盛開的花,不是死的,是活活的生命。

  等他抬起頭再看,雖然洞口只有那麼一點點大,卻似乎裝得進整個天空。

  何袖瓊打電話詢問還珠二的出演意向,褚青想都沒想就委婉推拒了。他現在再看還珠,那叫一個糟心,他可不想再糟第二回。

  這個理由自然不能說,他用上學當藉口,怕時間有衝突,緣由正當。

  何袖瓊也不好說什麼,但可沒放棄,不是因為對褚青的印像有多好,他還沒誇張到讓人死乞白賴貼上去求出鏡的地步。之所以想再爭取一下,完全是為了他良好的觀眾眼緣,會給續集增色不少。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勸說不動,就打起了別的主意。

  「你真不演啊?」范小爺問褚青。

  京城的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她穿著件短袖衣裳,兩條胳膊顯得很是渾圓。這丫頭過年回家吃得圓乎乎的臉蛋本來已經瘦了點,但最近被男朋友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非常給力的又恢復到一百多斤的水準。

  好吧,褚青嘴裡的一百多斤,和她自己嘴裡的一百一十斤,聽起來就像倆個人的體重。

  她這樣子,讓褚青情不自禁的就把稱呼改了改,從范小爺變成了范小胖。

  不過一說這個,這丫頭立馬就炸毛。

  范小胖,啊不對,范小爺是很容易胖的體質,在魔都上學哪會,入學三個月,就從八十九斤飆到了一百三十八斤,把她媽媽驚得直接想拎她回家。

  胖成這樣,還演什麼戲?

  哪會這丫頭真真就是個柴禾妞兒,土得掉渣,臉上還有膠東那邊特有的兩團高原紅,後來慢慢長大了,才像抽出枝條的柳樹,玉立婷婷… …啊也不對,才像漸溢流光的珍珠,珠圓玉潤起來。

  她靠在褚青身上,褚青就感覺摟著個肉肉的棉花糖,又香又軟,笑道:「嗯,我不想演了。」

  「為啥啊?」

  「我就是,就是不想演了。」

  范小爺背靠在他懷裡,褚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就見這丫頭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忽然轉過身摟住他脖子,軟軟道:「那你不想我啊?」

  她接受了何袖瓊讓她幫忙勸說褚青的任務,毫無壓力。這位日後能站在娛樂圈巔峰的彪悍女子,早就把男朋友吃得死死的了。

  她沒有蠻橫胡鬧,也沒有威逼鎮壓,而是就用那麼一雙軟萌萌的大眼睛看著他,來了那麼一句:「那你不想我啊?」

  褚青略微奇怪的看她抽風一樣的賣萌,不過也笑道:「想啊,咋能不想呢?」

  小丫頭腿一跨,騎在他腰上,抵著他的額頭,輕輕道:「我也會想你啊,那我想你又見不著你,怎麼辦?」

  褚青笑道:「我經常去探班就行了。」

  「那,那等你上學了又沒時間看我了。」

  「這個……」褚青比較犯愁。

  小丫頭吻著他的眼睛,一下下的,像兩片蟬翼在葉子上輕輕摩挲,道:「那你就演了唄,我們就能在一起拍戲了。」

  「呃……」

  褚青婉拒何袖瓊倒不完全是找藉口,他九月份就想去中戲上學了,時間是真的錯不開。上學和拍戲兩邊跑,他怕自己兼顧不來。

  但是又一想,跟小丫頭可能幾個月都見不著面了,也挺難受的。

  正糾結著,小丫頭的嘴從他眼睛一點點往下,劃過鼻尖,最後輕輕咬住他的嘴唇,軟糯得似咬著顆蜜棗,道:「那你就演了唄……」

  「好不好?」

  「好不好?」

  「……」

  褚青被她這番細細碎碎的小動作,鬧得心慌意亂。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一個真理:在女朋友面前,就算掉進再深的坑里也得死命往出爬。

  文藝電影,獨立精神什麼的最討厭了,那些都是愛情的禍害!

  褚青還能說什麼,就算明知她在耍美人計,也抗拒不了。何況自己也不想跟她真分開那麼久,所以只得道:「好!好!我演我演!」

  「真的啊?」

  「真的真的!你先下去吧,一百多斤壓死我了!」

  許是褚青在故意作死,好沖淡一下自己的心猿意馬,以及認慫的無奈。

  果然,范小爺立時就炸毛了,方才的一臉柔情彷彿都是幻覺,攥著小拳頭就開始捶他,吼道:「你要死啊!」

  …………

  六月份,瓊遙奶奶駕臨京城。

  林心茹和蘇友鵬的檔期早早安排妥當,林心茹留在台灣沒過來,蘇友鵬卻正在大陸拍戲。還珠火爆之後,台灣的一家影視公司跟魔都電視台合作,拍了一部劇,主演就是蘇友鵬和趙微,名字叫《老房有喜》。

  只是拍的時候,還珠還沒在大陸播出,以至於大陸的工作人員十分不理解,為毛台灣來的人都特別照顧那個叫趙微的小姑娘。這部劇的周期極短,趕工趕料,很多地方都牽強狗血,但在九九年播出後,居然也紅極一時。

  趙微和蘇友鵬就是特意從魔都趕過來,周潔也是從西安老家過來,還有張鐵霖、戴純榮,加上范小爺和褚青,一行人畢恭畢敬的迎接瓊遙奶奶駕臨。

  李名啟歲數大,資歷老,口頭跟何袖瓊談妥就OK了,不摻合這個事,所以也沒來。

  就跟大陸單位通常進行的那種座談培訓一樣,在酒店的大會議室裡,這幫人排排坐準備聽奶奶訓話。

  「小青子,你那字還寫著呢麼?」

  「寫著呢,一直沒扔下。」

  褚青正跟張鐵霖閒聊,這群人也就跟他能說上幾句。

  正說著,就聽急匆匆的一陣腳步聲,然後見門外闖進一個人來。

  是個臉圓圓身子卻瘦瘦的姑娘,喘著氣,用一種黏黏糊糊的很特別的腔調道:「哎呀,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說完眼睛到處瞄著找座位,褚青原本跟張鐵霖挨著說話,右邊隔著一個空座,然後就是范小爺。

  這會一見她,就往范小爺那邊挪了挪,留出左邊的座位。

  他這一動,那姑娘也看到了,小跑到這邊坐下,轉頭跟褚青道:「謝謝。」

  褚青笑笑,沒說話。

  范小爺在邊上嘀咕:「你認識她?」

  褚青下意識搖搖頭,道:「不認識。」

  范小爺很是懷疑,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丫一定在扯謊,不由伸手就擰了下他的腰。

  褚青咧嘴,正要說話。

  這時,門又開了,瓊遙進了屋。

  她戴著副眼鏡,白皙斯文,滿是書香,旁邊是她老公平新濤,另一邊是何袖瓊,手裡拎著一個大包,滿登登的。

  三人落座,瓊遙掃了一眼這些人,心中有數。

  她的聲音很輕,很好聽,說道:「很高興跟大家見面,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我對大家都嚮往已久了,你們我可都認識呢。」

  接著就對張鐵霖道:「您是張鐵霖老師。」

  張鐵霖連忙站起來,笑道:「在您面前,我可當不起老師。」

  瓊遙笑道:「您演的皇阿瑪在台灣可是很受歡迎的呢。」

  她是個優秀的文人,也是個優秀的商人,太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了。在座的這些人,她果然都叫得出名字,還不時說出幾句各人的身份經歷,顯是做了功課的。

  「你就是兵兵。」她正對范小爺說話。

  范小爺也忙站起來,道:「瓊遙阿姨您好。」

  「呵呵,比電視裡還要漂亮,不過你可得注意下體重,不然在第二部裡觀眾就會看到一個胖胖的金鎖了。」

  范小爺訕訕的笑了笑。

  瓊遙又轉向她旁邊的那個年輕人,道:「你是褚青。」

  褚青站起來,微微躬身,道:「您好。」

  瓊遙扶了扶眼鏡,看了何袖瓊一眼,笑道:「果然是年輕有為。」

  一圈下來,她跟每人都說了幾句話,最後落到那個遲到的姑娘那裡。

  「我也不瞞大家,第二部呢,我準備加幾個新角色。這位叫王燕,今天特意叫她過來,提前跟大家見見面,以後也是我們還珠家族的一員。」

  王燕站起身,有點羞澀的道:「大家好,我叫王燕……」

  她可能還想接著說幾句客套話,一時又想不出來,只好傻笑幾聲,略帶尷尬的坐下。

  褚青偷偷瞄著她,心中感嘆。

  那一身樹葉裝的白飛飛,簡直就是他的古裝女神初戀,最後死在渣浪懷裡,自己還難過了好久。

  不過他也沒湊上去顯熟。

  好吧,那是因為女盆友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盯著。

  就見瓊遙打開何袖瓊拿來的大包裹,露出滿登登的信件,笑道:「《還珠格格》現在在台灣很是轟動了,大家在這邊可能還不知道,我這次來就順便帶了些觀眾寫的信。」

  一摞摞的信堆在桌子上跟小山一樣,眾人都很興奮,紛紛拆開來看。

  褚青對這種形式,這種場合,以及這些內容,都沒啥興趣,偷偷摸摸的打著呵欠。

  他答應出演,還有今天跑過來開會,完全就是被丫頭逼的,自己根本就抱著廝混的態度。要不是瓊遙還在,早就閃人了。

  王艷卻有點無所適從的坐在哪,這些信也不是寫給她的,自然也不能湊上去看,瞬間有種被排擠出隊伍的感覺。

  其實在籌備還珠一的時候,瓊遙就打算找王燕來演,但那時她的婆婆患心髒病住院,她為了照顧婆婆就放棄了這個機會。現在啟動還珠二,瓊遙又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王燕。今天把她特意叫過來,也是表示看重的意思。

  雖然結果很尷尬……

  范小爺在哪看信看得不亦樂乎,完全顧不上男盆友在幹啥。褚青歪頭瞅著王燕,忽然冒出個很奇葩的想法:

  她老公貌似是搞房地產的吧,那自己要是買房,是不是可以打打折?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18 AM

第四十七章 日常
如果一生可以用分割線來表示,那褚青覺得自己的分割線一定是被兩個月兩個月隔斷開的。

  他自重生來,到拍《小武》,是兩個月的時間;《小武》的拍攝,也是兩個月;《蘇州河》的拍攝,還是兩個月;《蘇州河》拍完到現在,又是兩個月過去了。

  只不過這兩個月跟拍《小武》之前不同,那時迷茫,惶恐,甚至想到回東北老家去種地。

  現在卻不一樣,他有愛著的電影,也有愛著的丫頭,這讓他感到充實飽滿,而且懷有希望。

  瓊遙奶奶在京城待了一個禮拜,敲定了第二部所有主要演員之後才離開。

  第一部的原班人馬保持不變,新加入的演員也和歷史完全一樣。王燕當然是演晴兒,後來香消玉殞的劉丹依然演香妃,簫劍則是由唐馬儒,啊不是,是朱虹嘉扮演。

  瓊遙急忙忙回去台北寫劇本,那可是四十八集的劇本,就算通篇灌水,也得寫好久。等到還珠二開拍,怎麼也得到九月份了。

  所以褚青又閒下來了。

  他把那套修鞋工具處理掉了,哪會是為了賺些錢生活,現在存摺裡有了兩萬塊打底,還有部片約在身,再去拎個大木箱子滿街亂竄給人修鞋,那不是搞行為藝術,就是在裝逼。

  褚青把原來的房子退了,搬到了范小爺的那個老小區,房租也是每月七百。不過不在一個單元里,隔著一棟樓,走上百十米就能到她家。

  他住的是六樓,比女盆友的還高一層,其實他很不喜歡這裡的環境,多是些老人家在這住著,麻木且習慣的延續著最後那麼一點生命。他喜歡的是那種四合院,幾家人湊在一起,吵吵鬧鬧的,打孩子罵老公,添米買柴,家長里短,市井自在。

  但為了方便照顧女盆友,也只好忍了。其實這些都是次要的,褚青最不能忍的就是,在他搬進去的第三天,五樓,許是一個東北過來的住戶,很詭異的在樓道裡擺了個大水缸,可能留著醃酸菜的。本來就窄的通道,被堵的僅剩一點縫隙。

  虧得褚青瘦,溜邊還能擠過去,這要是換了范小爺,分分鐘卡在哪。

  只是在這住了一段時間後,他的生活作息似乎也變得跟那些老人家一樣,單調且習慣。每天早上跑完步回來,順道拐到早市買菜,然後回家衝個澡,就拎著菜去范小爺家。

  現在倆人都有對方家裡的鑰匙,褚青連門都不用敲。通常這個時間,丫頭還賴在被窩裡睡懶覺,褚青就輕手輕腳的做好早飯,然後叫她起來吃。

  倆人相處的和諧而親密,但都沒想著同居這回事,丫頭畢竟還太小,褚青暫時也接受不能。

  白天的時候,褚青就寫寫字,跟她逛逛街,晚上偶爾在外面吃,通常都是在家裡做。

  這種日子,讓他滿足。

  說起范小爺,這丫頭保持著一貫的鬱悶,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經紀公司。

  自簽約來,那公司一共給她接了三部劇,《達摩傳奇》、還珠二,在這兩部之間,還有一部叫《鄉野傳奇之大黑蛾》。

  雖然都是配角,但前面那兩個起碼還很正常,後面聽著就很便秘的那是什麼狗屁玩意兒?

  褚青一開始還以為是鄉村愛情故事那類的,一問才知道,居然是部神怪劇,也是台灣公司出品的。

  好吧,這劇全稱叫《聊齋怪談之鄉野傳奇之大黑蛾》……

  為了這部劇,范小爺在外面待了近一個月。她在裡面演其中一個故事,叫虎妞,還是個驅鬼師,最後跟一個男人相愛相殺。故事沒啥特別,就是裡面有場戲,是她被惡鬼上身,然後凶相畢露。

  當時她的妝容是:臉上撲著慘白的粉,眉毛都是白的,然後是烏黑的眼袋,嘴裡還裝著兩顆齁假齁假的殭屍牙,還要齜牙咧嘴的嘶吼一番。

  拍完這個,小丫頭整個人都不好了,膩在褚青懷裡哭訴了好半天,可見陰影之大。

  「醜死啦!醜死啦!」范小爺自打回到家就一直哭喪著臉。

  「好了好了,不都拍完了麼?」

  褚青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樣的黑歷史,又是好笑又是好笑,只得細心安慰。他捏了捏丫頭的臉蛋,許是心理和生理都備受打擊,這一趟跑出去拍完戲,居然瘦了許多。

  范小爺道:「這部是拍完了,那萬一他們還讓我拍這樣的戲咋辦?」

  褚青怔了怔,她說的挺對的,公司給安排的戲,若是明擺著不演,那妥妥的被雪藏。

  沒等他說話,丫頭又抱怨道:「演的醜也就算了,還賺不到多少錢。」

  隨著還珠在台灣熱播,她演的金鎖也算小有名氣,但瓊遙經紀公司的重心肯定放在趙微身上,全心力捧,她這種邊邊角角的小丫鬟也就是每年隨便接兩部戲打發了。

  丫頭現在的片酬和趙微剛拍還珠時差不多,也許能高一點點,每集大概三四千塊左右,但本來戲份就少,還要被公司抽紅,拿到自己手裡的也就沒剩多少了。

  就像這部大黑蛾,她最終到手的酬勞還不到一萬塊。

  關於財產方面的事,范小爺不知是真傻還是信任他,什麼都說,毫不隱瞞。連她存摺上有幾毛零錢,褚青都知道。

  前陣子正在拍《蘇州河》,顧不上這檔子事。現在她這麼一委屈,褚青也覺著經紀公司這事不能再這麼拖著了,他就專門跑了趟程老頭家諮詢一下。

  話說他雖然早知道程老頭是個教授,但具體是啥專業,還是前不久黃穎跟他閒聊時提了一嘴。老頭年輕時在京城政法大學上的學,後來留校任教,鼓搗出不少成績。就算比不上那些享受特殊津貼的大咖,至少在學校裡也是數一數二的牛人。

  程老頭主攻民法,對經濟法也頗有研究。好吧,有那麼一瞬間,褚青覺著這老頭才是主角。

  甚至如果不是他年紀太大,褚青都想請他當自己經紀人了,還開玩笑的提了幾句,老頭也開玩笑的拒絕,不過答應以後有合約上的問題,儘管可以來問他。

  程老頭聽完來意,開口問:「也就是說她簽約的時候還沒成年?」

  褚青道:「嗯,對。」

  「那合同上有她爸爸媽媽簽字麼?」

  褚青想了想,道:「應該是沒有。」

  程老頭點點頭,道:「那就好辦了,你打這官司,不用多花一分錢,就是磨嘰點。」

  褚青問:「怎麼個磨嘰?」

  程老頭道:「如果你們能拿點違約金呢,不管多少,好歹能討價還價,總能達成個庭外和解,這樣時間相對就短點。要是你們不想拿錢,那一切都得按程序來,那訴訟的時間可就長了,拖個一年半年都沒準。」

  「這個……」

  褚青琢磨著這可是大事,還得跟丫頭商量商量,甚至光跟她商量還不夠,還得找她爸爸媽媽談一談。

  …………

  對解約這件事,范小爺一直很猶豫。

  她縱然對公司的做法很不爽,但此時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尤其她還算是被瓊遙捧紅的,翅膀硬了就飛,怕被人說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圈子裡的事太複雜,外人看到的東西,有幾個一加一等於二的單純和無辜?

  褚青勸了半天,說你不能因為怕被人議論,就在這委屈自己,何況你跟公司還有七年約呢。等合約一滿,你都二十四了,難道要重頭開始?

  好說歹說,范小爺總算答應先問問爸爸媽媽的意見。但真讓她打電話,立馬又慫了。

  最後還是褚青問了她家的號碼,幫她打了這個電話。

  範媽媽真的沒想到有天能接到他打來的電話,當他在電話裡說「阿姨您好,我是褚青。」她還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這人是誰。

  「哦,你,你好。」範媽媽有些呆呆的道。

  褚青其實也挺彆扭的,又不得不說,道:「那個,阿姨,我是想跟您說件事,關於兵兵的。」

  範媽媽一激靈,脫口問道:「她懷孕了?」

  「……」

  褚青差點把話筒扔了,這位阿姨的腦洞要不要開得那麼大啊,合著您就認准了我跟你閨女啪啪啪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關於她經紀公司的事兒……」

  褚青嘮叨嘮叨的把情況一說,沒忘了加上程老頭那些專業的說法,「情況就是這樣,反正我覺得兵兵繼續留在那個公司,對她事業沒什麼幫助,她不敢跟您說,我就幫她問問,阿姨您別見怪。」

  他剛才說那一大堆的時候,範媽媽已經冷靜下來,此時道:「沒事,青子,阿姨還得謝謝你。兵兵現在手裡還有戲麼?」

  褚青道:「只有一部還珠二。」

  「什麼時候能拍完?」

  「估計也得半年吧,可能得到明年初了。」

  範媽媽沉吟片刻,道:「我也贊同兵兵跟那個公司解約,但現在還不行,畢竟還拍著人家的戲,這邊鬧解約,那劇組人得怎麼看她?我合計著等這戲拍完,我跟她爸爸去趟京城,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咋辦。」

  褚青想了想,倒也穩妥,道:「那就聽您的。」

  放下電話,範媽媽坐在沙發上,半響不吭聲。

  範爸爸慢悠悠晃了過來,問道:「他打電話來幹啥?還說這麼半天?」

  範媽媽似乎還在發呆,過了幾秒鐘才道:「哎老范,你說那小子對咱們家兵兵還真挺上心的啊!」

  範爸爸道:「我早說那小子是個實誠人,你還非得較勁。」

  範媽媽彪悍道:「滾蛋!那可是我親閨女!不好好考察考察能隨便送出去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25 AM

第四十八章 開學

    9月8號,是褚青到中戲報到的日子。

  說起來都好笑,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老賈提起這個事,拖拖拉拉有一年的時間了。不是說褚青非得跑到中戲上上課,就變得高端牛逼怎麼的,而是他真心想學點東西,也為了滿足下從來沒念過大學的小虛榮心思。

  想到這個,他就又想起了王瞳。

  自過年到現在,倆人一次面都沒見,只通了幾回電話,對方也知道他現在有女朋友。其實王瞳不怎麼忙,他也不怎麼忙,但都默契而理智的保持著這種避免衝動的距離感。

  褚青站在中戲門口,盯著這學校的門臉瞅了好一會,敞開的棕墨大門,頂上還有古簷,兩側漆柱,上面掛著牌子,門口還蹲著倆小獅子。

  這副門面,跟東棉花胡同一樣逼仄,光看這個架勢,他還以為自己要進的是一地主大院。

  在門外往裡面瞅,看不清全貌,像古人家遮遮掩掩的風格,似乎很狹小的樣子。結果跨進門裡,眼光一敞,偌大的……

  好吧,果然很狹小。

  98屆的新生入學,也是這天。

  從門外五米一直拉到門內二十米的諮詢處,這一條線上站的都是粉嫩粉嫩的小帥哥和小妹子。中戲每年招的人都不多,剛剛填滿門口,不擁擠也不冷清。

  他們身上穿得跟臉上一樣的好看,他們很愛說話,很愛笑,很愛交朋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認識或不認識的,相熟或不相熟的,都架不住一番熱絡和細細的打量。

  這些年輕人,全身都波動著一股子讓褚青羨慕的活力和驕傲。

  青春,本就是用來逼人的。

  褚青現在就有點被他們逼得無路可走。

  他像過自家樓道裡那個酸菜缸一樣,從一撮一撮的青春旁邊溜縫擠過去,然後總算找到了進修班的指引路標。

  進修班和統招不一樣,需要提前報名並交齊學費,對學生的管理也松,願意住校的交筆住宿費就可以住,不願意住的也隨便你。

  「我被那青春,撞了一下……腰。」

  這個「下」字,一定要風騷的抻一下,才顯出你很懂。

  褚青哼著上古世紀的迪曲,空著兩手,順著箭頭晃悠到一棟兩層小樓前。

  看樣子應該是棟教學樓,戳在校園某個偏僻區域的偏僻一角,外觀跟它的位置一樣低調。古灰色的牆體,斑駁淋漓,連爬山虎都懶得上去。

  樓前是塊小空場,擺著兩張桌子,只有一位老師坐在哪負責登記接待,後面很寒磣的拉著一米橫幅:表演系進修班報到處。

  字小得可憐。

  老師是個女的,看樣子有五十歲了,長得卻是溫善。

  「同學,你來報到麼?」

  褚青道:「嗯,是。」

  「你叫什麼名字?」

  「褚青。」

  老師翻開冊子,找到了他名字,又看了看身份證,問道:「你住校麼?」

  「不住。」

  老師隨手遞給他一本藍皮書,笑道:「下午兩點,到這裡一樓教室集合,別遲到了。」

  褚青呆道:「這就完事了?」

  那老師笑問:「那你還有啥事麼?」

  「不是。」褚青道:「我是說不用辦入學手續啥的麼?」

  老師道:「不用,你們交完學費,我們這邊已經登記在冊了,今天確認一下是本人就行。」

  又補充道:「下午兩點,一定別遲到啊,有些事情要跟同學們說一下。」

  褚青看了看時間,正好夠吃個飯的功夫,他拿著那本藍皮冊子跑到校外的小館子,要了碗削麵,呼嚕呼嚕的湊合了一頓。

  話說這邊的餐飲業水準比電影學院那邊差了不少。

  他翻了翻那冊子,裡面有繞口令,有摘取的台詞,有抒情散文,有寓言故事……好多篇好多段。略微看了下,還發現不少外國名字,似乎國內國外的都有,沒找到刊號,應該是學校內部的讀物。

  好吧,他壓根就不承認這本可憐的冊子居然是教材。

  下午兩點,褚青準時坐在那個小教室的最後一排。

  門口散散的不時進來人,歲數都不太大,多是二十多歲,少數幾個看上去有三十。長得雖然比不上那些新生,卻有種成熟淡定的味道。

  兩點五分,那個老師也走了進來,站在前面講台上環顧一圈。

  褚青也環顧一圈,一共才二十幾個人。

  九十年代,學表演還是挺神秘的一件事,報的人不多,而且中戲表演系每年就招那麼點人,有幾年甚至不滿二十人就開班。

  大專班則要多,能到一二百人,但素質就差太多,主要是心思浮動。那些人好像不是來學表演的,而是掛靠在中戲的光環下,好為自己以後的坐檯或做三兒的前程鍍金一樣。

  相比之下,進修班要好些,起碼真是來學習的。

  那老師姓顧,不教課,算是這個班的輔導員。

  她點完名,就開始嘮嘮叨叨的介紹了大體規則。進修班每週從一到五都要上課,週末休息,為期一年。跟本科班的區別就是,把他們四年的精華都融合到這一年之中,純粹的表演教學,所以像其他一些英語語文之類的文化課自然也不用上。

  褚青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跟電視裡看到的那種青春飛揚的大學生活一對比,忽然有種濃濃的山寨感,丟臉!

  不過也挺奇妙的,自己二十二了,居然又開始上學了,教室裡坐著的那些陌生人,從這一刻起,也都有了個已經離他很遙遠的稱呼,同學。

  顧老師說完,又給他們發了課表。褚青一瞅,明天居然就有課,是表演課,後面還有註腳:表演元素概論。

  這是啥東東?

  散場的時候,沒有什麼等待主角虐待的**土豪跳出來,然後很霸道的說請同學們吃飯唱K。這些人少說也在社會上打滾好幾年了,還不至於那麼秀下限。

  褚青對自己在這裡的未來一無所知,唯一需要準備的就是兩版寸照,明天交上去做證件用。

  …………

  回去的路上,他順便拐到離住處不遠的一個勞務市場。

  他當然不是去招工,而是貓腰鑽過一溜矮簷,跑到市場的後門。那裡有間破平房,用磚頭圍出一塊空地,亂七八糟的堆滿了瓶瓶罐罐和各色廢舊金屬。

  這是個廢品收購站,老闆就叫老闆,是褚青撿廢品哪會打下的革命情誼。因為當時那波人都是散戶,只有這孫子有這麼一塊根據地,所以褚青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老闆。

  「哎喲!青子,有年頭沒見了啊。」

  老闆穿著件鏤空的白背心子,不管春夏秋冬,腳底下永遠趿拉著一雙厚底布鞋。丫從來就沒把鞋跟提上去過,以至於腳跟和布鞋變成一個色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他穿的是雙新款的高腰皮鞋。

  褚青不想跟他廢話,直接道:「有新貨沒有?」

  「有!您瞧著!」

  老闆鑽進了板房,抹身推出兩輛自行車,一輛五成新,一輛八成新,前面還有個車筐。

  褚青可不管他這車是偷的還是偷的,指著那輛五成新的,道:「這個。」

  「這可是帶變速的,咱倆交情歸交情,買賣可得理清了,三百,您拿走!」老闆道。

  褚青隨手甩出五十塊錢,推過車,騎上就閃了。

  哥要是連輛破永久跟變速都分不出來,還混不混了?

  騎到了小區,先呼哧呼哧的扛上樓,費勁的翻越酸菜缸,戳在自家樓道裡。然後又下來,呼哧呼哧的爬到了范小爺家。

  剛到她家門口,褚青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從門縫裡還不時飄出幾縷。

  他急忙掏出鑰匙開門,一進去就看整個屋子煙氣繚繞,霧濛濛一片。剛要喊人,就見廚房裡跑出一人來,繫著大圍裙,還不停的咳嗽。

  褚青鬆了口氣,把門敞得開開的,道:「你幹啥呢,我還以為著火了。」

  「咳咳!」范小爺彎著腰,頭都抬不起來,連心肝都要咳出來了,道:「我,咳咳咳,炒菜,咳咳,炒菜呢!」

  「大姐那你把窗戶都打開啊!」

  褚青又氣又笑,把她拉出門外冷靜一下,先跑進廚房把火關了,然後又把臥室和陽台的窗戶都打開。屋子裡全是煙,待不得人,倆人就站在樓道裡說話。

  范小爺眼睛被熏得通紅,還帶著淚珠,道:「回鍋肉我咋就做不好?上回我還做的挺好的呢。」

  褚青捧著她的臉,笑道:「上回那是我先做一半的,你炒兩下就得了,你要想吃等我回來做啊。」

  范小爺沮喪道:「人家想給你慶祝一下啊!」

  褚青道:「你要想做,我教你,別自己亂弄,萬一真著火了咋辦?」

  倆人站外面說了好一會,屋子裡的煙才散去。

  他看著鍋裡那坨黑色的東西嚇了一跳,這玩意兒衝馬桶裡都擔心會堵,最後套了足足四個塑料袋,緊緊的系上扔在門口。

  他本想自己做的,范小爺死活不肯,只得在他一步一步的指導下,從切肉切菜,到豆瓣醬的調配比例,到炒菜的順序火候,總算磕磕巴巴的炒了一盤回鍋肉。

  丫頭還自己做了個雞蛋甩袖湯,不知道哪學的,那湯稠得跟炒雞蛋似的。然後又鬼鬼祟祟的變出來一瓶紅酒,褚青怕她亂花錢,仔細瞅了瞅,還行,超市十塊錢一瓶那種……

  但是開瓶器忘買了,倆人費了半天勁,最後用水果刀把木塞子捅得稀巴爛,硬生生給剜了出來,才算喝到嘴裡。

  「你說你,我就上個學,整的跟挺大個事兒似的。」褚青有點小埋怨。

  「上學本來就是大事兒啊!」范小爺嘻嘻笑道。

  女人要細節,男人要大概,褚青雖覺得有點麻煩多餘,但也感動她這番心思。

  丫頭邊給他夾菜,邊問:「你一天都乾啥了,看著明星沒?」

  褚青道:「明星那麼好見啊?我就報到了,然後班主任給開了個會,說明天就開始上課了。」

  「這是課表,你看看。」說著拿出夾在藍皮冊子裡的薄紙。

  「那叫輔導員,啥班主任!」范小爺鄙視了他一下,接過課表掃了一眼,笑道:「跟我上學哪會都差不多,就是沒有文化課。」

  她又拿過那冊子,問:「這個是啥?」

  「說是教材,我也不知道幹啥用的。」

  范小爺翻了翻,道:「哦,這是上台詞課用的,就是教你怎麼說台詞,照著上面練。」

  她在魔都上的是謝進表演學校,雖然沒中戲那麼專業,但對這些東西也都門清,給他解釋了下不懂的地方,褚青第一次覺得找個藝術院校畢業的女朋友還是挺靠譜的。

  「對了,何姐來電話了,說開機時間已經定了。」范小爺忽道。

  褚青問:「哪天?」

  「下個禮拜,嗯,十五號,讓大家都去。」

  說到這,范小爺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她非磨著褚青演還珠二,他也不用跟上學摻和在一塊,以後肯定就是劇組學校兩邊跑,會很累的。

  褚青倒沒想這個,他想的是,十五號……那十六號,就是這丫頭生日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32 AM

第四十九章 上課

  清晨,天光初色。

  褚青想是有些興奮,起的太早了。從他家出發,騎車的話頂多三十分鐘就到了。八點半上課,他五點半就起了,洗漱完畢,閒著沒事幹,索性出門。

  出了小區,過三里河至平安里,再往前,就是后海,過了后海,就到了南鑼鼓巷。

  晨靄中的京城有種別樣的安靜,褚青蹬著那輛破車,直到了南鑼鼓巷的巷子口,才下了車。

  巷子裡從南到北是條單行線,並沒完全改成步行街,車輛還是可以通行的。但街道太窄,物件又多,騎著車都怕撞了,他就推著車子慢慢的走。

  灰磚青瓦,朱簷碧柱,一座座老式的四合院,不時可見的半角門……這巷子比晨色更加靜謐,跟巷外的大城相比,一個似白日間的活潑少年,一個似慵起梳妝的少女。

  胡同里住的都是京城老人兒,此時也起床作息。說話帶著特有的京腔,鍋碗相碰,開門關門,騎著車子送孩子上學,還有老人家逗鳥的聲音,讓這靜謐中起了一點喧鬧。

  再往北走,就到了東棉花胡同,還沒到胡同口,褚青就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音,不知從哪座宅院哪方灰牆後面傳來。開始聽不太清,紛紛雜雜似好多人在說話,後來索性停下腳步,站在哪細聽。

  「我愛咱的大清國,我是怕它完啊!」

  「噫噫噫……啊啊啊……」

  「當我們擺脫了此垂死之皮囊,在死之長眠中會有何來臨?」

  「風停了,雨住了,雪白的雲層裡,射出了色彩繽紛的陽光。霞光萬道的雲空,搭起了虹橋。」

  「……」

  有的像京劇生旦一樣的吊嗓子,有的只是孩童玩耍的繞口令,有的是憤怒深刻的王子,有的又是老京城茶館裡的茶客。

  這些聲音和著晨靄在這巷子裡飄散,褚青可沒覺得美妙動聽,他不曉得台詞的出處,只當是一群咿咿呀呀的神經病。

  聽了一會,覺得無趣,他才推著車子進了校門。

  緩緩往裡走,路過那塊小得可憐的操場。往南面,是一溜仿舊式的平房,那是聲樂室,房前有著一溜的簷廊。

  簷廊下面,外面的空地上,甚至操場上,都有學生在練台詞,或清脆洪亮,或柔美靈動,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朝氣蓬勃,這是獨屬於象牙塔里的一道風景。

  學生們是在做晨功。

  每天早六點到吃早飯之前,表演系的學生都要出來活動身體,拉嗓子,練發音,練台詞。低年級一般是繞口令和簡單的台詞,到了大三,就逐漸變成詩歌散文,長篇獨白什麼的,這些都要在出晨功的時候練習。

  中戲對專業課的要求和管理極為嚴苛,學生出晨功都是要記考勤的,不管天冷天熱,刮風下雨,這都是雷打不動的規矩,幾次不出就算曠課,然後就要處分。

  人都說升級有三大招:打怪,尋寶,混學院。

  哥終於也混到這程度了!

  褚青坐在那間小教室裡,看著不算窗明幾淨的屋子,他此時還不清楚自己在這裡會獲得什麼樣的成長。只是感覺太久不上學了,居然有點緊張。

  今天有四節課,上下午各兩節。藝術院校的課較其他大學不同,很少有大課,一般都是小課,而且像表演課、台詞課這些都要封閉教學的,不許外人旁聽。教室也有特點,都是椅子在四周圍一圈,中間露出空場來,那是留給學生表演的。

  即便是理論課,老師也會不時叫學生上去表演,極其註重實踐,教材自然也少,都是老師在講,學生在做筆記。

  褚青就正在很認真的記筆記。

  上午兩節就是那個表演元素概論,老師在黑板上刷刷寫下幾行字,什麼五力六感的,什麼觀察力、想像力、分寸感、幽默感……然後就圍繞這幾個詞,足足說了一上午。

  褚青開始覺得好複雜,聽老師一講解,果然好複雜。

  雲山霧罩的聽完,等到下午實踐的時候,才有點明白了。

  大家圍成一圈,老師坐在中間,手裡捏著一摞卡片,叫同學們一個一個來抽,然後照著上面的要求表演。這種形式其實是很直接的一種接觸,大家都還不熟,最先上去表演的都有些放不開。

  一個抽到「走進已開演的電影院,一片漆黑,找不到座位」的女生,先是站在中間迷茫了一會,然後居然手搭涼棚,放眼望去……

  接著還有抽到「複習功課,聽見老鼠咬東西」的,或者「餓急了回來,吃了變味的飯」,和「屋內有怪味……」的等等。

  他們的表演多多少少都有些誇張,動作幅度很大,表情也很強烈,但也很形象,至少能讓別人猜出他是在幹什麼。

  這些其實就是最基本的表演元素,視、聽、味、嗅、觸,這五感構建了所有表演的基礎框架。

  輪到了褚青,他抽到的卻是一張綜合感類的卡片:看書時,發現愛人背叛自己的證據。

  他暗自撇了撇嘴,不去考慮這種無厘頭的命題設定。

  稍稍想了下,他就搬著凳子走到中間,然後坐下,身子靠後,翹著腿,做看書狀。

  翻了一頁,又翻了一頁,頻率很固定,直到有一頁,他停留的時間長了一點,然後又翻了過去。

  褚青站起身,朝大家微微躬身,就拎著凳子回到原位。

  他的表演平淡無奇,甚至沉悶,完全沒有之前的熱鬧氣氛。同學們很客套的拍了兩下手,老師卻眼睛一亮。那摞卡片裡只有那麼一張綜合感類的,就被這個年輕人抽到了。

  老師原以為他會表現出驚慌,憤怒,茫然,甚至大喊大叫的狀態,但他只是在安靜的翻書,只在那麼一瞬間,才出現一點情緒波動。

  這並不是說褚青演的有多好,老師對他的稱讚,是因為他有自己明確的人物設定。

  這種表演沒有具體的套路。

  你發現愛人背叛的證據,你憤怒也好,痛哭也罷,其實都是正確的,唯一重要的是,你對自己人物性格的設定,然後根據這個性格,你才會表現出怎麼樣的狀態。

  但是很多人,並不能理解這點。他們看到這個題目,不是從人物性格著手,只是簡單的想,這人會是什麼反應?這種表演,就像沒有根基的大樹,枝葉再繁茂,也顯得浮誇,不穩當。

  褚青如果知道老師的想法,一定會汗顏無比。他還沒那麼高端,去設定勞什子人物性格,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碰到這種情況會是個什麼反應。

  他覺得自己應該會發一會兒呆,然後,就變成了剛才的那番樣子。

  不過他覺得還是挺有意思的,單說理論,他不懂,但一放到角色裡,放到戲裡。想像力,感受力,幽默感,形象感神馬的,瞬間通透。

  …………

  「李奶奶!我想死你了!」

  褚青一個熊抱就把李名啟抱在懷裡,真有點親孫子隔了好久才見到奶奶的意思。

  「得了吧,你想我都不來看看我?」

  李名啟不甩他的諂媚,直指本質。

  褚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拍完還珠這麼久,倆人只通了兩次電話,都沒見過面。

  這時范小爺在旁邊湊趣,順便給男朋友解圍,也是一個熊抱,撒嬌道:「李奶奶,我也想死你了。」

  「嗯嗯,還是咱兵兵好!」李名啟啞著嗓子明顯的偏心。

  9月15日,還珠二在京城大觀園開機。

  由於還珠在台灣大紅,不久還要登陸內地電視台,何袖瓊對開機儀式很是重視,請了眾多媒體捧場,還要求所有主要演員,不管當天有戲沒戲的,都得換上服裝過來撐台。

  還珠二就像好萊塢標準的續集電影,服裝,道具,妝容,佈景,比第一部精美得一塌糊塗,卻掩不去骨子裡的那種浮躁。

  這種浮躁,從瓊遙的灌水劇本開始,到導演的拍攝,再到演員的狀態,無一不在。

  第一部24集,拍了近半年,第二部48集,也是拍了近半年。

  前者是在拍戲,後者只是在完成一項有模版的大工程。

  唯一要好的是,劇組的氣氛和諧多了,導演知道自己要拍什麼,演員也知道自己要演什麼,各司其職,一片融洽。

  大家都好久不見,幾人一撮的聚在那裡敘舊。趙微和林心茹還有范小爺,這還珠三朵花自是異常開心,本以為都不會再見面了,殺青那天就范小爺哭的最厲害,這會也是她最不好意思。

  林心茹和蘇友鵬見到褚青,卻帶著些古怪的表情。他們都在台灣,在那邊的媒體上看到過《小武》西征柏林的消息,當時還以為出現幻覺,後來確定那裡面的主角就是褚青。

  《小武》還沒在台灣上映,倆人雖然沒見識過,但那可是柏林電影節啊!多少演員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你丫就這麼隨隨便便的去逛了一圈,還拿了兩個獎。

  而且現在,你這麼個貨,偏偏還巴巴的跑來一部電視劇裡演個配角?

  這個事實,讓他們倆有點蒙。

  褚青可顧不上別人的心理活動,自拿到劇本後,他就在嘀咕咕的算小賬。他的片酬翻了一番,變成了三千塊一集,演下來能有六集上下,也就是近兩萬塊。

  跟《蘇州河》一比,還是虧了!

  「大家過來拍照了!」何袖瓊在那邊喊。

  一行人呼啦啦的湊過去,站成前後兩排。

  皇阿瑪和皇太后站在中間,兩側是小燕子和紫薇,再排開就是皇后、令妃、晴兒。後面是五阿哥加爾康,還有容嬤嬤、簫劍、金鎖和柳青、柳紅。

  褚青自然跟范小爺挨在一塊,在底下偷偷摸摸的拉拉扯扯。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38 AM

第五十章 長進

  今天週末,褚青沒課,就拉著范小爺一起當圍觀群眾,看開機的第一場大戲。

  還珠二計劃的拍攝週期是五個月,要大趕進度,因此導演也請了兩位,一位仍是孫叔培,一位是內地的導演黎平,就是後來拍《情深深雨濛蒙》和還珠三的那位。

  孫叔培主拍外景,黎平主拍內景,兩位導演把劇本按內外景分成兩大部分,各領一組,同時進行。這兩組人馬基本就是首尾不相見,差不多每天都要開工,只有演員調換不開有衝突時,才會碰頭商量一下先拍哪組的戲。

  「各人員就位!」

  「Action!」

  太后回宮後召見小燕子紫薇,小燕子逗比一樣的舉動惹惱了太后,要將其拿下。她當然拘捕,在園子裡上串下跳,一會爬樹一會上山,最後被擒住跪地。

  「紫薇知錯了,紫薇給老佛爺磕頭。」紫薇花說著就俯首叩拜。

  旁邊跪著的小燕子卻不甩跟前那個老太太,任憑後面的五阿哥和爾康怎麼拽,都瞪著眼睛不肯磕頭。

  對面站著的太后見了更怒,道:「我不管你這個格格有多少人撐腰,今天我非處罰你不可!來人啊,把她拉到慈寧宮,我要親自管教這個丫頭!」

  「老佛爺請息怒!」紫薇花等人呼啦啦拜倒一片。

  這時,一直在後邊打醬油的晴兒,穿著一身水藍色旗裝湊到太后跟前,用那種軟萌軟萌的聲音勸道:「老佛爺,您才一回宮,就鬧個人仰馬翻的,您累不累啊……」

  她輕晃著小腦袋,顧盼生姿,道:「我看啊,這還珠格格她挺好玩的啊……您就當她在別出心裁的迎接您,逗您開心,您好好的樂一樂,不好麼?」

  王燕是新加入的,劇組人員對她各方面都不了解,這是她第一次上戲。現場是收音的,也就是說在電視上播的時候,除了林心茹、蘇友鵬這種口白古怪的需要後期配音,像趙微、周潔等都是用自己的原音。

  王燕平時說話就已經很軟很軟了,沒想到一上戲,演那個萌妹子晴兒,說起話來更軟更嗲。她這一番嬌憨勸慰,就如清風驅散了暑氣,在場所有男性工作人員頓時一陣舒爽。

  演太后的叫趙敏玢,比李名啟還要小幾歲,因為化妝的原因,顯得很是蒼老。老太太也是演了幾十年戲了,老戲骨一枚,把那種生氣到開心的轉換,拿捏得極為自然。

  她看向晴兒的眼神瞬間變得柔和,道:「算了算了,晴兒說了一大車話,都在為你們倆說情呢,看在晴兒的份上,我今天就饒了你們倆……」

  褚青擠在人堆裡看到這一幕,不禁搖頭暗嘆:寰寰啊,你年輕的時候那麼吊,老了怎麼被一個逗比格格折騰得雞飛狗跳的?

  「你搖什麼頭?」旁邊范小爺小聲問。

  褚青笑道:「沒事沒事。」

  他忽然有些傷感。

  他能告訴她,晴兒是寰寰過給果郡王的弘?所出,其實是她的親孫女,後來跟簫劍遠遁江湖,一個化名熊貓兒,一個化名白飛飛,還碰到渣浪,相愛相殺麼?

  他能告訴她,簫劍最後心灰意冷,索性破罐破摔,變身唐馬儒,只能在一些沒節操的視頻裡賣雞為生麼?

  這些秘密,褚青只能默默藏在心裡。

  趙微生了孩子,當了導演;林心茹做了老闆,悶聲賺錢;王燕更是半隱退的狀態,相夫教子,偶爾出來拍部戲。

  還有你這個丫頭,哪會你都已經33歲了,大氣華麗,一人就能撐起一個場,哪像現在這麼二……

  「好!過!」孫叔培喊了一聲。

  開機第一場戲如此順利,沒有NG,兆頭不錯,大家都心氣高漲。

  第一部的演員都有過豐富的合作經驗,配合默契,新加入的演員也都不是泛泛之輩,接得住招。何況,導演對演員的要求,真的不像以前那麼高了。

  孫叔培被找來拍還珠二,心裡是有些不情願的。他開始光聽何袖瓊說那份急匆匆的拍攝計劃,就大概知道這是個什麼性質的戲了。無非就是趁著第一部大熱,藉機再撈上一把。

  而且片方居然還找了另一個導演,說的好聽,一主內,一主外,但誰會願意在導演那欄,把自己名字旁邊再加上一個?

  所以,孫叔培完完全全就是一打工者的心態,拿錢辦事,再沒有第一部時締造經典的那種嚴肅和興奮感。

  至於表演,只要能達到及格線,過了也就過了。

  雖然已是九月,正午時分還是有些熱的。圍觀的人散了場,褚青跟范小爺踅摸到一處陰涼又僻靜的迴廊說悄悄話。

  范小爺今天倒是有場戲要拍,已經畫好了妝,穿著宮女裝想是熱得很,特意帶了把小扇子在不停的扇。

  要說還珠二的預算真是土豪大氣,服裝提升個檔次不說,連妝容都變美了。這丫頭在第一部裡的妝簡直慘不忍睹,妥妥一柴禾妞,現在這妝看著還真有點小家碧玉的意思。

  不過這話,褚青可不敢說,不然丫頭得咬死他。

  范小爺搧著扇子,方才習慣性的差點膩在他身上,這會屁股挪了挪,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見他正拿著拍攝日程表看,隨口道:「甭看啦,明天有咱倆的戲。」

  褚青一聽就鬱悶了,道:「明天我有課啊。」

  「上午下午?」

  「下午。」

  范小爺也陪著擔心,道:「我們是上午拍,你有三場戲呢,趕得上麼?」

  褚青笑道:「我騎快點,應該趕得上。」

  范小爺道:「你得了!從民俗園到中戲,坐地鐵都得一個多小時,要是真來不及,你就打車吧。」

  褚青有點詫異,道:「你記得倒清。」

  「那是!」范小爺得意道:「明天可是咱倆第一次搭戲,我早查好了。」

  褚青見她的樣子,故意道:「咱倆以前不是搭過麼?」

  范小爺皺皺鼻子,道:「以前跟現在能一樣嗎?」

  「那倒是,」褚青笑道:「以前可不能這樣……」

  他說著,忽然湊過去在她臉上啄了一下,又迅速閃回原位。

  范小爺「呀」了一聲,摸了摸臉,又心虛的往四處看了看,嗔道:「讓人家看見!」

  褚青裝作不悅道:「那咱倆就一直這麼偷偷摸摸的?」

  范小爺連忙哄著:「哎呀!這不是拍戲麼?讓人知道多不好!」見他還是一臉不開心,又拉著長音道:「哎呀,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別生氣啦!」

  褚青本來就是跟她開玩笑,不禁問道:「就這一次?那以後呢?」

  范小爺咬咬嘴唇,小聲道:「以後都聽你的。」

  …………

  話說還珠二有些設定真的很蛋疼。

  皇阿瑪變成一條腦抽色龍還情有可原,但是小燕子從逗比忽然就變成了腦殘,五阿哥也從溫文爾雅變身成一個暴躁的刺?,在劇中的重要性完全被沖淡,甚至還比不上簫劍。

  倒是爾康很詭異的上位,無論在宮中還是逃亡的路上,都是很主導的角色。感情方面就更吊,除了晴兒這個軟妹子倒貼之外,第一部里金鎖對爾康的感情暗線也浮出水面,變成了三女爭夫的局面。

  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這點,讓范小爺和褚青都很鬱悶。

  一個不願意接受自己愛上這麼個貨,一個更不願意自己的女朋友愛上這麼個貨,即便是在戲裡。

  好在,柳青最後成功逆襲了。

  「爾康,你是不是好喜歡紫薇?」

  「是。」

  「喜歡到什麼地步?」

  在曲徑通幽的假山下,爾康正拜託晴兒救救被老佛爺關進密室的兩位格格,晴兒反倒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周潔雖然品性那樣了點,演技其實還是不錯的,很多細節都抓得住,演爾康就是爾康的氣質,演包拯就是包拯的模樣,絕不會讓人將這兩個角色互相套進去。

  他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因為紫薇的存在自己才光彩奪目神馬的,晴兒小天使固然十分傷心,卻仍然答應幫忙。

  她轉身擦著眼淚,快步出鏡,背景的迴廊上,一身粉色旗裝的范小爺跟著入鏡,手裡甩著帕子,旗頭上還嵌著朵好大好大的花。

  爾康轉出假山,看到了金鎖,略帶驚訝問:「金鎖,你怎麼會在這?」

  「爾康少爺,有沒有小姐的消息,我都快急死了。」

  許是范小爺跟褚青混的久了,演戲不知不覺的就沾上了些男朋友的習慣。

  要說褚青演戲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個字,平。

  平,不是木,木那是面癱。褚青是臉上平靜,眼睛裡面卻千變萬化,一閃一動間,異彩紛呈。

  若按第一部的演法,范小爺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是滿臉焦急,眉頭緊皺,或許還會加上轉圈圈的腳步動作。

  但現在,她只是很平靜的看著周潔,一雙大眼睛裡卻盡顯擔憂。

  周潔也挺驚訝,跟她對手戲不多,但也多少有些了解,沒想到這段時間進步這麼大。

  他道:「你不要擔心,你快回漱芳齋準備點吃的喝的,她們一定餓壞了,我現在就去求皇上。」

  說完就抬腳閃人,范小爺轉頭,目光循著他的背影,除了對自家小姐的擔心外,還藏著那麼一點隱隱的愛慕。

  這絲愛慕之情,不溫吞,也不過火,恰到好處。

  「好!」

  孫叔培這次是真的叫好,笑道:「兵兵,不錯,進步很大!」

  范小爺對剛才的表現也很滿意,嘻嘻笑道:「謝謝導演誇獎!」

  說完又顛顛儿的跑去跟男朋友顯唄:「褚大爺,我演的怎麼樣?」

  從上次合作開始,劇組人員對這個小姑娘一有空就去騷擾褚青已經見怪不怪了,有些議論,卻也不大。因為就算人家正在談戀愛,跟自己也半毛錢關係都沒有。此時見她下了戲就往褚青身邊湊,都只是笑笑。

  所以說麼,這對小情侶那番裝作不熟的心思,就是掩耳盜鈴而已。平日里養成的那些膩歪人的小動作和小習慣,別人早看在眼裡,沒點破罷了。

  「不錯不錯!」

  褚青誇了一句,拿著扇子給她搧風。

  范小爺更為得意,她劇本一拿到手,就拉著褚青每天跟她對戲,可沒少下苦功。這會找了把椅子坐下,喝了口水,忽道:「哎,我跟你說,那個新來的王燕姐演的可好了。」

  褚青問:「你咋知道的?你又沒跟她搭戲。」

  「她剛才演的時候,我偷看來著,她就這麼……」丫頭學著王燕的動作,「就這麼一轉身,眼淚刷就下來了。」

  說完還撇撇嘴,道:「真厲害,我可不行。」

  「你也挺厲害的了。」

  褚青拍完馬屁,忽然八卦起來,問:「哎,你剛才看周潔的那個眼神是咋演出來的?你在家練的時候可沒那麼好。」

  范小爺眨眨眼睛,道:「我也不太明白,我就是,就是剛才心裡一直想著咱們倆,就演出來了唄。」

  褚青聽了還挺高興,但隨後就納悶道:「不對啊,你啥時候用那麼色色的眼神看過我?」

  范小爺白了他一眼,道:「不是我看你,是你色色的看過我!」

  「我才沒有!」

  「你有!我喝醉那天你肯定就是那麼看我的!」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47 AM

第五十一章 小心思

  「總算不用光膀子了。」

  在服裝間,褚青抖了抖手裡的長衫嘆道。

  隨著小燕子坐穩格格之位,柳青柳紅這批小伙伴自然跟著雞犬升天,從街頭賣藝的糙漢子搖身變成大酒樓的老闆。

  既然是老闆,第一部那件開敞的土布短馬褂自是不能再穿,便換了身寶藍色的棉布長袍。

  他脫掉衣褲,光著上身,下邊只留件大褲衩子。其實還可以穿件背心的,但他怕熱。

  經過一年時間的鍛煉,他早不似拍《小武》時那般瘦弱。

  褚青的整體骨架非常勻稱,身板又直又正,兩條大長腿戳在哪就是個帶感。而且他的腰特好看,從肋部就窄窄的順延下去,修長又不顯得很娘,顯出兩條又漂亮又有力的弧線。

  這幅身材,標準的穿衣顯瘦,脫了有肉。

  本來有個嬌媚的服裝師要幫他穿,但他可不想讓一個娘炮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的,就轟了出去。戲服有兩件,一件裡衣,一件外衣,他剛要往身上套,就聽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

  「嗯?」

  褚青正在愣神,就聽碎碎的腳步聲,然後簾子被挑開,丫頭的那張小臉從後面鑽了出來。

  「哈!」

  范小爺張大了嘴巴,擠眉弄眼做鬼臉狀,可能本是想嚇嚇他,卻沒料到見著這麼一副景象。一時間傻在哪裡,不知道下面該怎麼接。

  褚青早習慣她的神出鬼沒,先開口道:「你不去準備,跑這幹嘛來了?」

  丫頭回過神,臉蛋有些紅,眼睛卻大大方方的看,還一邊滋滋讚歎:「以前咋沒看出來你身材這麼好?」

  褚青雖覺得倆人的定位有些顛倒,仍不緊不慢的穿好衣服,笑道:「我倒是想給你看,沒機會啊。」

  丫頭秒懂他話裡的意思,一甩簾子,又碎碎的飄了出去。

  還珠二的大部分拍攝地,都沒離開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主景都是在大觀園,像漱芳齋和慈寧宮這些有大量露臉的地方,都是在大觀園搭的模擬內景。避暑山莊被削弱到只剩一場戲,就是最後一集兩位格格大婚走的園子。

  時間太趕,跑那麼遠實在折騰不起。

  這場戲拍的是柳青柳紅的會賓樓正在裝修,準備開張,小燕子和紫薇等人就跑來幫忙。

  小燕子跑到二樓刷屋頂,紫薇花在下面看熱鬧,爾康和五阿哥則是在寫對聯。

  蘇友鵬對周潔雖然還是很討厭,但在第一部已經大紅的背景下,尤其還是在他的大本營台灣,讓他成功的鹹魚翻身。這種不喜歡,就變得可以忍耐了。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拍好還珠二,這是對大家都有益處的事兒,就算有矛盾也憋著,誰也不會傻到自毀前程。

  主要露臉的當然是四大主演,柳青柳紅包括金鎖,只有些零零碎碎的短鏡頭拼湊在一塊當背景板。

  就看趙微拎著個桶,手裡拿把刷子,裝模作樣的在天花板上刷來刷去。自然不會讓她真往上面刷油漆,那屋頂事先都糊好了白紙,一層一層的緊和厚實,根本看不出異常。

  她揮舞著刷子,咋咋呼呼的道:「本來啊,我還想封一個王給柳青做呢,偏偏柳青什麼王都不肯做,只肯開個酒樓。不過我封王的權力,還差那麼一點兒!」

  褚青笑道:「能開個會賓樓,我就很滿足了。這個地方就是你們在宮外的家,這幾間客房我給你們留著,說不定哪天就能用得著。」

  他說話的時候,趙微就那麼睜著大眼睛看,她很不習慣跟這個人搭戲,總覺得彆扭。但具體說,又好像不是彆扭,而是費勁。

  其實不只是趙微,包括林心茹,蘇友鵬,陳盈這些每個跟他搭過戲的,都覺得很費勁。無論說台詞還是做動作,不管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始終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輕飄飄的讓你手足無措。

  這種感覺在拍第一部時就有了,這是他在第二部的第一場戲,大家心情都有些微妙。

  褚青也挺冤枉的,他在《蘇州河》裡跟周公子對戲,倆人幾乎每一場都要拼盡全力,死撐著不破功。從開始的互相追趕,到後來的和諧完整,共同進步,這個過程,足足倆月,就那麼硬挺。

  好在都挺過來了,倆人就感覺累死累活的終於又爬高了一層樓,再往下看地面的景色,似乎變小了一點點。

  這種興奮感,他回到京城好久之後才平靜下來。

  這會兒,他也沒彪到把《蘇州河》的節奏帶到還珠裡,那就像一個耍太極的跑到廣場舞大媽群裡,分分鐘被爆掉。他已經盡量的放鬆狀態,來貼合柳青這個人物。

  因為兩部戲裡的柳青是不一樣的,第一部裡他生活貧困,衣食不足,有大雜院的老少要照顧,還要為進了宮的小燕子擔驚受怕,所以骨子裡都透著那麼一股苦大仇深。

  但在第二部,柳青在物質和精神上都很滿足,就算後來幫小燕子逃亡,半路也成就了自己的姻緣,故此應該是很歡樂的路子。

  在這個背景下,褚青就不能再重複以前的表演方式。他抹去了一點沉靜,多了些笑容,變得更加輕鬆,讓眾人看得也是一怔,覺得親切自然了不少。

  接話的不是趙微,而是范小爺。

  還珠二的群戲部分,每個角色的站位都很有意思。就像這場,金鎖始終跟柳青湊在一塊,還有後面倆人同時出現的鏡頭,也多是挨在一塊。

  許是瓊遙奶奶故意安排,預示著後來的一段狗血姻緣。

  就見范小爺很詭異的出現在褚青背後,不時還點點頭,眨眨眼,配合他的話。見他說完,開口道:「我們還可以把小豆子和寶丫頭接過來住啊!」

  這裡,褚青應該轉過身看她。

  結果他一轉身,就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小臉,和那華麗麗的眼妝,還有那條**花辮子……

  「噗!」

  他在別人面前還能撐撐氣場的節奏瞬間崩盤,直接笑彎了腰,隨即又反應過來,捂著嘴忙道:「對不起對不起!」

  不提范小爺對他翻了翻白眼,趙微那幫人忽然就陷入一種很詭異的氣氛中。

  這什麼情況?笑場?

  大哥你給我們講講,你的笑點在哪好不好?

  「卡!」

  今天的導演是黎平,他脾氣很好,也擺得正心態,把孫叔培放在前輩的位置,不爭不搶,大家對他印象倒是不錯。

  「青子,怎麼樣?」黎平問道。

  褚青忙擺手,道:「沒事沒事,對不起導演,重來吧。」

  「Action!」

  范小爺繼續道:「我們還可以把小豆子和寶丫頭接過來住啊!」

  「噗!」

  「……」

  真不是故意的,褚青實在是忍不住。他也不曉得為啥想笑,就是一看到這丫頭一本正經的在跟自己說台詞,就覺著特逗。

  「卡!」

  「卡!」

  如此反復NG了四次,黎平又叫了停,他對褚青不了解,以為新人演員放不開,或者有什麼表演障礙,剛想叫他過去說說戲,就見范小爺道:「導演,給我兩分鐘。」

  然後瞪了下他,小聲道:「你跟我出來!」

  褚青很尷尬的掃了眾人一眼,趙微、林心茹都在做望天狀……不禁撇了撇嘴跟著丫頭到了外面。

  「你這麼磨磨唧唧的拍不完,下午你還上課不了?」

  范小爺就跟訓兒子似的,褚青老老實實的聽著。

  「你給我板住啊,不許再笑了。這是拍戲呢,咱倆是搭戲啊,你就把我當金鎖!」

  褚青嘀咕道:「那可沒準兒,我一看你就想笑。」

  「你看我有啥可笑的啊?」

  范小爺真有點火了,使勁揮了揮胳膊,又不好太聲張,只得小聲吼道。

  褚青也很無辜,道:「就是,就是有點……太熟了,下不去手的那種。」

  …………

  最後,還是褚青憑藉自身強大的職業素質,搞定了這個很簡單的鏡頭。

  除了他莫名其妙的笑場之外,其他戲份拍得都很順利,現在就只剩上午最後一場戲了。

  黎平喊道:「染料準備好了沒?」

  道具人員晃晃悠悠的拎過來一桶不知道什麼玩意的液體,放在黎平跟前,道:「導演您看看。」

  黎平是個很認真的人,對一些重要道具,都要自己檢查無誤後才肯開拍。

  他伸手攪了攪桶裡的紅色液體,又用手指捻了捻,問:「好像不太粘啊,能沾上麼?」

  工作人員又遞過來一塊破布,上面花花綠綠的,道:「剛才咱們試過了,肯定能沾上。」

  黎平這才放心,喊道:「各人員就位了,爭取一條過,拍完大家就可以歇著了!」

  小燕子拎著油漆桶從二樓飛下來,不小心把桶甩了出去,灑了一地染料。吊威亞的是個女替身,趙微只演滑倒在地的部分就好。

  「Action!」

  「哎呦!」

  趙微驚叫一聲,兩條胳膊胡亂揮著,腳下亂蹬,最後跌倒在地。

  地上滿是紅色的染料,當然不是真油漆,也不能用番茄醬,那可就太燒錢了。用的是一種人工色素兌上水,效果也很逼真。

  柳青柳紅有功夫在身,只趔趄了幾下,小桌子小凳子還有金鎖就妥妥的被豬隊友坑,一起在地上打滾,又撞倒了其他的油漆桶,最後就是花里胡哨的蹭了一身都是。

  「哎喲!」

  「哎呀!」

  三個演員在地上連滾帶爬,做掙扎狀,就是站不起來。

  褚青看著范小爺在地上努力打滾,她那叫一個拼命,自己那叫一個心疼。還好劇本寫的就是柳青過去扶起了金鎖,這會趕緊跑過去,把女朋友扶了起來。

  趙微哈哈笑道:「這下成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油漆也同髒了!」

  范小爺苦著臉道:「小燕子,你這哪是漆房子啊,分明是在漆我們嘛!」

  褚青看她身上臉上頭髮上都是染料,小花貓一枚,要不是在拍戲,直接就想把她抱回家洗澡澡去了。

  此時也能在心裡暗嘆:丫頭啊,我認識你才知道,原來你還有這麼多黑歷史。

  無論如何,上午的戲份全部OK。

  褚青以極快的速度換好了衣服,洗掉了妝,因為是光頭,還戴著頂范小爺特意給他買的帽子。

  「來得及麼?來得及麼?」

  范小爺穿著那身臟兮兮的戲服,一直送他到了街上,嘴裡不停的問。

  褚青道:「沒事,趕得上。」

  他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道:「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你……」

  范小爺看著他,動了動嘴唇,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道:「你好好上課啊!」

  褚青坐在車裡,搖下車窗擺擺手,道:「知道了,你快回去換衣服吧。」

  「哎……」

  車開了,范小爺追著跑了兩步,輕輕喊了一聲,還是沒說出來那句話。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4:56 AM

第五十二章 哎呦哎呦哎呦


  晚十一點,大觀園。

  雪亮的燈光照得片場里白剌剌一片,人聲肅靜,大家都是又累又困,已經近乎虛脫的狀態。

  「好,過!」

  「收工!」

  隨著黎平這聲喊,那些眼皮子已經耷拉得睜不開的工作人員,還有剛剛下戲的演員都是精神一振。雖然現在已經快半夜了,雖然四個小時後又得爬起來開工,但並不妨礙他們振作起最後一點力氣跑回賓館補上一覺。

  這種時候,哪怕只多睡十分鐘,已是天大的幸福。

  趙微和林心茹換好衣服上了麵包車,歪歪倒倒的靠在一起。趙微精神要強點,掃了一眼,問:「哎?兵兵呢?」

  林心茹斜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的,用一種說夢話的語氣道:「她說今天回家睡。」

  「她昨天還跟我們一塊住呢,今天咋忽然想回家了?」趙薇有點不可思議。

  劇組裡有那麼幾個人家就在京城的,但平時也都是跟組在賓館吃住,沒別的原因,就是方便。每天都要半夜收工,凌晨再爬起來,再往家趕,別說多折騰,連車都打不著。

  「大半夜的她咋回去啊?」趙微還在嘀咕,林心茹已經沒動靜了,還打起了輕鼾。

  王燕家裡也是在京城,但她每天收工都是回家去睡,第二天一大早又從家裡趕到片場,急忙忙的卻從沒遲到過。

  「走吧。」

  王燕坐在車裡抻了抻懶腰,打了個呵欠,對來接她的司機道。

  車子發動,剛要走,就見園子裡衝出來一個人,跑到跟前「啪啪」拍了拍車窗。

  「兵兵?怎麼了?」

  王燕搖下車窗,見她因為跑得太急,正微微喘氣,不禁有些詫異。

  范小爺扒著窗口道:「燕姐,你能不能搭我一段,我到長安商場下就行。」

  王燕一怔,平時跟她不太熟,沒什麼來往,但舉手之勞,自然能幫就幫,當下笑道:「沒問題,上來吧。」

  倆人坐在後座,駛離片場,在車少人稀的大街上開著。

  「你這是回家啊?」王燕先開口道。

  范小爺點點頭,道:「嗯,回家。」

  「你是京城人?」

  「我膠東的,在這租的房子。」

  王燕也挺奇怪她這個時間非得跑回去,交情不深,也不好細問。平時在片場見這小姑娘挺活撥的,這會倒安靜的很。

  范小爺似有心事,眼睛轉向窗外,看著燈火霓虹忽閃而過,化作一道道彩色絲線,瀰漫在夜色中。

  開了一會,王燕已經撐不住的樣子,靠著座背,閉目小憩,狹小的空間裡只餘下發動機的殘喘悲鳴。

  她很累,她真的很累。

  今天足足拍了七場戲,出鏡都很零散,但她作為大配,不能像路人甲那樣白板面癱。主角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她都得及時的做出反應配合,即便有時鏡頭根本顧及不到她,也不能怠慢,那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一天下來,骨頭都快散了架,像斷線的娃娃隨時都能就地躺下。但她還不能歇,不能跟著小伙伴一起回到賓館的大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這一刻,車窗搖下半扇,夜風拂過她的頭髮和臉頰,范小爺居然有那麼點奔波在江湖的蒼茫感。

  「呵……」

  她忽地輕笑了一聲,又覺著自己有點傻。

  不就是過個生日麼?

  你沒告訴人家,你還想人家惦記著,放著賓館的大床不住,巴巴的蹭車跑回來。

  不是傻,是什麼?

  活該!

  車行了一路,到了街口,范小爺回過神,道:「大哥你在前面停就行了。」

  王燕也被驚醒,迷迷糊糊的問:「嗯?到了?」緊跟著反應過來,道:「兵兵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范小爺忙擺手道:「不用了,這走到頭就是我家了。」

  王燕探身瞅了瞅那條破巷子,烏漆麻黑的看著就森人,道:「哎呀!那不行,你小姑娘家家的也不怕出事兒。哎,你給她拐過去,到樓下。」

  司機應了一聲,拐進巷子,小區鏽跡斑駁的大鐵門已經鎖上,只留旁邊的一個小門。

  「謝謝燕姐!」

  范小爺下了車,衷心的感謝。

  王燕探出頭,笑道:「沒事兒,你自己注意點啊,我走啦。」

  范小爺看著車燈遠去,回身望瞭望黑漆漆的樓群,嘆了口氣。

  這麼晚他應該睡覺了吧。

  那我也該睡覺了吧,呵,折騰了一趟就為回家睡個覺……

  她端著心思,懵懵懂懂的,剛要跨進小門,就差點跟一個人撞上。

  「哎?」

  倆人都驚訝的看著對方,褚青沒等她開口,就問:「你咋這麼早,我還想去接你呢?」

  范小爺方才那番矯情的多愁善感,一下子就風吹雲散了,有些愣愣的道:「嗯,下午拍的好,早收工了點。」

  褚青拉過她的手,一起往裡面走,又問:「那你在哪打的車?」

  「沒,燕姐有車,她送我回來的。」

  「哦,我以為你還得一個小時才收工呢,還給你發個傳呼來著。」

  「啊?」

  范小爺連忙翻出呼機,果然有一條消息沒看到,差點害得他白跑一趟,頓時很不好意思,道:「我可能拍戲呢沒聽到。」

  褚青微怔,覺得丫頭有些奇怪,傻呆呆的,說話也不像平日那般有精神,不禁問:「你咋了?」

  她也微微一愣,道:「沒事啊。」

  褚青沒再問,牽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倆人進了單元門,那個破樓道燈仍然沒換成聲控的,賤賤的閉目養神。

  許是拍戲累的腳軟,范小爺邁第一個台階就歪了身子,褚青連忙扶住,問:「沒事吧?」

  「嗯,就是腦袋剛才忽悠一下。」

  「來,我背你。」

  「不用了。」

  褚青沒搭理她,在她跟前蹲下身子,道:「上來。」

  范小爺兩條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好像力氣在此刻終於消耗殆盡,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緊貼著他的背,隨著他的腳步,微微顫動。

  「哎。」她輕喚。

  「嗯?」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回來?」

  「你不回來還能上哪去?」

  「萬一我去賓館住了呢?」

  「呵……」

  褚青輕笑,就像她喝醉酒那天,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背她到了五樓。

  進了屋子,按開燈,褚青先看了眼鐘,十一點四十分。

  「你先歇會兒。」

  他扔下一句話,就急忙忙的竄進廚房,然後就是劈裡啪啦的一頓油抄烹煮。

  不一會,褚青端出來幾個碗碟大盤,擺在桌上,又跑到臥室拎出來一個蛋糕盒子,拆開,插上兩根小蠟燭。

  「我合計著十七根插不下,就買了兩根。」

  他忙得頭上見汗,顧不得擦,又推了推盤子,笑道:「這是肉春捲,我獨家秘方,就是熱了一遍有點走味兒。」

  「這是燜子,以前沒做過,不知道跟你家那邊比咋樣。」

  「還有這個蝦,我逛了倆小時才挑著幾隻大的……」

  「這是長壽麵,都坨了,吃一根意思意思就行了……」

  褚青擱哪兒絮絮叨叨的顯唄手藝,范小爺一聲不吭的盯著他。

  她就覺著自己倒霉透了,怎麼碰上這麼個人!她又覺著這人簡直壞透了,總是讓自己想哭。

  褚青說了半天,見她沒反應,便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幹嘛呢?還沒到十二點呢。」

  半響,她才扒拉開他的手,自己手指一轉,反握住他的掌心,低聲道:「誰告訴你我今天過生日?」

  「你身份證上不有麼。」

  褚青也有點奇怪,笑問:「你過生日咋不跟我說?」

  丫頭撇撇嘴,道:「這種事哪有自己說的啊,多沒面子!」

  女生的小心思,又固執又可愛,碰到喜歡她的人,會愛到不行,碰到不喜歡她的,只覺著丫是蛇精病。

  褚青一看她撇嘴的動作,就知道她恢復正常了,點上蠟燭,笑道:「行了,吹蠟燭吧。」

  「把燈關了啊!」

  褚青按下開關,細弱的燭光晃著她的臉,顯出一種指間沙般的細膩和質感。

  丫頭做祈禱狀,閉上眼睛停了幾秒鐘,又睜開眼,跟他一塊吹滅了蠟燭。

  「來吃蛋糕。」

  褚青打開燈,切了兩塊,沾著厚膩的奶油。這年頭的蛋糕真心不能看,就跟奶油煎餅似的。

  范小爺看他如此平靜,反倒不忿,好像自己這一晚上的多愁善感都白費了,總想找點茬,道:「你怎麼不問我許什麼願?」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我傻啊,這能隨便問麼?」

  「真沒意思!你問問嘛!」

  「那你許的什麼願?」

  丫頭回給他一個白眼,得意道:「你傻啊,這能隨便問麼?」

  「……」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看他鬱悶,丫頭更加高興,伸筷子就夾了個肉春捲放進嘴裡。

  「嗯嗯,好吃!」她睜大眼睛,嘴裡滿滿登登的問:「這咋做的?」

  「就是用雞蛋拉皮,再卷上肉餡一炸。」

  「好好吃!」

  她是真餓了,而且這四個菜褚青之前都沒做過,一時間風捲殘雲,暴飲暴食。

  褚青看不過去了,道:「哎你慢點吃,別噎著了。」

  范小爺又吞下一個肉春捲,忽然停下筷子,來了一句:「對了,你還沒唱歌呢?」

  「啊?」

  「生日歌啊!」范小爺興奮起來,也顧不得吃了,道:「快唱快唱!」

  褚青汗道:「大半夜的唱什麼歌啊?」

  「我不管!你快點唱!快點唱!」丫頭又開始無敵的撒嬌大法。

  他被鬧得沒辦法,想想一年就這麼一回,唱就唱吧。

  「祝你生日……」

  「哎呀!你得拍手!電視裡都這麼演的!」

  褚青臉都綠了,心裡不停抽搐,算了,反正都這樣了,破罐破摔吧。

  於是一邊拍著手晃著腦袋,露出陽光般的燦爛微笑,一邊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要是再系上紅領巾,妥妥一有文化樹新風的腦殘青年。

  倆人圍在小飯桌前,玩著弱智無比的調情遊戲。小區裡的樓群都黑暗暗的,只剩這一家還亮著燈。

  卻不孤零,夜半,無雲,有情人蜜意。

  吃完了飯,倆人的精神氣似乎都到了一個臨界點,興奮過後就是疲憊。

  「你明天幾點走?」

  「四點就得到哪。」

  褚青也困了,打著呵欠準備換鞋,道:「那我三點過來,碗先放哪吧,我明兒洗。」

  許是夜色太濃,愛情太纏綿,許是她困得胡言亂語了,居然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要不你別走了,太折騰了。」

  褚青都要開門出去了,又頓住腳步,回過頭,眼睛裡的驚訝和熾熱似要把她融化。

  丫頭不敢看他,低垂著眼波,盈盈裊裊,似有萬縷柔絲在倆人之間纏繞,輕輕道:「你別瞎想,我不是,我不是讓你欺負我。」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摟摟抱抱倒在床上,他們會發生點什麼呢?還是會發生點什麼呢?還是會發生點什麼呢?

  拋開生理障礙的問題不談,僅從時間上看:倆人起碼三點就得起來,那麼現在是一點半,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半小時可以打個滾什麼的。

  但你得考慮到這兩隻的體力與欲望的對比度,還要加上哄騙,撕衣,摩擦,濕潤,尖叫,繼續哄騙,綿軟而入不得,等等情況。

  這麼一來,留給褚青吃乾料的時間最多也就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你特麼還嫌少?

  好吧,我們還是來說說他的生理障礙問題……

  褚青衣服都沒敢脫,連翻身都不敢,就那麼直挺挺的cos大抱枕,被女朋友摟抱。

  范小爺枕在他胳膊上,半個身子都擁抱著這個男人。倆人像這樣躺著已經很多次了,但如此這般,還是第一次。

  她的心臟平緩而溫暖的跳動著,就像這個平緩而溫暖的晚上一樣。她本應很累很困的,卻始終沒有睡意。

  看著身側沒心沒肺熟睡的褚青,范小爺把頭往他懷裡又藏了藏,就像細風在夜空中低語:

  「你知道我許的是什麼願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04 AM

第五十三章 擰巴

  褚青最近很鬱悶,他又擰巴了。

  有些人擰巴,是跟自己較勁;有些人擰巴,是跟別人較勁。褚青從來不跟別人較勁,他一直只跟自己玩一些喜羊羊和灰太狼式的偉大斗爭。

  總結,兩個字,蛋疼。

  他上課也有十天半個月了,從開始的新鮮到現在的自我懷疑。

  學個表演都能學出自我懷疑這種高層次的毛病來,不是蛋疼是什麼?

  班里二十幾個同學,經過一段時間也慢慢熟了起來,幾個女生有逐漸發展成閨蜜的趨勢,幾個男生不時的也一起去喝個酒洗個澡。

  褚青在班裡是挺特立獨行的,不是他裝清高不甩他們,而是因為他的髮型……或者叫光頭。

  前些天,就是給女朋友過生日的那天下午。

  褚青戴著女朋友給買的帽子,鬼鬼祟祟的坐在朋友圈的最後面。老師一眼就瞄上他了,道:「那位同學請把帽子摘下來。」

  這老師叫郝容,才二十七歲,今年第一次獨立帶班,由於年齡相近,除了上課時嚴肅些,平時跟同學們關係倒不錯。

  褚青只好摘下帽子,露出一塊微微泛青的頭皮。

  在藝術院校裡,這種情況肯定不代表丫是個剛放出來的青皮。郝容略微驚訝,問:「你拍戲呢麼?」

  「嗯。」

  褚青保持著中學時的習慣,老師問話得站起來答,屁股剛離開凳子,郝容擺擺手:「不用起來。」

  他隨口又問了一句:「拍什麼戲?」

  「還珠格格……二。」

  郝容倒是聽說過同城死敵那邊有個小姑娘,前段時間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宿舍拎信件,還都是海外寄來的。

  好像就因為這個叫什麼格格的電視劇。

  他來了點興趣,翻了翻學名冊,道:「你是叫褚青?」

  「對。」

  「你還演過什麼?」

  「《小武》。」

  郝容這回很正經的看了他兩眼,對這部被封殺的電影亦有耳聞。

  像還珠這種偶像劇在這幫人眼裡,壓根上不得檯面。但《小武》就不一樣了,電影先不論好壞,起碼這種藝術形式是他們所讚賞的。

  不過也僅僅是看了兩眼而已,中戲出去的大咖多了去了,郝容還不至於為這麼個年輕人激動妄為。

  這番簡短的對話,在雙方心裡都沒留下太深的印象,但在那些同學中間卻起了不小的騷動。

  這些人,以前有學跳舞的,有學戲曲的,有跑過幾部龍套攢了點錢來充充電的,總之沒有角兒,沒有腕儿,在演員這個行當混的都挺慘。

  這會聽著褚青這麼個貌不驚人的傢伙居然正在拍戲,而且看上去還不是那種擺個照片掛靈堂就可以領錢的一秒出鏡,還是挺有分量的大配。這就由不得同學們心思各異了。

  就見郝容坐在前面,對著團團坐的弟子們道:「今天我講的是表演體系。」

  他上的是理論課,但他可不想去複制粘貼一下表現派、體驗派和方法派的定義和區別,乾巴巴的誰愛聽。

  於是他就道:「我需要一位同學來幫助我一下……那個,褚青!」

  沒辦法,誰叫他就對主角有印象呢。

  褚青斜了斜眼睛,十分不情願的上去捧哏,頂著一腦袋青皮戳到中間的小空場。

  郝容笑道:「我做一個表情,你跟著我做。」

  說著用手往臉上一抹,跟表演變臉似的,瞬間就換成了一個悲傷的表情:眉間微鎖,兩眼瞇著,下嘴唇緊緊抿住。

  褚青清楚自己的角色,一點都不搶戲,他怎麼做就跟著怎麼做,學的還挺像。

  倆人保持這種表情有五秒鐘,才恢復過來。

  郝容點了一個同學,問:「你剛才看了有什麼想法?」

  那同學猶豫道:「有點搞笑。」

  郝容笑問:「為什麼會覺得有點搞笑?」

  那同學見他沒生氣,大膽道:「你們雖然臉上很悲傷,但我知道你們一點都不悲傷,所以感覺很搞笑。」

  「對了!」郝容拍了拍手,道:「把自己跟角色完全剝離開,只是機械的去複制一個個在腦袋裡儲存的表情和動作,這個就叫表現派!」

  待同學們消化了一會,他又對褚青道:「你再自己演一個悲傷的表情。」

  褚青沒直接演,卻道:「老師您給我一個情景。」

  郝容偏頭看了他兩秒鐘,道:「看到自己愛犬死去的樣子。」

  褚青撓撓頭,悶聲不響的在心裡醞釀了一番,毫無感覺,只得聳了聳肩,道:「我演不出來。」

  …………

  褚青拍戲,在拿到劇本後,正式開拍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醞釀和掌握,才能把自己的情緒融合到角色上,等開拍的時候才能一下子爆發出來。

  他沒經歷過什麼愛犬死去的故事,他並不是演不出來,而是需要時間去體驗,去揣摩那種情緒,課堂上那麼幾分鐘顯然不夠。

  當時郝容就問了他一句話:「那你為什麼不能用別的情緒代替呢?」

  褚青當時很直愣的反問:「那不是騙人麼?」

  好吧,這句話,就是他擰巴的原因,又成功的鑽進了牛角尖。

  表演,就是演戲給別人看,但褚青就產生了一種誤解。

  他從一張白紙步入演藝圈,先碰上了老賈這麼個現實主義咖,然後又碰上了樓燁這麼個浪漫主義咖,後面還有更浪漫的周公子,讓他在戲裡戲外都有點心猿意馬。

  這些都讓他誤解,誤解表演,是一件挺真實的事情。

  當然,他沒傻到以為表演這種形式是真實的,他理解的,是演員情緒上的真實。

  這也是他聽到郝容講方法派,所接受不了的地方,因為他現正在走體驗派的路子。

  體驗派講究的是,比如你死了狗,就得真跟死了狗似的,即便你沒有這種經歷,也要盡量去揣摩這種情緒。

  而方法派就更靈活一點,你可以用上班遲到被扣工資時的情緒,也可以用被女朋友甩掉時的情緒去替代。這樣的表演,甚至要更生動更有感染力。

  但褚青就覺得這樣不真實,不僅在欺騙自己,也在欺騙觀眾。

  其實所謂體驗派和方法派,兩者並沒本質的區別,都是不瘋魔不成活,只不過前者更深入純粹,後者更靈活實用。

  褚青現在的執拗和對錶演的理解,頗有點像早期的孫洪雷。

  有一次他演話劇,故事大概是一個平凡的美國家庭,忽然他們就有錢了,後來丈夫知道這是妻子出賣身體才換來的錢。孫洪雷花了一個禮拜去揣摩這種情緒,等排演到這幕時,他差點暈倒,送到醫院一檢查,丫居然真得了心髒病。

  後來就悟了,到《潛伏》的時候,再跟他以前的作品一對比,就是羅漢拳和太極的區別,從滿懷激烈到雲淡風輕。

  這種不折騰死就不罷休的貨,有個統一的稱呼:戲瘋子。

  褚青自《小武》上路,《蘇州河》進步,直到現在,他才真正面臨著一個突破和飛躍的階段。

  所有成功的演員,幾乎都是從體驗派過渡到方法派,但方法派之後是什麼?

  還沒人知道。

  也許就是明叔說的:無語。

  …………

  中戲的學校規模比學校本身還要出名,還有那操場跑道的可憐周長,一直被同城死敵所嘲諷,以至於後來中戲跑到京郊去蓋了一片大大的新校區。

  對褚青來說,最難熬的不是上課,而是午休時間。

  他吃了飯,基本就處於沒事幹又沒地兒去的狀態,也不能像本科生那般回到宿舍睡一覺,只能在校園裡面晃悠,或者找個地方一直坐到下午上課。

  有次實在無聊得緊,他居然很沒出息的跑到網吧玩了一中午的仙劍柔情版……

  操場隔壁是籃球場,用一溜鐵絲網圈出那麼塊地方。別說打全場,你在半場三分線外投個球,都容易摔到跑道上。

  就這,每到空閒時間,一幫子精壯的青少年還耍得勁兒勁兒的。

  褚青蹲在旁邊看熱鬧,背挺腰正,兩隻腳分開一個肩膀的寬度,正好蹲成一個葫蘆形。

  他覺著自己這個姿勢特棒,要是能捧個比腦袋還大的海碗,加點長線辣子,稀里呼嚕造上一頓就更完美了。

  籃球什麼的不感興趣,他最多能做到不把球拍在腳麵上,所以他表面上在看打球,實際上卻在發呆。

  現在所有的課目都至少上過一次了,老師也都見識過了。

  這會他才知道學表演不光是讓你在上面捧哏就行,還得學台詞,聲樂,形體,注意力練習巴拉巴拉一大套,當然最糟心的就是那個靜物模擬和動物模擬。

  「下面想像我們是一張桌子。」

  「下面想像我們是一棵草。」

  「下面想像我們是一隻狗……」

  我特麼是拍戲,又不是演動物世界,學這些玩意有毛用?

  褚青這種野路子出身的,真心對系統化的表演訓練理解不能。非科班出身的演員,不講究這些很科學的表演方法,靠的都是自身的積累和靈性。

  就像起始屬性很渣,但具有成長天賦的寵物寶寶一樣,誰也不知道極限在哪。

  比如周公子。

  當然也有長殘的,比如,咱就不說了。

  老師教的這些東西,好玩是好玩,可他就是覺著沒用。如果真按照這些方法,褚青都懷疑自己還會不會演戲了。

  除了肉痛學費之外,唯一讓他沒逃課的理由,就是台詞練習了。

  他覺得自己的口白功力很差,說話總帶點京片子夾著東北腔的口音,有時候還會拐到汾陽話去。先不說抑揚頓挫,聲情並茂,起碼得把普通話練好了啊!

  那本藍皮冊子也終於派上了用場,褚青學的很認真,就是對裡面一段段的華麗摘選不爽。

  太矯情了!

  我就會說「啥」,不會說「什麼」,就會說「咋」,不會說「怎麼」……

  你咬我啊!

  太陽微微偏轉,褚青已經蹲了好半天,打球的都要散了。

  那幫青少年路過時紛紛古怪的掃了他一眼,以為是哪跑出來的病人。

  走在最後面的那個人,個子最高,皮膚最黑,似乎對他很好奇,也蹲下身,操著一嘴京片子夾著東北腔的口音,問道:「嘿!哥們儿,新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呢?」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20 AM

第五十四章 青年們

  看這人黑不溜秋,長得就跟城鄉結合部小王子似的往自個跟前一蹲,褚青納悶,哥們你誰啊,這麼自來熟?

  隨後他一開口,褚青就樂了,這一嘴隱藏不住的大碴子味,便笑道:「嗯,剛來。」

  那人比他還要高一點,身上還算有肉,臉可就太瘦了,顴骨好像馬上就要支棱出來。這人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牙,道:「我就說呢,這片兒混的我都認識,哎你哪個班的?」

  「我進修班的。」

  那人細細看了看他的臉,點點頭,道:「瞅著像。」

  褚青鬱悶,也細細的看了看他,您直接就說我長得老不就得了?

  那人又道:「我表演系的,我叫劉曄……」說著還特意頓了頓。

  人若是說自己名字的時候出現這種情況,那就在暗示對方:麻溜的給爺捧一下!

  褚青自然不會落人面子,很配合道:「喲,聽說過。」

  劉曄佯裝羞澀,想拍拍大腿,又發現自己是蹲著容易摔,就搓了搓膝蓋,笑道:「我剛拍完霍建啟導演的一個片子,才剛回來,這整的大家都知道了… …」

  褚青偏頭瞅他,暗道,我還以為你個逗比是被那法國媳婦慢慢調*教出來的,沒想到你天生就是個逗比。

  敢情你被班上那幾個彪悍的女同學壓迫的,只能上我路人甲這秀優越感來了?

  他可不認得什麼霍建啟,也不知道這貨拍的是啥片子,只是見著個小蘋果才客套客套,說聲「久仰久仰!」

  你丫還當真了……

  劉曄嘿嘿羞澀過後,才想起來問他名字,可能覺著對方比自己大好幾歲,沒再叫哥們,而是道:「那個,您貴姓?」

  褚青就覺著帽子底下的腦瓜皮都在發癢,道:「我叫褚青。」

  倆人蹲在地上握了握手。

  「您多大?」

  「22。」

  「那得叫哥。」

  「叫啥都行。」

  閒扯著話,褚青有一搭沒一搭的回,他只想一人靜靜,丫還死活不走,你說你跟我一路人甲有什麼可聊的?

  哥又不是開了金手指,所有劇中人物增加好感度百分之二十什麼的。

  劉曄也不曉得,他就是看這人蹲在哪的氣勢,特有一種家鄉黑土地的味道……

  「咱們學校表演系男生就那麼幾個,東北的最少,這下總算又碰著一個。」

  他說著說著,可能發現自己沒對方蹲的好看,默默的調整了下腳步動作,又道:「哥你以前幹嘛的?」

  「得!你還是叫我青子吧!」

  褚青聽這聲哥,聽得彆扭,心裡更彆扭,還不好意思說先走。

  這會,就聽「嗶嗶嗶!」

  呼機響了。

  褚青衷心的感謝姐姐王瞳,這神奇的機器幫他擋掉了不少尷尬。

  他摸出來看了看上面的一行字,咂吧咂吧嘴,道:「那個,我這有事,回頭再聊啊!」

  說著站起身,裝模作樣的找電話亭,幾個閃現就不見人影。

  我跑這是來上學的,又不是來攻略你們96班的,跟我瞎套啥近乎?

  …………

  「來,祝我們章同學前程似錦,大紅大紫!」

  「?!」

  十五隻杯子壓根碰不齊,遠的就遙舉了一下,近的才輕輕磕了磕。

  在大學左近的服務行業,有檔次和沒檔次的唯一區別就是有沒有包間,能容納兩個或一群人在裡面廝混。比如飯館、網吧、澡堂子的情侶間……

  這家飯店不錯,但還是沒有能裝進十五個人的包間。同學們就在樓下,讓老闆拼了三張單桌,眾人圍了一圈排排坐。男的霸氣,女的嬌媚,嗓門大,膽氣足,把不少剛進門的嚇得以為哪個幫派在搞聯誼。

  「小章啊,你這可就要先走一步了,跟著大導可不好混,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回來,咱們還給你擺一桌!」

  96班的班長是牛慶峰,班頭卻是黨浩,跟穩重的牛慶峰不一樣,黨浩這人特憤怒,愛折騰,為了看不慣而去看不慣,充滿了時代青年的一切特點。所以班裡有什麼娛樂活動,都是黨浩在張羅,挑得起氣氛,撐得住場面。

  他剛說完,章同學就啐道:「你丫看不得我好是不?」

  田政接道:「老黨說的有道理,大導都得拿喬,你去了機靈著點,好生伺候著。」

  胡婧罵道:「田田你心裡太陰暗了,還有你們這幫男的,都嫉妒我們女生是不是?」

  黨浩哈哈笑道:「誰不知道咱們班這幾朵霸王花,在全校都是這個!」他豎了豎大拇指,又摟著旁邊的劉曄,道:「咱哥幾個早看開了,活人還能讓尿憋死?男的還能讓女的憋死?」

  「呸!」

  「德性!」

  「找打是吧!」

  在座的女生紛紛表示出對這種只能耍嘴炮的戰五渣的鄙視與憤懣。

  劉曄這會道:「說真的啊!咱們現在都不敢跟你們一塊出去,就跟你們屁股後頭走,覺著自己特像一農民工。」

  田政猛點頭,道:「哎對,你們都是財主家的小姐,咱們都是長工。」

  秦海路對劉曄道:「你得了!你剛傍上一大導,說這話有點找抽啊!」

  劉曄嘿嘿笑道:「咱那可不算大導,頂多是一小導。」又轉頭瞅元泉,道:「她那才是大導。」

  一直悄默聲的元泉沒想到這也躺槍,白了他一眼,問章同學:「哎,你什麼時候進組?」

  章同學道:「張導說怎麼也得11月份了,反正我就等通知唄,你呢?」

  元泉道:「具體我也不知道,可能比你早點。」

  胡婧在邊上湊趣,道:「喲,你倆這就顯唄上了?」

  元泉有點不好意思,拍了她一下,道:「你別說我們倆,你都拍完一部戲了。」

  胡婧撇撇嘴,道:「我哪才多點戲……」她眨眨眼睛,忽然八卦起來,問道:「哎你說張導比滕導還小了好幾歲,怎麼顯著那麼老?」

  她捏了捏自己的包子臉,扯出幾道皺紋來,道:「那褶子……」

  元泉看著她很無語,不想搭理,悶頭做吃菜狀。

  胡婧又轉向章同學,章同學也很慌亂,道:「可能,可能西安風沙大吧。」

  那幾個悲摧的男生,很習慣的聽女生們談論著這些大導演和大製作,頗為心安理得。

  這會是六點多鐘,上完課的,去開房的,去包宿的,都正是補充能量的時候,一波接著一波,生意好的不行。

  一桌的情侶剛剛吃完,抬屁股準備走人,門外又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

  那男的一眼就瞅見這有位置,拉著女生迅速佔座,喊道:「服務員,收拾一下。」

  許是他喊得聲有點大,劉曄隨意回頭瞅了瞅,輕輕「咦」了一聲。

  黨浩問:「你認識?」

  劉曄道:「中午剛認識的。」又對小伙伴們道:「我過去打個招呼啊。」

  「人這麼多啊!」范小爺縮了縮胳膊,避開一個油膩膩的男生,表示對環境不滿。

  「正飯點兒,我來過這家,味兒還行。」褚青轉頭對服務員道:「水煮肉,醬爆茄子,黃瓜拉皮,兩碗飯,一大一小。」

  范小爺道:「再來瓶啤酒,有涼的沒?」

  「剛放冰櫃,不太涼。」

  「行,來一瓶。」

  褚青給她涮乾淨杯碟,又把筷子擺好,問:「咋還喝上酒了?」

  「就是想喝點。」

  倆人平時都不太喝酒,就是丫頭有時想喝,褚青也控制她的量。

  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幾秒鐘,確定除了累出點黑眼圈,沒別的什麼事後,才笑道:「你晚上沒戲啊?」

  范小爺一手拄著下巴,一手在桌上掰他的手指頭,很沒精神的樣子,道:「黎導跟張導商量戲去了,就給我們放假了。」

  褚青剛要說話,就見劉曄支著兩條長腿,從幾張桌子中間擠過來,略微詫異,一天居然能碰上他兩次。

  他先開口道:「哎!你也吃飯呢!」

  劉曄湊到桌前,笑道:「咱們班聚餐呢!」他掃了眼范小爺,問:「女朋友啊?」

  褚青沒想到第一次正式介紹自己的女朋友,居然是給這麼個貨,起身道:「範兵兵。兵兵,這是劉曄。」

  范小爺也起身,微微點頭,道:「你好。」

  「你好。」

  劉曄忙道:「坐!坐!我們那邊人多熱鬧,要不你倆過去一塊吃?」

  他明顯是客套,褚青自然也客套的回拒。

  等他閃人,范小爺問:「這人誰啊?」

  「表演系一學生。」

  「哦,」范小爺撇撇嘴,道:「瞅著得得瑟瑟的。」

  「……」

  褚青又說起剛才的話題,道:「那你晚上回家住麼?」

  范小爺拉過他的手,在自己臉上蹭來蹭去,道:「我回家你還起大早送我啊?」

  「送啊。」

  「我還是回賓館吧,不折騰你了。」

  褚青感受著她的皮膚,才熬了幾天夜,那臉蛋已經變得粗糙又疲倦。

  服務員啟開酒,他各倒了一杯,還剩點在瓶裡晃蕩,最多也就每人一杯半的量,道:「那吃完我送你回去,早點睡。」

  那邊劉曄回到小伙伴中間,屁股剛坐下,黨浩就問:「那人誰啊?」

  胡婧這個第二號八卦,也跟著問:「那女生挺漂亮的,是咱學校的麼?」

  田政道:「肯定不是,咱們學校的女生我心裡都有數。」

  「進修班的,那是他女朋友,應該不是學校的。」劉曄道。

  一聽是進修班的,在座眾位都沒了興趣,不以為然。

  劉曄笑道:「你們別小瞧人家,人家正拍戲呢。」

  「你怎麼知道?」

  「你沒看他戴一帽子麼,下邊頭皮全是青茬。」

  胡婧道:「喲,觀察課沒白上啊,他叫什麼?」

  「褚青。」

  眾人互看一眼,均表示沒聽過。

  一直沒出聲的班長牛慶峰忽道:「哎?我好像在哪看著過這個名。」

  「在哪在哪?」

  他擺擺手,道:「我想想啊……」

  「在主任辦公室。」

  「那是個文件,主任想請示領導給咱們內部放一電影。」

  「那電影裡有個演員,就叫這個名。」

  「……」

  氣氛忽然就變得很沉默,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

  這種感覺很古怪。

  喂喂我們就是吃個飯而已,隨便都能碰著個掃地僧,你當是武俠小說啊!

  中戲有堂選修課,叫電影鑑賞課,放些國內外的片子,不一定是名片,而是老師覺得有觀賞價值的,然後讓同學們討論或者寫觀後感。

  中戲的Flag立得還是很牛逼的,像樓燁後來拍的大禁片《頤和園》,人家照樣拿來放。它是內部教學用,沒外傳,而且學校的級別在哪擺著,那個什麼什麼局也就睜一眼閉一眼。

  「你沒看錯?」

  安靜了一會,秦海路先開口問。

  牛慶峰道:「肯定沒有,就前幾天的事兒。」

  「啪!」

  黨浩猛地一拍桌子,看向劉曄。

  這貨嚇得一愣,左右瞅瞅,見小伙伴們都在用一種「你特麼還不趕緊過去」的眼神瞪著他。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25 AM

第五十五章 正青春與老頭子

  褚青今天已經是第三次見到劉曄那張臉了,而且每次都笑得還倍儿燦爛,這是三笑留情點社長的意思?

  嘔……

  他跟女朋友吃了一小會,這人就又得得瑟瑟的湊了過來,道:「青子,咱班同學都想跟你認識認識,過去一塊吃唄?」

  「不了,咱倆一會還有事呢,吃完就得走。」褚青婉拒。

  劉曄撓撓頭,忽地俯下身,小聲道:「哥,你就過去坐幾分鐘也行啊!」

  褚青往那邊瞄了一眼,知道這貨是怕沒法交差,又看了看范小爺。

  他自己無所謂去不去,就是怕到那邊一坐,就不知道幾點能散局了。丫頭好容易能睡個好覺,不能因為這幫人攪合了。

  他啥也沒說,就那麼一瞅,范小爺就懂了。

  她的某些想法可比褚青實際多了,一直覺著他圈子太小,除了合作過的幾個人最後成為朋友,就沒主動跟人交際過。在這個圈子裡混,本事不重要,人脈才重要。那些學生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什麼樣兒來,保不齊日後就出個影帝影后啥的。

  所以她是挺想讓男朋友過去打打交道的,不過她也沒說話,就是眨了眨眼睛。

  褚青也懂了,過去就過去吧。

  看看桌上,黃瓜拉皮基本沒動,水煮肉還沒上來,醬爆茄子倒下去大半,這玩意咸,下飯。

  他扯了一嗓子:「老闆,咱桌那水煮肉一會端那邊去啊!」

  「好?!」

  他倆一過去,那桌全體呼啦都站起來了,那架勢給褚青整的還挺緊張,劉曄默不作聲的拎著兩把椅子跟在後面。

  中間人是劉曄,他不說話,誰也不好開口。等他擺完椅子,才笑道:「我把人帶來了啊!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褚青,這是他女朋友,呃,範兵兵。」

  他擺擺手,道:「坐!坐!你們我就不管了,自個說吧。」

  褚青挨著劉曄,范小爺那邊是元泉,十七個人把桌子擠得滿滿噹噹。同學們都很尷尬,人是叫過來了,那下面該說啥,還真一個一個的自我介紹?

  太傻了!

  黨浩看氣氛不對勁,忙道:「咱都別跟社會人似的那麼虛,來,先乾一個!」

  同學們之前已經喝一輪了,這會有的剩杯底,有的剩一半,有的都空瓶了。黨浩見了又喊:「再來箱啤酒!」

  折騰一氣終於都滿上,呼啦一群人又站起來了,褚青笑道:「我中午剛認識劉曄,晚上又認識你們,覺著特高興。那個,我76年的,不知道大了還是小了,反你們叫我青子就行。我先乾了!」

  他不喜歡交際,場面話還是會說的。同學們看他先乾為敬,也紛紛仰脖乾了。說起來這裡面沒有不能喝酒的,包括女生,都實打實的一滿杯。

  褚青瞅了瞅女朋友,見她臉紅撲撲的強打精神,在桌底下捏了捏她的手。

  范小爺笑著抿抿嘴。

  酒喝了,剩下的就好辦了。這裡面除了牛慶峰比褚青大一歲,曾梨跟他同歲之外,其他的都要小。

  女生還有些靦腆,黨浩可不管那個,大咧咧道:「青子,聽劉曄說你也東北的?」

  「嗯是。」

  「那咱老鄉啊!還有咱班長,還有這美女,都是老鄉!」他指了指牛慶峰和秦海路,又拽過劉曄,道:「來咱五個老鄉再乾一杯!」

  喝酒這回事,你怎麼著都能找到干杯的理由。

  「你現在正拍戲呢?」這回是秦海路問。

  「在拍部電視劇,叫《還珠格格》。」

  黨浩轉了轉腦袋,插話道:「沒聽說過啊!」

  褚青喜歡他的性子,笑道:「台灣那邊的,還沒在大陸播呢。」

  「哦!」黨浩裝作很懂的點點頭,又問出個大家都很想知道的問題:「那你拍過電影沒?」

  「拍過兩部。」

  劉曄問:「都叫啥名?」

  褚青很不想說自己這點事,但看這幾個人眼睛裡都閃動著八卦的小火苗,只好道:「一個叫《小武》,一個叫《蘇州河》,不過都沒上映。」

  胡婧忽然也插了一嘴,問:「為什麼都沒上映啊?」

  褚青看著她水嫩圓潤的原裝臉,感覺很古怪。這事奇妙就奇妙在,在座除了那幾個沒混出名堂的,他都認得,偏偏還得裝作不認識。

  「呃……《蘇州河》是剛拍完,《小武》是被禁了。」

  「被禁了?」

  所有人都一怔。

  有位老師曾說過一段很碉堡的話:說你拎一盤拷貝,隨便找個西方電影節,坐人家門口哭喪個臉。等記者來問,就說我拍的電影在國內被禁了,只好來這碰碰運氣。那就恭喜你了,你那電影妥妥的能拿獎!

  這話雖然偏激,卻有幾分道理。

  關於國產禁片,至今仍然有兩個誤解。一個是西方人的誤解:只要是中國的禁片我們都該支持。一個是我們自己的誤解:只要是國產禁片,都是好片子。

  至於誤解的原因,咱們不討論那種敏感的話題。

  所以,禁片這麼高端的兩個字,直接把這些未經世事的孩子們砸得暈乎乎的。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傳說中的存在,都很興奮和好奇。

  褚青很耐心的一樣樣解答,話仍不多,簡單明了。

  他們這邊說的熱鬧,范小爺也沒幹呆著,跟旁邊的元泉聊了起來。

  元泉是個敏感且安靜的人,在班裡是挺獨來獨往的一位。她卻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嘴甜又好看,管自己叫元元姐。

  倆人說著悄悄話,元泉看著范小爺孩子一般的小臉,忽地又瞅了瞅褚青,不禁問:「兵兵,你幾歲了?」

  「我17了。」

  元泉眨了眨眼睛,有點接受不了這個年齡差。

  話說男方比女方大五歲,差很多麼?得看放在哪個階段,30歲跟25歲,20歲跟15歲,這特麼能一樣麼?

  褚青52,啊不是!褚青22,范小爺17,嗯……這算什麼,輕熟?

  元泉莫名的就八卦起來,悄悄問:「那你倆處多久了?」

  范小爺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咬著嘴唇道:「我16歲就跟他了。」

  元泉看向褚青的眼神瞬間變得鄙視,**!這麼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哎!你倆嘀咕什麼呢?」胡婧在對面喊道:「來,咱們女生乾一杯!」

  七個女生都舉起了杯子,范小爺卻有點犯愁,她本來就累得快散架,又喝了半瓶多酒,這會酒勁一發,腦袋都暈暈的,只想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就見褚青起身端著杯,笑道:「她酒量不行,明天還得起大早,這杯我替她喝行吧?」

  女生們剛想說好,胡婧先反應過來,咋呼道:「那你得喝三杯!」

  褚青笑道:「行。」

  他咚咚咚乾了三杯下去,可能喝得急,胃裡有點反,捂著嘴打了個小嗝,那股勁兒才舒緩了點。

  范小爺摸著他後背拍了拍,又掏出手絹給他擦擦嘴。

  女生們沒再繼續為難他,她們要是故意一個接一個的敬范小爺,那褚青就得一杯接一杯的擋,喝死都有可能。

  一直沒跟范小爺怎麼交流的章同學忽道:「兵兵,我也喝不了了,要不咱倆喝飲料吧。」

  丫頭點頭道:「好啊!」

  「你愛喝什麼?」

  「我喝汽水就行。」

  章同學起身問:「還有誰喝?」

  曾梨說出了今晚上的第一句話:「給我帶一瓶。」

  胡婧又湊熱鬧:「我也要!」

  章同學白了她一眼,道:「就你能喝,裝什麼蒜!」

  她親自過去拿汽水,褚青貓在旁邊看得熱血沸騰。

  章子依VS範兵兵VS後*宮眾!

  若是他上輩子哪會,真不介意看一場未成年版的撕*逼大戲。

  可惜啊,她們都還是純潔無比小羔羊,哪有半點後來智計百出的宮鬥氣勢!

  好吧,丫心理陰暗。

  …………

  八點半的時候,范小爺已經快撐不住了,褚青見這幫人還沒有散的意思,只得開口表示必須得先撤。

  黨浩和牛慶峰覺著話說的也差不多了,提議乾脆就一塊散局。

  褚青攔了輛車,打開後門讓范小爺先進去,自己又繞到另一邊坐了上去。

  飯店就在學校附近,96班15人眾溜達幾步就到了宿舍。

  幾個女生都喝了不少,章同學改喝飲料前也已經乾了兩瓶。在席間還沒覺著怎樣,一回屋就犯病了,一個個的都頭暈目眩,只有曾梨還有精神洗漱,餘下都倒在床上挺屍。

  關燈之後,一片黑暗,曾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是睡不著。不知誰傳來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屋子裡有節奏的輕緩起伏。

  「哎!」

  曾梨對面的鋪上有人喚了一聲,是胡婧。

  她下意識回應道:「嗯?」

  胡婧道:「你說那個褚青,對她女朋友可真好。」

  「男生在別人面前,一般都裝得對女朋友很好。」這是章同學。

  曾梨清醒了點,道:「我看他不是裝的,特自然。」

  話音剛落,角落裡幽幽的傳來一句:「我覺著也是,我就坐兵兵旁邊,看他倆那些小動作,可不像假的。」

  那三人都一愣,一直很少參與美女團夜聊的元泉居然也開口了。

  敢情這幾隻都沒睡呢!

  胡婧探出身,扒著床欄,笑道:「然後你就看的蕩漾了是吧?」

  元泉沒答話,只是鋪上一陣悉悉索索的翻身聲,看樣子就此友盡。

  胡婧習慣她的性子,不以為意,又躺了回去,嘆道:「我要有個那樣的男朋友就好了。」

  章同學笑道:「田田不對你挺好的麼?」

  胡婧道:「他對我是挺好的,但我就是沒那種感覺。」

  曾梨笑道:「沒感覺還跟人家大半夜的在操場拍手板兒?」

  胡婧惱道:「哪會小嘛!」又接著道:「哎,你說平時看老黨他們就覺著挺成熟的了,今兒一看他,哎喲,都給比下去了。」

  章同學輕輕啐了下,道:「你得了!他那也叫成熟,就是裝模作樣,歲數明明跟咱們差不多,就跟個老頭子似的。」

  胡婧奇道:「你對他感覺那麼不好呢?」

  「我才沒……」頓了片刻,章同學忽問:「哎?今兒誰結的賬?」

  那幾隻也都後知後覺,喝嗨了把這茬都忘了。元泉又開口道:「是啊,不說好AA的麼?」

  曾梨猶疑道:「老黨他們吧。」

  胡婧道:「拉倒吧,他們一個比一個窮。」

  「誰最後出來的?」

  「好像是褚青……」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29 AM

第五十六章 不著調的兩口子

  柳青在還珠二的戲份,主要就是在會賓樓。他的鏡頭很散,卻少不得,四大主演一出現在會賓樓,他自然也得在場。

  有時只是幾個特寫,幾句台詞,餘下就是當背景板,但還必須得去。這就搞得褚青很無奈,開始頻繁的請假,一請就至少半天,缺了不少課。

  除了郝容勸誡了幾句,別的老師壓根不管,在中戲,誰當你是根蔥?

  范小爺的主場地卻在大觀園,只有拍會賓樓戲份的時候才能見著男朋友。現倆人隔個三五天才能見一面,還都是在片場,急匆匆來急匆匆去,連找塊玉米地沒羞沒臊的時間都沒有。

  丫頭很過意不去,覺著自己當時太任性,沒考慮到男朋友的實際情況。

  褚青卻感覺還成,每次見她,都有點小別勝新婚的衝動。

  這天又是在會賓樓。

  褚青穿著那件寶藍色長衫,坐在桌子邊上,悠悠哉哉的走神。

  他只有一句詞兒,說完了就在溜號,而且很有技巧,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鏡頭掃過他,還能及時的做反應。

  別人看不出來,但隔了倆位置的范小爺一瞅就知道丫在幹嘛。

  褚青也不是故意的,他實在不想看對面那張撲克牌臉,方得擱桌上都不帶晃的。

  要說蒙丹絕對是這劇最奇葩的一個設定。

  方臉,重毛,極度自私,長期沒有性*生活,而顯得異常暴躁,簡直就是孤獨的公牛一樣。就算瓊遙奶奶你想寫這麼個人物,起碼也找個靠譜點的演員啊!

  含香得是瞎了多大的狗眼才會跟他見天兒私奔?

  「過!下場準備!」

  黎平那「過」字剛喊出來,范小爺就在桌子底下狠狠往褚青腳麵上踩過去。

  褚青早有防備,瞬間縮回來,丫頭一腳蹬在桌子腿上,「?」一聲。

  「哎呀!」

  丫頭輕聲呼痛,旁邊的林心茹問:「怎麼了?」

  「沒事,踢著桌子了。」

  不理她乾瞪眼,褚青沒心沒肺的還很得意。

  倆人現在的小默契,就跟阿銀和神樂一樣(你確定他們倆有默契這東西?),一個負責吐槽,一個負責逗比,絕搭。

  「Action!」

  鏡頭轉到兩隻手上,一手拿簫,一手拿劍,然後上移,顯出一張濃眉大眼的胖臉。

  這劇真的很簡單,簡單到你光看衣服就能猜出來誰的戲多誰的戲少。

  柳青那身長衫跟簫劍的華麗錦袍比,就是渣。就看他手裡的簫轉了個圈,施施然坐到小燕子一桌的隔壁。

  柳紅起身道:「我去招呼他。」

  湊到他跟前,問:「客官,你要吃些什麼?」

  簫劍道:「給我拿幾碟小菜,有什麼拿什麼,再燙一壺熱酒來,陳紹就好。」

  喏,學著點,這就是會點菜的。

  點菜,不是說你懂得越多或者點得越貴,越顯出你有品味。而是得用一種特隨意的口吻,來一句:「一杯卡布基諾,微辣,不要香菜。」

  你得有自己的style,有獨特的口味和審美,不隨波逐流,逼格才會瞬間提升一百點。

  褚青忽然就很鬧心,因為他知道這貨馬上就要吟詩了。

  這種在酒樓裡自斟自飲,然後還吟詩什麼的,最討厭了!

  就見簫劍拿根筷子敲著盤子,正給自己漲粉,搖頭晃腦道:「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如今五事皆更變,簫劍江山詩酒茶。」

  這種淡淡的裝逼感,最惹小女生喜歡了。

  紫薇花道:「好大的口氣,好一個簫劍江山詩酒茶。」

  爾康接道:「這首詩最後一句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他這麼一改,真是氣壯山河。」

  褚青縮在角角里看熱鬧,喂喂你們離得沒有一米遠,這樣議論人家真的好麼?

  演簫劍的朱虹嘉已經28歲了,演藝資歷比周潔還要老。演技也不錯,可惜就毀在那張濃眉大眼的臉上了。

  他的形象可以說代表了一種類型的演員,端正純粹,帶著點儒雅,非常適合演舊時的文人俠客,王孫公子。若是演個反派,這張臉一出來就會讓人覺著很萌。

  一場戲下來,他的表現很是揮灑隨意,在四大主演中間不會突兀,又顯出很強的存在感。

  到這兒,褚青今天的戲就算完事了,為了這麼幾個鏡頭,就得耽誤一上午。下午還有課,他瞅了瞅時間,還有點餘份,就陪丫頭呆會兒。

  順便說一下,他最近還買了個表……可不是罵人啊。

  上課,拍戲,哪邊都得守時,他總不能隨時翻出個BB機看點,就琢磨著買塊表。前兩天,范小爺抽空陪他到商場逛了逛。

  褚青覺著特興奮,就跟逛老商品懷舊展似的。本來挑中一個電子表,就是那種BB機樣式的,後面有個別鉤,能擺桌上,也能別腰里,才七塊錢。

  他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用這東西看時間,便宜,準點,禁用。

  范小爺鄙視的不能再鄙視,吼道:「你傻啊!你就是不想用BB機,最後還特麼買個山寨BB機!」

  「……」

  好吧。

  最後丫頭按照自己的審美眼光,挑了兩塊國產機械表,一人一個,她掏的錢。

  她本來看中一塊西鐵城的男款表,褚青一看價,最便宜的都一千多,趕緊制止了她的敗家行為。

  雖說倆人現在賺了點錢,要是買台電視,買輛車,他都捨得,但是為了塊表,總覺著不值當。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代溝?

  「又困了?」

  在片場角落,褚青看她一臉的低沉,無精打采,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臉。

  「別鬧!」丫頭推開他,愁心道:「明天那場我怕演不好。」

  「什麼戲,我看看。」

  范小爺扔過劇本,褚青掃了一眼,立時被兩句台詞驚住:

  爾康:「拜託!你不要那麼痛苦好不好?」

  紫薇:「拜託!你不要那麼迷人好不好?」

  拜託!這是人話麼?

  看他一臉驚懼,范小爺點了點本子,道:「誰讓你看這個,看下邊的。」

  第一部裡,紫薇在中刀的時候曾把金鎖許給了爾康,結果第二部又反悔了。於是這倆人開始組團對金鎖洗腦,巴拉巴拉一大堆「你也有權利和自由去追求愛情」什麼的。

  總之,就是不想要她。

  金鎖只是個沒文化的笨丫鬟,想不通這種大道理,就擰巴了。

  范小爺明天的戲份很多,而且很主要。她自個偷摸練了好久,就是覺得不對。

  「哎呀,我不會演!怎麼辦啊?」她拽著褚青的胳膊就開始晃。

  「你哪塊不會演?」

  丫頭鬱悶道:「就是,我不知道該用啥情緒好。」

  金鎖跟紫薇一塊長大,情同姐妹,爾康英俊瀟灑,亦是她暗戀男神。現在紫薇反悔,不想把她給爾康,爾康也不想要她。

  那金鎖,應該是什麼反應?

  首先生氣肯定是有的,但還不至於憤怒,紫薇對她再好,也是主子,她終究只是個丫鬟。

  然後還應該有點迷茫,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最後,也就是最明顯的一種,傷心。

  褚青的課可沒白上,很有條理的幫她分析了一下,丫頭聽了更糟心,怒道:「你跟我顯唄是吧!我可演不出來!」

  「別急別急。」只有一張椅子,褚青就蹲在她跟前,握著她的手,邊摸邊道:「那你就挑一種情緒,把它放大。」

  范小爺合計了好半天,才道:「那我還是傷心吧,這個我熟。」

  「傷心還不夠,你得痛徹心扉!」

  丫難得拽了一句成語,繼續忽悠:「還得是那種被拋棄了,把你當塊抹布用完了pia一扔的那種。」

  范小爺一呆,道:「我沒那體會啊!」

  褚青把郝容教給他的內容拿出來,現學現賣,道:「嗯,你可以想啊,什麼事能讓你痛徹心扉,你就可著勁兒想,然後把這個情緒帶到戲裡。」

  「可我真沒啥痛徹心扉的!」

  褚青看她不開竅,也愁,引導道:「都說了讓你想啊!比如,你家破產了!我不要你了!你爸媽也不要你了……」

  「等會等會。」范小爺忽然打斷他,「你剛才說啥?」

  「你爸媽不要你了。」

  「不是,前面那句……」

  …………

  「呵……」

  范小爺掩嘴打了個呵欠,她昨晚上又熬出兩個黑眼圈,化妝師費了好大勁,才沒讓她看起來像火影裡那隻葫蘆娃。

  她深吸了一口氣,扭了扭脖子,居然有些迫不及待。

  身體雖然異常的疲倦,精神卻興奮得很,甚至能感到每個細胞都在強烈的跳動。她也拍過不少戲了,有這種衝動感還是第一次。

  「兵兵,準備好了麼?」黎平有點擔心。

  爾康和紫薇有兩個感情阻礙,一個是晴兒,一個金鎖。就是在這場戲裡,金鎖這條感情線徹底消失,所以即便在全劇的脈絡中,這也是份量很重的一場戲。

  對范兵兵這個小姑娘,黎平的評價就是:夠努力,但不夠聰明。

  當然不是說她腦袋笨,而是指在表演的悟性和塑造力上,始終有那麼點不通透。

  「沒問題,導演。」范小爺應道。

  「好,Action!」

  鏡頭給到一隻手的特寫。

  那隻小手裡還攥著一塊抹布,因為抓的太用力,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

  「嘖嘖!」

  黎平在監視器後面咂巴了一下嘴,心情完全放鬆。

  從這小姑娘攥住那塊抹布的一秒鐘起,那全身的架勢和隱隱蓬勃的爆發力,他就知道這戲有了!

  范小爺拿著抹布,開始擦桌子擦櫃子,擦梅瓶擦青花。

  然後林心茹入鏡,一臉愁怨,問:「金鎖,你不要再擦了,你已經擦了好幾個時辰了,你在做什麼嘛?」

  范小爺就跟搓澡一樣**著那張桌子,道:「這個桌子好髒,我要把它擦乾淨。」

  丫頭剛過變聲期,還不像後來的嬌媚婉轉,說話有點低音和憨憨的。

  她平時說台詞是較讓人放心的一個,節奏把握稱不上多優秀,但總在合格線內,起伏轉折,都很恰當,沒出過錯。

  但這會,她這句話一出口,把所有人都驚著了。

  平靜,沒有一點波動的平靜,就像說話的人和周遭完全無關,甚至跟自己也無關。

  更古怪的是,她的動作明明很用力,語氣卻如此低沉平淡,這種反差只讓人覺得,她那小身子裡藏著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動。

  林心茹激動了,上去就把抹布搶過來甩到一邊,大聲道:「你心裡有氣就跟我說啊!」

  范小爺低著頭,靜止了兩秒鐘,才側過身,看著她道:「我哪裡敢有氣,我只是想找點工作來做,讓自己忙一點。」

  「為什麼要讓自己忙一點?」

  「因為我是丫頭啊。」

  林心茹快抓狂了,不知道她今天抽什麼風,一直就用那種憋得死人的語氣跟自己對話,這種壓抑感讓她瘋狂的想掙脫出來。

  所以她情緒更加的激烈,道:「再說你是丫頭,我就要生很大很大的氣了……我們應該無話不談,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范小爺的眼睛睜得很大,眨都不眨。然後,如一口枯井中毫無預兆的湧出泉水,眼淚就順著她的臉頰,滴到地上,緩慢,且不間斷。

  「小姐,我跟你坦白說了吧。以前你把我許給他的時候,沒有徵求過我的同意,現在你們取消了這個約定,也沒有徵求過我的同意。我就像一塊抹布,隨你們丟到哪裡就丟到哪裡。」

  她從沒想過,褚青離開她會怎樣。

  直到他隨口說出那句話,直到她花了一晚上去揣摩那種情緒。

  那種情緒,讓她想死……

  她以為自己只是會傷心,卻沒想到真的是,痛徹心扉。

  那種實實在在的破碎感,如大錘鑿向灰牆,讓她一向自以為是的堅強瞬間崩塌。整個人一下子都被抽空了,她還不敢哭,怕這個勁一泄,第二天就找不回來了。

  大半夜裡,只能死死攥著被子,捂著嘴,熬到現在。

  這會,那空落落的身體裡才終於蒸騰出無限水分,似要把每塊血肉都揮髮乾淨。

  她仍維持著那種語調,灰燼般冰涼,道:「我要離開這,離開你,小姐,你放過我吧。我已經想好了,我可以到會賓樓去幫忙。」

  「好!」黎平喊道。

  范小爺站在原地,恍惚了一會,才擦乾眼淚,搓了搓臉。

  林心茹就更糟心,她剛才感覺特無力,只是機械的保持表面上的激動和大喊,其實內心特蒼白。這丫頭的忽然發飆,讓她措手不及,而且這種情景,太特麼喵的熟悉了!

  話說褚青第一次爆發,就趕上了林心茹。

  范小爺爆發,又趕上了林心茹。

  有你們這樣逮著一個人就可勁兒虐的麼?太不像話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39 AM

第五十七章 雨滴

  京城人最多的地方在哪兒?

  有人可能說地鐵,西單,動物園,可能還有沒節操的說天上人間。

  正午,火車站。

  天色灰濛,已過十月,這天氣裡穿著半袖已經有點冷了。站前的廣場很大,大到人們在上面走來走去,就像踩在青草葉子上的蟲子,不知道自己為毛一輩子都得這麼忙叨?

  「呼……」

  褚青坐在花池的石階上,吐出一個煙圈,他盯著左前方一個抱孩子的大姐好一會了。

  碎花單衣,土色褲子,布鞋,屁股底下什麼都沒墊,就那麼坐在地上。左邊是兩大包行李,右邊的物件下卻墊著張報紙,仔細一瞅,卻是個不太漂亮的禮盒。

  懷裡的孩子約莫一歲多,一身很有鄉土特色的粉底薄襖,脖子上還繫著條素巾子。

  褚青捻滅煙頭,從褲兜里掏出捲邊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了兩行字。

  他是在寫作業,叫什麼觀察手記。

  話說那個讓他糟心的動物模擬課總算告一段落後,就進入到了演小品的階段。小品分兩種,一種是純粹原創,自編自導自演;另一種,就是觀察生活小品。

  據那幫老師說,本科生在大一大二時,見天兒都泡在排練室裡,就算出去也是去觀察人物。回來還要寫手記交上去,然後排出小品,老師會對照著手記考察,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是用心,還是糊弄。

  褚青好容易碰上又沒課又沒戲的一天,就顛顛跑出來寫作業。

  觀察人物,這詞其實很討厭,說得自己跟那高高在上冷眼觀眾生的佛爺似的。

  褚青寫作文的水平一直在及格線上下晃蕩,他能乾巴巴一點水分沒有的記錄下一件事情,條理清晰,用詞簡樸,可就是沒文采,讀起來自然也是乾巴巴的,通篇的逗號句號。

  文采這東西,不就是「啊!」「哦!」「用力!」,這些個麼?

  上課這麼久,他算勉強理清了表演課那股龐大的教學體系,林林種種十幾項,這還是進修班已經精簡過的。

  他即便對某些理論不認同,但學的一直很認真,缺的課事後也會藉同學的筆記抄錄一下。還跟開始一樣,有些東西他覺著沒用,有些卻覺著有大用處。比如,表演之前的放鬆練習和集中註意力練習,台詞課的調整呼吸節奏和肌肉控制,當然還有最基本的吐字發音。

  褚青發現自己的語言天賦比修鞋的手藝都要強,已經可以初步做到在普通話和三地方言間自由轉換。

  廣場有兩個大花池,他坐在右邊那個。

  石階太硬,他挪了挪屁股,又點上支煙,開始四處找尋別的觀察對象。

  …………

  元泉背著個雙肩包,正在很認真的寫字。她需要把每個人的簡要和特徵先記下來,回去再整理出一篇完整的觀察手記。

  從大一開始,她每月至少出來一次,升上大三之後,老師就很少再佈置觀察作業了,但這個習慣仍然沒變。

  她從早上就在這,把車站里里外外都轉了個遍,本子上記了七八個人。這些豐富的素材,讓她充滿愉悅和靈感。

  元泉在班裡,一直是最努力的那個。

  她外形不突出,身板又不正,爆發力也不夠,形體課總是最差勁的那一撮。比不上胡婧的漂亮,比不上曾梨的青衣範兒,比不上秦海路的身形板架,更比不上章同學開掛的天賦屬性和滿值福緣。

  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勤奮。

  她用的是一管很舊的鋼筆,寫著寫著,墨跡漸幹,伸胳膊用力甩了甩,才添上最後幾個字。

  合上本子,剛鬆了口氣,肚子裡卻傳來一聲輕響。

  「呵……」

  她不好意思的笑話了一下自己,打開雙肩包,先拿出一瓶礦泉水,又掏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是倆麵包,這是她大半天的干糧。

  先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乾澀的嗓子感覺舒潤了些,又拿出一個麵包,手指頭用塑料袋套著捻下一小塊。

  是那種很老式的,四四方方的大麵包,外皮有點硬,如果在鍋裡蒸一下就會很甜很軟很好吃。

  「哎!」

  她剛放進嘴裡嚼著,就聽有人喚道。

  一抬頭,大眼睛眨了下,很意外道:「嗨!」

  褚青剛才看著她也很意外,猶豫了一會還是過來打下招呼,問道:「你,接人啊?」

  「嗯,不是。」

  「……」

  褚青頭回碰著個比自己還不會聊天的,只得接著道:「哦,我來寫那個觀察作業。」

  元泉偏了下頭,道:「觀察手記是吧?」

  「嗯對,就是那個。」

  她看了看他,垂下頭,又抬起來,就是沒回話的意思。

  褚青有點尷尬,這半生不熟的,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繼續無聊的搭訕?

  可說話說到這,就這麼悄默聲的閃了,那感覺更尷尬,跟喘著喘著忽然憋死了似的。

  起碼也得有來有往,掰扯幾句之後,再友好告別才能閃人啊。

  他看著女生手裡的麵包,隨口問了一句:「你還沒吃飯呢?」

  「嗯。」

  她低低的回了一聲,又垂下了頭,輕輕撥弄著塑料袋,似乎想蓋住那缺了一塊的麵包。

  有些時候,自己的某些樣子,只屬於自己的心底角落,不願意被任何人發現和注視,不管這個人是誰。

  這女生的心思,就如手裡那五毛錢一個的麵包一樣,柔軟且敏感。

  她的頭髮剛過肩膀,從中間分開,談不上什麼髮型,有些散亂。臉頰很瘦,身板也小的可憐,這會把臉低低的藏在頭髮裡,那深邃的五官輪廓卻更加明顯。

  褚青看她這樣子,再傻也知道說錯話,忽然心生一種無力感。

  女生跟女生真的不一樣,這要是范小爺,妥妥把腮幫子塞得滿登登的,順便還會讓他去買瓶飲料……

  「那個,你那麵包能不能給我一個?」褚青道。

  「什麼?」

  元泉忽地抬起頭。

  「呃,我也沒吃飯呢。」

  「呵……」

  元泉看了他好一會,才抿了抿嘴,把第一塊麵包拿出來,剩下那塊,直接連著塑料袋遞給他。

  「謝謝。」

  褚青暗自鬆口氣,乾脆坐在她旁邊。

  雖然為了化解尷尬,要了人一塊麵包,他還是沒來由的很不安。就像那個廣告,一個外國妹子在道邊搶人老頭一瓶水,肯定會遭天譴。

  但既然要來了,吃吧。

  他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有點幹,裡面卻軟軟的,也很實誠,不虛。

  「你不去拍戲了麼?」

  「下禮拜才進組。」

  「哦,那是什麼戲?」

  「滕文吉導演的一個電影。」

  褚青不想知道名字,但得保持連貫性,不然太傻了,一人拿一個大麵包幹啃。

  元泉真的是個特別安靜的女生,沒主動說過一句話,問一句答一句。

  他肚子本來不太餓,幾口乾掉一個麵包後,反倒有點餓了。

  轉圈掃了一眼,挺遠的地方有幾家小飯館,正琢磨著要不要順便請她吃個飯,就覺臉上微微一涼。

  抬頭看了看,雨從灰色的雲層裡,細細碎碎的滴落下來。

  「下雨了?」他一怔。

  她理所當然道:「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

  兩句話的功夫,雨滴已經串成珠簾。

  元泉連忙從背包裡摸出一把傘,又一頓,他沒帶傘,這種情況她不知道怎麼辦。

  褚青看這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忙道:「去候車室吧。」

  「嗯。」

  …………

  倆人剛跑進候車大廳簷下,就聽身後「嘩嘩」傾盆暴洩,地上已是一片白煙。

  站在門口,褚青扒拉扒拉頭髮,愁道:「天氣預報說啥時候停沒?」

  元泉收好傘,甩了甩水漬,道:「說是陣雨。」

  她似乎比剛才活潑了一點,動作也沒那麼僵硬,把傘背在背後,還隨意的踩了幾步。

  水氣撲面,沾染上她的髮梢,連睫毛都有些顫顫的。

  她的戲,褚青就看過兩部,一部是電影,叫《美麗的大腳》,電影頻道有段時間老放。一部是電視劇,叫《愛情滋味》。

  短髮,乾淨,獨立,像幹翻身上的大石頭才長出來的白野花,死倔死倔的美。

  跟眼前這個害羞敏感的女孩子,一丁點都不像。

  不過褚青現在沒心情探究這個,摸了摸肚子,道:「你吃飽沒?」

  「啊?」

  「我沒太吃飽。」

  他望著被雨幕遮住的小飯館格外憂鬱,道:「咱倆進裡邊去吧。」

  說著自己先往裡走,元泉笑笑跟上。

  到了二樓,旅客很多,好容易找了倆空位置。

  剛坐下,褚青就道:「你先坐著啊!」

  然後元泉就看著他跑進小超市,拎著一塑料袋出來,又跑到熱水房鼓搗一陣,然後輕手輕腳的端著兩碗泡麵回了來。

  「哎?我吃飽了……」元泉忙擺手。

  「得了!就一塊麵包飽什麼飽!你請我吃麵包,我請你吃方便麵。」

  附近沒空椅子,褚青就一手端著一碗,手指頭按著蓋子,卡在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上。

  「給我吧。」

  元泉掩住笑,接過一碗。

  褚青問道:「對了,你到底跑這幹嘛來了?」

  「我也寫觀察手記。」

  「大三不都沒這個了麼?」

  「寫著玩的。」

  「哦。」

  他不置可否,見左邊一哥們剛好起身去排隊檢票,連忙用泡麵佔座,就是蓋子很不聽話的按下去又掀開。

  「沒有火腿腸就是不行啊!」

  只好又跑過去買了兩根火腿腸,壓在上面,妥妥的。

  他從兜里掏出筆記本,遞給她道:「這我寫的,你指點指點。」

  元泉瞅那跟捲餅似的本子就很嫌棄,接過來隨手翻了兩頁,看那小學生一樣的陳述句。

  「噗……」

  忍不住笑起來。

  有什麼可笑的?褚青鬱悶。

  見她拿出自己小巧精緻的筆記本,翻到最新一頁,道:「這是我今天寫的。」頓了頓,又道:「不許往前翻。」

  褚青揣著一種拜讀的心理接過,剛看了兩句,就覺著人比人得死,筆比筆得撅。

  後面那句那麼怪呢?

  「沒有男人在身邊,她扛著那麼重的行李,許是準備回鄉,許是剛來到這個廣闊的城市。迷茫,疲憊,飢餓,擔憂,麻木,這些表情都沒有,她的臉上只有哄著孩子睡覺的溫暖和耐心……」

  褚青一樂,問:「你也寫那大姐了?」

  「嗯。」

  她今天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嗯」。

  一會,面泡開了,倆人拿著火腿腸,開始做同一個動作,攥著兩頭使勁擰,把中間擰得折巴了,然後一分為二。

  「你一會回去麼?」

  「雨停了就回去。」

  頓了下,她第一次主動問了句話:「你回去麼?」

  「回去。」

  「回學校?」

  「不是,去大觀園。」

  「去看兵兵?」

  「嗯。」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41 AM

第五十八章 勸誡

  與元泉的偶遇,就像那天的雨一樣,停歇驟逝。

  也許在某天,會忽然地,毫無來由的想起來:哦,那天下了場雨。

  在把學校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踅摸遍後,褚青終於找到個午休的好去處,中戲的圖書館。

  他一直覺著這是很神聖的地兒,活了幾十年從沒進去過,第一次往裡頭走,還有點惴惴的。

  「同學,你學生證看一下。」

  褚青直直的就想進門,門口的工作台後面站一女生,不禁出聲提醒。

  「啊,不好意思。」

  褚青掏出學生證給她,那女生看了看,沒對進修班的設定有所鄙視,就示意他可以進去。

  「那個,請問一下,有沒有表演方面的書?」

  女生道:「這方面的書有很多,你要看哪本?」

  「呃……有《演員的自我修養》麼?」

  女生查了查借書記錄,道:「這書已經借出去了,還沒還回來。」

  褚青犯愁,他就知道這麼一本周星星力薦的,便問道:「那還有沒有類似的,呃,關於表演體系的?」

  女生想了想,道:「有本狄德羅的《論演員的矛盾》,在第五排中間的位置,你可以看一下。」

  這兩本書完全是相反的兩種體系理論,幸虧褚青不懂,不然還以為這女生跟他有仇,暗算他練逆行的《九陰真經》好走火入魔。

  圖書館這會還是平房,不是後來的五層樓,裡面空間也不太大,一列列的書架中間剛夠一個瘦子鑽過去。

  他找到那本《論演員的矛盾》,又看著旁邊還有一本,叫《電影是什麼》,順手拿了下來。隨便找個位置,這會人不多,一人可以獨占一大張桌子。

  剛坐下,就覺著這椅子的硬度太吊,掀開薄薄的坐墊……他抽了抽眼角,還以為把火車站候車室那種大鐵椅子拆下來戳這了。

  要不要這麼寒磣啊,沒有實木的,你擱倆馬扎也比這強啊。

  先翻了翻那本《電影是什麼》,瞅瞅目錄,什麼「被禁用的蒙太奇」,什麼「電影現實主義和解放時期的意大利流派」……

  這玩意兒,自己看得下去麼?

  直接扔到一邊,把《論演員的矛盾》拽到跟前,他不禁嘆了口氣,這本更差勁,瞅這書皮就沒興趣翻開。

  話說那天范小爺演技暴走後,收工已經大半夜了,抽風一樣回賓館就給他打電話。褚青迷迷糊糊的被吵醒,整整一個多小時,都沒說上幾句話,就聽這丫頭自己在哪興奮。

  褚青也是事後才回過味,當時裝模作樣的給她分析了一通金鎖的心理反應,然後又告訴她想這想那的。

  這些,不都是郝容講的那什麼方法派理論麼?

  光聽他上課,褚青覺著不著調,但有女朋友這個實例在前,他又覺得,這個好像還有點用的。

  情緒代替這塊,他目前還是接受無能,但那什麼斯拉夫斯基說的,演員的表演要合乎心理邏輯,這非常贊同。

  簡單說,你在路上看著一個陌生人,或是看著一個熟人,或者乾脆看著一隻老虎。

  這三種反應,表演出來都要符合邏輯。因為你看到人和看到老虎,肯定是不一樣的,得揣摩它們的區別,不能憑空想像,而要盡量貼合一個正常人的正常反應。

  這個理論,他覺著很有意思。

  郝容課上其實已經講很多了,他還是感覺不夠,就想自己跑圖書館找找相關的書。

  可惜結果很悲催……

  他實在看不下去!學渣這種天外寄生的黑科技,無論重生幾世,都會牢牢霸占著你的內心,欲仙欲死。

  無聊的擺弄了一會這兩本書,終於放棄。

  算了,還是找本《水滸傳》看吧,當然,要是能有本《水滸外傳之西門慶傳奇》那就更好了。

  大體上,這裡除了椅子太硬之外,褚青還是很滿意的。環境安靜,地面整潔,有很多報紙雜誌和漂亮妹子,困了還能趴桌上瞇一覺。要是帶壺茶水和乾糧,一泡能泡一天。

  圖書館,果然是很神聖的地方。

  …………

  「李奶奶,您吃這個。」

  范小爺掰開一瓣橙子遞過去。

  這幾個橙子還是她前天買的,一直扔賓館沒空吃,今兒總算想起來,就帶到了片場。又沒有刀,只得先啃掉塊皮,再費勁掰開。

  李名啟歲數大,對酸甜的東西差勁,吃了一瓣就歇了,笑道:「你剛才那戲演的好,真是長進了。」

  范小爺嘻嘻一笑,道:「怎麼個好法,您說說,我愛聽。」

  老太太故意白了她一眼,道:「當演員啊,就怕大眾化。你現在就有點自己那個味道了,不過你得保持住,不能退步。」

  范小爺似懂非懂,默默拿起橙子繼續掰。

  「對了,那小子現在幹嘛呢?就沒看著他幾回。」李名啟忽問。

  這三人組現在同時出現的機會可少,褚青不像第一部時還兼任雜工,見天在組裡泡著。老太太的戲都是在宮裡,一直在大觀園裡面轉悠。

  像容嬤嬤這種深宮老嬤,跟外面的花花世界壓根沒交集,自然看不著柳青這般安靜的江湖美男子。

  「上學呢唄,人家忙著呢,我都好幾天沒見著了。」

  那橙子一瓣瓣被掰的奇形怪狀,范小爺用那倆小板牙,跟小兔子似的從左往右先啃一溜,再掉頭重來一遍,基本就清了。

  丫頭跟劇組人處的都不錯,跟趙微、林心茹幾個女生關係更好,最近又多了個王燕,平時嘻嘻哈哈的,但真要有事還是願意找李名啟。老太太就像自家長輩,什麼心裡話都能說,還能得到開解。

  「上學好啊!我就是歲數大了,不然也想跟著去見識見識。」李名啟道。

  范小爺啃完了一瓣,又開始啃第二瓣,問道:「哎李奶奶,您年輕時候是在哪念的書?」

  老太太似被提到了得意事,哈哈笑道:「你別看我一臉褶子,我當姑娘的時候,學的可是美聲,我老師可是蘇聯那邊請過來的。後來就升到了中央樂團,再後來又到了話劇團,這麼著就稀里糊塗演上戲了。」

  「哈?」范小爺一臉被驚到,老太太的資歷原來這麼碉堡呢!

  「他那學上得怎麼樣?」李奶奶又問。

  「我也不知道啊,瞅著還行。」

  「我說丫頭,你得看著他點,咱交了好幾大千學費,不能上哪玩鬧去了。你倆又不像以前成天在一塊,現在那小子自己混,容易出事!」

  范小爺眨眨眼睛,沒反應過來,道:「出,出什麼事?」

  老太太很有點為老不尊的氣質,半開玩笑半告誡:「你想啊!那什麼地方,中戲啊!漂亮小姑娘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萬一他被哪個小妖精勾搭去了,你哭都來不及!」

  范小爺一摔橙子皮,道:「他敢!」但馬上又發現自己的反應太不對勁,變得低眉順眼的,道:「他愛勾搭去就勾搭去,跟我有啥關係?」

  李奶奶沙啞一笑,忽地小聲道:「丫頭你跟我說實話,你倆是不處上了?」

  這要換個人問,范小爺准保死不承認,但在這老太太跟前,她不想撒謊,又不想明說,低聲道:「您哪看出來的?」

  「哎呦餵!」李奶奶誇張的感嘆一聲,道:「你當別人都瞎啊!你倆那膩膩歪歪的勁兒,誰看不出來?每回一去會賓樓那邊拍戲,瞅把你樂的,我沒去我都知道。」

  范小爺還想堅持一下,辯駁道:「咱倆……咱倆拍第一部時候就這樣啊!」

  李名啟都懶得理她了,正了正語氣,道:「我跟你說這個啥意思呢,你倆要是在一起,我看著都高興。但這畢竟是劇組,你倆平時還是收斂著點,影響不好。」

  丫頭瞬間炸毛,道:「我哪影響不好了!管他們什麼事?誰在哪嚼舌頭了?」

  「你別急啊!」老太太拍拍她小手,道:「這劇組裡啊,有那麼幾對看上眼的,都是常事。但不能太高調,大家都拍戲呢,你在這卿卿我我的,人不看你看誰?」

  她喘了口氣,又道:「這不是你影響不影響別人的問題,在這個環境裡,發生這種事,就是對大家的影響。」

  「你們倆,也確實太明顯了點,人家嘴上不說,心裡不知道咋合計呢。」

  「你現在合同還擱台灣呢吧,我聽說那邊的公司管得特嚴,都不許人找對象,你這事兒公司知道麼?」

  范小爺被她這一連串說的有點蒙。

  她正是熱戀期,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暈暈乎乎的陷在自己的愛情裡。真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事兒要考慮,特別是老太太說的公司的問題。

  除了韓國那邊的經紀公司太過變*態之外,港台和內地的公司相對較鬆泛,一般不會把「不許談戀愛」這種違法條款寫進合同,都是口頭協定。

  但即便是口頭協定,藝人如果真違反了,也輕則訓斥,重則雪藏。除非上位變成大咖,才有一定的自主權。

  范小爺畢竟只是個小姑娘,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慌亂。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當天收工,回到賓館。

  「兵兵,早點睡啊!別老打電話!」

  「就是啊,我在隔壁都聽到了!」

  還珠三朵花的房間都挨著,趙微和林心茹一唱一和的逗她,說完馬上鑽進屋,光把外套脫了就撲上床,抓緊一切時間補覺。

  范小爺笑了笑,剛想開門進去,就聽「噠噠噠」的鞋跟點地。

  她一怔,全組就一人穿高跟鞋的,光聽這走路聲就知道是誰。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46 AM

第五十九章 小明星和小演員

  「何姐。」

  在范小爺的房間裡,燈光有些暗,她站在電視櫃旁邊,略微不安的看著何袖瓊。

  何袖瓊稍稍打量了一下,這是個標間,但只有她一個人住,另一張床上堆著散亂的衣物和一包零食。

  她坐在床上,笑道:「兵兵,最近拍戲感覺怎麼樣?」說著招手道:「來,坐下說。」

  丫頭蹭到她旁邊,配合道:「感覺都挺好的,戲拍的很順利,大家也都很好。」

  「那就好。」何袖瓊笑道:「你年紀這麼小,自己在外面,有什麼困難一定要跟我說。」

  「嗯,我知道,謝謝何姐。」

  丫頭很鬧心,她最煩這種有話不痛痛快快說,非拐彎抹角的。

  何袖瓊目光閃動了一下,道:「也沒什麼事兒,我就是來找你聊聊,這麼晚打擾你休息了,我就長話短說。」

  「你,你跟褚青是不是在談戀愛?」她頓了頓,又笑著補了一句:「可沒人打小報告啊,你倆平時走得太近,我自己猜的。」

  范小爺霍地抬頭,心里略有預感,倒沒太驚訝,但她害怕,害怕接下來可能聽到的話。

  何袖瓊看她不回答,也沒追問,握著她的手,道:「兵兵你別誤會,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我只是想給你一點建議。」

  「你也知道還珠在台灣很受歡迎,你演的金鎖也有很多人喜歡。前段時間我已經跟大陸的幾家電視台談妥了,再過幾天,他們也會播這部劇。」

  「大陸的受眾這麼廣,到時候你的人氣肯定會比在台灣還要紅。我們公司的計劃就是,藉著這部劇的契機,把你,趙微,心茹和友朋,全力包裝推廣,爭取一舉打開內地市場。」

  「兵兵。」她看著范小爺的眼睛,道:「這可是你提升的最好時機,不能因為別的事情耽誤了事業。而且你年齡這麼小,很多地方考慮的還不成熟…… 」

  「何姐。」

  范小爺忽然打斷她,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

  何袖瓊笑了笑,輕撫著她的手,道:「好,那我問你,你喜歡他麼?」

  丫頭神情一滯,緩緩點頭。

  「你看,你才17歲,他也不過22歲,在我眼裡就跟弟弟妹妹一樣。這些事,我也經歷過。你對他,也許是真的喜歡,也許只是一時衝動。但不管怎樣,你們還年輕,無論做什麼事情,以後都有很多機會。」

  「但你肯定比我還明白,在這圈子裡,有些機遇一次抓不住可能就會後悔終生。」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是這段所謂的感情重要,還是你的事業前景重要?」

  何袖瓊的態度,至始至終的溫和,說的話也極有條理和勸導性。沒有強硬和難聽,更別說威脅警告。

  范小爺當然聽懂了她潛在的意思:

  你才十七歲耶,就交了個男朋友,要是傳出去,讓那些影迷怎麼看你,怎麼說你?

  等事業穩固了,以後談戀愛的時間多的是,何必一開始就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若不肯,那就只好對不起了,別怪我心狠。

  ……

  她低著頭,似定格在哪裡,連眼睛都不眨。

  恍惚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但一往這方面有所傾斜,心裡就像有根繩子又把她拉回來。

  何袖瓊見狀,語氣更溫和,跟哄早戀的孩子一樣,勸道:「當然了,我也不是說現在就讓你們分手,而是先保持一段時間的距離,都靜下心想一想,把自己的事業做好了。也許等這段時間過去,你回頭再看看,就會發現自己當初以為的喜歡,其實只是一時衝動呢。」

  見范小爺還是沉默,掌心裡的那隻小手卻抖得更厲害,她笑道:「吶,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我了。」

  「我……」

  范小爺嘴唇顫動,很細弱的說了一個字。

  「什麼?」何袖瓊沒聽清。

  「不對!」

  何袖瓊更愣,道:「什麼不對?」

  范小爺慢慢站起來,直視著她,眼神中很是慌張,卻被更龐大的確信感所吞沒,道:

  「不對!我不答應!我就是喜歡他!」

  …………

  「你真這麼說的?」褚青很詫異的問道。

  「嗯。」

  范小爺抹了抹通紅的眼睛,點點頭。

  這一大早上的,褚青剛起床,還沒等洗臉呢,就聽這丫頭敲門。

  他還以為又抽風了。

  等丫頭把事情一說,他第一時間倒是挺理解何袖瓊的。

  台灣的公司比對大陸來說,資源上就先天不足,自然想藉機一舉攻占。丫頭的人氣不錯,有潛力,又是大陸戶口,肯定不想輕易放棄。她年齡最小,如果包裝宣傳的話,必然要走純純的美少女路線。

  那麼,某些累贅的感情,就一定要先消滅掉。

  褚青對范小爺的信任,不存在任何問題,她拒絕,能想得到。

  真正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只能跟他囂張跋扈,在別人面前其實很慫的小姑娘,居然當著何袖瓊的面說出那麼句話。

  「丫頭,你太猛了!」

  褚青捧著那張小臉,從額頭親到眼睛,從嘴唇親到臉頰,簡直愛煞了她。但細想之下,又忍不住想笑,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傻傻倔倔的可愛得緊,真想看看啊。

  「我都急死了!你還笑!」

  范小爺怒道,別看她哪會很碉堡,何袖瓊一走就害怕了,也沒心思睡覺,好容易躺到天濛濛亮,就爬起來跑到男朋友家。

  「你呀……」褚青把她摟在懷裡,安慰道:「沒事沒事。」

  「怎麼能沒事呢!他們要是把我換掉怎麼辦?要是封殺我怎麼辦?」

  「哎呀,你想太多了!」褚青不以為意。

  即便何袖瓊事後怎麼不爽,也不會在這個階段發作。

  還珠二已經拍了一個多月,如果要換人,那麼不光是金鎖,還有她和別人的所有對手戲,都要重拍。

  這些膠片都夠拍一部短電影了,誰也不敢費這個勁和時間。

  至於拍完還珠之後,公司會對她怎麼處理,褚青更不擔心。

  本來就打算這丫頭的戲份一殺青,馬上提交解約申請,反正都撕破臉了,誰還管你耍嘴炮?

  聽他這麼一說,范小爺被沖昏的智商重新上線,安份了不少,不過還是有點惴惴的。

  「哎?你就這麼跑出來,跟人說沒?」

  褚青看看鐘,忽然想起來這茬。都七點了,這會他們早該去片場了。

  「沒。」

  「他們沒找你?」

  「我呼機忘帶了。」

  他嘆了口氣,道:「那你先給人家打個電話,告訴一聲,我給你做點吃的去。」

  「哦!」

  范小爺傻傻應道,拿起電話,轉頭又問:「那我說什麼啊?」

  褚青翻出一袋掛麵,又攥著倆雞蛋,邊往廚房走,邊道:「編一個唄,就說,就說你那個來了,半夜不舒服跑到醫院去了!」

  「哪個來了?」

  她從後半夜到現在,腦袋一直都迷迷糊糊的不靈光,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又羞又惱的吼道:「你要死啊!」

  不一會,褚青端上兩碗熱騰騰的雞蛋麵,道:「行了,快吃吧,吃完我也走了。」

  見她挑著一根麵條轉來轉去就是不吃,不禁揉了揉她頭髮,愁道:「又想啥呢?」

  「你說我真要解約了,那以後要是沒戲拍怎麼辦啊?」

  褚青知道這丫頭表面上沒心沒肺的,其實心思特重,只好繼續哄:「不能,你現在好歹也是個明星了,肯定有人找你拍。」

  范小爺撇撇嘴,道:「我算啥明星啊,頂多就是個小明星。」

  「管它大小,是個星就行。」

  褚青吃了幾口,又打開罐腐乳,夾出一塊放在小碗裡,笑道:「再說,就算你真沒工作了,不還有我呢麼?」

  「哼,你頂多也就是個小演員。」

  褚青也撇撇嘴,道:「我這個小演員,還是養得起你這個小明星的。」

  …………

  丫頭將來能不能變成大明星,褚青不知道,他就是覺著自己最近特有種三流明星的範兒。

  28日,《還珠格格》在京城電視台開播。

  買下首輪放映的還有芒果台和東方台,這會上星衛視還少得很,要等到明年七月份,才會有第一個上星衛視播這劇。

  京城這邊也是地方有線台,只能在這一畝三分地看,但架不住這城市人口多,逼格高啊。

  還珠這種類型偶像劇,對國內觀眾來說是頭一遭,同期上映的那些板著臉正兒八經說教的傳統劇,有一個算一個,都被爆的體無完膚。

  合家歡的電視劇,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最受歡迎的。播了一周之後,還珠就像瘟疫一樣蔓延開這座城市,光京城一地,就轟下了54%的平均收視率。

  「還沒還回來?」

  在圖書館,褚青一門心思的想藉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不想自己花錢買,因為他確定自己看不懂,瞅兩眼就得甩一邊去,不想花那冤枉錢。但又特想見識見識,就像到了金陵城,都得去秦淮河邊逛逛,不然不就白來了?

  管它兜里有錢沒錢,萬一碰著個藝術至上的姐兒呢。

  那女生道:「本來昨天已經還回來了,那人又重新給借走了。」

  褚青鬱悶,什麼人啊這是,聽說過麥霸戲霸,怎麼還有書霸的?你想看,自己買一本好不好?

  他剛想走,那女生忽道:「哎,你是不是演《還珠格格》那個?」

  褚青有點愣,道:「嗯是。」

  那女生也是學生,看樣子是勤工儉學,貼補點生活費。看他承認,一時間很興奮,道:「我天天都看那個,你在裡面演的可真好!下回那書還回來,我先扣著,誰也不借就給你留著!」

  褚青也很興奮,總算體驗到一把有粉絲的感覺,倍儿爽!

  他裝作矜持的樣子,道:「謝謝。」

  女生又問:「我看報紙說正拍第二部呢,你還演麼?」

  「演啊!正演著呢!」

  「那你……」女生忽然很不好意思,道:「你能不能幫我要一張蘇友鵬的簽名照?我可喜歡他了!」

  「……」

  過後,褚青還專門給范小爺打了個電話,脆弱求抱抱,意料中的惹來丫頭一頓哈哈嘲諷。

  她用一種特顯唄的語氣抱怨道:「哎你可不知道!這兩天咱們拍戲都被圍的里三層外三層的,今兒我光簽名,手都酸的不行!」

  「得瑟是吧,還拽上京片子了!哪天我就給你扒光了!」褚青更鬱悶,威脅道。

  許是因為忽然就感覺自己紅了,許是何袖瓊果然沒找她什麼麻煩,范小爺心情也是倍儿爽,渾然不懼,道:「你敢!我告你啊,我現在可真是明星了!你動我根手指頭,我就賴你一輩子!」

  褚青酸溜溜道:「我今天就是碰上一二百五,我要是到別的地兒逛逛,肯定也有人簽名拍照。」

  隔著電話,都能想像到范小爺那一臉鄙視:「得了吧!你就沒那命,你丫還是老老實實當你的小演員吧!」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5:50 AM

第六十章 倆小孩兒

  蘇友鵬化好了妝,正坐在椅子上瞇覺。

  林心茹和趙微在不遠處,倆人擠在一條巴掌寬的長板凳上,歪歪倒倒的互相頂在一起。兩隻身子斜成一個很奇妙的角度,既能保持作用力平衡,又能保持舒適感。

  吾日三省吾身:缺臉、缺覺、缺錢!

  近倆月下來,這幫人集體睡眠不足。尤其是幾個女生,精力更差,每天凌晨爬起來都是被人攙著才能上車,車上睡,化妝睡,候場睡,只要給那麼一會兒功夫,保准能不省人事。

  之前,劇組花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才在京郊找了這麼個古式的農家大院,充當土豪大宅。三間偏房,一處正屋,正中是個小院,朱簷漆柱,花花草草。把那堆苞米桿子挪走之後,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褚青也化好了妝,覺著風有點涼,還戴著帽子,後腦勺耷拉下一根大辮子。

  女朋友還在裡面等妝,他踅摸了一圈,湊到蘇友鵬旁邊。

  「嗯?開拍了?」

  蘇友鵬本就是瞇著,察覺有人靠近,立時醒過來,看到他,揉了揉眼睛,道:「你也化完妝了?」

  「昨兒又到幾點?」

  褚青拎過一把椅子,坐到他身側。

  蘇友鵬一臉倦色,道:「一點多才收工,四點又起床。」

  他比褚青還大三歲,看著卻粉嫩多了,那張娃娃臉簡直就是天賦外掛。

  褚青和這些人的關係不遠不近,有啥事就伸手幫一把,有吃的喝的也沒忘了,偶爾也主動跟他們湊湊熱鬧。所以,劇組的人雖然老覺得這人有點距離感,印象卻還不錯。

  蘇友鵬跟他也不太熟,不過還能聊幾句。這會一抬眼,看著他那帽子了,笑道:「你的帽子很好看。」

  褚青摘下來扔給他,笑道:「我以前都沒戴過帽子,沒有你懂。」

  蘇友鵬喜歡帽子,全組人都知道,他拿在手裡看了看,麻灰色的底子,帽簷還貼著一圈黑色小皮帶,略微驚訝道:「這是Borsalino最新款的爵士帽,褚青你還挺流行的嘛!」

  可能是灣灣人叫不慣青子這種鄉土氣息的稱呼,他和林心茹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包啥玩意兒?」褚青一腦袋黑線,被那串英語搞得很亂。

  蘇友鵬也奇怪:「這不是你自己買的麼?」

  「啊,別人送的。」

  蘇友鵬笑道:「你那朋友對你不錯啊,這麼貴的帽子也捨得送。」

  「還行還行。」褚青打著哈哈,心裡只想把范小爺翻過來打屁股。

  個敗家媳婦兒!

  他還當這帽子就是地攤十塊錢一頂的那種,老嫌那帽簷太硬,沒事還揉吧揉吧。

  沒成想居然還是牌子貨。

  他不知道這帽子多少錢,但光聽那一長串的英文,妥妥就一奢侈品。不過又奇怪,這丫頭哪認識這麼多腐敗東西的?

  這倒是冤枉范小爺了,她那點見識和英文水平比褚青還差勁,純粹就是挑最貴的買。

  蘇友鵬拿著那帽子左看右看,道:「我能戴一下麼?」

  褚青笑道:「儘管戴。」

  就看他往腦袋頂上一扣,然後,卡住了……住了……了……

  褚青戴的時候,邊簷正好到耳朵上方半寸,這會,那帽子的位置足足能提高了一倍。

  蘇友鵬也很尷尬,傻笑幾聲,摘下來還給他。

  他的頭頂很尖,然後很均稱的向四面緩衝,大概在前額的位置,繞著頭,形成一圈尺寸很誇張的周長,就像個漏斗砍掉長尾巴倒扣在腦袋上似的。

  褚青嘴角抽了抽,有點不忍直視,難怪張鐵霖老叫他蘇大頭……

  …………

  這是京郊的一個小村子,人口不多,還有不少田地。

  正是初冬,透過不高的院牆看去,是衰草枯敗的田野,和遠處民舍的炊煙,小坡上還乾巴巴的戳著幾叢林子。

  「要不咱別拍了?」

  褚青開始以為自己能接受的,但看丫頭一身囚服戴著枷鎖,臉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鞭傷,心思瞬間就動搖了。

  那枷鎖只是兩塊薄木板,用膠水黏著,使勁一瓣就開。份量雖不沉,畢竟不舒服。范小爺用扣著鐐銬的手推了推木板,道:「你說不拍就不拍啊!哎呀沒事兒,又不是真打。」

  褚青幫她活動了活動,道:「我不是說這個。」

  范小爺眨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這不是拍戲嘛!」

  她往前挺了挺,用木板撞了下他的胸口,哄小孩一樣的道:「你乖乖的啊!我過去啦!」

  褚青看著她的背影,看了好長一會,才轉身去準備。

  他今明兩天都有戲,都是在這個農家大院,別看場景一樣,內容可就差的太奇葩了。

  爾康一眾劫法場搶了小燕子紫薇之後,就安頓在一處農莊,金鎖卻被發配邊疆,於是爾康和柳青柳紅便趕來營救。

  其實就是院子外面那幾處小樹林,破爛黃沙的荒道,加上枯爛的灌木,說是邊疆,倒也有人信。

  范小爺拗著一身末世系造型,顫顫巍巍的往前跑,腳底下踢著沙子,一跑一冒煙。

  一官兵在後面追,上去就把她撲倒。

  范小爺仰躺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哀求道:「大爺,你饒了我吧!我真的沒有值錢的東西!」

  「哧啦!」

  那官兵用力一撕,她一條袖子就被扯下來。那身囚服就是幾塊破布,用細線縫著,極不結實。

  「把東西交出來!」

  「哧啦!」

  又一條袖子被撕下來,丫頭的兩隻膀子都露在了外面。

  范小爺邊掙扎邊哭喊道:「救命啊!」

  「誰來救救我!」

  「小姐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

  在土道那邊,一輛馬車跑了過來。周潔和褚青坐在前面,陳盈在車廂裡。

  周潔和陳盈臉上做出憤怒的表情,心裡卻都毛毛的。

  從孫叔培喊「Action」開始,旁邊這人就變得很沉默。就像一個人,忽然就不會說話,不會思考,甚至連呼吸都不會的那種沉默。

  褚青很煩躁。

  他煩躁的時候,不是抽風似的大喊大叫,而是死呆呆的,悶在自己堆的石頭屋裡,什麼時候平靜了才會出來。

  以至於他NG了三次,才把這簡單的一個表情搞定。接下來跟官兵對打的時候,又因為心不在焉,重拍了好幾條。

  他鬧情緒,不是因為女朋友,而是因為他自己。

  特別是當他用刀把枷鎖拆開,看著上身只穿一件肚兜的范小爺,還有她被凍得雞皮疙瘩都起來的兩條胳膊,這種煩躁就更加強烈。

  身為一個演員,褚青理解甚至稱讚她的職業態度。但作為男朋友,他頭一次覺得,拍戲,還真特麼的是個挺混賬的事兒。

  看她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被鞭子抽打,他心疼。看她一宿一宿的熬夜,跟自己說話精神都很恍惚,他更心疼。

  他喜歡這個丫頭,喜歡到跟自己重活一世的生命同樣的珍惜和寶貴。

  她不是范爺,不是大明星,不是自嫁的豪門女,不是站在舞台上閃耀著光芒的那個霸氣女子。

  她就是一個會粘著他,會跟他撒嬌賴皮,會跟他大吼大叫,會耍寶的逗他開心,會偷偷摸摸的學做菜給他吃,會給他買個帽子都要買最好的小丫頭。

  褚青只想把她捧在手心裡,像最珍貴的珍珠一樣,連點灰塵都不要被沾染……

  剛才那場戲,雖然動作激烈,卻連「尺度」這個詞都夠不上。露了兩條胳膊而已,跟後世那些半乳全臀一比,這也叫露?

  他當然不是為了這場戲而鬧心,而是意識到了一個被自己故意忽略的問題,就是:

  以後呢?

  倆人認識一年多了,一次架都沒吵過,哪怕情緒稍微激動的時候都沒有。一方面是褚青對她做的萬般到位,一方面她嘻嘻哈哈的,還是個小孩子。

  但她終究會長大,會有自己的世界和思想,會有自己的堅持和不妥協。

  到那個時候,他們又會變成怎樣?

  「水,給我喝口水!」

  一輛小三輪車在慢悠悠的走,上面搭著馬車車廂的架子,用簾子罩著。范小爺躺在褚青懷裡,身上裹著一件衣服。

  陳盈拿過水壺,給她餵了口水。

  車上就這麼點空間,攝影機就佔了一大塊地方,動作都得小心翼翼,免得互相碰到。

  褚青摟著丫頭,極為敷衍道:「他們連水都不給你喝?我剛剛真應該把他們都殺了。」

  范小爺太了解男朋友的德性了,聽他那死了爹似的語氣,就知道這人又犯病了。

  犯什麼病她不知道,她猜應該不是因為剛才那戲,他還沒那麼小心眼兒。不過肯定的是,丫准保又鑽進牛角尖了。

  「你們怎麼會來救我?小姐她們,她們……」

  她一臉虛弱,顫抖著嘴唇,還帶著泣音,表情特贊。誰又能知道,她心里合計的跟這些壓根不搭調。

  陳盈接道:「她們都沒有死。」

  「都沒有死?難道皇上原諒她們了麼?」

  范小爺攥住他的手,死死地,眼睛裡還含著淚。眼淚是假的,但那種委屈和埋怨是真的。

  丫頭有時候覺著也挺累的,褚青這人太軸,太愛死心眼,偏偏性子又古怪,有事也不說,情願自己悶著。

  每次都要她費勁的去猜,去問,去哄。她特想跟男朋友分享自己的一切,自然希望他也如此。

  不是她倦了,不想繼續了,而是真覺得很委屈,很有埋怨。

  你有什麼話還不能跟我說?

  這種距離感,讓她很慌亂,很陌生,很害怕失去。

  褚青輕輕拔開黏在她臉上的髮絲,看著那雙眼睛,嘆了口氣,語調恢復正常,道:「我們把他們都救出來了,現在,就缺你一個。」

  范小爺咬著嘴唇,似嗔似喜。

  這倆人,就像一株樹上生的兩根枝杈,本是同心同根,卻偏偏想岔了。心思又都太重,只是自己苦惱,不願說與對方。

  我顧著你,卻以為你不盡心;你顧著我,卻當我有他意。

  他們倆一番心底交流,表面不顯,氣氛卻古怪。

  陳盈心思細膩,嗅到空氣裡瀰漫的膩歪和矯情。她忽然就變得非常尷尬,也古怪起來,特有一種當電燈泡的羞恥感,以及快感……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6:09 AM

第六十一章 大家都很興奮

  褚青頭一次碰上連續兩天都有戲的情況,早早跟何袖瓊打過招呼,晚上不想折騰回家,就跟組到賓館去蹭一宿。

  原本給他安排在一個副導演房間,結果蘇友鵬可能因為跟他討論了半天帽子的問題,友情見長,主動要求他過去侍寢。

  蘇友鵬算組裡腕儿最大的一個,房間裡雖然也是兩張床,卻是個小套間,外面還帶著個小客廳。

  褚青感謝他傳遞來的善意,跟他接觸幾次後,覺著人也很好,會是個朋友。

  說來自己有時候想想,這輩子交的朋友好像很多都是女生。

  男的只有老賈、顧正和余力威這三個貨,至於樓燁,總覺得跟他意識形態完全不一樣,有點代溝。還有劉曄黨浩那幾個,還不太熟,只能算認識而已。

  「咚,咚咚,咚!」

  寂靜的走廊裡,昏暗的廊燈下面,褚青鬼鬼祟祟的輕輕敲了四下暗號。

  「吱呀!」

  門被拉開一條小縫,范小爺也賊頭賊腦的探了出來,看看四處無人,一下把他拽了進去。

  褚青手裡拎著一個大行李包,扔到床上,無奈道:「至於麼,跟偷東西似的。」

  范小爺盤腿坐在床上,拉開包就開始翻,道:「當然了!大半夜的你跑我這來,讓別人看見怎麼辦?」

  一邊說,一邊扯出件淡藍色的薄毛衫,又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個衣服掛,道:「掛那邊去!」

  褚青接過來,抻了抻下擺,掛到牆上的一根鐵絲上。

  「那褲子你帶來沒?哦,這呢。」

  「那件外套呢?」

  「哎呀,看你疊的,全是褶子……」

  丫頭碎碎念的把包裡的衣服翻出來,最後又拽出一條,嗯,粉底的,帶著小碎花的,秋褲。

  「呀!」

  丫頭小臉一紅,比藏她偷摸買的那條蕾*絲內*褲還快的速度,飛快的把秋褲塞到了被子底下。

  褚青眨了眨眼,不知該轉身迴避一下,還是戳在這繼續堅挺。這種情況,讓他也很尷尬啊!

  范小爺之前給褚青打電話說這事,讓帶點厚衣服來,只提了一兩件喜歡的。褚青一想應該不夠穿,索性把她的秋冬衣都划拉划拉,一起打包背了過來。

  當時也沒注意,居然還藏著這麼個玩意兒。

  這東西,不管叫秋褲襯褲還是棉毛褲,總之最大的作用不是御寒,而是抑制性激素生成。

  很多女生敢在男人面前脫內*褲,但你問問她們敢在男人面前脫秋褲麼?

  尤其褲腿還包在襪子裡頭……

  有多少妹子,一到入冬基本上就斷絕了跟男朋友的啪啪啪行為,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齁難看齁難看的秋褲。

  當然了,如果你需求的情*趣點很特別,倒可以試試。讓你女朋友倒在床上,雙腿分開,迷離的說一句:來吧,撕碎我的秋褲吧!

  呃……

  褚青打了個寒顫,這畫面太醉人了。

  他湊過去,屁股搭在床邊上,幫忙整理著衣物。看著她晃動的小腦袋,張了張嘴,才吐出一句話:「今兒累麼?」

  「還行。」

  范小爺一頓,低低道,從下往上的瞄了他一眼,又垂下頭。

  褚青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麼,白天的氣氛讓他很難受,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對倆人以後生活的一種不自信和迷茫。

  丫頭也很難受,她寧願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也比現在堵得慌強。

  其實說他們倆,有矛盾麼?

  屁都沒有!

  就是一個想得太多,另一個想得更多,然後誰都不敢說,還都害怕,怕一說出來就會吵架。

  若是說開了,這點破事,怕是自己都覺得蛋疼。

  屋子裡一時間沉悶起來,倆人頭碰頭的都在幹活,誰也不吱聲。

  范小爺把現在穿還有點早的衣服挑出來,細細疊好,摞在一邊。褚青就把她選剩的,一件件的鋪平,掛好。

  上衣,褲子,棉襪,手套,還有給她新買的保溫杯什麼的,裝了滿滿一大包。

  待他把最後一件掛上去,丫頭也疊好了衣服,下了床,把那行李包塞進床頭櫃下面。

  她順手把檯燈調的亮一點,然後直起身,忽然不知道該干什麼了。不想回床上去,也不想說什麼,只好背對他,傻站在哪兒。

  那橘色的燈映著丫頭的臉,又穿過她耳邊脖頸的細細絨毛,襯在褚青的眼睛裡。

  他的嗓子很乾澀,站在牆邊,看了那個小小的背影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走過去雙臂一伸,從後面緊緊抱住她,嘴唇在她的耳墜鬢邊輕輕蹭著。

  「唔……」

  范小爺微微一掙,又軟了下來。忍不住抽噎了一聲,沒哭,但十分委屈的道:「你幹嘛呀你!白天給誰甩臉子看呢!我招你惹你了?」

  褚青沒說話,只是抱她愈加的用力,像要揉碎在自己懷裡。

  好一會,丫頭才轉過身。

  睜著兩隻大眼睛,滿是怨怨的,往前一湊,那倆小板牙就咬住了他的嘴唇,很使勁很使勁的在咬,直到感覺有絲絲腥氣滲入舌尖,才放開他。

  「不生氣了啊,我錯了。」

  褚青揉了揉那張小臉,拉著她坐到床上。

  范小爺腿一跨,就騎在了他腰間,胳膊緊緊摟住他脖子。褚青也抱著她的腰,就像以前一樣,身體輕輕的前後搖晃,如兩個孩子在盪著鞦韆。

  倆人都閉著眼睛,似都停止在這一刻的時光裡。

  「哎!」

  范小爺情緒緩和下來,輕喚一聲,道:「你今天又是一天戲吧?」

  「嗯,還有夜戲呢。」

  「那你還回來住麼?」

  「不了,我回家,明天還有課呢。」

  范小爺輕輕推開他一點,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說,咱倆能有那麼一天麼?」

  褚青知道她在說什麼,篤定道:「一定有!」

  「真的?」

  「真的!」

  「呵……」

  范小爺輕笑了下,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又忽地伸出小舌頭,在被她咬破的下唇上柔柔軟軟的舔了一圈,然後貼住他的嘴唇,舌頭跟條小蛇一樣,伸進他嘴裡來回攪動。

  倆人有段時間沒親熱了,這會正是情濃時候,都近乎貪婪的想要把對方完全攻陷,變成只屬於自己的珍寶。

  「嗯……嗯……」

  兩條舌頭纏繞了一會,范小爺的鼻息漸重,臉也泛起絲絲紅暈,喉嚨裡擠出似癢似酥的幾聲輕吟。

  褚青的手從她的腰間,慢慢滑到衣服裡,溫熱的手掌貼著涼涼的皮膚,倆人都是微微一顫,只覺得毛孔都舒張開了。

  他手指劃過細細小巧的骨節,一路往上。

  別鉤有三個,褚青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只解開了倆,還剩一個頑強的掛在上面,緊緊的防護著少女的酥香。

  他又扯了兩下,還是沒解開。

  范小爺可能覺得後背有點勒,舌頭從他嘴裡縮回來,低嗔道:「笨死啦!」

  《麥田裡的守望者》中,霍爾頓就是因為長時間解不開那個姑娘的胸*罩釦子,而失去了一次變大人的機會。

  褚青不知道霍爾頓是誰,但也覺得很尷尬。

  范小爺抿抿嘴,把手伸到後面,想幫他解開。褚青按住她的手,自己又試了一次,總算別鉤兄很給面子。

  帶子脫落,丫頭就覺得胸前一鬆,清清涼涼的,明明外面還穿著件衣服,卻像毫無遮攔的貼在他身上,心裡滾燙得近乎沸騰。

  褚青的手指在那細細滑滑的背上輕輕撫弄,眼睛裡的熾熱都要將她融化了。

  「咚!」

  就在倆人都快把持不住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似有什麼東西不小心撞到了門上。

  范小爺和褚青都是一激靈,停下動作,豎起耳朵聽,緊跟著,門口好像又有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丫頭從他身上滑下來,兩手往背後一伸,交錯一扣,讓男朋友費了好大勁的釦子瞬間被系上。

  倆人躡手躡腳的蹭到門口,對視一眼,丫頭先開口問:「誰?」

  沒人回應,反倒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且聽上去還不止一個。

  「……」

  「……」

  倆人又對視一眼,同時撇撇嘴。

  褚青聽那腳步聲沒跑多遠就消失了,不禁問:「你隔壁都誰啊?」

  丫頭也反應過來,無奈道:「還能有誰啊?」

  某些事情,是需要一個很流暢的過程才能直達終點。如果被打斷了,往往不能繼續下去,而是得重頭再來。

  褚青看了看表,再有不到倆小時就開工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還能睡一會兒。」

  「嗯,你也好好歇著。」

  范小爺先開門探頭看了看,確定再沒有人趴窗根兒,才腳尖一踮,跟男朋友吻別。

  褚青回到蘇友鵬的房間,輕輕推門,居然沒鎖。

  裡面烏漆麻黑的,蘇友鵬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看樣子正熟睡中。

  他先到衛生間,掩上門,放小水流,洗了洗臉,然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里布滿紅紅的血絲,下巴上泛著一層青青的鬍子茬。

  忽地咧了咧嘴,覺著太過好笑。

  褚青衣服都沒脫,直直倒在床上,整個身體妥帖的壓著褥子,這會才感覺筋骨一鬆,疲憊感洶湧而至。

  走廊裡的燈透過門底縫,亮成一條弱弱的細線,房間裡很安靜,只有蘇友鵬懶懶的翻了個身。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6:17 AM

第六十二章 洞房花燭

  第二天一大早的狀況,把孫叔培嚇了一跳。

  褚青、范小爺、蘇友鵬、林心茹、趙微,還有陳盈,都是一臉通宵廝殺的疲怠樣,軟趴趴的癱在椅子上。

  雖然他們平時開工也都是軟趴趴的,但今天軟的特邪乎,尤其是趙微和林心茹,全身跟沒有骨頭似的,在椅子上一點點往下出溜。

  范小爺也是困得不行,強打精神瞪著這幾個不著調的小伙伴。大半夜的都不睡覺,巴巴的跑來聽窗根兒,還有沒有點公德心了?幸虧跟男朋友沒幹什麼事,不然這輩子的節操可就一次性消耗乾淨了。

  她又瞅了瞅精神不錯的周潔,頭回覺得他是個好孩子。

  今天是褚青在還珠的殺青戲,拍完就可以徹底離組。

  本來跟平時都沒什麼兩樣,結果他化完妝一出來就看得直愣:今兒啥日子這麼多人?服裝、道具、收音、燈光……有一個算一個,比吃飯的時候還齊整。

  你們是來給我送行的,還是來熱鬧的?

  他抽了抽嘴角,對群眾的八卦追求表示出蛋疼無比,尤其這追求的主角還是自個。

  小燕子一夥準備遠避雲南,但柳青和金鎖已經勾勾搭搭上了,紫薇花就攛掇著柳青向金鎖求婚。

  嗯,沒錯,就是求婚……

  「Action!」

  隨著孫叔培一聲喊,趙微這幫人上一秒還要死要活的,馬上變得精神抖擻,眼睛裡都刷刷的放光。

  褚青和范小爺都一腦袋黑線,瞬間有種被看猴戲的現場感。

  趙微異常的興奮,道:「快問快說!如果不說的話,我們就把金鎖帶到雲南去了!」她很浮誇的哎了一聲,回頭看了簫劍一眼,道:「我好像缺個嫂嫂,金鎖跟簫劍挺合適的!」

  范小爺看她那憋不住想笑場的德行,心裡就來氣,眼睛瞪得更大,跺跺腳,道:「小燕子,你說什麼嘛!好像我一點自主權都沒有,整天被你們送給這個送給那個的。」

  趙微道:「好好好!那你的自主權是什麼,你到底要嫁給誰?」

  這裡,需要柳青恰當的扭捏一下。

  對褚青來說,這是個挺困難的事兒。他長這麼大就沒學過這種奇葩的顏藝技巧,一老爺們扭扭捏捏,該是怎麼個畫面?

  其實跟女生一樣,扭好了就是萌,扭不好就是噁心……關鍵看臉。

  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又娘又蠢,保險起見,沒做任何表情,只是說台詞的時候,把語氣變得很不自然:「哎呀!你們一個個明知故問,煩死了!」

  哎呀!煩死了……死了……了!

  這特麼是老爺們說的話麼?褚青說完心裡就一顫,他這輩子都不要演瓊遙劇了。

  說開了,還是他心態和演技的問題,沒到火候,放不開手腳,若是找他演喜劇片,妥妥的扑街。

  然後,他轉向女朋友,四目相對,盡量柔情似水的道:「金鎖,我柳青是個粗人,那些肉肉麻麻的句子,我一句也不會。」

  「這輩子,只有一次嚇得我魂飛魄散,就是你掉下懸崖的那一刻。」

  「我腦子裡閃電一樣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你活不成,那我以後該怎麼辦。」

  「我這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的深情款款,范小爺卻憋得快吐血了,連嘴唇都在抖。跟男朋友學出來的毛病,明明看到很好玩的事,卻不能即時吐槽,讓她相當抓狂。

  就因為對這個男人平日那副懶散又沉悶的樣子太熟悉,忽然看到他化身嘴炮情聖,丫頭一點都不感動,只是覺得很逗比。

  他這種黑歷史可不多見,當然要牢牢記著,以便隨時拿出來嘲諷。

  「好了,這是我這輩子講的最肉麻的一句話。」褚青咳咳嗓子,大聲道:「金鎖,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林心茹掩著嘴悄悄一笑,蘇友鵬眼睛裡也在跳動著狗血的小火苗,最過分的是趙微。

  「啊哈哈哈!」

  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笑場了,又跺腳又拍手,咋咋呼呼道:「金鎖,你怎麼說?你快回答人家!」

  范小爺抿抿嘴,忍住想掐死她的衝動,裝作嬌羞無限,道:「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給他騙走了,就對了。」

  …………

  「呵!」

  褚青搓了搓後脖子,剛被服裝師折騰得一身白毛汗,心有餘悸,丫從來沒穿過這麼難穿的衣服。

  剛出換裝間,就看著趙微和林心茹正在門口打晃,奇怪道:「你倆幹嘛呢?」

  「哈哈!」

  趙微一看他就裂開大嘴笑,伸手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道:「你不戴那帽子還好點,戴上就跟一地主老財似的。」

  褚青很無辜,道:「我也不想戴啊。」

  話說他這身行頭,上面是絳色對襟馬褂,下身寬腰長褲,兩股綢帶在胸前交叉,留著別大紅花用。

  這都好說,唯獨那個帽子,正經的瓜皮小帽。

  真的是小帽,只能將將扣住他腦袋頂那一圈,離遠瞅還以為留著個蓋兒頭。服裝師說沒有更大號的了,褚青才不信,丫根本就在故意坑爹,他甚至懷疑就是蘇大頭暗中指使的,好報昨天之仇。

  林心茹笑道:「我們在這等兵兵呢,想看看她換完裝是什麼樣子。」

  褚青本來沒想這茬,聽她一說,也有點期待,笑道:「那我也看看。」

  「哎哎,這可不行!」

  趙微馬上湊過來,擋在門口,道:「你看什麼看!新郎新娘沒洞房之前不能見面,快走快走!」說著推推搡搡的把他攆遠。

  褚青翻了個白眼,我這新郎官都沒怎麼著,你一伴娘為毛入戲這麼深?

  拍戲,不是說你化完妝換好戲服馬上就能拍,這都是前期準備,等一兩個小時才上鏡那是常事。

  何況孫叔培這會正在補拍幾場短鏡頭,更沒功夫搭理他。

  褚青就穿著這身行頭在院子裡瞎轉悠,所到之處,工作人員都跟他暖暖的一笑,就像姐兒見了恩客那般暖暖的。

  此時天色將晚,溫度跌落,風一吹,他就覺著後背的那層細汗,嗖嗖的變成黏黏的冷氣糊在身上,又涼又難受。

  轉來轉去,最后索性跑到新房里呆著。

  這是老鄉家的一個臥室,劇組花了一天時間把它佈置成了新房。門窗上貼著雙喜,棕漆雕花的床頭,四面垂下粉簾。床上,嗯,應該是個小坑改裝的,還摞著鴛鴦喜被。一床紅的,一床綠的……

  褚青無語,道具組你有點良心好不好?這綠色的喜被也就罷了,可你那明晃錚亮的玻璃窗戶是怎麼回事?糊張紙能死啊!

  外面的人忙忙叨叨,他自己坐在屋裡,范小爺不知道被趙微藏到哪去了,還真沒見著面。

  這就算洞房花燭了吧!

  他把屋子裡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微妙,覺得好玩的同時,還帶著那麼點期盼。

  忽又想起丫頭問他的那句話:咱倆,能有這麼一天麼?

  初冬的晚上來得快了些,六點剛過,天已經黑了,到了七點,已是濛濛一片。矮牆外的田野在暗夜中更加肅靜,只在遠處綴著幾點閃閃的燈光,連聽聲蟲鳴都很吝嗇。

  矮牆內卻是燈光通亮,人聲鼎沸。

  柳青和金鎖都是沒爹沒娘的苦孩子,自然也沒什麼高堂可拜。就在院子正中,立起一座小牌坊,前面豎著一個斗大的燙金喜字,案前燃著兩隻紅燭。

  那朵大紅花已經別在褚青的胸前,頗有點被授獎的少先隊員的氣質。

  他站在牌坊前面,背著手,等待開拍,本來還挺輕鬆自然的。

  但當看到,趙微和林心茹扶著那個女孩子,邁過門檻,出了正屋,小心的一步步向他走來。

  她蓋著紅蓋頭,五彩霞帔,腳底一雙繡鞋隱現在百花襉裙裡,他的心臟忽然就被那一身火紅點燃了。

  周圍擠著比白天還要多的圍觀群眾,爾康和五阿哥在旁邊裝模作樣的吹著嗩吶,其實壓根就沒聲兒,小鴿子在新娘前面,提著籃子灑著花瓣。

  走到了跟前,趙微把范小爺的手搭在褚青的手背上,倆人的手指一轉,一牽,極為嫻熟的握在了一起。

  片場裡忽然變得很靜,連那幾支破收音話筒都給面子的沒「滋滋」漏風,也沒有人扯著破鑼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褚青慢慢引著范小爺跪在墊子上,鬆了手,倆人對著前方,拜了一拜。

  又轉過身,面對面,似有根絲線在他們中間牽扯,同時俯首,拜了第二拜。

  褚青直起腰,閃亮的眸子裡映出對面的那個女孩子,如同蘊藏了世間所有的美好。

  他又低首,拜了第三拜。

  范小爺也輕輕柔柔的俯下身子,細風掀起蓋頭的一角,露出她白嫩的脖頸和紅紅的唇邊,含著安靜而羞澀的笑意。

  起身入了洞房,屋裡的桌案上亦燃著雙燭,還擺著幾碟穀米。

  趙微一夥人在外面興沖衝的偷看,扒著那個玻璃窗,攝影大哥居然還特意給了個鏡頭。

  褚青拿著秤桿,手都有點顫巍巍的,慢慢挑起她的蓋頭。

  他就像在看一幅逐行顯露的美人圖,先是脖頸,然後是下巴,再到嘴唇,到鼻子,最後是眼睛。

  步搖鳳冠,鈿瓔累累,珍珠串子垂在兩側,晃悠悠的映襯著那張比紅燭更明豔的小臉。

  褚青倒沒體會到什麼驚艷感,因為倆人太熟悉,而又正是這種熟悉,讓他愈加心跳。

  如此氣氛,范小爺本該含羞脈脈的配合下才對。……

  「卡」

  孫叔培忽然喊了停,特不理解的問:「兵兵,你現在是洞房花燭,怎麼能露出很嫌棄的表情呢?」

  「對不起對不起,導演,我沒調整好!」

  她馬上道歉,手卻藏在大袖子裡,偷偷掐了下褚青的手背。

  褚青饒是心智已經被她錘煉得堅韌無比,仍感到很無奈,只得道:「導演,我這帽子能不能摘下來,不然我怕一會還得喊卡……」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6:23 AM

第六十三章 初冬

  「嗞!」

  酸菜連著肉片的湯汁濺到銅火鍋的「小煙囪」上,帶著浮油沫子發出烤肉般的「嗞啦」聲,冒起一縷白煙,轉眼混在升騰的熱氣裡。

  褚青什麼乾料濕料都沒要,就一小碗炸得香噴噴的辣子油,往油面上略微一蘸,一大口直接塞進嘴裡,那叫一個酸爽。

  冬天了,就得吃這個。

  離開劇組幾天的功夫,可能因為心情好,腦瓜頂已經長出來一層薄薄的毛茬。用手一搓,就像摸那種硬硬的刷子頭似的,手感居然還不錯。

  他發現自己現在挺喜歡戴帽子的了,自從知道范小爺給他買那帽子的價錢後,就此收進衣櫃,看樣子等結婚的時候才能拿出來顯唄一下。

  何況現在天冷,他就自個買了頂毛線帽戴上。

  「這呢!這呢!」

  褚青都快吃完一盤子酸菜了,才看著老賈推門進來。

  「這麼慢?」

  「臨時有點事。」

  老賈穿著羽絨服,還拎著一公文包,一副蹩腳的成功人士的派頭。

  幾個月前他說去魔都後,跟褚青就再沒聯繫過,啥時候回來的,最近怎麼樣,一概不知。直到昨天,才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要了份血腸,整盤子一口氣都下到鍋裡,看著食物們在沸騰的湯水里翻滾,心中有一種莫大的幸福感。

  偏頭又看看老賈,幸福頓時煙消雲散,總感覺每次一見到這人,那對眉毛就又往下耷拉一截。

  「老顧不來了?」賈璋柯啞著嗓子問。

  褚青道:「丫最近處了個對象,沒功夫搭理咱們。」

  老賈笑了笑,脫掉羽絨服,搭在旁邊的椅背上,道:「行,也該收收心了。」

  褚青瞄了眼那衣服,又忍不住往窗外頭瞅瞅,道:「今兒不冷啊!這麼早就穿羽絨服,等三九你穿啥?」

  「南方那邊冷啊,擱屋裡就跟冰窖似的。」

  「你啥時候回來的?」褚青問。

  「六月份回來一趟。」老賈拿起筷子,想夾塊血腸,可能熟的太爛,一碰就碎了,只好用匙舀到碗裡,接著道:「上月底又飛去一趟,前兩天剛回來。」

  褚青點點頭,問:「你那電影咋樣了?」

  老賈道:「本來談得不錯,劇本寫完就能建組了,結果上個月給我打電話,說不行。」

  「為啥?」

  「沒說為啥,就是說不行。」

  老賈嘴裡嚼著片白肉,燙得直咧嘴,道:「我過去打聽了十來天,才得著個准信兒。」

  他手裡攥著筷子,慢慢的往上指了指,道:「有人不同意。」

  「誰不同……」褚青剛想問,隨即反應過來,道:「上頭?」

  「嗯,上頭。」

  老賈嚥下肉片,點點頭。

  「嗞啦!」

  褚青又倒進去半盤肉,有一片黏在了內壁上,他就用筷子一點點往下摳,鍋裡的熱氣不停的噴在手上,有些燙。

  「那你這戲……」他終於把殘渣都蹭了下來,問:「還拍麼?」

  老賈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道「等信兒吧!」

  褚青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半響才道:「要不,我陪你喝點?」

  老賈擺擺手,笑道:「不用,三十來歲人了,不能光靠喝酒解決問題。」

  「裝!」

  褚青撇撇嘴,言簡意賅的扔出一句評價。

  「裝就裝吧,就是答應你那影帝還得等兩年。」老賈笑道。

  「別整沒用的!」

  褚青很鄙視,忽然跳轉了話題,道:「你也知道自個三十來歲了,趕緊找個對象收收心,你看老顧一天天樂得跟孫子似的。」

  老賈笑道:「我這心一時半會都收不了,對了,你跟你女朋友現在怎麼樣?」

  「嗯,挺好。」

  褚青猶豫了下,才道:「現在是挺好。」

  「出啥事了?」老賈聽出他語氣略微不同。

  褚青還真挺想找人嘮一嘮,道:「也沒出啥事,就是覺著……咋說呢?」他乾脆把拍戲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還不忘加上自己複雜而矯情的心理活動。

  老賈的感情經驗也沒多少,但他旁觀者清,聽完就理出頭緒,道:「你就是怕以後留不住她唄?」

  「嗯對!」

  「那你相信她麼?」

  「相信。」

  「那你還怕啥?」

  褚青一呆,呆了好久都沒吭聲。

  …………

  拍完還珠之後,褚青的日程陡然松泛起來,再也不用兩頭跑。

  課上到現在,他的成績一直不上不下,全班二十幾個人,每次考試都在中間打晃。特別是排小品,基本都是在最後幾名。

  京城電視台已經把還珠播完一輪了,由於太受歡迎馬上還要重播。同學們自然都看過這劇,也都看過他在裡面的表演。

  說實話,褚青在劇裡開掛般的表現,就跟扎在地瓜田裡的白蘿蔔一樣,看上去都是綠秧子,撥出來才知道,一個細細小小,一個又粗又大。

  正因為如此,同學們才愈加覺著這人很詭異。一開始都以為丫在故意裝慫,後來發現,其實他真的演不好小品。

  褚青也很納悶,專門去找郝容請教過一次,郝容則給了一個很恰當的評語:你太害羞了。

  不光是心態害羞,表演也很害羞。他可以在《小武》裡光著屁股沖澡,卻演不好一段很簡單的放肆大笑。

  暴怒,狂喜,痛哭……這些帶有強烈情感波動的戲,似乎他都演不好。

  而小品這種更貼近話劇的形式,基本的風格就是要衝突強烈,表演誇張,特別說話聲音一定要大。

  人台底下觀眾都看不清你啥模樣,你還在哪玩內斂,玩深沉,純屬找抽。

  這些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演不出來。對這種心理障礙,郝容也給不出具體的解決方法,只得道,隨緣吧,不知道啥時候你就悟了。

  聽得他很蛋疼。

  正午,陽光不顯,空氣薄涼。

  褚青沿著一條小徑,七拐八拐的走去圖書館。校園裡肅靜了許多,入學時那些燦爛的花花草草都掛了,只剩幾棵大樹還堅挺著幾枝綠葉。

  逐漸寒冷的天氣並沒有讓學生們也變得懶惰,他每天清晨上學時,還是能聽到慣常的早課聲。那些或帥或美的小鮮肉有時就在操場上,邊活動身子邊練習台詞。都是挺直的身板,蹲下,又起來,同時嘴裡哈出一口白氣,青春的一塌糊塗。

  褚青撣了撣衣服下擺,把刮在上面的一片枯葉掃掉。他這一身,長款的呢子大衣,裡面V領毛衫,黑色直筒褲裹著那兩條大長腿,在校園裡一走帶感。

  這當然是女朋友給他打扮的,從他自個買了一件不著調的紅毛衣之後,范小爺就全權接管了他的造型權,免得領出去太丟人。

  丫頭在這方面的眼光似乎有天賦屬性,雖說談不上啥時尚感,搭配總算得體乾淨。

  「同學,這書你不能再藉了,你都連著借三次了,也得讓別人看看吧。」

  圖書館裡,那個女生管理員拿著一本書,略帶不滿。

  對面的也是一個女孩子,很瘦,細目長眉,本該很嬌弱的臉上卻被那隻堅挺倔強的鼻子破壞了協調性。

  她說話聲音很輕,帶著點無奈,道:「我還有一點就抄完了,你再讓我看看吧,我保證是最後一次。」

  褚青剛進門,就看到這麼個場景。

  那管理員一眼掃到他,忙擺擺手,道:「哎!你可來了!」又對借書的女孩子道:「你看,這位同學也想看這本書,回回來,回回問,這書是公共資源,總不能你一個人佔著吧?」

  褚青湊了過來,問:「怎麼了?」

  「喏!」管理員把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一擺,道:「書還回來了,但這同學還想藉。」

  「呃……」

  褚青怔了下,他每次來都要順口問一句這書在不在,都快成習慣了,這會總算看著真身了。

  他轉頭又瞅了瞅那個女孩子,想看看是哪位書霸這麼吊。

  正巧她也往這邊瞄了一眼,又飛快的轉過頭,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男生,不好開口,一臉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想放棄的樣子。

  褚青想看這本書,就是見識見識,順便追憶一下童年映像裡的周星星和肉嘟嘟的謝夫人。對書本身,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不急著看,就借給這同學好了。」

  他裝大方,那管理員可不樂意了,道:「你不急著看,還有別人看呢!」

  褚青咳咳嗓子,從口袋裡摸出張照片,拿在手裡擺弄。

  那管理員眼睛瞬時放光,也咳咳嗓子,道:「那好吧,就再藉給你一次,不過可說好,這是最後一次。」

  說著在藉書卡上「啪」蓋了個章。

  「謝謝。」

  那女孩子道了一聲,把書裝進書包。

  褚青把蘇友鵬的簽名照遞給她,看沒自己什麼事了,就轉到書架裡。

  找來找去,發現那本已經快看完的《封神演義》被借走了,不禁撇撇嘴,只好又挑了本《聊齋誌異》。因為拍戲的緣故,他從沒往家裡借過書,都是在圖書館裡看,經常會出現這種看著看著就被強行太監掉的情況。

  「《屍變》、《咬鬼》、《犬姦》、《妾杖擊賊》……」

  他剛翻開就一樂,好傢伙,蒲老頭兒口味夠重的啊,思想也夠開放。

  正抱著一種剛下完片的心態翻到《姊妹易嫁》那章,就聽到對面椅子被拉開的聲響。抬頭一瞧,卻是那借書的女孩子。

  「剛才謝謝你。」她很靦腆的道。

  「沒事。」褚青隨口道。

  那女孩子借完書本想直接走的,又覺得好像不太禮貌,畢竟人家幫了個小忙,想想還是過來打個招呼。

  這會說完,反而有點尷尬,倆人都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真覺著沒啥可聊的。

  「那,拜拜。」

  她坐下還沒有三十秒,就站了起來。

  「嗯,拜拜。」

  褚青頭都沒抬,繼續把蒲老頭兒幻想成笑笑生,努力找著看書裡有沒有里番……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06:29 AM

第六十四章 我又不是光頭

  「喲,來了!」

  「喲,又來了,人擱裡邊兒呢。」

  「喲,今兒帶啥好吃的了?」

  褚青提著個保溫壺,從跨進大門檻開始,至沁芳橋,再經怡紅院,這一路,各種畫風迥異的八卦人員神出鬼沒。

  還沒等到顧恩思義殿的內景片場,剛過了櫳翠庵,遠遠就看著一身宮女裝的范小爺迎了出來。

  「我就估摸著你快來了!」離得老遠,范小爺就大聲笑道,踩著花盆底嗒嗒嗒的開始小跑。

  「你別摔了!」

  褚青也跑了幾步,拉住她的手,感覺手指冰涼,不禁問道:「冷麼?」

  「還行,裡面穿件襯衣呢,就是凍手。」

  倆人的關係現在基本已經半公開了,劇組人員都見怪不怪,反正褚青已經離組了,也不好嚼什麼舌根子。而何袖瓊找范小爺談完話後,似乎把這茬就忘了,再沒提過。

  只要是沒課,甚至只有半天的功夫,褚青都會帶著好吃的跑過來探班,噓寒問暖端茶倒水,就跟老媽子似的,讓趙微、林心茹一眾單身妹子的仇恨值各種爆表。

  「那幾個貨沒看著吧?」

  倆人找了個隱蔽的地兒,褚青左瞅右瞅,經過之前的教訓,讓他對蘇友鵬那幾隻吃貨的戰鬥力很是擔驚受怕。

  「沒,我出來誰也沒告訴。」

  范小爺擰開蓋子,取下自帶的小碗,壺口那股熱氣裹著濃香飄進她的鼻子。忙不迭的倒了一碗,嘩啦一聲,好像有很多東西在裡面。

  「哎媽!」

  丫頭彪了一句東北口的感嘆詞,看著碗里略顯誇張的食材,雞肉、枸杞、大棗、黨參……又往壺裡瞄了眼,好像還有香菇和火腿,不禁道:「大哥你當我坐月子呢!」

  褚青笑道:「真坐月子,我就悶只王八給你吃了。」說著把羹匙遞給她,道:「冬天喝點雞湯好,都不得感冒。」

  丫頭先挑了塊雞肉塞在嘴裡,點點頭,道:「嗯嗯,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啥亂七八糟的?」褚青捏了捏她動來動去的腮幫子。

  「這不是你教心茹說的麼,這麼快就忘了,那驢肉火燒好吃吧?」范小爺斜了他一眼。

  「呃……」

  褚青很尷尬,這都去年的事兒了,怎麼還記著。

  「哎說真的!」丫頭眨了眨那雙賊巴兮兮的大眼睛,問:「你哪會就沒看上她?」

  「沒!」他實話實說。

  「一丁點都沒動心?」

  「真沒有!」

  范小爺抿了抿嘴,端起碗連湯帶水,嚼都不嚼,一股腦倒進嗓子眼裡,然後「哈」地吐出一口長氣,顯然吃的很爽。

  「你啥時候殺青?」褚青又給她倒了一碗,問道。

  她想了想,道:「下個月……月底吧,反正不能拖到一月份了。」

  褚青點點頭,道:「行,那我再給你媽打個電話商量商量。」

  丫頭聽這話很彆扭,還有點害羞,你不要用這種女婿問候丈母娘的日常語氣好不好,裝作不自然一點會死啊!不過扭捏之後,又變得很擔心,道:「我那合同上違約金可寫著一百萬呢,能行麼?」

  「你那合同本來就違法的,頂多跟他們扯扯皮,最後賠點錢就得了。」

  「那得賠多少錢啊?」

  「這就看怎麼談唄,我猜怎麼也得十幾二十萬吧。」

  「啊?」丫頭愁道:「我這幾年一共還沒攢十萬塊錢呢。」

  褚青愣道:「你還想自己拿啊?」

  丫頭理所當然道:「我爸媽那點家底,都是他們養老錢,我可不想花。」

  褚青沉默了幾秒鐘,笑道:「沒事,我手裡還有幾萬,再找別人湊湊,怎麼也能湊出來。」

  「得了,你上學哪會都死活不用我的錢,現在我要是用你的錢,我還要臉不要了?」她用手指頭刮了刮自己的小臉蛋,道:「不害臊!」

  說完眼波流轉,又笑道:「你那錢還是留著吧,將來找個肥而不膩的媳婦兒啥的,還能給她當彩禮。」

  看那一臉得瑟又故意挑釁的小模樣,褚青就想把她翻過去打屁股。結果他剛一抬胳膊,那丫頭馬上就閃得遠遠的。

  那隻碗很小,倆人左一碗右一碗,吃了七八碗才見底。褚青收拾收拾,準備閃人。

  范小爺一把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又開始抽風:「褚大爺,你別走你別走,我捨不得你走!」

  褚青被她旗頭上那朵塑料花戳的臉疼,一邊躲一邊翻了個白眼,道:「別裝了!」

  「嘻嘻!」范小爺抬起頭,又問道:「哎你不說想買個手機麼,買了沒?」

  「沒呢,我昨兒去看了看,連個彩屏的都沒有。」他一提起這個就蛋疼。

  「啥叫彩屏的?現手機屏不都綠的麼?」

  「……」

  褚青不好解釋,他主要是不想花幾千塊錢買一老古董,這讓他特有一種當冤大頭的不爽感,只得道:「算了,我哪天再去看看。」

  他提著保溫壺,另隻手勾著她的小拇指,順著枯敗的柳堤往出走,一會又到了沁芳橋。

  「行了,你甭送了,回去吧。」褚青道,轉身想走,又頓住腳,忽地露出一種很顯唄的表情,道:「忘跟你說了,前幾天還有人找我拍廣告呢。」

  「真噠?」范小爺比他還高興,很欣慰的踮腳摸了摸男朋友的頭,道:「咱們家褚大爺出息了啊!什麼廣告?」

  「嗯,洗衣粉的。」

  …………

  直到褚青簽訂合同的時候,也沒搞懂,為毛那個洗衣粉廠要找他拍廣告,他又不是光頭……

  其實找他的廣告有兩個,都是新廠家,本土企業,一個做豆奶,一個做日化。牌子都沒聽過,估計這塊市場水太深,後來都掛了。

  豆奶那家給的錢還要多,二十萬,特麼的居然要求他日後只要出現在公眾鏡頭里,喝的東西必須是豆奶,合約是兩年。程老頭看了眼那狗屁合同,直接給扔了。

  洗衣粉這家開得價錢不高,但態度特誠懇,不光是老總親自出面,而且不是長約,僅僅是一個單片廣告,六萬塊。

  隨著還珠熱播,至少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褚青已經成功躋身三線小明星的行列。後世總不時能看到各種明星身價的排行榜,但輪到自己這兒,才忽然有種對「身價」這個詞的通透感。

  「你好!」

  「你好!」

  褚青第一次在棚裡拍攝,覺著挺新鮮,定的是九點,他八點半就到了,跟工作人員一一打招呼。

  那老總姓牛,矮個子,很精明又很和善的樣子,正拿著本子跟他套近乎。

  「褚先生,您要不要再熟悉一下劇本?」

  褚青扭了下脖子,對這稱呼特不自在。他第一次以這種所謂明星的身份,去跟別人打交道,很有一種「我終於也能裝裝逼了」的感覺,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嗯好,謝謝。」

  他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還是接過本子,又掃了一遍。那壓根稱不上是劇本,只有六百多字的一個文案,角色是一對新婚夫妻,場景也簡單,就是在家裡。

  「褚先生是哪里人?」

  「東北的。」

  「哎呀,我爸爸也是東北人,咱們還算半個老鄉了。」

  「……」

  他抽了抽嘴角,上輩子修鞋哪會兒,可沒覺得做生意得這麼會講話啊,都是街坊鄰居的,尤其那些老太太,連門都不進,就在門口把裝鞋的塑料袋「啪」往屋裡一扔,喊一嗓子:「一會拿!」

  那股霸氣,從沒讓他有身為生意人的自覺性。

  轉眼到了九點,他的搭檔,據說是一個小模特,還沒見人影。

  牛總有點掛不住面子,褚青笑道:「沒事,再等會。」

  又等了二十分鐘,還是沒來,已經可以基本確定這幫人被撂挑子了。

  牛總扯出點笑容,道:「褚先生,不好意思,我問問怎麼回事。」轉身對正在打電話的助理道:「找著人了沒有?」

  「她不接電話啊!」那助理一臉苦逼相,忽叫道:「通了通了!」

  「拿來我跟她說!」牛總把電話搶過來,轉到角落說了幾分鐘,一臉陰沉的掛掉。

  都說娛樂圈水太深,還真是什麼王八都有,一個撂大街上都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居然也敢有恃無恐的臨時加價。

  原給的酬勞是三千塊,丫一口就提到一萬,要是四五千也就罷了,他們這廣告預算本來就緊巴巴的,實在拿不出更多錢。

  更讓他火大的還不是這個,他問道:「你沒跟她簽合同?」

  那助理的臉更加苦逼,道:「就三千塊錢,我合計出不了什麼事,就沒簽。」

  牛總心裡再氣,也知道不是發火的時候,看了眼坐在一邊翻雜誌的褚青,只得硬著頭皮過去解釋,看看能不能改天再拍。

  「你們對那人有啥要求沒有?」褚青聽完沒什麼反應,倒問了這麼句話。

  「啊?」牛總一愣,沒明白。

  「我是說,我試試能不能幫你們找一個,中戲的行不?」

  「行!行!太行了!」牛總連忙點頭。

  褚青就借他的手機給劉曄打了個電話,這貨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後掙了點錢,就買了部手機,某天還顛顛儿的跑到進修班專門跟他得瑟了一下。

  「餵?哪位?」

  「餵?劉曄,我褚青。」

  「哥!你終於開眼了,居然給我打電話了,這你手機啊?」

  褚青對他的逗比屬性實在無語,不想廢話,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

  「你問問你們班的,別的班也行,有沒有願意拍的,然後讓她直接給我回個電話。」

  「嘿嘿!」那貨很欠揍的笑了聲,道:「有啥要求沒有?要黑的要白的?要胖的要瘦的……」

  「別扯犢子了!」褚青道:「你麻溜的,這邊等著呢!」

  掛上電話,他笑道:「等會吧。」

  牛總道:「真是太謝謝您了,沒二話,您那朋友來,我再翻一倍,六千您看成不成?」

  「別介,該多少就多少,我面子不值那麼錢。」褚青笑道:「再說你還得看看她合不合適。」

  他不知道誰會來,也不是故意斷人家財路,只是覺得真要漲到六千,好像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即便那錢不是給自己的。

  借花獻佛,也不是這個獻法,把一個人坑了,去賣另一個的人情。

  不一會,那手機響了。

  他接過,道:「餵?你哪位?」

  那邊頓了頓,女孩子的聲音很輕,道:「你好,我叫張靜,你是……褚青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0:45 PM

第六十五章 東出盧龍塞

 「卡!」

  導演喊了停,對張靜道:「你推門太早了,再等兩秒鐘。」

  「明白了,導演。」她點頭道。

  「卡!」

  導演又喊:「你進門之後得馬上關門,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餡了麼?」他心裡惱火,怎麼找個這麼沒經驗的人來,若不是主角推薦的,早就開罵了。

  看著那女孩子一臉緊張,正坐在小板凳上擼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導演,要不咱休息一會吧。」

  「那好,休息半個小時。」導演還是很給這個三線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員把大燈調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絲人影的棚內瞬間黯淡下來。

  「坐會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裡的椅子上,他一直對這個佈景很無奈,客廳不像客廳,廚房不像廚房,還連著門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還要在這裡洗衣服。

  「對不起。」張靜輕輕道。

  她身上罩著件乳白色的大衣,裡面是件粉色毛衫,這兩件衣服都是跟一個女工作人員現借的,穿著有些大,顯得整個人更加瘦弱。

  這女孩子剛跑來的時候,那叫一個素淨,無論是長相還是穿著,像剛從泥土裡伸出來的一片嫩葉子。問問年齡,才十八歲,演新婚夫婦小了點,但沒辦法,也得用。好在她形像不錯,細目長眉,倔強的鼻子,還喜歡霸著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不撒手。

  導演覺著這樣上鏡很沒效果,就給她化了點濃妝,顯得成熟一些,又換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沒事,別緊張,想想那書上咋說的,你白看那麼長時間了?」

  「那書上也沒說怎麼讓人不緊張。」張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開嘲諷。

  「我那天聽你說,怎麼好像要把整本書抄下來?」他問道。

  她微微低頭,道:「那書有點貴。」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這個話題,只好不自然的轉換一下,道:「你是哪個班的?」

  「導演系,大專班。」女孩子的聲音更輕。

  「……」

  好吧,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會聊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大專班好啊,比我進修班的強多了。」

  張靜抬起頭,略微驚訝。她一月生活費只有四百塊錢,對這個一下子給她帶來三千塊巨款的男人,雖然沒聽說過,但不妨礙她抱著一種敬畏和惴惴的心態去交流。

  褚青說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麼沒考表演系?」

  「人招滿了,我沒趕上,就報的導演系。」

  他無語,好像又回到那個雨天跟元泉對話的羞恥情景,倆人都一樣的敏感細膩,但似乎又有不同,元泉更柔弱,而這個女孩子,則倔強的厲害。

  「你家是哪的?」他又問。

  「閩南那邊的。」

  褚青來了興趣,道:「哎那你會說閩南話麼?」

  「嗯會一點。」

  「你教我一句看看。」

  張靜猶豫了下,才道:「嫁著臭頭翁,有肉又有蔥;嫁著跋繳翁,規厝內空空。」

  「啥玩意兒?」褚青傻眼,她說的又快又神奇,一個字都沒聽懂。

  張靜放慢語速,又來了一遍。

  褚青磕磕巴巴的跟了下來,道:「那個臭頭和跋繳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給他講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簡單道:「就是好男人和壞男人的意思。」

  褚青點點頭,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東北話,聽著啊……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什麼?」

  張靜做出跟他剛才一模一樣的傻眼表情。

  「你跟著我說……」

  倆人一字字的念:「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她總算笑了出來,馬上又掩住嘴。

  倆人又聊了一會,那邊導演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嗎?」

  「沒問題。」

  褚青回了一聲,看她放鬆多了,便笑道:「起來吧,準備準備。」

  倆人剛站起來,他忽又問:「哎,你以前就一直叫這個名麼?」

  張靜愣道:「啊……是啊,怎麼了?」

  「沒事沒事。」褚青擺手道,轉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這幫明星都吃飽了撐的,沒事老換什麼ID?

  「Action!」

  也不知道牛總哪找的這麼個導演,特想裝那一副國際大導範兒。

  一個大洗臉盆裡泡著幾件衣服,褚青就坐在邊上搓。這段應該配上畫外音:唉!結婚一個月了,媳婦兒什麼活都讓我幹,真是累的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時候,就很蛋疼,總覺得跟那種「隔壁老王總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性藥廣告沒啥區別。

  門被推開,張靜拎著個袋子進了屋,順手關門。

  她邊脫外套邊笑道:「喲!今兒挺主動的啊!」說著湊到跟前,道:「給你個獎勵。」她的狀態很鬆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頭,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後衣服你洗?」

  「想得美!」張靜把一袋洗衣粉甩給他,道:「用這個,又快又乾淨。」

  「好!過!」導演扯著嗓子道:「下一組!」

  按照廣告的模式,在電視上放的時候,下面就該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紹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業界所有產品。

  「Action!」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腦袋邊上舉著袋洗衣粉,頻頻微笑,特有種蛇精病的氣質。張靜在後面,一隻胳膊肘壓在他肩膀上,說:「用XX洗衣粉。」

  褚青接道:「又快又乾淨!」

  「好!」

  牛總很興奮,啪啪鼓掌,拍的時間越短越省錢,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名不虛傳。」

  褚青聽他不著調的拽成語,扯了扯嘴角,道:「謝謝,還用拍別的麼?」

  牛總跟導演對視一眼,忙道:「沒了沒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體會了,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廣告,簡直比我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小說還要蛋疼。不過為了那六萬塊,還可以忍。

  拍廣告時間短,收益大,再怎麼不爽也不會超過忍耐限度,但以後若真要有個傻缺土豪砸上幾百萬,叫他去演一部爛劇,他會不會動心?

  「嗤……」

  褚青搖了搖頭,想得太多了。

  等了張靜一會,倆人一起下樓。她換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淨了妝,像根漂在清湯裡的春蔥,素的連點油星都沒有。

  「我剛才,怎麼樣?」

  她似乎又有點緊張了,還帶著些興奮。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實話實說,頓了頓,又道:「就是你那個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劃了一下,道:「你這麼笑一個我看看。」

  張靜對他已經有了點信任,雖然不知道想幹什麼,還是咧開嘴笑了一下。她的臉很小,眉眼也秀氣,嘴巴卻有些大,尤其是這會一咧嘴,唇角形成一個很誇張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齒,臉蛋上還凹進去倆小酒窩。

  「你這麼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說看著太假,只得道:「讓人覺著不太自然。以後你再拍廣告千萬別這麼笑,不然時間一長就改不過來了。」

  張靜沒對他的指手畫腳感到莫名其妙,很虛心的聽著意見,不禁道:「那我該怎麼笑?」

  「呃……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

  遷西,喜峰口。

  這地兒以前叫盧龍塞,就是小高「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那個地界。說來寫詩也挺容易的,搞清東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陽關,南下揚州,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報國啥的。

  這地方其實挺小的,長城的關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斷壁,順著不規則的山勢伸向岸邊,再一頭扎進泡子裡,病弱弱像條斷頭的蟲。兩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塊餘份的空地,透過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庫。

  一艘破船帶著「嗚嗚」聲在水面上劃過,船頭挑著太陽旗,就像根豆角被扔進了鍋裡。

  「噠噠噠」,還真有馬蹄聲,一鬼子軍官騎在大馬上,後面跟著一對鼓樂手,再後面,跟著一頭驢,背上掛著水箱。

  幾個穿著破棉襖的孩子咋咋呼呼的從村里竄了出來,排排坐在村口的矮牆上,身子還跟著樂曲不停扭動。

  「二脖子!」

  軍官用擰巴的中國話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漢子用更擰巴的日本話回了一嗓子,然後衝著每個樂手頻頻點頭,準備去牽後面的驢。

  「停!」

  姜聞喊道,他嗓子裡總像含著口煙,說話聲音很低,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噴出來。

  「偉東,過來。」

  那漢子跑到跟前,道:「又怎麼了?」

  姜聞也穿著件破棉襖,縮在監視器後面的椅子上,道:「自個瞅瞅你那腿,見著鬼子有你那樣跑得麼?」

  那漢子無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術的,你非把我拉過來演戲,這會你賴我?」

  「我操,我讓你演戲,這會你跟我說這個?」姜聞歪著頭道。

  蔡偉東懶得理他的胡攪蠻纏,問:「那我該怎麼跑?」

  姜聞起身道:「你得這樣。」說著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攆的瘸腿鴨子,一載歪一載歪的蹦達了兩步。

  「成!我試試!」蔡偉東道。

  「停!」

  姜聞抓了抓腦瓜皮,皺著眉毛犯愁,蔡偉東做美術設計是一把好手,演戲是真不行啊。

  「老章,喜子,來來,碰碰!」

  章華和李從喜湊了過來,他們一個是製片主任,另一個也是製片主任,兼演員。

  姜聞摸出包煙,一人發一根,都蹲在地上,邊撓頭邊道:「缺個人!缺個人!你說你一干製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術的裝什麼孫子?」

  李從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裡演了個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強多了。他把煙叼在嘴裡,先道:「那就找個專業的唄。」

  姜聞一擺手,道:「得了,就因為買那機器,董評差點給我卸了!還要錢?你跟他說去。」

  八月份開機,丫先花了80萬,在這山頭上硬生生壘出個「鬼子村」。又只為了拍那麼一場鏡頭,專門從美國運過來一台機器。現仨月過去了,進度先不說咋樣,眼瞅著一千多萬投資要乾淨了!再翻一番都夠嗆。

  華藝老闆董評那個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從喜又道:「那就找個便宜點的。」

  姜聞抽了口煙,道:「便宜倒是有好貨,我就怕我沒那命碰上。」

  一直悶頭不響的章華來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給你找找。」

  姜聞偏了偏頭,道:「我這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章華點點頭。

  一根煙抽完,那倆人散去。

  姜聞直起腰,跺了跺腳,一股子黃灰從那雙露著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來。冬天了,這地方冷得嚇人,不是乾幹的冷,卻也不潮濕,就像直接鑽到你心裡頭,「啪」那麼哆嗦一下。

  不遠處,就是水庫邊,一人扛著攝影機,正對著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顧老師,又掃街呢?」

  姜聞三步兩步跑了過去,低著嗓子笑道。

  顧常衛轉過頭,笑道:「掃啥街,隨便拍拍。」

  姜聞叉著腰,也看著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覺著這地兒不踏實。」

  「怎麼個不踏實?」顧常衛問。

  「你想啊,當年曹操殺烏桓,慕容儁殺漢人,八路軍殺鬼子,都打這兒過。這特麼就是一兇地!」

  顧常衛嗤笑一聲,道:「你就是自己瞎折騰,啥時候折騰死就算完!」

  姜聞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涼拔涼的空氣,笑道:「心裡有事兒,就得往外倒騰,不然這人就得憋死,折騰死總比憋死的強!」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0:52 PM

第六十六章  三日(上)


事情是這樣的:

原本張靜想請褚青吃個飯,感謝一下,又怕孤男寡女的啪啪走火,就找了劉曄作陪。結果倆人正說這事兒,被黨浩這孫子瞄見了,死皮賴臉的要跟來強行蹭飯。話說96班男生的日子過得可苦,只有在被女生請客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肉食。

這還沒完,仨人正往校外走的功夫,又碰上了胡婧,這也是個愛熱鬧的貨,沒等人家邀請,就顛顛儿的自覺入隊。

於是,褚青就很無語的坐在一角,跟這幫莫名其妙的人,吃著一頓莫名其妙的飯。

張靜挨著他,不說話,只是安靜的聽,碰杯的時候才跟著小抿一口,和嘰嘰喳喳的胡婧相比,就是兩種次元的畫風。平白多出來倆蹭飯的,她也沒表示出任何對自己錢包的憐憫和不快。

「你跟劉曄咋認識的?」褚青問道。

她道:「有次上鑑賞課,他坐我旁邊……」

劉曄耳朵尖,聽了馬上道:「正常交流!正常交流!」

胡婧笑道:「別信他的,全校好看的女生他都正常交流過。」

「哎!這話對!」黨浩插話:「就是沒跟咱們班女生交流過。」

胡婧怒道:「老黨你找抽是吧,你就變著法兒的擠兌我不好看唄!」

黨浩忙道:「這事你該問他啊!丫平時是不是跟章同學交流最多,跟你交流最少?」

「不是不是!」劉曄也急忙辯解,道:「章同學吃的少,能給我分點餘份的……」

要說一群人湊在一塊,要麼都熟,要麼都不熟,就怕有關係近的,有關係遠的。很容易出現那種,幾個熟人組成小團討論內部話題,其餘人尷尬放空的情況。

褚青看張靜這會就有放空的跡象。又問:「你大專班是幾年?」

「兩年,明年就畢業了。」

「畢業,當導演?」

她笑了笑,道:「導演哪那麼好當的……」頓了頓。忽然倒了杯酒,有點害羞的道:「我還沒敬你呢,謝謝褚哥。」

褚青打了個冷顫,他這兩年,聽到了比上輩子三十年還要多的各種奇葩稱呼,褚大爺,褚先生,小青子,小褚子……聽來聽去,還是青子最得勁兒。

「叫青子就行。」他也端起杯。跟她碰了碰。

她猶豫了下,道:「謝謝青子哥。」

「……」

他乾了一杯酒,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我倒覺著你演戲能挺好的,可以往這方面發展發展。」

「可我沒學過啊。」

「你不看書了麼?」

張靜有些羞惱,這人老拿那本書的梗來開玩笑。她咬咬嘴唇。道:「上次你跟我說,不能這麼笑,我想了兩天還是不太懂。」

「呃,我也說不太明白。」褚青尷尬道,他真說不出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

看那女孩子眼睛裡明晃晃的顯示著「你撒謊」,只得又道:「這也是別人告訴我的,李名啟老師。知道吧?」見她微微搖頭,道:「就是那個,容嬤嬤。」

他眼睛一瞪,用手在臉上擠出兩條橫肉。

「噗哧!」

張靜掩著嘴吃吃的笑,一邊忙點頭,道:「這個知道。知道。」

「她就說啊,當演員……」

「喲!上課呢!」劉曄賤兮兮的湊過來,一把摟住他肩膀,笑道:「這哥可是大牛,聽他的話。準沒錯。」

褚青剛進入狀態,就被他打斷,一胳膊肘捅在他胸口上,這貨「哎呦哎呦」的開始擱哪兒裝。

黨浩也笑道:「這話可沒說錯啊!就你那片子,咱們校領導同意了,明天就放。好傢伙!以前看電影裡那些人,不是死的就是快死的,還頭回瞅著真人在旁邊坐著。」

褚青沒反應過來,問:「啥片子?」

黨浩也一愣,道:「啊!」

褚青默默地抿了口酒,感覺很微妙。這電影對他來說,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兒了,這會聽人提起來,莫名有種矯情的追憶感在心裡折騰。

他不由問道:「在哪放?」

「當然小劇場了,到時候哥幾個一定捧場。」黨浩笑道:「怎麼著,你也去?」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臉。」

…………

的出品方有很多,中國合作製片公司,這是行政方面的底子;華藝影視,這是資金大頭。還有幼苗期的王氏兄弟,這算小股外圍,今年直接抱住了兩條大腿,一個姜聞,一個馮老師。只不過一條是假大腿,人人讚,卻瘸了;一條慢慢長成了真大腿,遭人嫌,卻硬了。

章華的身份,其實是合作製片公司的高層,這個公司的權限,簡單說,所有中外合拍片都歸它管。

再簡單點,倆字,牛逼!

這個身份,加上姜聞的戲,簡直天衣無縫。有官方,有藝術,太對北影、中戲這幫人的胃口了,以至於章華在這兩所學校暢通無阻,還有老師專門地陪。

「呼!」

章華吐出一口氣,這個季節,中戲比北影還要蕭條。他摸出煙剛想叼上,猛地反應過來場合不對,又揣回兜。

他跑到學校來,當然不是想找學生,而是藉助一下這兩家龐大的演員關係網。便宜又好用的演員,是個製片人都想要,出來那麼一個都跟瘋狗一樣搶。老天又沒瞎了眼,拉坨狗屎正好讓他踩上。

章華的時間有限,只能走最方便的路子。

二十七八歲,或者三十一二歲也湊合,拿得出手,不貴,相貌樸實。這個群體,只存在於從這兩家學校出去的,那種畢業好幾年又沒混出點名堂的小演員,多的都能攻陷好萊塢。

是不是璞玉先不說,起碼質量都在合格線以上,有科班底子,有一定經驗。而且紅不紅這回事,跟自身本事真沒多大關係。

這幫人,別人不熟。老師肯定熟,太多數還保持著聯繫,對他們近況都很了解。連檔案資料都不用翻,他昨兒去北影。一老師「嘚嘚嘚」跟機關槍似的,一口氣推薦了十幾個,全都符合條件。

章華當時瞅著這老師特無語,你教出來的學生都不紅,怎麼還當個挺得意的事兒顯唄?

人倒是不少,可惜都不行。身上總有那麼一股矯情勁兒,不管混到啥地步,總能給你撐著面子。一聽小配角,一聽鬼子戲,一聽錢不多。啪啪直接撂電話。

「呼!」

章華又吐出口氣,覺著自己啪啪就是被打臉,腫得不行。

昨天一天都白搭了,沒成想今兒來中戲,更差勁。他貓在教室裡頭翻了一上午資料。也聽那幫老師白話了一上午,連個稍微順眼的都沒有。

到了中午,婉拒了去食堂吃飯的提議,索性出來轉轉,散散心。

「咦,今兒有演出麼?」

不知不覺轉到了後門的小劇場,章華看著三三兩兩往裡走的學生。問那地陪老師。

「這呢這呢,再不來座都沒了。」

小劇場裡,黨浩一眼瞧見班上的幾個女生,小聲招呼道。

「都怪她,吃的又多又慢。」

秦海路拉著曾梨坐下,把胡婧拱到一邊。

胡婧一臉的不可理喻。道:「你說你吃不了,我才幫你吃的好不好?」

黨浩哈哈笑道:「你就招了吧,你就是咱班食神,沒人敢搶。」

「你……」胡婧一瞪眼,剛要發作。

「噓噓!開演了!」劉曄豎起手指頭道。

劇場不大。一排的座位還不到十個,他們一幫人坐在倒數第二排,剛好佔滿。正是下午,吃過飯後,沒有課的學生基本都擠了進來。

燈光暗下,熒幕亮起,這大概是在國內第一次有觀眾的放映。

開篇一亮相,就傳來幾個學生輕輕的驚訝聲。

他們看的電影,是費穆的,是伯格曼的……雖然沒演過什麼正經的戲,但口味和眼光絕對是最高冷的一群觀眾。

學生們已經習慣了從片子裡去探尋深邃的思想內涵,去欣賞吊炸天的攝影技巧和劇本邏輯,去痴迷那些偉大演員的偉大表演。

即便是在第五代裡,那些扭曲的壓抑和狹隘,也能讓他們揮灑出一篇自己都不信的影評。

而現在,好吧,他們承認,從沒見識過如此粗糙的一部電影。粗糙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真實態度,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種原始,讓享受在像牙塔里幻想整個世界的學生們,感到非常的無聊和煩躁。特別是裡面通篇的汾陽話,簡直忍無可忍。

十分鐘後,就有人偷偷摸摸的退場。又過了一會,開始光明正大的結隊閃人。

「嘖嘖!」

黨浩咂吧了下嘴,小聲道:「沒啥意思啊。」

劉曄點頭附和:「聽都聽不懂。」

「我還以為多好看呢,這下完了,他在我心裡的形象嘩啦全碎了。」胡婧道。

「喲!你心裡還能裝得進人呢?」秦海路道。

「我不就吃了你一包子麼,至於這樣麼?」胡婧怒道。

倆人開始打打鬧鬧,都沒往熒幕上瞅的興趣。坐在最邊上的張靜一直很認真的看,雖然她理解的東西是最少的,這會說道:「我覺得他演的挺好的。」

「那個胡梅梅演的更好,嗯,也不是……」挨著她的曾梨也難得開口,想了想道:「他前面沒有胡梅梅好,後面就強了。」

「你們認識這男演員?」

倆人正悄聲說著,沒注意從後面探過來一個腦袋,頓時把兩個妹子嚇了一跳。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0:59 PM

第六十七章 三日(下)

「我不去。」

「你說什麼?」話筒那邊的郝容以為聽錯了,又問一遍。

「我說我不去。」

電話在客廳的桌子上,開著免提,褚青在廚房扭頭大聲喊道。

「那可是姜聞的戲!」郝容比他喊得還大聲。

章華從張靜嘴裡得到褚青的信息後,沒直接找上門,而是找到郝容做個中間人。郝容對自己門下能出個優秀的弟子也很興奮,樂顛顛的就給他打了個電話。

褚青從砂鍋裡撈出一片藕,放嘴裡嚼了嚼,軟糯適中,火候正好。「啪」的一聲關了火,道:「我知道是姜聞的戲,我現在不想拍。」

「大哥你給我個理由行不行?」郝容快瘋了。

「我剛拍完一部電視劇,又剛拍完一個廣告,我想歇歇。」他把排骨藕片湯小心的倒進保溫壺,嘩啦啦的蓋住了說話聲。

郝容聽著費勁,喊道:「你幹嘛呢?聲這麼小?」

褚青把砂鍋泡上冷水,拎著保溫壺到了客廳,道:「我說我想歇歇,這段不想拍戲。」

歇你妹!

這真是隔著電話,不然郝容分分鐘踹他個四腳朝天,這個不爭氣的玩意兒!

「我告訴你啊,這機會千載難得,你可得抓住了!」他繼續努力勸道:「你要是怕耽誤上課,我回來給你補」

褚青穿好了大衣,戴上手套,對著座機道:「不是那回事,行了我出門了,就這樣吧,掛了。」

說著按了鍵,直接把郝容後面的嘮嘮叨叨堵在嗓子裡。

他出門拐過一條街,剛到56路車站,就見一輛車靠在哪,連忙擠上去。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把保溫壺護在懷裡,費勁的挪到稍微鬆快點的地方。

褚青一直都不是那種很積極向上,很為自己爭取前途的性格。現在的生活他非常滿意。錢不多,但也夠花,有地方住,還有女朋友,為毛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累?

何況一聽郝容說那片名,鬼子來了這是抗戰片麼?

他可不想演這個,自己這副遠稱不上高大偉岸正義凜然的形象,進到裡面能混個什麼好角兒,充其量也就一地下工作者,後期還特麼叛變了那種。

至於姜聞。這人的名聲特大,老聽說,但真沒看過他啥片子。嗯,好像有一個

他靠在車窗上想了半天,想起來了。坐在美國的馬路牙子上啪啪抽自己嘴巴子那位。

經了十站,到了大觀園西門。

范小爺的戲份遠比想像中的進度要快,照這個速度,約莫十二月中旬就能殺青了。他已經跟範媽媽商量好,再過幾天就來京城,著手準備起訴,律師就讓程老頭介紹。他幹這行的學生一抓一大把。

他一路跟人打著招呼,到了片場,丫頭正在跟林心茹對戲,就在旁邊看了一會。話說他現在除了青子哥外,又多了個外號,叫二十四孝男朋友

范小爺在說著台詞。眼睛其實已經瞄到了他,黎平剛喊停,就跑了過來。她現在覺著男朋友超帥的,呃,不是說以前不帥。只是以前氣質更佔上風一點。

自己拍著戲,一撇目,就有一個高高的又不難看的男生,帶著親手煲的湯在安靜等待。這種場景,別說是范小爺,換成任何一個女生,哪怕是不喜歡他的,褚青都可以說給足了小女孩的那種虛榮心和幻想。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笑道。

現在每次來,他都順道買些水果糕點發給劇組人員,東西挺廉價,但是個心意。不僅是給丫頭掙人情,也為了倆人獨處的時候不被那幾個吃貨打擾。

丫頭吃著吃著,就抬頭看看他,也不說話,然後再吃,再抬頭看。她喜歡他眼裡的溫暖,是那種比縮在被窩裡抱著個熱水袋還要強烈的溫暖,似乎多漫長的冬天都不會讓她感到恐懼和寒冷。

褚青不時擦擦她濺在桌子上的湯汁,一邊說著跟自己有關的新聞:「今兒《小武》在學校放了一場。」

「嗯」她連忙吞下一塊排骨,道:「你去看沒?」

他笑道:「我沒去,多不好意思,劉曄他們去看了。完了還特意給我打個電話,說片子太爛。」

丫頭很鄙視的嗤笑一聲,沒多做評價。

「剛才臨出門,還有人找我拍戲,我給推了。」

「什麼戲?」她隨口問。

「姜聞的戲,好像抗戰的吧。」

「誰?」丫頭正嚼得歡的腮幫子瞬間停住。

「姜聞。」

「你給推了?」

「嗯。」

「為啥推了?」

褚青沉默了一會,他跟郝容說的理由都是真話,確實覺得有點累,想歇歇。但對著她,還是把最根本的原因說了出來,道:「你馬上就打官司了,我不放心。」

范小爺也安靜了一會,默默的把肉嚥下去,擦了擦嘴。她是很逗比,卻並不幼稚,甚至比很多年齡大的人考慮得都要成熟,這會小臉難得的正經,道:「你還是拍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褚青就像看一個小孩子在說大人話似的,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范小爺急了,道:「人家跟你說真的呢!我可不想拖你後腿,再說我媽不也要過來陪我了麼!」

「可我真想歇一段啊。」他笑道。

「你知道姜聞麼?」

「知道啊。」

「你知道他在圈裡啥地位麼?」

「嗯,知道一點。」

「那你還推?」

「我才剛拍完,不想那麼累。」

「你」

范小爺很著急,又很無奈。除了對她,這人對什麼都是滿不在乎的態度。她縱然享受男朋友無微不至的疼愛,但也希望他能在事業上取得自己的成功。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除非等到快餓死那天,才會主動去做些事,說好聽叫隨遇而安,說白了就是胸無大志。

眼看一個大好的機會在眼前,又看他一臉懶懶散散的德行。終於讓范小爺脫口而出:「你能不能上進點啊?」

她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只覺得全身都在發顫,咬著嘴唇。低頭不敢看他。

褚青倒沒什麼表情,默默地收拾好保溫壺,裝進袋子裡,忽笑道:「好啊!」

他又捏了捏女朋友的臉蛋,道:「你好好拍戲,我先回去了。」說著轉身就出了片場。

「哎」

范小爺抬手想拽住,又縮了縮,直直的站在哪兒,看著他的背影。

第二天,一大早。褚青剛到教學樓,就看著郝容和一個男的在樓下打轉。

「郝老師!」他打了個招呼。

「你可真是爺啊!我見過那麼多學生,都沒見過你這樣的。」郝容先瞪了他一眼,接著很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身介紹那人。道:「這位是章華老師。」

褚青昨天就已經在女朋友哪看過這種表情了,壓根沒反應。

「您好。」

他跟章華握了握手,知道這是找上門來了,看這人歲數挺大的,微微躬身,很有禮貌。

仨人進了一間空教室,章華時間太趕。不想廢話,開門見山道:「小褚,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麼不想演這戲?」

褚青沉默了幾秒鐘,道:「對不起,昨天是我沒考慮清楚。您能不能先跟我說說這是什麼故事。」

郝容很詫異,隔了一天怎麼變化這麼大?章華也看了看他,講了一遍劇本大概。

「行,那我是得試鏡,還是怎麼?」

褚青聽完。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演的角色,很痛快道。

章華想了想,道:「我看過你的《小武》,也有所了解。嗯這樣吧,你就隨便演一個場景,我們看看。」

「好!」

褚青脫了大衣,隨手扔在桌上,雙手抄在袖子裡,原地站了幾秒鐘,然後開始向前跑。他整個身子就像被綁上了一樣,僵直僵直的,只有膝蓋以下能活動開。

郝容和章華看著他跳大神一樣的動作,那叫一個彆扭。

因為他的節奏很古怪,腳底下明明倒騰的很快,卻跑不出多遠,一步只能邁出去幾寸,而且非常不穩當,好像隨時都會摔在地上。

待他停下,章華忍不住笑道:「你穿過緬襠褲?」

褚青道:「小時候姥姥給做過。」

章華恍然,道:「我說呢,現在很多年輕人可都沒聽過那玩意兒。」

郝容年紀就輕,沒經歷過那個年代,但他看過很多反映那個年代的電影,剛才褚青跑那幾步,簡直比農民還像農民。

「成!」章華拍了下手。一開始見他,覺得這小伙子穿著打扮還挺時尚的,可能演不出來那種感覺,這下妥妥放心了,問:「咱晚上就走,時間行不行?」

褚青頓了片刻,點頭道:「行。」

這邊談妥,課自然也不用上了。

他直接抹身回家,收拾了幾件衣裳和日用品,裝了個大行李包。猶豫了一會,還是呼了一下范小爺,然後就坐在床上發呆。

等了有一個多小時,家裡的電話才響。

「餵?」丫頭的聲音很低。

「你嗓子咋了?」他問道。

「熬夜熬的吧,喝點水就好了。」她說的很慢,每個字就像砂紙互相摩擦般的粗礪。

「哦。」

「......」

「......」

隔了好一會,丫頭才緩緩道:「你,有事兒?」

「我今天晚上就進組,跟你說一聲。」

「哦。」她道:「現在天冷,你多穿點。」

「你也注意點」

褚青停了下,又道:「我存摺壓你被底下了,裡面有不到十萬塊錢,密碼你知道,加你手裡的,差不多也夠了。咱倆能自己給,就自己給吧,別讓你爸媽操心了。」

「哎!不用,不用咳咳咳!」

范小爺急急的道,嗓子猛地就像被刺破了一樣,發出沙沙聲,最後根本說不出話,只是咳嗽。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04 PM

第六十八章 姜聞


褚青跟著章華,連夜到了遷西,再至劇組下榻的賓館,已是半夜時分。

「來,跟我去見見導演。」章華道。

「這麼晚還沒睡?」褚青問。

章華笑笑:「他就一夜貓子,這會肯定正琢磨戲呢。」

倆人上了三樓,在一個房間門前停下,章華「咚」地剛敲了一下,門就自己開了條縫,根本沒鎖。

一張小桌子後面,坐著個男人,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什麼,似沒聽見有人進來。

「老薑,人我給你帶來了。」章華道,他回來之前就已經通過電話。

「等會啊,我把這點改完。」姜聞頭也不抬的道。

章華聳了聳肩,示意褚青坐下。

褚青把唯一一張舊沙發讓給他,自己坐在板凳上,偏頭看了看那人。很大的兩隻兜風耳,頭也特大,偶爾抬首四顧,能看出他眼睛卻小,有點火星人的意思。

「行了!」

姜聞一甩筆,站了起來,活動了兩下胳膊,繞到桌前。

褚青也忙起身,道:「姜老師。」

「別!叫哥,叫導演,叫老薑,都成,就是別叫老師,我當不起這個。」他擺擺手,道:「坐下說。」

自己拽過來一條板凳,湊到倆人跟前,莫名其妙的變得有點結巴,語速也很慢,道:「褚,褚青是吧?」

看他點頭,又道:「你這個姓好,好聽,不顯唄。老章說你戲好,請你過來幫個忙,謝謝捧場。這頭,這頭倒是不用剃了。」

褚青一直沒說話,他有點跟不上這人的節奏。不過倒覺著這人不像外表那麼盛氣,反而有點內向,明明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又因為自己所在的角色,不得不去彆扭的寒暄。

姜聞又道:「大半夜的趕回來,辛苦,咱先歇著吧。明天就有你的戲,好好休息。」

褚青道:「導演,我想先看看劇本。」

「成!」他又起身,翻了翻桌子上剛才寫的那個本子「唰」撕下來一頁,遞給他,道:「這你先看著。」

褚青的表情很不確定,還頭回見著這樣的,又瞅瞅那頁紙,上面本來是打印出來的內容。結果又用筆改來改去,密麻麻的小字佔滿了每個空白的地方,反倒像手寫的了。

「有問題沒有?」姜聞忽問了一句。

「呃」他有點難答,說有,就像得瑟瑟的給人裝大瓣兒蒜;說沒有。又好像自個沒走心。

又看了幾行字,才勉強挑出個地方,問:「導演,這二脖子是紮著腿帶子還是沒扎?」

「扎是怎麼著,沒扎又是怎麼著?」姜聞眨了眨小眼睛,反問道。

「扎了,腳脖子勒的緊。跑起來利索。沒扎,褲腿子往裡灌風,一跑就顯得硬巴。」

姜聞聽著聽著,把板凳又挪近了點,道:「你扎過腿帶子?」

褚青搖頭,道:「沒。都我姥姥講的。」

「嘩啷!」姜聞屁股猛地抬起來,用腿撞了下板凳,一跨步,站住了。

就看他身子一載歪,跟點腳似的。小跑到了門口,又從門口,小跑到了原地,琢磨琢磨滋味,道:「還是硬巴點好。」

章華看得直無語,他太了解這貨,純閒著沒事幹。

姜聞伸手拍了拍褚青肩膀,第一次露出點笑模樣,道:「不錯。」

「」

褚青也明白了,心裡直抽,那戲都在你肚子裡頭裝著呢,還巴巴的裝模作樣給我演一遍。

你說你調戲我一被女朋友說成不上進的男人有意思麼?

遷西縣城北不足三十公里,就是潘家口水庫,到山頭上的「鬼子村」得先坐船過去。

褚青立在船頭,站的筆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水面上白剌剌的泛著寒氣,把四面的山頭都籠罩其中,江闊雲低,明明偌大個地界,蕭素得卻只有一種冷色。

這地兒,在姜聞來之前根本就是個荒山。他闢出幾條道,碎石黃土墊著,兜兜轉轉的繞著山頭,道兩邊是石頭塊子壘起來的屋子,連塊磚頭都沒有。只有最大的那間,外面用薄磚摞了一溜矮牆,牆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見了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還戳著個灰不拉幾的砲樓。

他忽然覺著十分古怪,從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寬闊,從山上往水上看,卻又特狹小,跟正常的視覺構圖恰好是反過來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爛卻硬實的大門,把這山頭所有的東西都關在了裡面。

正似姜聞說,這特麼的就是一兇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發生多少故事,外面沒人知道。

「阿嚏!」

褚青換上那身大襟襖,剛站了十分鐘就連連打噴嚏,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練過武的。主要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襖倒是純棉的,架不住就這一件啊,頂多里面再襯件單衣,然後就是光膀子了。

還有這緬襠褲,齁長的褲腰,肥出來的部分疊吧疊吧用布帶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褲襠,窩窩囊囊就像屎拉里頭了。

「!」

顧常衛的鏡頭對準褚青貼著兩撇八字胡的黑臉。

他手抄在袖子裡,就開始跑,褲腿沒扎腿帶子,呼呼往裡灌風,跑起來真是硬巴硬巴的。

鏡頭轉過身後,拍著他跑向那鬼子軍官。

「停!」

姜聞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來。」

「露襯衣還是露肉?」

「露襯衣。」

褚青聽了,立馬撩開棉襖,把襯衣扯出來,又把褲腰往下褪了褪。

「還不行,太乾淨。」姜聞一看,搖搖頭。

那是褚青自己的襯衣,當然乾淨,道:「那找點灰蹭蹭?」

這事他幹過,拍《小武》的時候。第一場戲老賈就讓他到泥裡洗洗手,然後還特麼吃了個茶雞蛋。這會說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姜聞想了想,還是搖頭:「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說著就往地上一躺,在爛草葉子混著黑黃黑黃的沙土裡打個滾。

姜聞偏了偏頭,沒想到這小子這麼生性,說滾就滾。大步湊了過來,道:「我這衣裳也太乾淨,陪你走一個。」說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著打了個滾。

然後爬起來,跟沒事人一樣。揮手招呼了聲:「再來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當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的保護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沒那麼脆弱和容易受感動,也不免覺得很奇妙。

這貨跟老賈,跟樓燁。那種感覺都不一樣,他更貼近最純粹的電影本質,習慣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裝,燈光,佈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兩撇小鬍子。姜聞都跟化妝師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麼形狀合適。

在他這裡,沒什麼能蒙混過關的。

他不屬於任何一個群體,任何一個稱謂,只是單槍匹馬的從一片沉霾中殺出一條血路。他可以讓自己的天才性任意揮灑,且情感無比的強烈。強烈到使得他周圍的人,那顆心臟都隨著一起「砰砰」的跳動。

「先生!」

褚青說著剛學的一句日文,顛顛儿的跑向隊伍。

那軍官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騎馬過去,對坐在牆垛上的幾個孩子笑道:「誰想當我的好孩子。來來,分糖吃嘍!」

褚青從他身邊經過,繼續跟後面的鼓樂手彎腰致意。他彎下腰的時候,那姿勢讓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剛會走路的鴨子拱著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隊伍最後,牽過那頭背著水箱的驢,一路小跑,腳底下冒著黃灰。

「好孩子,瞧這裡。」

鬼子軍官戴著白手套的手裡攥著幾塊糖,來回倒騰,一會變沒,一會又變回來,幾個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褚青縮在孩子們的後面,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耍戲法,眼睛裡冒著驚奇和讚賞。不是為了討好那軍官,而是一個一輩子都沒出過村的農民,見到好玩東西的那種真實的光彩。

他根本不在乎跟前這個人,是不是鬼子。

軍官把糖給了一個孩子,又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孩子,真聰明。」抬頭又對後面的二脖子道:「乾淨的水,不要不干淨的!」

豎起三根手指,道:「一,二,三,扇你仨耳光,明白?」

褚青看著他騎馬走遠,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更燦爛,滿口濃濃的唐山話,道:「明白,晚上給您老準備乾淨水!」

「好!準備下一場!」

剛喊停,褚青趕緊進屋把自己的大衣罩在外面,太冷!

蔡偉東悄默聲地湊到正看回放的薑聞旁邊,道:「老薑,這就過了?我看他跟我演的也沒啥區別。」

「我操就你這樣的還叫板?」姜聞跟這些人都特熟,說話毫無顧忌,道:「你看看他,高不高?」

蔡偉東回想了下那兩條大長腿,點頭道:「高!」

「你再看看這,矮不矮?」他點了點監視器。

蔡偉東探頭一看,見裡面的那個二脖子,身子不像那些老電影裡的漢奸偽軍,蜷縮的跟得了小兒麻痺症似的。

他的頭垂得不低,腰彎的也不厲害,但讓人看了,就是覺著這人特卑賤,身上連一根硬骨頭都沒有的那種卑賤。

姜聞看完回放,靠在椅背上,翹起一條腿,把沒抽完的那截煙頭又叼在嘴裡,嘬了兩口,仰頭瞅著蒼灰蒼灰的天,很舒心的樣子。

稍稍偏頭,正瞄見從屋裡出來的褚青,招手道:「青子。」

褚青臃腫的像個機器貓,挪到跟前。

「怎麼樣?」

「還成,就太冷。」

「我操我問你這戲怎麼樣?」

「這戲」

之前章華跟他說梗概的時候,還沒多大印象,結果早上翻了翻那改來改去的劇本,驚得他半天沒緩過來,不由豎了豎大拇指,真心道:「牛逼!」

姜聞眨了眨小眼睛,沒做評論,忽道:「哎,你那唐山話跟誰學的?忒地道!」

褚青道:「跟趙麗蓉。」

「誰?」他又問了一遍。

「趙麗蓉」

姜聞歪著腦袋瞅這貨半天,也豎起根大拇指,道:「你更牛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05 PM

第六十九章 砰砰

竇大仙在裡,巴拉巴拉說唱,對沒錯,是說唱,了五十二個高貴的形容詞,來描述一個很庸俗的概念,人性。

這種爛大街的定義,因為丫拉風無比的表現形式,順帶著這個詞也變得很弔。

褚青特討厭人性這倆字。

經常從嘴裡吐出這倆字的人,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悲憫,好像他們都是超脫的,見了屁股肉和大火腿都濕潤不起來的干燥狗。

特別是在藝術作品裡,任何一部電影,任何一部小說,任何一部繪畫,他們都可以用人性這個詞來解讀。

連韓小三發張野曠天低樹的風景照,都能被解讀成跟郭小四有一腿,這不是人性,還能是什麼?

所以哪會章華用華麗的人性概念,忽悠他來演這戲的時候,褚青壓根就沒上套,他過來,就是想暫時離開女朋友靜一靜。

好吧,也只有他這麼個奇葩,才想得出跑這種電影裡靜一靜。

當然了,他本來的想法也許是這樣,但自從看了那劇本之後,就覺著,自己非但沒能靜一靜,反倒更憋得慌。

褚青演的二脖子,戲很少。不如出過村趟過河見過五隊長的六旺,不如箱底兒藏著八斤白面的八嬸子,更不如揮灑寫就「立下此約,中日兩方」的五舅老爺。

他唯一的故事,就是給每天巡視村莊的鬼子軍官準備乾淨的水,不能早,不能晚,不然就是「一、二、三,把你殺掉!明白?」

他就像個旁觀者,看著砍過八大臣腦袋的一刀劉,沒了奉旨殺人的底氣撐腰後,連個小鬼子都斬不下一點皮肉。看著董漢臣教花屋小三郎如何面目猙獰的叫囂「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最後,甚至看著自己被酒塚甩沙包一樣甩進井裡,然後被一袋袋夢寐以求的糧食堵死在井口……

褚青演戲,喜歡琢磨角色。他琢磨過小武。琢磨過馬達,琢磨過柳青,現在輪到了二脖子。

人,很簡單,他懂,不懂的是戲,這戲,顛覆了他在中的傳統認知。

他沒想到抗戰電影還能這麼拍,又或許,這壓根就不是一部抗戰片。劇本齁長齁長。妥妥的喜劇風格,看的時候一直哈哈的笑,結果翻到最後,嗓子眼裡陡然尖銳而止,就像笑岔了氣。又被一腳踹在了心窩上。

話說這本子裡的幾號人物:一刀劉、二脖子、馬大三、四表姐夫、五舅老爺、六旺、瘋七爺、八嬸子……

這一連串搞笑似的名字排列,就像釘在圖騰柱上的紅布,千百年前的祖宗鞭撻著千百年後的子孫,卻把射了精之後的那點爛事兒遮得死死的。

然後,姜聞就這麼一扯,才特麼發現,堅挺的性器下面。永遠是顆軟趴趴的蛋。

神秘人「我」,拿槍逼著馬大三看管倆俘虜——花屋小三郎和董漢臣,馬大三也不含糊,把整個掛甲台都拖下了水。他們一個個得心應手的打著太極,揣著小心思,整部戲裡。幾乎所有人都如同那軟趴趴的蛋。

除了癱在炕上的瘋七爺……

他腿壞了之後就沒摸過那把掛在大樑上的獵槍,整天窩在炕上,看著守寡的兒媳婦見天夜裡往馬大三屋裡跑,但他殺過生,見過血。就算碰上隻老虎也敢鬥一斗。

蛋雖脆弱,裡面卻是生命,石頭雖硬,裡面卻是死的。但是,有些時候,不需要你去珍惜那個脆弱的生命,而是需要如石頭般,原始,粗莽,毫無畏懼的,「咣咣」撞在比自己更堅硬的山壁上,哪怕粉身碎骨。

所以,在掛甲台這個如墳頭一樣的村里,也只有瘋七爺敢不心虛的罵上一句:

「你個王八操的!」

…………

在一部姜聞導演的戲裡,特別是他同時還作為一名演員出現,他就能把別人全都滅了,包括把自己也都滅了,最後只剩下那個姜聞。

總體上,從造型到對白,再到燈光攝影,無不透著一股子詭異。顧常衛掌控的鏡頭里,不似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似一個個活生生的鬼。大量的底光晃著每個角色的臉,像塗了層灰油油的假面,不分好人與壞人,都一樣的猙獰無比。

「就這麼的!就這麼的!」

姜聞演的馬大三,拿把笤帚疙瘩捅在六旺的腦門上,把他逼到牆角。轉過身,揮舞著笤帚疙瘩,用一種看見神怪般的表情,道:「噌噌噌!跳牆就撩了!」

五舅老爺吧嗒吧嗒煙袋鍋子,露出一口碎牙,道:「那麼的,他叫個啥?」

「沒說,他就說個'我'。」

「那麼的,他長的啥樣?」

鏡頭從他的嘴移到臉上,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珠子看著馬大三。

馬大三發蒙道:「沒看著,糊著眼呢。」

一直蹲在地上的二脖子,也就是褚青,忽地偏頭問:「多少人呢?」

馬大三急道:「我不說糊著眼呢,沒敢看!」

「他到底咋說的?」

「他就說,這倆人先擱你們村,等三十午夜黑,再回來取人。」

穿著碎花小襖的薑宏波,靠在櫃子上,臉色不鬱,似乎還帶著正啪啪啪很歡快的時候,猛地被那個「我」打斷的不爽,開口道:「嗯,那伙子人話說的挺厲害。」

「我崩了你這個王八操的!」

炕上的瘋七爺聽見兒媳婦搭話,撐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說完就想去摸樑上的獵槍。

姜鴻波趕緊上炕,把那獵槍挪遠了點。

五舅老爺敲了敲煙袋鍋子,道:「你們家的事,往後再說,你兒媳婦跟大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睡覺!」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來,表情特榮幸。道:「哎?送炮樓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兒。」

「說啥呢?」

他一臉你丫沒文化的鄙視,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給日本子。讓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著?」

馬大三更鄙視,道:「哎呀!日本子都讓他們綁著塞麻袋裡了,你說他能咋著?」

六旺加了句:「你這不漢奸麼你!」

炕上的瘋七爺又抽動起來,伸出兩隻黑尖尖的爪子,嘶啞的吼道:「我一手一個掐吧死倆,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說完台詞,剛重新蹲下,接著做表演狀態。結果老頭這話一出口,就像股涼風直接悶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個激靈,汗毛孔颼颼的往裡灌風,激得他差點又站了起來。

他看完整個劇本,最特麼愛的就是七爺這句話!

組裡有三個老輩演員,演五舅老爺的從志俊。演瘋七爺的陳樹,以及演一刀劉的陳檣,他有個很有名的兒子,叫陳小二。這三個老傢伙就像三個鎮宅的老寶貝,那些年輕後生見了就覺著心裡踏實。

他們不虛,戲實誠,人也實誠。就算對那些個日本演員,也都有種濃重的階級之間的真誠感情。而那幾個日本人,話不通,特有禮數,每天早上一見面,離得老遠。啪先一個鞠躬,這幫子國人看了挺不適應。

還有褚青,組裡年紀最小的,有禮貌,戲足。熱心,什麼都好,就是平時不太愛說話。一下了戲,就大衣裹著棉襖,蹲在牆垛子上,一邊抽煙,一邊拗造型。

姜聞老覺著這人有心事,因為他抽煙太猛,一天兩包打不住。二十出頭一小伙子,有這麼大煙癮,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這個年輕人,俗,但不裝,較真兒,暢快。人無癖不可與之交,愛較真兒的,總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來,捨一根兒!」

褚青把整包煙都扔了過去。

「喲,三塊錢!」姜聞瞅了瞅煙盒,樂了。

「抽過?」

「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抽。」

這種裝作不經意的跟你炫耀資歷神馬的,最討厭了!

褚青手掩著火機幫他點上,一偏頭,道:「哎導演,那個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說戲?丫這幾天快瘋了都。」

姜聞也看了眼坐在遠處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勁兒還不夠,哪天攢足了再說。」

這貨一直不告訴香川到底演啥內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禮的日本人整的跟切了爪的活章魚似的,不停在抽騰。

姜聞要的就是他這股抽騰勁兒,擱到戲裡才能放出光來。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條筆直的煙線,又恢復到很落寞的樣子。

姜聞可不像他,沒興趣當那勞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風格,提一句就得,聽就聽,改就改,你若是不聽不改,當我沒說。

「兒女情長,但英雄氣不短,氣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個爺們!」

「啥叫爺們?」褚青覺著這個話題很好笑,不禁問道。

「啥叫爺們?」姜聞反問。

褚青又點上顆煙,笑道:「我看就七爺是個爺們。」

姜聞搖頭道:「不對,七爺是個瘋子,他不光敢殺鬼子,他誰都敢殺,算不得爺們。」

他夾著煙,用小拇指撓了撓頭,道:「那馬大三?」

「對頭,這才是個爺們。」

「可他腦袋都掉了。」

「我操腦袋掉了他也是個爺們!」姜聞掐掉一截煙,舔了舔,又重新點上,呸呸的吐了幾下煙草沫子,道:「人活著,就得乾點事兒,骨頭縫裡這東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這東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砰砰的跳!」

「……」

褚青頭回見著說話還帶這樣的,就像個大火爐在你邊上滋滋啦啦的燒,燒得你的血都熱了起來。

他笑道:「那您活著想干點啥事兒?」

姜聞偏頭看著村口那半截土堡,嘴裡的煙頭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們叫汪朔,這孫子平時都不講理,但說過一句特有理的話,他說本大國電影都是行活兒。」

「呸!」

他把煙頭吐到黑濘濘的小道上,道:「我就是想從這幫子行活兒裡頭,殺出一條路來。」

「本大國?行活兒?」

褚青抽了抽嘴角,你那哥們混哪兒的,說的怎麼都是黑話?不禁道:「您這話深了去了,我聽不了這個。」

「聽不了,成!我不說,你說,你想干點啥兒?」

「我……」他很認真的想了一會,搖頭笑道:「我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也成!摸摸你自個那東西,看看死沒死?」姜聞瞪大了眼睛道。

褚青感覺他這表情,特像個賣保健品的。

媽了個蛋的,自己也不是小年輕了,丫頂著一臉鬍子茬,一頓忽悠,自己還真他娘的就沸騰起來了!

他不自禁的把右手伸進棉襖裡,冰涼的手貼到溫熱的胸口,好像滋滋的在冒白煙,手心處,捂著的就是自己的那顆心臟。

恰好是手掌大的那一塊皮,比周身的血脈還要更加的熾熱,褚青很清楚的感受著那股有節奏的韻律:

「砰砰!」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08 PM

第七十章 丈母娘

「拜拜!」

「這段時間辛苦了!」

「兵兵,殺青宴見啊!」

「好捨不得你哦!」

趙微和林心茹一邊一個,拉著范小爺的手,搖啊搖的,滿臉不捨。

「哎呀!又不是見不著了,以後或許還能在一起拍戲呢。」范小爺這回倒沒哭,反而笑著安慰起兩個姐姐。

她的戲今天剛好全部殺青,拍完最後一場的時候,何袖瓊還特意送了束花,很客套的說了幾句客套話,再不似之前的溫情和善。倆人都不是傻瓜,在目光對視的時候,似乎已經看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碰撞。

「好了好了,我該回去了,拜拜。」

范小爺告別了幾位小伙伴,匆匆出了片場,打了輛車直接回家。

她著急,因為今天爸爸媽媽就飛過來了。原本想請假去機場接的,範媽媽很彪悍的拒絕掉,說反正你今兒收工早,我又認識路,到了你家附近順便吃個飯,你也差不多回來了。

丫頭在小區門口下了車,剛走進樓群,就看著老爸老媽正在樓底下打轉。

她趕緊跑過去,道:「爸,媽,等多長時間了?」

範爸爸許久沒見到女兒了,笑道:「沒多長時間,跟你媽剛吃完飯。」

丫頭一手一個摟著他們的胳膊,問:「你倆在哪吃的?」

範媽媽道:「就上次跟那小吃飯那地兒。」說著甩開她的手,把大行李包塞進女兒懷裡,道:「拿著,一點眼力見沒有!」

范小爺倍儿都不敢打,只好又鬆開老爸。自個抱著大包,顛顛儿跟在後面上了樓。

進了屋,還沒等她累死累活的喘口氣,範媽媽又開始找茬:「噫,你這屋怎麼這麼臟?」

「哪有。我上個禮拜還回來收拾了呢!」

「那小沒幫你收拾啊?」

丫頭很鬱悶,老媽一共沒說幾句話,都提兩次那小了,看來印像是比上回好多了,道:「他拍戲去了。」

範媽媽從客廳溜達到陽台,又從陽台溜達回臥室。隨口道:「上哪拍戲去了?」

范小爺低下頭,道:「不知道。」

老兩口都是一愣,聽這話有點不對勁啊。

範媽媽衝老公使了個眼色,範爸爸自覺拿著塊抹布跑到廚房開始擦。

「你倆鬧彆扭了?」

她拉著女兒坐到床墊上,輕聲問。

「嗯。」范小爺點點頭。

「怎麼回事,跟我說說。」

丫頭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始說,眼睛裡已經瑩瑩閃閃的。這些日憋在心裡實在難受,好容易見著最親的人,一肚的話都倒了出來。

「他說他不想拍,擔心我打官司的事兒,我說我不拖你後腿,我能照顧好自己。」

「完了他又說覺著累。想歇一段,我怎麼勸都不行,最後我一來氣,就沖他喊你能不能上點進……」

范小爺越說越委屈,後邊都帶著哭腔了,道:「我都是為了他好,他可倒狠心,走了十來天了,連個電話都不給我打。」

她邊說邊抽著鼻,在老媽面前再提不起任何偽裝。

範媽媽聽完。大致了解是怎麼個緣由,在她這歲數的人看來,壓根不是啥大事,就是倆小孩鬧彆扭,唯一讓她奇怪的是褚青的態度。

「那小挺上進的一個人啊。多能吃苦,修鞋收廢品這都能幹,怎麼才多長時間,就變這樣了?」

「上進個屁!他吃不上飯的時候比誰都能幹,一有點富餘了,就懶了。」

范小爺啐道,這世上沒人再比她更了解那貨的了,道:「他拍完上部電影就這樣了,要不是我讓他接著拍還珠,我瞅他半年都不帶工作的。」

她喘了口氣,肯定道:「他就是掙點錢了,覺著夠活了,就不愛工作。」

範媽媽真挺驚訝的,她對褚青的了解就是上次的見面,還有打了幾回電話,覺著這年輕人挺成熟的,沒想到是這樣。呆了片刻,連忙又急急問:「那他對你……」

「對我……」范小爺剛才還憤憤的表情,馬上變得害羞起來,道:「特好。」又怕形容力度不夠,補充道:「好的都沒邊兒了的那種好。 」

範媽媽翻了個白眼,你個丫頭是跟我這抱怨,還是炫耀來了?

「他掙著多少錢了,就敢這麼大扯?」

「九萬四千百五。」丫頭想都沒想,立馬就報了個數。

「……」

範媽媽特想掐她,就你倆這情況,連人家存款都張口就來,說沒擱一塊住,你覺著我能信麼?不過一聽這個數,又十分無語,頭一次覺著褚青真是有點上不得檯面。

九萬四千百五,跟修鞋撿破爛,還真是挺大個數。這錢在農村,能蓋個三間大瓦房,順帶娶個白胖媳婦。在小縣城,也能買套像樣的房,或者開個小店。

可在京城……這點錢,夠幹啥的?

不過,她反應過來,問道:「你咋知道他有這些錢?」

「他存摺給我了。」

「你要的?」範媽媽不由提高了語氣。

「不是不是。」丫頭忙擺手,道:「他臨走的時候壓我床底下了。」

「為啥給你?」

丫頭垂著腦袋,不好意思道:「我說我不想用你倆的錢,想自己拿違約金,他就說算他一份……」

範媽媽看了自己閨女半響,才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嘆道:「那小還真是對你好到沒邊兒了。」

不過也聽明白了倆人的矛盾,無非就是一個想趁著年輕多努努力,多賺點錢,也好為日後生活做保障,一個卻想著哉哉,輕輕鬆鬆的過日。

這兩種想法。談不上對錯,只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她感到不協調的是,褚青才二十出頭吧,怎麼心態跟個五十歲的老頭似的。

想看破世事,歸田隱居。你丫也忒早點!

這些話,倆人還真不好當面說,不然准保鬧崩,那隻有自己來說了。

範媽媽便道:「沒事,我幫你罵罵他,看他還敢欺負我閨女不!」

「哎呀。你別罵呀!」

范小爺又急了,小聲道:「你就稍微說兩句就行了。」

…………

「餵?阿姨?」

褚青一呆,他還以為是女朋友呼的,好容易晚上回到賓館才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卻是女朋友她媽。

「青啊,聽說你在外面拍戲呢。怎麼樣啊?」

「嗯,都挺好的,阿姨您啥時候過來的?」

「昨天剛到,沒什麼事兒,就是兵兵跟我說你把存摺都給她了。我已經把她訓了,這孩太不懂事,這個錢怎麼能讓你搭呢。心意我領了,何況咱們家還是有點底的。」

「啊,沒事,我就想幫幫她。」褚青啞了片刻,才說道,跟女朋友她媽談論錢不錢的事兒太尷尬了。

「聽兵兵說,你倆鬧彆扭了?」

「呃……是。」

「青,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對兵兵也是真心的,我說幾句話你別見怪啊。」

「哪能呢?您說。」褚青心裡一緊。忙道。

就聽範媽媽道:「你倆鬧彆扭的原因我也知道了,當時我還納悶呢,以為這丫頭撒謊,這會聽你承認,我又奇怪了。跟你這幾次接觸吧。覺著你年紀雖然輕,為人處事都還挺成熟的,和別的小伙不一樣。但這回,怎麼就忽然不成熟了呢?」

她接著道:「你說你,正是好年紀的時候,又有本事,不想著好好努努力,發展發展事業,怎麼就跟那七八十歲的老頭似的,一點闖愣勁兒都沒有呢?」

「阿姨,我……」褚青張了張嘴,他確實說不出什麼話來,人家說的都對,就是自己的問題。

「你說你想輕輕鬆鬆的,阿姨都理解,誰不想輕輕鬆鬆的?但畢竟這世上,不是你一個人,你還得為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

範媽媽頓了頓,又道:「你要是說你不喜歡兵兵,不想為她的將來負責,那就當我什麼也沒講。我還記著上回見面,你說自己想買套房。咱就往白了講,你現在這樣,你多長時間才能買上,你拿什麼娶她過門……」

範媽媽一直在說,褚青一直在聽,聽到最後的那段話。

他上輩三十年,前一半在上學,後一半在修鞋,重複著一樣的日,白天泡在舖裡,晚上回到家,除了看看電視,就沒什麼樂趣了。他不曉得什麼叫生活,什麼叫喜歡。

這輩,他滿足於現在,真的很滿足,並以為這就是自己喜歡的生活。但此刻,他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忽略的一個問題,就是范小爺,願不願意陪他一起這樣?

之前,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剛才的一番話,讓他覺著,自己其實是很自私的。

以前撿破爛的時候,每月可以剛夠溫飽,偶有富餘,所以他在乎這個事兒,勤勤懇懇。後來修鞋,每天能比較輕鬆的賺上百十來塊錢,又覺著這樣也挺好。

再後來,他拍戲,拍廣告,忙上一段時間,就可以賺到以前幾年都賺不到的錢。

這個事實,即便他表面上沒顯露出來,但心裡,確實有些輕飄飄的,讓他放鬆,懈怠,甚至認為可以享受餘下的日。

錢來的太快,忽然就好像不知道怎麼活了,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自以為是。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我會改……」褚青很認真的說道。

他仍然覺得自己選擇的生活沒有錯,只不過後面又加了一句:為了你,我也會努力的。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12 PM

第七十一章 早晚

遷西是個小縣城,模版跟汾陽一樣,窄而髒亂的街道,偶爾可見的高樓。充其量就是城邊多了條河,還有滿山的栗樹,若是夏天,倒還有那麼點山清水秀的意思。

潘家口水庫還是那麼懶懶軟軟的,黏糊在灰茫茫的山頭間。它是華北電網最大的蓄能發電站,白天放水,晚上再抽回去,不停的抽,放,抽,放……水位波動太大,不易結冰,也是北方最大的不凍湖。

褚青正躺床上嗑栗,正經的遷西大板栗,外皮跟打了蠟似的泛光。用指甲在間劃開一道印,再一掰,殼分兩瓣,露出米黃米黃的栗肉。

他身上就穿著毛衣毛褲,一點都不冷。劇組把這賓館直接包了,賓館有自己的小鍋爐,燒得那暖氣洗條褲衩擱上,第二天早准保幹得透透的。

今兒早上沒戲,不是姜聞發善心,而是道具組因為一個物件跑了半個縣城都沒找著,老薑一怒之下,親自去跑剩下那一半縣城。

這貨拍戲忒慢,靈感太多,隨心所欲的改台詞,改鏡頭,改體位,除了他自個能整明白,別人一直都迷迷瞪瞪的。一場戲,他可以想出幾種拍法和演法,都會試試,然後從一堆不滿意當挑出更不滿意的,全部推翻,重新再來。

「擦擦擦!」

門外似有鞋底拖著地走動的聲響。

褚青一聽這聲,趕緊下床跑過去開門,正看著陳檣遛早兒回來。邁進門口的時候,鞋底在外面蹭得有點滑了,身一載歪。

「哎呦老爺您慢著點。」

褚青連忙把他扶住。一步步的坐到床上。

老頭八十了,身體倍儿棒,連拐棍都不用。進組的時候,姜聞本想給找個專門陪護的,老頭說用不著。那姜聞也不放心讓他自個住,就把這任務交給組裡看起來最細心的褚青了。

好吧,細心,敏感,溫和,不得不說。他這些個屬性,有時候真心讓人覺著很娘……

陳檣戲少,歲數又大,姜聞最近主要就是拍他的戲,早完事早放心,再拍個兩三天。老爺就該收工回家了。

「又吃栗呢?」陳檣看他床頭櫃上攤著個塑料袋,笑問。

「嗯,我就愛吃這個。」

褚青剝開個栗遞給他,道:「您嚐嚐。」

陳檣把那栗肉又掰成兩瓣,塞嘴裡一瓣,道:「吃多了脹肚,不消化。你也少吃點,年輕輕的用不著吃這個。」

褚青沒聽明白,問道:「這咋說的?」

陳檣很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這東西補腎,上火。」

「……」

丫知道吃栗補腎,但真沒往這茬上想。

我說老爺你能不能有點職業形象?國電影史上三大土豪惡霸,黃世仁!南霸天!胡漢三!您一人就佔倆,現在您擱這跟我討論補腎不補腎的問題?

他幫陳檣脫了厚厚的外套,掛在衣櫃裡,又倒了杯熱水。隨口問道:「咱小二哥最近忙啥呢?」

陳檣一臉操心的模樣,道:「還能忙啥,審節目呢唄,一審二審,三審五審的。能審出啥好東西來?」

褚青笑道:「咋沒有好東西,多少人都指著他小品過三十兒呢。」

陳檣道:「你可別抬舉他,他差得遠了。」說著又嘆氣道:「我臨過來,他還給我打電話,說跟導演弄得不太愉快,明年可能就不上了。 」

褚青安慰道:「小二哥本事大,不上照樣槓槓的。」

陳檣笑了下,忽地眨了眨眼,又覺著右眼睛有點酸,就揉了揉。

褚青嚇一跳,看他右眼珠通紅通紅的,左眼睛卻沒啥事,不禁道:「您這眼睛……」

「沒事,老毛病。」他掏出手絹按在右眼上,道:「以前下鄉演《白毛女》,被一老鄉拿蘋果打的,一直沒治好。」

「那啥時候的事兒?」

陳檣想了想,道:「四……四年,對,是四年。」

褚青石化了,四年,特麼我爹還沒生出來呢!

「蘋果算好的了,有次下部隊,一小戰士直接槍兒頂上膛,差點給我崩了。」陳檣按了一會,感覺好點了,拿下手絹,很是懷念的笑道。

褚青暫時理解不了這種老表演藝術家的革命情懷,不過一提起《白毛女》,就來了興致,道:「哎老爺,您那黃世仁有個動作,我印象特深。」

「什麼動作?」陳檣稍稍前傾,問道。

「就是……您那手絹借我一下。」褚青四下瞅了瞅,忽道。

就見他一身毛衣毛褲,裝模作樣的站在原地,先拿著白手絹掩嘴笑了笑,然後伸出根手指,往前面輕輕一點,眼神嫵媚又充滿了佔有欲,簡直是又娘炮又變態。

「呵!」


陳檣沒忍住,沙啞的大笑了幾聲,一手拍了拍大腿,一手顫顫的指著他:「你這小……」

褚青還挺得意,道:「像吧?」

丫在電視上看《白毛女》,黃世仁第一次見著喜兒,他娘的就做了這個動作,讓還是小屁孩一個的褚青一身的雞皮疙瘩。

倆人正說說笑笑,就聽走廊上一陣吵雜聲,很多人在說話。

「看看!我就說有!」

姜聞那低音炮一樣的發音,就算扔人堆裡也是獨具一格。

「我出去瞅瞅啊!」褚青甩下一句話,就跑出去看熱鬧。

…………

夜。

范小爺背靠牆,棉被裹著身,邊邊角角都包的嚴嚴實實,像只蓄窩的兔。這會睡衣還不是那麼普遍,她就穿著襯衣襯褲,老樓暖氣燒的不太好,還插著電熱毯。

房門關著,隔壁就是另一間小點的臥室。老爸老媽正在睡覺。昨天現買了一張半新的雙人床,還有些日用品,倆人要長住一段時間。

屋裡很安靜,沒開燈,黑漆漆的。窗簾外面是惶惶的冷月亮。丫頭傻呆呆的坐在哪,屁股底下有點燙,也懶得挪,一會閉上眼,一會又偏頭瞅瞅床尾櫃上的電話。

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的走,也不知道是幾點了。

「叮鈴鈴!」那電話忽然就蹦了起來。

剛響了一聲。范小爺馬上探出半個身,一手撐床,一手摘下話筒。

「喲!捨得打電話了?」她壓根就沒問是誰,張口就滿滿的怨氣。

褚青在那邊乾笑幾聲,問了句廢話:「沒睡呢?」

「你說呢!」

范小爺哼哼道,把座機抱在懷裡。再用被一蒙,整個人縮在被窩裡,她是怕吵到老爸老媽,也是不好意思被他們聽到悄悄話。

「還生氣呢?」他道。

「我可沒生氣,是你小心眼兒。」

「嗯嗯,是我小心眼兒。」褚青道,又問:「哎你嗓好點了沒?」

「今天還行。不像頭幾天火燒火燎的,吃東西都費勁。」

「你戲也拍完了,不用熬夜了,正好多歇歇。」

范小爺道:「還不都是被你氣的!」

褚青無語,你剛才不還說沒生氣呢麼?

「我這不知道錯了麼。」他道。

「要不是我媽給你打電話,你還能知道錯?」丫頭太了解他那德行,不忿道:「我媽都跟你說啥了?」

昨天她怎麼問,老媽就是不透露談話內容,讓她好一陣鬱悶。

「還能說啥,就把我訓了一頓唄。」褚青忽問道:「你說話聲咋那麼小?」

「我貓被窩裡呢。」丫頭這會也覺著憋得慌。揭開被透了口氣,又蒙上。

「你貓被窩裡幹啥?」他奇道。

「我樂意你管著麼!」

她微微喘著氣,空間實在狹小,加上褥底下的電熱毯,烤的她直冒汗。便裹挾著一床被往牆根拱了拱,後背貼在冰涼的牆上,頓時一陣舒爽。

褚青傻笑,這丫頭就跟吃槍藥了似的,說一句頂一句,只好閉嘴。

范小爺可不想放過他,道:「我告訴你啊,以後不許跟我耍脾氣!」

「好!」

「不許給我玩失蹤!」

「好!」

「不許不給我打電話!」

「好!」

「不許……」丫頭暫時想不出來了,就道:「反正不許憑白無故的就不吭聲了,你這可犯兩次病了。有事你就說,咱倆還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啊?」

「好好!」他很汗顏,被一個小女孩教訓,還得老實聽著。

他知道自己性格有時候是很擰巴,那個勁兒一上來,誰也治不了,你越問我越不說,自己悶死拉倒。

「你們找程老頭了沒?」褚青聽她巴拉巴拉一頓撒潑兼撒嬌,這會才問到正事上。

「找了,他給介紹個學生,當律師的,在京城可有名了。」范小爺道:「白天剛見過面,跟你說的一樣。」

「你看看,我就說不用擔心。」

丫頭道:「是啊!我媽還把我訓了一頓呢,說我不能用你的錢,本來我也沒想用。」她又覺著很不忿:「我媽現在對你,比對我都好!」

「因為我對你好,她才對我好啊。」褚青得瑟的笑道。

他把自己全部的財產拿出來給女朋友湊違約金,這種心意,終於讓范媽媽的心裡踏實了。

「你那邊冷不冷?」丫頭髮洩完,還是非常惦記男朋友的。

「還成,賓館挺暖和,拍戲冷點。」

「那你啥時候能回來?」

褚青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沒多少戲,就姜聞拍的太慢。他不鬆口,我就陪著唄。」

「哎?姜聞厲害不厲害?」范小爺又開始八卦,還帶著點興奮和期待道:「都說他可愛罵人了,罵過你沒有?」

這什麼女朋友啊!

「別聽那幫人瞎說,根本就沒罵過人。這人,咋說呢?」褚青想了想,道:「他就跟個小孩似的,讓人想幫他干點事兒,還特心甘情願的那種。」

范小爺聽這話很彆扭,還有點吃醋,道:「喲,那你就心甘情願在哪呆著了唄?」

褚青笑道:「我得賺彩禮錢啊,你媽可說了,等著我把你娶進門呢!」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23 PM

第七十二章 過癮

花屋小三郎和翻譯官董漢臣,被馬大三關進地窖子後,自覺受盡凌辱,便讓董漢臣教他幾句罵人的中國話,想激怒馬大三,以便成全自己的求死心理。

他本意是想學些「我操你祖宗」之類的嘴炮,但董漢臣可不想陪個日本鬼子一起死,就把這句稍微改了改,變成了「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好吧,改動的還不是很大。

香川照之肯演這片子,就是看中這個意思。當時很多日本兵,在本土就是老老實實的農民,被強徵入伍後,一通灌輸洗腦,最後變得扭曲且殘暴。

花屋小三郎就是一北海道農民,脫下軍裝,骨子裡仍然是怯懦怕死的。他硬撐著遵循國家的教育,幻想可以像英雄一樣死在敵人的刀下,而不是窩窩囊囊的死在幾個中國農民的侮辱中。

「你那個不對!」

姜聞瞅褚青拿著棉被在身上比比划划的套,實在看不下去,開始教學。

「你得這樣……」他抖摟起一床被子,橫著揪住兩個角往身上一披,嘴裡碎碎念:「然後這樣,窩裡面,別留尾巴。」

又拽過他跑了半個縣城才買到的道具——碎花布,十塊錢能扯好幾尺的那種,往下身一圍,跟裙子似的,腰間再用布帶一系。

「香川,看看怎麼樣?」姜聞喊來香川照之。

「噗!」

這個很講究禮數的日本人,瞄上一眼就憋不住噴了,用蹩腳的中文道:「姜!厲害!」然後又換日文,道:「你頭上還缺了點東西。」

他拿著碎花布用力一扯,撕成一條細帶子。往自己腦袋上比了比,道:「這個!頭!」

「啊!對對!」

姜聞明白過來,把細布帶往腦袋上一勒,還打了個妖嬈的結……這樣,一個軍國主義初級階段的。上衣下裙三角寬袖的野武士造型就完活了。

褚青看得直抽,但沒辦法,有樣學樣。棉被一披,碎花裙一罩,加上那兩撇小鬍子,武士刀再往肩膀上一扛。頗有點上衫打老虎時一騎討的風采。

姜聞的天馬行空在這場戲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就是花屋小三郎腦袋裡臆想的情景:一幫子中國農民穿著不著調的武士服,前赴後繼,貌似堂堂正正的將自己斬殺。

如此,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帶著成為英雄的幻想光榮死去。

這場戲有姜聞、褚青、姜宏波。還有從志俊。姜宏波的造型最奇葩,後腦勺扎了個高高的馬尾,臉上還塗著兩團大紅,自己化完妝照了照鏡子,捂臉蹲地上半個小時都抬不起頭。

太羞恥了!

「action!」執行導演趙一君喊道。

姜聞在前,褚青在右,姜宏波在左。手裡拿著武士刀,就像剛拯救了世界的一幫子蛇精病,褲腿子趟到地上,撲撲冒煙,一個個英姿勃發。

褚青腦袋上的細帶子扯得有點長,像兩尾雉雞翎甩在腦後,冷風吹過,衣袂飄……特麼的飄不動。

香川照之專門教了他們日本武士的走路風格,上身不動,只有兩條腿在倒騰。小碎步蹭蹭的快,尤其是跑起來的時候,必須得哈著腰,身子前傾。

基本上,他們需要表現出一種很**又很牛逼的姿態。走路得帶感,動作得拉風。沒有具體要求,就是讓大傢伙自由發揮。

一幫子人彪呼呼的走了一段,就停在哪,開始拗造型。

姜聞抽出武士刀在身前比比划划的,誇張又自然,揮灑自如。姜宏波差了點,但也中規中矩。

褚青就更差勁了,他非常不適應這種節奏和表演方式,下意識想做些幅度很大的動作,以達到搞笑的效果。手腳卻偏偏僵硬無比,只能跟個機器人似的扭扭捏捏。

「卡!」

趙一君喊了停,道:「青子,你手腳太緊,放開點。」

「好!」

「卡!」

「青子,你別端著,放開點放開點。」

「對不起,對不起。」褚青連忙道。

姜聞挑了挑眉毛,道:「我看看。」說著到監視器跟前,瞅了一會,皺了皺眉,沖他喊:「你過來!」

褚青也湊了過去,十分不好意思,這種情況沒有任何的客觀因素,就是自己實力不行,演不出來。

說白了,還是一直存在的那個「放」的問題,他能收著演,但就是放不開。

聽著很抽象,其實就如梁朝韋和劉德樺,劉德樺差就差在這一步,他演什麼戲總是端著架勢,特別是演喜劇,即便是穿女裝,那也叫一個正派,叫一個彆扭。

需要你犯賤,你就得犯賤,需要你猥瑣,你就得猥瑣,需要你誇張,你就得誇張。不然,做演員,只能是合格一半。

「青子,兩個事,你記住了!」

姜聞直勾勾的瞪著他,讓褚青心裡有點毛。

「第一,你得認真!第二,你別想著怎麼搞笑!拿出你最認真的方法去演,別的什麼都甭想!明白麼?」

「明,呃,不太明白。」他搖搖頭。

「嗞!」

姜聞咂吧了下嘴,道:「甭管什麼戲,你就別當它是回事,得可著自己演。好比這戲,你別當它是喜劇,你要做的就是認真,你越認真,它越好笑。《英雄本色》看過吧?小馬哥?」

「恩,看過。」褚青很傻氣的道。

「你看我,我要是跟周閏發似的,穿一風衣,戴一墨鏡,拿兩把槍啪啪亂崩,你覺著好不好笑?」見他點頭,又道:「為啥好笑?因為我跟這個人物壓根不搭調,但我認真做了,這就叫喜劇效果!」

姜聞盯著他,問:「這回明白了?」

褚青猶疑了下,道:「我試試。」

「成!再來一遍!」

「action!」

就見姜聞緩緩抽出刀。蹲下身,刀在前面一橫,目光凜然。

然後看褚青,手握拳抬到頭頂,扭胯擺腿。「啪」踏到地上,力氣重的泛起一股黃灰,把旁邊的薑宏波嚇得差點一蹦。

「停!」

趙一君的表情很複雜,滿意,又不太確定,只好喊:「老薑。你過來看看。」

姜聞顛顛又跑過來瞅,掃了一眼,樂了,扭頭喊:「青子,你再多耍兩下!」

「好嘞!」褚青應道。

認真,認真……

他覺著自己最認真的時候就是練拳了。反正都是做動作,正好跟這個鏡頭也契合,於是他剛才就耍了個起手式。

褚青不知道鏡頭里的自己怎麼樣,所謂的喜劇效果,讓他感覺特無力,這就是道天塹,從來沒摸著過邊兒。

重新開拍。他深深吸了口氣,讓心思更加沉靜。

不去想什麼拗造型,不去想什麼拍戲,不去想什麼搞笑,他就是踏踏實實的耍了幾個套路,舉手抬足間,行雲流水,棉被和著碎花裙子,來回舞動,大開大合。配上他那一臉肅靜,簡直慘不忍睹。

「好!」

這次趙一君百分百的確定,大聲喊道。

褚青也跑過去看回放,只看了幾秒鐘,就不由咧開了嘴。對自己這個形象,感覺又新鮮又興奮。

…………

那個神秘人「我」,說大年三十兒晚上來取人,結果撂挑子沒來。扔下的這兩個俘虜,把掛甲台全村老少都壓得喘不過氣來,最後商議,還是刨坑埋了。

馬大三抽中了紅簽,負責埋人,但終究下不去手,就把那倆個俘虜藏在烽火台裡,誰知又被二脖子發現了。

「啪!」

褚青把一柄斧子拍在桌上,喊道:「你把我砍了吧!」說著又把腦袋往桌上一擱,橫著脖子,脖頸子露出幾節骨頭,像只挨宰的雞。

六旺也跟著湊趣,腦袋並排擱在桌上,道:「還有我!」

姜聞急道:「你這叫做啥啊?你們倆聽我說!」

褚青猛地又抬起身,瞪著他道:「說啥呀!那倆小子是在烽火台上呢吧?」

「是在烽火台……」

「你送過吃的沒?」

「我送過……」

「還有氣沒那倆小子?」

「有氣……」

他們倆一問一答,語速特快,話接的都不留縫兒,一個聲厲內荏,一個委屈焦急。

顧常衛的鏡頭就舉在褚青耳朵邊,對著他跟姜聞不停地來回晃動,有時只抓住一個表情,就立馬切過去。

這讓他很無語,合著你們導演都一個德行,樓燁那窮逼租不起三腳架,你也租不起?

「天都說破了!那倆小子,頭回衝喇叭隊喊救命了吧?二回弄個雞往外帶領章了吧?三回又教小碌碡說日本話了吧?事不過三!哪回要是出點事,咱不都得掉腦袋?」

褚青瞪圓了眼珠子,哧著牙,一直晃著頭,這邊跟姜聞喊一句,就往炕上那幫老少爺們身上瞅一眼,轉頭再喊一句。

他特麼的害怕!怕那幫日本子發現自己這夥人私藏俘虜,找上門來全突突了,他越害怕,叫的越囂張。

褚青臉上的肌肉都擰在了一塊,黑黝黝的面部愈加干枯如鬼,顯得猙獰又怯弱。

「掉!肯定得掉腦袋!」

炕上的一幫爺們跟著幫腔。

他又道:「我問你,那倆小子打哪來的,那帶槍的你認得不?」

姜聞拍了下大腿,急道:「哎呀!咱扯哪去了,該說啥說啥,我可不認得他們啊!」

褚青斜楞著脖子,一手指著他,又豎起倆根指頭,道:「你不認得?那倆大活人塞麻袋裡,咋也得倆人抬一個吧!起碼四個人!」

炕上一哥們又插話:「四個?弄不好得五六個呢!」

褚青也一拍大腿,對村里人站在自己這邊感到無比的踏實,面部更加擰巴,喉嚨裡都嘶破音了:「你倆眼珠子都看不到五六個人?啊?」

姜聞道:「我不說我糊著眼呢麼?」

「你糊著眼?門是你自個開的吧!你他娘糊著眼開門?」

這一場戲下來,褚青不由呼出一口長氣,緩緩平靜了情緒。這感覺特奇妙,很累,又很充實。

往後一撤,坐在椅子上,身子有點發虛,就跟泡在熱水池裡倆小時剛逃出來。嗓子啞的直漏風,又覺著臉上濕乎乎的,用手一抹,不知道啥時候出了一腦門子汗。

拍這場戲之前,他還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放不開。後來就一直記著姜聞告訴他的那兩點,甭管它什麼戲,喜劇悲劇荒誕劇,忘掉這些,拿出你最認真的方法。

他以前拍戲,不能說不認真,但是有雜念。而且像老賈和樓燁,壓根就沒正經的跟他講過戲,講過怎麼去演,都是他自己琢磨。這兩位拍片,都特藝術,不講究演員具體的表演方法,要的只是一種感覺。

《小武》裡,他青澀,迷茫,所以感覺對了。《蘇州河》裡,他對周公子惶恐,對自己不安,感覺也對了。

但《鬼子來了》不一樣,它要的不是很虛的感覺,要的是拳拳到肉的實誠。

還好他碰上了姜聞,他不僅是個碉堡的導演,還是個碉堡的演員,太清楚褚青碰到的那些個門檻,也清楚如何推他邁過去。

第一次在戲裡這樣強烈嘶吼,跟以前內斂的表演完全不一樣,就像有股火在心裡燒著,越燒越熱,最後「砰」地爆發出來,生出一種痛快淋漓的酣暢感,甚至在喊「過」之後,還有那麼點意猶未盡。

拍戲,他只是當成一個賺錢的工作,就算有那麼點喜歡的意思,也沒把它太當回事。

但這次,在二脖子這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身上,他卻體會到了李老太太說的那倆字:過癮!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25 PM

第七十三章 我不相信

陳檣離組了,這十來天,倆人住一屋裡,給老頭端茶倒水,冷不丁一走,褚青還有點捨不得。

不是說他犯賤,伺候人上癮,而是跟老爺子對脾氣,真有種對自家長輩的那種親近。

陳檣的最後一場戲,褚青有幸一起搭。

在山頭的烽火台裡,老爺子演的一刀劉,披著花白頭髮,就是遺老遺少剪了辮子之後的那個披法。一手拿著鬼頭刀,然後伸出大拇指,在花屋小三郎後脖頸子上使勁一抿,似在估摸著等會從哪根骨頭縫裡下刀,腦袋才會掉的利索。

就這一抿,陰氣森然,褚青看得自己身上都涼颼颼的。

一刀劉,那是砍過滿清八大臣腦袋的人物,被馬大三請來砍鬼子。結果切了鬼子一刀,沒死這日本子嚇得身上套著麻袋,在烽火台裡扑騰來扑騰去,馬大三和二脖子就跟在後面追。

「人沒死!還扑騰呢!」

「不能啊!掉了腦袋的雞也扑騰!」

「腦袋還在脖子上扛著呢!」

「要不再補一刀?」

「呸!我一刀劉就沒在一根脖子上使過第二刀!想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老天爺,你開開眼吧!」

陳檣把鬼頭刀扔下山頭,捶足頓胸,悲憤莫名。甭說演黃世仁,就是演潘冬子,也辜負不了那股子慷慨激昂。

褚青以前一直覺著這些個「老表演藝術家」無非就是歲數大點,又拍了幾部革命電影,然後活著活著就成藝術家了。

結果老爺子*的給他上了一課,你丫要學的還多著呢!

他拍戲,一直都是很孤獨游離的狀態,對手通常只有一個,比如左文璐,比如周公子。但在這個組裡。先不說陳樹、從志俊和陳檣這三個老傢伙,也不提姜聞和姜宏波,就說那日本人香川照之。

丫牛逼到,根本聽不懂他在說啥。就特麼覺得演的太吊!他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暴怒,在狂喊,卻並不讓人感覺煩躁和單調,而是非常的自然順暢。單單就這份功力,就能把褚青轟成渣。

他就像剛買了個金戒指的小暴發戶,得瑟瑟的去顯唄,結果發現滿大街都是戴大金鍊子的土豪。但一點都不沮喪,在這種環境下的成長和刺激,反而讓他興奮的發抖。

就像那場二脖子對著馬大三嘶吼的戲,那叫一個過癮。可惜等到十二月都過去了,也沒再來那麼一場。

話說他在這鬼子村已經窩了一個月出頭了,每天只拍那麼幾場,還不一定能留,保不准第二天又得用另一種新方法重演一遍。

他一點都不急。姜聞都不著急,他一小配角操哪門子心?

姜聞可以為了等一場大雪,每天晚上抱著電匣子聽天氣預報,死活不用造雪機,嫌那玩意太沒層次感,那雪景一瞅就知道是假的。

導演的心態也影響了全組人,不急不躁。每個小細節都力求完美。哭的是投資方,一千五百萬壓根不夠,足足翻了一番,膠片也是嘩嘩的費,幾萬卷幾萬卷的往上漲。

這些高端的東西,跟褚青都沒啥關係。他每天慢悠悠的,隔三差五還能給女朋友打個電話。

范小爺的官司跟預想的一樣,台灣公司一開始咬住合同上的一百萬違約金不鬆口。幾番扯皮之後,也知道要是繼續打下去,打不贏不說。還白花了訴訟費,就有了庭外和解的意思。

程老頭那學生相當給力,跟在早市挎個籃子買菜的大媽不分上下,從一百萬一路直降,講到了二十萬,最近還在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打個折。

事情還算順利,也有老爸老媽陪著,但丫頭心裡最惦記的還是男朋友。每次打電話,都表現出一種脆弱求抱抱的愛嬌狀態,埋怨倆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都沒能過,最後又日常性的問一句,什麼時候能回來?

褚青也愁,也只能告訴她一句特地道的唐山話:知不道。

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1月13號,東四某條胡同。

賈璋柯在巷子口轉悠了好幾圈,抽掉的煙頭能塞滿小半個垃圾筒。

這巷子可難找,他一路東拐西繞才踅摸著地方。跟那人沒約具體時間,只說上午,但他發現自己來的有點早,才九點,還不知道人家上沒上班,就在外面晃悠了一會。

那單位就在裡頭,低屋飛梁,八字門廳,寒風料峭中,蘊著明清以來老巷子的幽靜。跟他想的有些不同,遠不是那種高大門臉,地上印著三個黃底大字「警戒線」的衙門範兒。

老賈又捻掉一根煙頭,擼起袖子看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順著青磚牆一溜走,道上連輛車都沒有,靜悄悄的一點不踏實。

到了門口,端詳著那塊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心裡直突突,活了二十九年,還是頭一回邁進國家機關的門檻。

正要往裡走,忽然從門裡面踱出七八個中年人來,兩個人並肩在前,其中一個瞅著特臉熟。

老賈連忙側身,靠在牆上細看,還真認得,在學校裡沒少聽這人的名。

這人不經常單獨出現,往往被擱到一個群體裡供人觀賞,有蛋疼的評論家給這個群體起了個統一稱謂,叫第五代。

跟他並排走的,似一當官的,倆人勾肩搭背,很是熱絡,後面一干小弟不斷逢迎附和,有點古時人家送貴客出門的意思。

那位大師跟這當官的說說笑笑,游刃有餘,直到他上了輛吉普車遠去,賈璋柯才冒了出來。

剛進門,眼前就一亮,門外看著逼仄,裡面卻寬敞,標準的深宅大院。

「餵!你找誰?」

旁邊門房裡出來一老頭,中氣十足,這一嗓子把賈璋柯嚇了一跳。

「哎您好,我叫賈璋柯,有個姓趙的領導叫我今天過來。」

「姓趙?」老頭想了想,指著一個方向道:「那邊走!」

「謝謝。」

老賈點頭致謝。按著他指的,穿過一道不長的斜廊,在一扇朱漆雙開門前敲了敲。

裡面馬上有人開門,卻是剛才見過的那官兒。問:「你有什麼事?」

老賈第二次介紹自己的名字,道:「您好,我叫賈璋柯」

「哦哦!就你啊!」那人恍然,打斷他的話,笑道:「進來吧。」

老賈隨他進屋,不敢打量,就聽他道:「叫我老趙就行,就是我給你打的電話,你這來得忒早了點。」

「啊,著急了。不好意思。您電話裡說找我談談那電影的事兒?」老賈表現得很是謹小慎微,跟這幫子人打交道從心眼裡就發怵。

「哦,這個等會再說。」老趙擺擺手,道:「你難得來一趟,走我帶你走走!」說著就出門。賈璋柯只得跟上。

「這以前是劉墉,就是劉羅鍋子,他住的地兒。」

老趙帶著他到了院裡,指著所剩不多的古蹟,簡單介紹了幾句,道:「後來就撥給我們局了,你別看這地方大。都鎖著呢,就留給我們幾間屋子當辦公室用。」

老賈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真傻,聽得還挺認真,想著李保田的造型,居然特麼的止不住想笑。

倆人轉了一圈。重新回到屋裡,老趙這才讓座,又倒了杯茶給他,笑道:「我那邊還有點事,出去一小會兒。你先坐著,自己隨意啊。」

「行,您忙您忙。」老賈捧著茶杯,連連點頭。

待他出去,賈璋柯這才打量起屋子,像是古代宅院裡的偏房,空間不大,只有一套辦公桌椅,一張雙人沙發,還有一鐵皮櫃子。

他坐在沙發上,喝了。清茶,晃了晃腦袋,又瞄見桌子上放著一份文件,字體頗大,仔細一瞅,居然還有自己名字。

「嗞!」

他咂吧咂吧嘴,有點緊張,還有點興奮,如蔣幹盜書般的複雜情緒,看看四下無人,起身抽起文件。

有兩頁,複印的,內容是台灣《大成報》關於《小武》的一篇報導。這倒沒什麼,最讓他嘆為觀止的是,在正文的旁邊,有人手寫了幾行小字:「請局領導關注此事,不能讓這樣的電影,影響我國正常的對外文化交流! 」

最後面那個大大的驚嘆號,就像錘子一樣鑿在他心上,勉強穩住情緒,接著往下看,看到小字結尾的署名。

「呵」

老賈嘶啞一聲,正是方才在門口見到的那位第五代大師的小報告。

他把文件放回原位,癱坐在椅子上,呆了半響,才嘆了口氣。忽然很想哭,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

今天過來之前,已經預料到最壞的結果,結果他可以忍受,但不能忍受的是這個緣由。

想我與你何干?

相煎何急啊?

他單純且熱愛著電影,並相信做電影的所有人,都與他一樣的單純且充滿熱愛。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北島的一句詩,叫我不相信……

「好,改天聊啊!」

門外傳來老趙的話音,推門進來之後,臉上的談笑風生仍然沒散去。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老賈,道:「來,簡單聊聊。」

他走了兩步,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沒有任何官樣子,嘴角抹著笑意,道:「知道今天為啥叫你來麼?」

「知道。」老賈機械的點頭。

「行,那我就不多說了,對你的處理結果下來了,你先聽聽。」

老趙打開抽屜,取出另一份文件,瞅了他一眼,念了個頭題:「《關於不得支持、協助賈璋柯拍攝影視片及後期加工的通知》」

文件不長,他念得又慢,每個字老賈都聽得十分清楚。許是前面鋪墊的太過刺激,真等到見真章的時候,反而沒什麼感覺,異常的平靜。

「有不明白的地方沒?」老趙終於念完,問道。

「沒有。」

「有啥意見沒?」

「也沒有。」賈璋柯緩緩搖頭。

倆人忽然都變得很沉默,一個是真的不想說話,一個也許只是配合一下。

半響,老趙整理好兩份文件,捏在手裡,在桌上重重的墩了墩,才嘆道:「我們也不想處理你,可是你的同行,你的前輩,人家告你啊! 」

老賈扯出幾分笑容,道:「還有什麼事麼?沒事我就先走」

老趙偏了下頭,道:「哦對,你還得寫份檢查,交一萬塊錢罰款。」

「什麼時候要?」

「嗯,檢查你最好現在就寫,反正也簡單。」老趙沉吟了片刻,道:「罰款麼,你明天送來就行。」

「行,您借我下紙筆。」

老趙撕下一頁白紙,又拿了根圓珠筆遞給他,看他伏身在沙發扶手上寫了兩個字,起身笑道:「你就坐我這寫吧,我出去一會兒。」

「謝謝。」

老賈也不客氣,坐到那張椅子上。

「你寫完放桌上就行,然後就可以走了。」

賈璋柯的文筆不錯,此時腦袋混沌沌的,反而襯得思路更加清晰,開篇就直指主題,承認自己的確嚴重干擾了我國正常的對外文化交流。

剛寫了兩句,門一響,老趙又抹了回來,道:「剛忘說了,你電影裡那個演員,也得注意一下。」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27 PM

第七十四章 活著的和死去的

「警告?」褚青愣道。

「對,警告。」老賈在電話里道。

「這,這怎麼個意思?」

他完全懵了,沒想到老賈會忽然呼他,更沒想到自己演了個電影,居然也能跟那什麼什麼局聯繫起來。那種高端的衙門地方,也會關注自己這麼個屁民?

「就是字面意思,表個態度而已。」

老賈心情自然奇差,還是強打精神安慰這個小老弟,道:「你也甭擔心,被警告過的演員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

從接電話到現在,短短幾分鐘,褚青的心裡就像過山車一樣上下翻騰。

一開始聽老賈說被,氣憤且悲哀。後來又聽自己被警告,雖然不是面對面談話,只是由老賈轉告,也足夠讓他全身一激靈。

這會,心裡又是一轉,不由問道:「這也能多了去了?」

「可不!像呂麗平知道吧,演。還有賈紅生,演過曉帥的。還有現在最紅的那個趙微,當初拍張園的……反正這些人太多了,真不差你一個! 」

老賈頭一次這麼嘮嘮叨叨的,語調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穩,很急促的道:「不是大事兒,我打電話就是給你提個醒。你現在這麼火,第二部都拍完了,等播出來更火,壓根不用怕。那幫人,拿演員沒辦法,只能禁我們……」

他說著說著,忽然哽住了。

褚青一直就覺著他說話漏風,道:「你喝酒了?」

「啊,跟老顧剛吃完飯,沒喝多少,沒事。」

褚青抿了抿嘴,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這世上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說啥都覺著矯情。只得笑道:「你自己都說了,三十來歲人,不能光靠喝酒解決問題。」

「呵呵!」老賈笑了幾聲,在話筒裡聽著格外沙啞。

「你那電影還拍麼?」褚青又問。

「拍啊!怎麼不拍!」他提高了音量。有點發酒瘋的意思,嚷嚷道:「反正都特麼了,現在我想拍什麼就拍什麼,你不知道,這種感覺,特輕鬆,真的!真的!」

他一連強調了兩遍,不知是肯定,還是無可奈何。

褚青也笑了笑,道:「那還找我當主角麼?」

那邊沉默了片刻。反問道:「你還敢拍?」

「你不說不是大事兒麼,你敢開口,我就敢答應。」

「但也不是小事兒啊……你總得給人點面子吧,這邊剛警告過,你立馬又跟我合作一部。這不打臉麼?」老賈安靜下來,語速也放慢了,道:「你總得隔段時間緩緩,先演幾部那樣兒的……」

「哪樣兒的啊?」褚青啞然失笑,道:「我想演也得有人找啊!甭說廢話,你啥時候開機,提前打個招呼。我准保過去。」

「……」

他說完這句,電話那邊好半天沒動靜。

「餵?老賈?你幹啥呢?」他忍不住問。

還是沒動靜,又過了一小會兒,一絲輕微的,若有若無的嗚嗚聲從話筒里傳來。

褚青一怔,接著全身暴汗。罵道:「我操你丫不是哭了吧!」

雖然隔著電話,但一老爺們對著自己哭,他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感覺很病態,肉麻兮兮的。

老賈不太了解裡面的道道兒。說的話都是自己揣測,卻也*不離十。

那個什麼什麼局,他們禁止影視作品公映,禁止導演幾年內不得參與評獎……這種不經任何審判和申訴程序的權力,其正當性本來就站不住腳。

他們並不傻,知道這是遭萬人罵的事,但他們更需要揣摩上頭的意思。簡單說,就是03年之前,和12年之前,以及12年之後,這三個階段的不同態度。

對導演來講,有審查這道天塹卡著,你沒通過審查私自參展,就是犯錯,犯錯就必須要罰。

別小看這個規定,這就是他們得以光明正大的處罰依據。

但對演員這個群體,依據就無效了,就只能做做樣子,比如警告神馬的……

所以,那個什麼什麼局,的導演一大把,但真正發文明令的演員,二三十年來就湯維這麼一個,而且居然還是在公映一段時間之後。理由特牽強,根本不能當例子講。

因為要說政治意識,要說脫得徹底,樓燁那部玩的更大,但郝雷和郭曉東都安然無恙。

湯維的事太複雜,只能說是電影之外的因素,跟電影無關。

…………

被一刀劉嚇破了膽後,花屋小三郎提出一筆交易,把他和翻譯官送回憲兵隊,村民可以得到兩車糧食。憲兵隊隊長酒塚,雖然極其厭惡這個沒有骨氣的同胞,仍然履行諾言,帶著部隊護送糧食到了掛甲台。

在村里的穀場上,擺了幾十桌酒宴,上好的日本清酒,地道的中國魚肉。

五舅姥爺和酒塚坐在上席,看著自己的屬下侄孫,不分彼此,其樂融融。花屋小三郎和董漢臣更是擠在村民的酒桌上,玩笑的說著那句「大哥大嫂過年好……」

馬大三沒在,他去接因為懷孕回娘家的俏寡婦魚兒,還幻想著回來分了糧食,倆人就成親過上好日子。

日本軍樂隊表演一番後,五舅姥爺起身,咧開一嘴芝麻碎牙,道:「適才皇軍奏了曲,我等村民當何以對之?老叟我甘願獻醜,喝上一曲。 」

他開始唱:「花明柳媚愛春光,月朗風清愛秋涼,年少的那個佳人……」

「好!」村民當先喝彩,日本兵聽不懂,也跟著喝彩。

五舅姥爺帶著矜持且得意的笑容,唱著不知何年何月的小曲,聽著一片叫好,那種笑容更盛。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一個,此時此景,頗像聖人嘴裡的大同大樂,也不禁覺得自己好比先賢。風雅無雙。

這些人,日本兵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村民也忘了自己絕對弱勢的地位,勾肩搭背。都在得意忘形。

只有酒塚一直保持著冷靜和憤怒,他壓根就不相信花屋的話,環顧一圈後,沒發現馬大三的身影,就愈加認定這是個陰謀。

他在腦袋裡構想,這幫村民綁架了花屋,再藉著換糧食的藉口,把部隊引到村里,馬大三暗地去找游擊隊,然後把自己等人一網打盡。

這個構想。讓他愈加的憤怒和不安。

「花屋!」酒塚猛地喊道。

「嗨!」花屋小三郎瞬間出席,站的筆直。

「你剛才好像在說支那話,再說來聽聽。」

花屋用中文道:「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翻譯!」酒塚道。

董漢臣馬上用日文又說了一遍。那些日本兵哈哈大笑,覺著有趣。

酒塚忽然拿過一把槍,放在桌上,道:「這個人是我們皇軍的敗類,現在我請你們用這枝槍把他打死,給大家飲酒助興!」

這些桌子擺的方位,正好圍成一個圈。能看到每個人的神色。全場上百號人,十來位主要演員都坐在前面。鏡頭掃過,褚青恰當的做了個呆滯又害怕的表情。

姜聞對群戲的調度能力略差,好在群演素質超強,沒出現低級的ng狀況。

氣氛從這裡急轉直下,酒塚朝天放了一槍。坐下繼續喝酒。五舅姥爺八嬸子這些人察覺出不對勁,都緊張起來。

「馬大三哪去了?」酒塚問。

沒人敢答,只有喝大的六旺,慢條斯理道:「找魚兒去了。」

「魚兒?她帶多少人來?」酒塚身子前傾,董漢臣在後面翻譯。

「大肚子。回娘家去了,帶人,也就三兩人,一會就回來了,咱們還等著他分糧食呢!」

「分糧食?我看他是找抓花屋的那些人去了吧!」酒塚道。

六旺居然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哎呀!別害怕,別害怕,瞅把你嚇的,等人回來你就踏實了。」

這種在日本人看來極其挑釁的行為,加上酒塚一直在暗示這是個陰謀,讓原本無限趨近於被同化的花屋,猛然爆發了。

「八嘎!」

六旺道:「你咋罵人呢!這我可明白,你咋說翻臉就翻臉呢?」

話沒說完,就被花屋推倒在地,一刀砍斷了脖子。

這一刀就像個信號,村民們開始驚慌逃散,其他的日本兵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但反應極快的把他們圍在中間,都端著明晃晃的刺刀。

五舅姥爺氣憤的大喊大叫:「你個畜生,當初咋沒殺了你!」

酒塚推開要動手的花屋,對一個日本兵道:「新兵!機會難得!」

「嗨!」那個很年輕的日本兵大喊了一聲,一刀捅進了五舅姥爺的肚子裡。

酒塚在旁邊鼓勁:「自己拔出來!大力一點!」

八嬸子撲過來,也被捅死。二脖子哭喊著「媽」,也撲過來,被酒塚扛起,扔沙包一樣扔進了水井裡,當然是個道具替身……

通紅的火光映著每個人的臉,全都猙獰無比。掛甲台屬於日占區,這支憲兵隊非但沒打過仗,反而還有保護百姓的義務。這讓村民們天真而愚氓,而此刻,雙方總算正常的轉換到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角色。

「砰!」

從角落里傳來槍響,酒塚和花屋猝不及防被黑砂噴了一臉,坑坑窪窪的鮮血直流。

是瘋七爺,他聽到第一聲槍響,就用麻繩套下獵槍,拖著兩條殘腿,一路爬了過來。

「你個王八操的!」看著殺過來的鬼子,他仍然在嘶吼。

兩個日本兵把他按倒在地,七爺反而一手一個死死掐住他們的喉嚨,硬是掙脫不開,最後斷了氣。

這隻老豹子,就算在被亂刀砍死的時候,也是*的。

整個穀場和村莊陷入一片火海,士兵燒光了一切建築和糧食,殺光了每個村民。

而在臨近終止的時候,酒塚忽嘆道:

「天皇下了詔書,日軍已放下武器……遺憾啊!我們只能停止戰爭!」

…………

所表達的意思,褚青並不能全部理解,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參演了一部怎樣的作品,更別提能有多大影響,這些太虛,想像不了……

姜宏波早在幾天前就離組了,他拍完這一場,戲份也終於殺青。

沒有什麼鮮花掌聲,就是劇組人員一個個上來跟他擁抱了下。連蔫了吧唧的顧常衛都難得拉著他說了一會兒,雖然都是些鼓勵的勸勉,這份真誠卻讓他感動。

過兩天,姜聞就要帶組轉場,跑到張家口的一個古鎮上,在哪拍攝最後的戲份。

日軍的軍營,和馬大三的刑場,都是在那個古鎮。

每次殺青離組,褚青都挺難受的,這次不光難受,還很遺憾。遺憾看不到馬大三拎著小斧頭衝進軍營殺鬼子,更遺憾看不到他在斷頭台上仰天學了幾聲驢叫。

那個*軍官,為了體現泱泱氣度和國際主義精神,令花屋小三郎親手砍掉救命恩人的腦袋。

聽姜聞說,馬大三的腦袋會在地上轉了九圈半,眼珠子衝花屋眨了眨,然後嘴角子上翹。

那一剎那,原本黑白黑白的鏡頭,會整個鮮亮繽紛起來。

他所形容的那種鮮亮和繽紛,聽得褚青心裡發癢。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30 PM

第七十五章 捨不得的夜


從遷西到唐山,不通火車,坐客車需要3個小時左右。從唐山到京城,走高速反倒比坐火車快些,近2個小時。

褚青趁著夜來,趁著夜離開,下午四點鐘上了長客,到八王墳客運站時已是夜色深深。接著又打車回家,復內大街的車輛很多,挨挨擠擠的紅尾燈晃得眼睛直迷瞪。

他不喜歡坐後座,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行李包擱在腿上。看著車行緩慢,忽然有點悶,把車窗搖下條小縫,外面清冷的空氣瞬間鑽進鼻子。

「您這是打哪兒來啊?」司機師傅瞅一眼前面的車距,點上根煙,也搖下車窗,慢悠悠問道。

「沒,剛回來。」

「喲!本地人?」師傅有點驚訝,這哥們的形像不進城來投個親,可惜了都。

褚青沒穿那呢子大衣,換了身禁髒的厚運動服,拉鍊一直拉到最上頭,領子都立起來遮住半邊下巴。

「也不是。」他笑笑,轉頭看向窗外,進了京城,反而覺得比之前的兩段路還要長。

一直過了復興門,開得才順暢了些,十點鐘的時候,總算到了鐵路小區。

大鐵門依舊鎖著,他鑽過旁邊的小門,看著黑漆漆的樓群,一個多月來在外面緊繃著的身體,此時才放鬆了點。

小區還是那麼破舊而安靜,一棟樓只有三四家還亮著燈。經過女朋友樓下時,特意望了一眼。也亮著燈,而且是臥室跟客廳都亮著。

他微微嘆氣。有老爸老媽陪著就是熱鬧,不然那懶丫頭這會早睡了。

拎著大行李包到了自家樓下,隨意一抬頭,不覺眨了眨眼,陽台窗戶上居然也隱隱綽綽的透著光亮。

那絲光亮很淡很淡,卻讓他心裡一暖,幾乎是跑上了樓,本想掏鑰匙。又頓住,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咚,咚!」

……

沒反應,他一怔,又敲了幾下,貼著耳朵聽。屋裡真的沒動靜。

褚青撇撇嘴,有點洩氣,也許是哪天走的時候忘關燈了吧……

自己用鑰匙開了門,眼皮都懶得抬,低著頭找拖鞋,卻見一雙很熟悉的小靴子擺在地上。再猛地抬頭,就看見客廳桌子旁邊坐著個人。

她腦袋枕著胳膊,伏在桌上睡的正香,前面還擺著兩個碗,用盤子扣著。

褚青不由笑了出來。又忙忍住,把包放在門口。輕手輕腳的換了鞋,走到跟前。那張小臉正好偏向他這邊,不知睡了多久,臉蛋壓得都變形了,泛著淡淡紅暈。

身上是那件她很喜歡的淡藍色羊毛衫,也不怕髒,就那麼大咧咧的趴在桌上。頭髮有些散亂,似乎長了不少,都垂到了腰間。

丫頭不是很喜歡留劉海,露著光潔的額頭和半邊粗眉,她眉毛是有點粗粗的,但形狀很好看,從眉頭到眉梢,彎成一個很可愛的弧度。

褚青站在旁邊,就那麼偏著頭,看她熟睡的樣子,怎麼也看不夠。

站了好半天,都捨不得叫醒她,又一會,丫頭可能自己都覺著臉快被壓扁了,動了動腦袋,一絲頭髮垂落,擋在了眼睛上,似乎很癢,腦袋動的更厲害。

他伸手輕輕撥開,丫頭「嗯」了一聲,皺了皺眉,迷迷糊糊道:「別鬧。」

又捏了下她的臉蛋,這才睜開眼,恍惚見跟前站著個人,隨口問道:「回來了?」

「嗯,回來了。」

范小爺慢慢直起身,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又咂吧了兩下,看清楚那人是男朋友沒錯,又問:「你吃飯沒?」

褚青笑道:「車上買了倆茶雞蛋。」

「哦。」她還處於很朦朧的狀態,瞇著眼,又打了個哈欠,掀開盤子瞅了瞅,道:「我給你熱熱。」

他這才看著碗裡裝的是啥,一個是排骨燉豆角,一個是炒燜子,驚道:「你做的?」

丫頭白了他一眼,道:「我有那本事麼?我媽做的,怕你回來餓著。」

「呵!謝謝阿姨!」

褚青真挺意外的,又看她搖搖晃晃的起身,還想端碗,忙道:「行了,我來吧,你洗洗臉去。」

丫頭也沒爭,晃到衛生間,放開水扑哧扑哧洗了把臉。

褚青看著鍋裡的肉慢慢軟化了油脂,飄出香味,問道:「你啥時候過來的?」

「八點多吧。」

「我不說最快也得九點多到麼。」

「呆著沒事就過來了唄。」

范小爺把那行李包拎到臥室,又溜達進廚房,一瞅他那身衣裳,方才沒顧得上的鄙視瞬間爆發:「哎呀你這衣服,這個難看!脫了!」

褚青都沒敢反駁,老實拉開拉鍊,脫下來扔給她。范小爺抖了抖,又聞了聞,毫不掩飾的嫌棄,道:「給你買那大衣咋不穿呢?」

「怕蹭埋汰了。」

「你傻啊!埋汰就洗唄!」

她把那運動服裝進塑料袋,看樣子是不想要了。

「這飯可是我做的。」

范小爺按開電飯鍋,湊近感受了下熱氣,嘻嘻笑道:「還熱乎呢。」

飯悶的很乾,知道他就愛吃這種有點硬的大米飯。排骨都是淨排,兩寸長的小骨頭棒,燉得極爛,稍稍一扯,整塊肉就咬在嘴裡,剩下光溜溜的骨頭。油星大,味道重,讓他啃了一個多月盒飯的舌頭又活過來了。

真是餓了,不一會就乾掉了一碗飯。范小爺起身又盛了一碗,就坐在旁邊,一手搭著桌子,一手拄著下巴,看他大口大口的吃。

「這燜子比我做的地道多了。」

「那是,我媽做菜可好吃了。」

「嗯嗯。」褚青嘴裡嚼著東西,十分捧場。第一回嚐到未來老丈母娘的手藝。

他吃了一碗後,放慢了速度。忽問道:「那十五萬一次就全給了?」

丫頭點點頭,道:「哪會我不跟你說,他倆要來這買房子麼?那就是準備的首付錢,這下都沒了。他倆現在手裡還剩多少,我問了也不說……」

范小爺抿抿嘴,很不開心的樣子,似在怪自己沒出息。

褚青捏著她的小手,笑道:「咱倆以後努力。還上就行了。」

「喲!您還知道努力了呢?」她把腦袋湊過去,眨著大眼睛道。

褚青翻了個白眼,無話可說,又是一大塊肉塞進嘴裡。

吃完了飯,倆人簡單收拾了下,就準備出門。

「你穿這個吧!」丫頭從行李包裡翻出那件大衣,抹了抹褶子。

「行。」褚青在廚房喝了口涼水。漱了漱口,出來就看見她套上一件鵝黃色的短款羽絨服。

「好看不,我新買的。」范小爺扭了扭身子,顯唄道。

褚青很認真的瞅了幾秒鐘,道:「咋跟塊麵包似的呢?」

「明白啥,這今年最流行的。」

沒關燈。隨手把門一推,倆人手拉手下了樓。

此時的晚上,比他剛回來的時候更冷,還起了風。

繞過一棟樓就到了她家,只有百十米距離。卻走得很慢。都貓著腰,風刮在臉上很生硬。嘴得閉緊緊的,不然就往裡灌。

小區裡沒有路燈,根本看不清地面,只樓上的點點燈光伴著月亮,還能讓你看見陪在身邊的人的樣子。

褚青緊緊握著那隻小手,走幾步,就扭頭看看她,白白的小臉藏在黑暗的輪廓裡,美麗分明。

然後,她也扭頭,一雙眼睛亮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好容易磨蹭到了單元口,倆人同時跺跺腳,調戲了下那死得不能再死的樓道燈。

褚青稍稍在前,丫頭在後面跟著,等上到三樓的時候,她忽停住腳,道:「呀!我手套落你哪了。」

「你扔哪了?」

「放你床上了。」

「那……」褚青也停住腳,側身看著她,道:「回去一趟?」

「回去。」丫頭倍儿都不打。

於是倆人又抹身往回走。

重新經過黑漆漆的路程,重新上樓,一進屋,門剛關上。

氣氛忽然就激烈起來,褚青身子一轉,就把她壓在門上,還沒等下步動作,范小爺就先伸出胳膊摟住了他脖子,嘴唇也湊了上來。

「一股燜子味兒。」

她親了一下,往後撤了撤,嘟囔了一句,隨後又緊貼上去。

話說范小爺擁抱男朋友的姿勢,從來沒有伸到他背後去環抱住,自始自終只有一種,就是兩條胳膊緊緊摟住他脖子。

這樣子,褚青的手也只能從她腰間伸過去,抱著她的後背。

倆人曾經很認真的探討過這個問題,范小爺苦想半天,最後得出個結論:很緊……

丫頭才十七歲,過了年該十八了,還在長個階段。剛剛到褚青的肩膀,倆人親嘴兒的時候,一個要稍稍低頭,一個要稍稍抬頭。

所以,用這種姿勢的話,嗯,自然就會抱得很緊。

所以,吶吶,不要想歪。

范小爺在這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獨特喜好,比如這種擁抱姿勢,比如喜歡咬男朋友的嘴唇,然後把舌頭伸進他嘴裡攪啊攪。

這讓褚青覺得自己很弱勢,因為他就沒有這種style,真不知道若是再往深了發展,這丫頭的喜好還會不會更獨特一點。

吶吶,真的不要想歪!

倆人的嘴唇都很乾澀,緊緊黏在一起,互相滋潤著。褚青很用力氣的一個深吻,然後轉到她的臉頰,親了幾下,再往下面,就是白嫩的脖子。

丫頭怕癢,死死低著頭,不讓他得逞。他努力了一會,只得手上一用勁,猛地摟過她的腰。

「嗯……」

范小爺不由微微後仰,把脖頸露了出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他的舌頭,帶著一股濕潤,溫柔而強烈的侵占著自己的脖子,細細的舔弄著,每滑過一寸皮膚,似乎就從心里波動出一種奇妙的酥癢。

她閉上眼,感覺每根汗毛孔都在顫抖著張開,毫無保留的享受著男朋友的侵占,只得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

「要不你別回去了。」褚青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輕聲道。

「我要是不回去,我媽得把我滅了!」范小爺喘著氣道。

好吧,丈母娘這種生物,除了催高房價和降低套套的銷量之外,就沒別的存在價值了。

倆人黏黏糊糊了好久,還死抱在一塊捨不得剝離。

「走吧。」

褚青嘆了口氣,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實在太晚,再不回去,範媽媽都能殺到他家來搶人。

「嗯。」

范小爺捋了捋亂糟糟的頭髮,又拍了拍自己通紅的臉蛋,緩緩氣。

於是,倆人第二次下樓,第二次上樓。

這回是上到四樓的時候,丫頭忽又停住腳步,然後用手摀著嘴,彎下腰,忍不住的笑,道:「我,我手套,還沒拿呢……」

褚青也笑道:「那,再回去一趟?」

丫頭撇撇嘴,一把抱住他,開始蹭啊蹭,就在四樓漆黑的樓道裡,又是一番黏糊。

不多久,就聽「吱呀」一聲,樓上有人開門,擠出一線光亮,還伴著人聲:「不行,我得看看去!這死丫頭是賣給人家了啊!這點了還不知道回來?」

范小爺聽這人說話,嚇得一激靈,猛地撤回身。

褚青也忙躲到樓梯後面,沖她直擺手,意思是你趕緊上去,求掩護。

丫頭秒懂,邁開腿蹬蹬上樓,邊跑邊喊:「媽!你幹啥呢?我老遠都聽著你聲兒了,哎呀我都快凍死了,暖壺裡還有水麼?」

「啪!」

一聲脆響,還好不是扇在臉上,是拍在衣服上。

「這都幾點了?你還知道回來呢?」

「哎呀,聊天了嘛!」

「你倆話癆啊,說這麼久!」

「砰!」

門終於關上。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36 PM

第七十六章 逛街

「你不是吧?」

褚青看得眼皮子直跳。這丫頭腦袋上戴個毛線帽子,頭髮垂在兩邊,鼻樑上托著個大墨鏡,手裡還拿著一副口罩正往耳朵上套,總之全身上下就沒一塊肉露在外面。

「我現在都不敢出門,上回出去一大群人呼啦擠過來,給我嚇完了都。」范小爺又翻出一副同樣的行頭,道:「這你的。」

褚青嘴上那麼說,還是很迅速的接過墨鏡戴上,的衝鏡子扭了扭,瞬間洩氣,一點裝逼範兒都沒有,越瞅越像一盲人,只好摘下來道:「得,我戴不了這個。」

「你戴上嘛!」丫頭不滿。

「又沒人看我,我戴它幹嘛?」褚青一伸手,把她的墨鏡也摘下來,道:「你說你,戴口罩也就算了,大冬天整一墨鏡,你是想讓人認出來,還是不想讓人認出來?」

這丫頭還沒長開呢,弄個大蛤蟆鏡,完全撐不起那種氣場,怎麼看怎麼像個品味極差的嫩模。

爭執了一番,范小爺拗不過男朋友,只好放棄了過把微服私訪的癮。

正是上午,太陽難得的溫潤,空氣也不似前段時間那樣乾冷。

褚青拉著她的手,出了小區,丫頭鬼鬼祟祟的跟在旁邊。她的臉確實比較好認,還珠在京城已經播完兩輪了,大概只要家裡有電視的,沒人不知道這劇,也沒人不知道金鎖。

褚青卻毫無負擔,這麼久了,除了中戲那管理員妹子能認得出來,壓根就沒人搭理過他。要麼太美,要麼太醜,長成這兩樣才會有強烈的辨識度,丫這種大眾臉,扔人堆裡瞬間被秒。

天不太冷,范小爺就沒戴那副落了好幾回的手套。緊緊攥著他的手,左看右看,忽地笑道:「你說一會要是有人衝上來問咱倆啥關係,我咋說啊?」

褚青斜了她一眼。道:「愛咋說就咋說,我也管不了。」

丫頭的嘴巴藏在口罩裡,悶悶的嘟囔了句:「小心眼兒!」

鐵路小區離西單不遠,順著建內大街一條直線,幾站地的功夫,倆人便決定走著去。

剛到巷子口,就見牆根底下有個小報攤,用磚頭墊起幾塊木板,上面擺著今天的各種報紙。報紙邊上,是一摞明星畫報。特粗糙,直接從電視劇裡摳下來的圖,再噴在膠紙上。

褚青初中的時候常買,哪會不知道咋就迷上了酒井法子,貼的臥室滿牆都是。

「多少錢一張?」他看最上面是張還珠的劇照。五阿哥抱著小燕子一臉傻笑,便問道。

「一塊。」攤主道。

范小爺見了也一樂,但沒啥興趣,拉著男朋友就想閃。

這會,又跑過來倆小孩子,*歲的樣子,從那摞畫報裡翻了翻。抽出一張小燕子的單人照,好像是趴在草地上,托著下巴,咧著大嘴,青春無敵。

一個孩子明顯鬆了口氣,直接扔下一塊錢。道:「我還以為被人買走了呢!」

另個孩子很羨慕道:「這張真好看,你貼哪啊?」

「當然貼床頭了!」

「那你貼完能不能藉我貼兩天,我用紫薇的跟你換。」

「我才不換,紫薇的我有。」

「那,那我再加上金鎖跟你換。」

「誰要金鎖啊。一點都不好看……」

倆孩子邊說邊走遠了,絲毫沒注意旁邊戳著個很奇怪的大姐姐。

褚青低著頭,快憋出內傷,都不忍心看女朋友,本已經走出幾步,又抹了回來,問道:「有金鎖的沒?」

攤主一愣,這哥們口味這麼偏門?

「有幾張在下頭,你自個找找。」

他還真有興致的翻了翻,這摞能有幾十張,大部分都是還珠,但金鎖的可少,一共才找出兩張單人的。

「你有病啊,還真買?」范小爺瞪他。

「買。」

褚青裝模作樣的嘆氣:「我回去也貼床頭,誰叫我就喜歡她呢。」

丫頭簡直無語,還有點不好意思,只得道:「那等回來的啊,這一道你還拿著它?」

他想想也是,放回原位,對攤主道:「不好意思,一會回來再買。」

倆人剛要走,范小爺忽又問:「哎,有柳青的麼?」

攤主又一愣,哪來這麼倆神經病,沒好氣道:「誰賣那孫子的!批發的都沒有!」

……

「大姐別笑了。」

褚青很無奈的看著她樂得東倒西歪,乾脆蹲地上不起來了。邊上路過的行人都很好奇的瞅瞅這倆貨,還以為是吵架了。

「還走不走了?」

又問了一句,丫頭還蹲在哪捂著肚子,他沒法,彎下腰一手伸到她大腿下面,一手摟住肩膀,一使勁就把她抱了起來,往前小跑。

「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范小爺悶悶的叫道,不停扑騰著那兩條小短腿,手卻緊摟著他。

倆人吵吵鬧鬧,花了快一個小時,才到了西單。

今天的目的其實是來買手機,褚青對呼機那種脫了褲子放屁的溝通方式真是夠夠的了!

當然了,他肯定是來買手機的,順便陪女朋友逛逛街。范小爺呢,肯定是來逛逛街的,順便陪男朋友買手機。

走了一個商場又一個商場,丫頭屬耗子的,見著個鋪子就往裡鑽,也不管賣啥的。逛得最多的還是服裝店,冬天的夏天的,試了好幾件,不知道是衣服的問題,還是口罩的問題,反正都不太滿意。

褚青知道,這幾件衣服她都喜歡,以前買了也就買了,現在的階段卻挺特殊,所以捨不得,又不想讓他花錢。

「走吧,沒啥好的。」范小爺在家店裡轉了一圈,拉著他的手又出了來。

「給你爸你媽挑兩件吧。」褚青忽道,又接了一句:「算我孝敬的。」

范小爺偏頭看他,目光閃動,笑道:「好啊!」

最後倆人一起選兩件最新款的羽絨服,很適合老爸老媽那個年齡穿。這番逛下來已經過午,又找地兒吃了飯。然後總算溜達到了賣手機的地方。

褚青真沒覺著累,或者麻煩,反而很享受其中。跟她交往以來,像這樣悠閒的時候就很少了。不是她在拍戲,就是自己在外面。

「買這個吧,這個結實。」

他瞅那一水的綠屏機,以及高得離譜的價簽,實在無力吐槽,扒著櫃檯從頭掃到尾,勉強挑中了款諾基基。

丫頭卻鼓搗著一款摩托拉拉的,道:「這個,這個多好看啊。」

跟女朋友一起買東西,特別是買一式雙份的東西。你想保持自主性簡直是扯蛋。

也許他們一開始確實在爭論實用或好看的問題,但到後邊,范小爺的腦袋瓜裡絕對就只剩下一個念想:「你為毛不跟我用一樣的?」

所以,褚青花了將近一萬塊大洋,買了兩部老古董的摩托拉拉。許是范小爺頭回收到男朋友這麼貴的東西。很不好意思,還說了聲「謝謝。」

他們處到這個份上,並沒覺得誰給誰做些什麼事,或者買些什麼東西,都是應該的。反而更加珍惜,每一樣都記得,每一樣都記著……

買完了手機。看看天色還早,難得出來一趟,索性逛夠了再說。於是又出了西單範圍,走過大廣場,還瞻仰了下毛爺爺像,然後一路到了大柵欄。

街上像他們這樣的情侶有很多。手拉著手,嬉笑打鬧,年輕,且充滿對愛情和生活的希翼。彼此擦身而過時,臉上都有著同樣的快樂和幸福。

沒有拍照手機的年代就是緩慢而舒心。逛街就是逛街,談戀愛就是談戀愛,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急不躁。

都是商業街,大柵欄跟西單完全是兩種畫風,一個現代,一個仿古,其實都特麼挺假。街上兩邊是賣布的,賣鞋的,賣醬菜的……褚青對這些個沒興趣,到月盛齋買了兩份燒羊肉,給范媽媽帶了一份。

「有肘子……」范小爺傻乎乎的剛想問,就被他拽著胳膊拉出了店。

好吧,找這麼個媳婦兒,說傻比誰都姦,說姦又比誰都傻,時刻得看著點,不然就容易丟了。

「我走不動啦!」

才逛了一半,丫頭就開始叫喚,尤其看一老爺們比自己還能逛,更是氣憤。

褚青望望四處,見左前方不遠挑起個門幌,便道:「要不上哪歇會?」

「這啥地方?」

「好像是茶樓。」

到了門口,剛要進,就有人喊:「嘿嘿,買票了餵!」

「不好意思,沒看著,多少錢一張?」褚青忙過去。

「二十一位,茶水乾果另算……」那人瞄了眼他拎的東西,道:「咱這可不讓外帶啊。」

「這剛買的燒羊肉,回家吃的。」褚青遞過錢,笑道。

「嗯,月盛齋那味兒我熟,得嘞!正好有一場,馬上開演了,您快著點。」

進了裡面,挺寬敞,上下兩層,樓上雅座,基本沒人。樓下一水的軟椅,約莫有二百來個座位,能坐了一半。正前搭個台子,隔著雕花欄廊,一長方桌子擺在中間。

褚青拉著范小爺在後面坐下,倆座中間有小桌,叫了一壺寧紅和四樣點心。

范小爺很新奇,不停打量,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不禁道:「你來過啊?」

「沒。」

「那你咋這麼熟呢?」

褚青乾笑幾聲,他能說這地方的佈局,跟老縣城那個澡堂子二樓很像麼……

不多時,開場,主持人巴拉巴拉說了幾句。今兒下午還是專場,一個叫什麼「京城相聲大會」的男團,名字倒是挺吊。

上來倆老頭先說了一段,津腔兒的口音,都是傳統相聲,褚青聽著還行,不時跟著樂樂。范小爺就毫無興趣,一杯一杯的喝茶,不時還偷偷摸摸捻片羊肉塞嘴裡。

羊肉配紅茶,絕了!

這倆人下去之後,又上來倆接場的。

都穿著馬褂,一個是老頭,幹吧瘦,風一吹就倒。另一個,嗯,年齡很奇妙,說老,看著還挺面嫩,說年輕,瞅著還特顯老。肚子往外凸著,五短身材,短到什麼程度,在場這些人,丫也就比范小爺高上一點點。

頭也特大,戳在台上就跟個煤氣罐頂個西瓜似的,倒還有點頭髮,但也很堪憂,腦瓜頂已經禿了一大片。

「噗!」

褚青見這人一出來,瞬時就噴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2 11:42 PM

第七十七章 走穴

「你認識啊?」范小爺問。

「不認識不認識。」褚青忙道。

范小爺斜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掐,這傢伙經常對某些陌生人表現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熟悉,偏偏還死不承認。

「哎呀看看你。」褚青攥住她腕子,掏出手絹給她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捏著手指一根一根的很仔細,道:「喝茶的時候神不能吃羊肉,來吃塊槽子糕。」

「我不愛吃。」

「那聽相聲。」

范小爺往台上瞄了瞄,一個跟豬頭肉似的,一個戴著小眼鏡,載歪個膀子,抱怨道:「有什麼好聽的啊?」

褚青拽過她,摟在懷裡蹭了蹭,笑道:「你現在不聽,以後可就沒這地兒買二十塊錢的票了。」

「來的人不少,頭排都快坐到台上了,後邊的……」那胖子調低話筒,說了句開場,然後手搭涼棚瞅了瞅,晃著腦袋道:「後邊那二位,您跑這搞對像還是聽相聲來了,哎呀,考慮一下我這種身材的感受……」

丫頭看前排的紛紛回頭,連忙從男朋友懷裡坐回原位,又把口罩戴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這位大夥都熟悉,張聞順張先生……有認識我的有不認識我的,學生叫郭德剛,相聲界一個小字輩。」

老郭在台上開始貧,張老頭穩穩的壓住場,不時蹦出幾句蔫了吧唧又恰到好處的捧詞兒,從容淡定,平凡中大見功夫。

褚青一直覺得這老頭比於大媽要捧得瓷實,於大媽那叫賣萌,而且男團裡面那些個人,也只有這老爺子才能壓得住郭胖子。

從98年後期開始,老郭的男團就不像頭幾年那麼難了,仨人就要撐上一場。一天才掙十塊錢。現在擱京城劇場茶樓這片,也有點小名,團隊成員漲到了十來個人。不過還是勉強維持,每人每天能掙上二三十塊錢,這就算不錯的了。

這貨在哪巴拉巴拉的說,褚青聽了一會覺著不太好笑,基本功倒是紮實,只是這會風格還沒成型,大多在照搬段子,而且顯得很刻意。遠不如後來的自然順暢。

要說他見過那麼多幼年期的明星,多是抱著一種路人的心態,但對老郭,是真挺喜歡。當然了,只是喜歡他的相聲,至於這個人,也說不上好或壞,只能說太精,反正他是不太想打交道。

與之相比。褚青更佩服的張聞順,社里所謂的四老,張李刑王,說實話另外三個本事真心一般。還屬張老爺子活兒最好(這詞怎麼這麼怪),而且品性一流,可惜去得早,沒見著真正輝煌的時候。

他一偏頭。小聲叫過服務生,問:「你這有花籃沒?」

服務生明顯一呆,過後才反應道:「有。」

「多少錢一個?」

「咱這都是按對賣。有二十一對的,四十一對的。」

褚青稍想了想,道:「四十的,來五對。」

服務生喜道:「您稍等,馬上給您送上去。」

五對,就是二百塊錢,范小爺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沒阻止,問:「你今兒這麼捨得花錢,給那胖子的?」

褚青笑道:「給那老爺子的。」又捏住她的手,問:「歇夠了沒,咱走吧?」

范小爺正無聊要死,忙點點頭,於是他起身結賬,出了門,在門口回身一瞧,見匾上三個大字:廣德樓。

那邊服務生把花籃送了上去,十個太多,擺不下,就擺了一半,然後在每個籃子上披個紅緞子條,意思說,這是一對兒。

老郭和張聞順正說著,見了都特驚訝,嘴上沒停,眼神都不自覺的往花籃上飄。

像茶樓戲院,一般都有賣花籃的,等於觀眾給角兒們打賞,也有讓返場再說一段的意思。比如褚青花了二百,這個錢就是演員和茶樓分成,有的還得給主持人分點。不過這些年傳統曲藝都不吃香,市場萎靡,別說打賞,京城多少個老牌場子都虧黃了。

說完了一段,老郭沒走,對著話筒有點小激動,道:「謝謝這位朋友捧場,說實話,咱爺倆東跑西顛快三年了,頭回收著這個……」

一般這時候,恩客都會在場下揮手示意,並報以「這都不算啥」的微笑。結果老郭瞄了半天,都老實坐著,心裡也納悶,當下顧不得,跟張聞順又說了個返場小段。

等倆人下了場,服務生連忙把花籃撤下去,這可是得接著賣的。

進到後台,老郭實在憋不住,就招過來經理,問:「誰送的花籃啊,您看著臉兒沒?」

「就你說人家來搞對像那二位。」

…………

這一個白天走了太多路,打車回到小區,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

倆人在范小爺家樓下分別,她拎著兩件羽絨服,一袋燒羊肉,以及一部手機,跑上了樓。自她老爸老媽來了之後,褚青就很少去她家了,總覺著很尷尬。

回到自己家,懶得再做別的,就悶了一鍋飯,就著羊肉吃。

邊吃邊鼓搗那手機,先把女朋友和老賈的號存裡,又想了想,別人都沒啥印象,乾脆找出電話本翻了翻。還有樓燁、趙微、劉曄、姜聞,顧常衛好像也有,但不知道號碼。嗯,還有周公子,哪會總說想買個手機,也不曉得買沒買。

至於蘇友鵬和林心茹,倒是有手機,不過那特麼可是國際長途啊!

然後,往下翻,又看到一個名字,是王瞳,本子上記著她的呼機號和出租房的座機號。

褚青不由一怔,看著那兩串數字發呆,這似乎是挺久遠的事了。

有些人,只有在你翻電話本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有的是沒記住,有的是不願意去想。直等你看到某個名字,才會發現,最初的那種感覺原來一直都在,並沒有隨著長時間的不見面而慢慢消失,只是散落在了心底。

他忽然有種給她打電話的衝動。又生生忍住,就算打了,可說什麼呢?

你最近怎麼樣?

你好不好?

我很好……

然後,無話可說。

尤其他這個呼機還是當初王瞳送的,現在買了個手機就跟人家得瑟,這種行為太渣。

他正愣神的功夫,就聽門外嘩啦嘩啦鑰匙聲響,然後門被拉開,隨口就問了一句:「你吃完飯了?」

丫頭沒吭聲,換好了拖鞋。站到他跟前。

褚青看她臉上很不高興的樣子,還撅著嘴,拉過她的手坐在自己腿上,問:「咋了?」

「我媽讓我去外地演出。」

「啥演出?」

「就是走穴,說都聯繫好幾個地方了,必須得去。」丫頭道。

這會正是過年之前,各地演出市場最火爆的時候,別說地級市,就一小縣城你不辦個晚會啥的都不好意思見人。國內有專門的一批人。負責牽線搭橋,聯繫演員和地點,簡稱中介,俗稱穴頭。

她老爸老媽之前在膠東的公司。其實就有點演藝中介的意思,只是不那麼露骨。這些人一般資源共享,互幫互助,人脈關係遍布全國。范小爺解約後。老媽就成了她經紀人,根本沒接觸過這種專業性的東西,還處在慢慢摸索階段。接戲不接戲另說,起碼先把眼前這份錢掙了。

對於走穴,丫頭沒什麼反感的,拿錢辦事,還不用交稅。她不開心的是,剛跟男朋友熱乎幾天,這又得分開。

褚青對這事也沒啥討厭的,就是很好奇,以前老家縣城也請過兩回明星來給商場揭幕,可惜都過氣的不能再過氣了,一個是黃小娟,就是跟本山大叔演《相親》那位,一個是湯震宗。

「都去哪啊?」他問。

「我也沒記住,就南方的幾個地方,明天上午就走。」

一聽時間這麼趕,褚青也鬧心了,摟著她腰道:「那得幾號回來?」

丫頭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悶道:「得十來天呢。」

褚青咂巴了下嘴,道:「就是頭過年才能回來唄。」

范小爺抬起頭,親了親男朋友,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媽肯定同意。」

「人家專門請你去的,我跟著算怎麼個事……」他頓了頓,沒往下說。

那是人老媽給自己女兒聯繫的工作,他真要死皮賴臉貼上去,丈母娘嘴上倒不能說什麼,但心里肯定在吐槽,這小子真不拿自個當外人。

「你就去個十來天,比拍戲強多了,乖,別撅嘴了啊。」褚青還得哄著女朋友,又轉移話題道:「哎,那你是不還得唱歌啥的?」

「嗯。」范小爺點點頭,有些抓狂道:「明天晚上就有個晚會,我媽說你自己得撐四十分鐘,我都瘋了!」

「他們晚會沒安排麼?」褚青奇道。

「有倒是有,讓我先唱歌,然後做遊戲……哎呀!」她一提這個就腦袋疼,愁道:「我長這麼大就沒做過遊戲。」

褚青咬了下她鼻尖,笑道:「反正你到那邊態度得好好的,找你簽名照相啥的,別不耐煩。跟人家說話小點聲,有點禮貌,別像跟我似的… …」

「跟你咋啦?」范小爺吼道。

「……」

好吧,就是這樣。

「哎那你唱歌是真唱假唱?」褚青又問了個很感興趣的事。

「當然假唱了。」

他詫異道:「你下午才到那邊,晚上就演,那還有功夫錄音麼?」

「錄啥音啊,放的就是原唱,我嘎巴嘴就行,現場音響那麼差,人那麼多,誰管你那個。」

許是家學淵源,丫頭說得頭頭是道。

褚青就感覺三觀盡毀,這也行啊?假唱也就算了,這個所有人都知道,可你連放的錄音都不是本人唱的,這這這,這錢也太特麼好賺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01 AM

第七十八章 孤單

窗外陽光稀薄,天光冷淡,藍底織花的簾半掩著窗戶,往臥室透過了一絲微亮。

褚青躺在床上,睜開眼,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閉上緩了會,卻發現又有睡過去的意思。忙扭動了幾下身,伸長胳膊,抻了個大大的懶腰。

下午睡覺,如果時間太長,醒來時就會覺得心情抑鬱。特別是黃昏時候醒來,只感覺世界太灰暗,自己太沒人愛,特想死。

他每次醒來都很壓抑,但還是睡,因為實在很無聊。

晃晃的走到衛生間,放開冷水洗了把臉,還是很暈,索性拿盆接了水,把腦袋埋裡面,這才感覺細胞活泛了點。

范小爺走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這種狀態。戲也放寒假了,門都進不去,因為要把地方騰出來給寒假培訓班。郝容倒是藉了他一本課堂筆記,但也不能抱天看啊。至於別的,看電視,寫書法,練台詞,都不是真正可以打發無聊的事情。

因為這份無聊,不是缺個事,而是缺個人。

吶吶,肯定又有人說,丫太沒追求了……

他京城的朋友是不少,但這會快過年,都有自己的一攤事忙,誰像他這麼個沒爹沒娘沒女朋友在身邊的可憐蟲?

褚青買了手機後,就一一給人打電話,聊幾句,問個好,拜個早年啥的,根本不用特意說,人家自然會把你的號碼記著。

他上輩的朋友不多,每個都是真心實意的。平時再沒時間聚,逢年過節也會特意打個電話神侃一通。

這個習慣被很好的保留了下來。他可真幹不來那種「親愛的朋友們,我是褚青,這是我的新手機號,以後還要繼續保持聯繫哦,麼麼噠!」

嘔……

老賈這貨回老家養傷去了,姜聞居然還在張家口打晃,那片估計得拍到奧運會去。劉曄那孫也放假回家了,還琢磨著要不要讓他幫代購點吉林土特產啥的。

還有樓燁。苦逼的繼續在找資金,不過最近有點眉目,德國一個電影機構表示了扶持意向,正在商談。褚青順便從他嘴裡問到了周公的消息,果然買手機了。

周公嗓還是那麼啞,接到他的電話十分十分的詫異,這姑娘剛在《紹興師爺》裡軋了個小角色後。現已經正式進駐《大明宮詞》劇組。

倆人很開心的嘮叨了半天,就像在蘇州河邊晨聊那樣,絲毫沒有生疏感,一個扔出梗,另一個保准能接住,還能扔回去。這種默契。跟范小爺的默契不一樣,一種走腦,一種是走心。

五點五十分,褚青騎著那輛破車出了門,今兒約好去程老頭家吃飯的。

小院裡是蕭索的冬景。老頭種的那些花花草草枯黃一片,葫蘆藤也沒剩幾片。只有那套石桌椅還很結實。

他剛進門,黃穎就迎了出來,穿著舊毛衣,個好像又高了點,愈發的像根水蔥。她媽媽身體好轉,能下地干農活了,她也就放心,過年不打算再回去。

夏天的時候,褚青曾帶著范小爺來竄過門,兩個姑娘距避暑山莊那次之後又相見,只不過其一個已經變成了他的女朋友。從那以後,黃穎就極少再主動聯繫他,安安靜靜的上著學。

老太太做了倆砂鍋,一鍋紅燒肉乾豆角,一鍋燉河魚,還有大豆腐,不拌醬,拌她自己醃的鹹菜,吃的褚青舌頭都打顫。

「你小,忒不地道,紅了就不稀的搭理我們了是吧?」

程老頭端著一盅酒,咂吧咂吧嘴道,老太太不讓他多喝,一頓一兩,得小口小口的抿。

褚青訕訕一笑,道:「我不真沒功夫麼,再說我算啥紅,跟別人比差遠了。」

「哎!別跟別人比,到死你都比不過,得跟自己比,你一收廢品的能到今天,這就是進步。」程老頭習慣性的開始顯唄他那點人生閱歷。

他們家人都聽不得這個,老太太立馬就瞪了他一眼,喝道:「閉嘴,吃飯!」說完,自己卻轉頭問:「哎青,你那還珠格格第二部什麼時候能播啊?我等著看呢。」

褚青汗道:「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得等台灣那邊先播,完了才能輪到咱們。」

「嘖嘖,趕緊收回來得了,看個電視都這麼費勁。」老太太不滿。

「……」

這家人都夠彪悍的,他只好悶頭吃飯。

「褚青哥,我今年就準備考個會計證。」這時黃穎忽然說了一句。

「那好啊,準備的咋樣?」

「挺簡單的,我肯定能拿下來。」她的聲音不大,卻非常自信。

這話可不像黃穎的風格,褚青微微驚訝,方才還沒注意,這會看過去才發現,一段時間不見,這姑娘氣質變化的太明顯了。

尤其那雙眼睛,以前算是清澈柔美,但略顯怯怯。現在則像剝了石頭皮的美玉,閃動著一種透亮和**。

他很高興見到她這種變化。

吃過飯已是八點,褚青婉拒了程老頭下盤棋的邀請,騎上車匆匆趕了回去。

…………

范小爺最近真的很辛苦,不是在晚會上,就是在去晚會的路上。有時候一天要跑兩個場,午演出完馬上坐飛機到下一個地方,晚上接著演。

都是南方的城市,閩粵居多,有的連二線都算不上,頂多是三線拔尖。但就這些小地方,也真把她驚著了,一個個太尼瑪土豪了,花錢就跟吃飯似的。招待的也極為周到,豪華套房,大奔接送,演出費實打實的分毫不差,少的兩三萬,多則五萬,臨走了還有土特產送。

還珠首輪播完之後。其他的地方電視台也逐漸開始播,該劇的影響力也從最初某幾座城市。慢慢擴散到全國。

說實在的,丫頭現在撐死也就是個三線出頭二線不到的小明星,但架不住這些糖衣砲彈輪流猛攻,被捧的還真覺得自己有點名號了。

「范小姐剛才唱的歌真是繞樑三日,來我敬你一杯。」

「謝謝。」

范小爺忍著不快,跟這個油膩膩的胖喝了一杯。

這頓飯吃了快倆小時,桌上的酒瓶都已經空了,老爸老媽去和那些個老闆聯絡感情。她跟在後面敬完一圈酒後就回到座位。沒坐一會,這胖就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往旁邊一墩,死皮賴臉的搭話。

丫頭對他有印象,是本地一個挺有名的企業家,也是這次演出的讚助方之一。

「不知范小姐芳齡?」胖一派斯的接著問。

她微微皺眉,還是道:「十八。」

「跟我女兒差不多嘛。那我拖大,就叫你兵兵了。」

「呃,呵呵……」

丫頭在酒桌上的經驗近乎為零,這種情況不知道怎麼辦,只得乾笑幾聲想蒙混過去。

那胖也笑道:「兵兵,你那部《還珠格格》我可是反復看了五遍。你說也怪了。裡面我誰都不喜歡,就喜歡金鎖。」

范小爺一愣,問:「電視台都重播那麼多回了?」

喂喂丫頭,你的關注點很奇葩好不好!

「啊,買的VCD。」那胖也略微尷尬。拽不下去了,直接上大白話。道:「不瞞你說,我最近打算成立一家影視公司,兵兵,我覺得你的實力和潛力,比什麼趙微啊林心茹啊都要強。你要是跟我們簽約,我一定力捧你…… 」

說著,把那隻毛茸茸的肥手搭在了她手背上。

「嗞……」

范小爺瞬間把手抽回來,汗毛都立起來了,倆大眼睛咕嚕咕嚕亂轉,開始滿桌找作案工具。

拿酒潑?酒瓶都空了,還得現啟開。

直接拎瓶削?可萬一把他打死咋辦?

……

范小爺本來是可以直接閃人的,但不坑丫一把,她心裡不爽,合計了片刻,哎呀不管了!她悄悄抬起腿,偏了偏身,對准他的方位,角度稍稍往上,打算用最大的力氣蹬翻桌,然後起身就跑。

「哎王總,您擱這呢,我找您半天!」

還沒等這腳踹出去,範爸爸就小跑著過來,手裡拿杯啤酒,擋在女兒身前,笑道:「今天晚上您忙前忙後太辛苦了,來來我敬您一杯!」

說著隱蔽的踢了下丫頭,丫頭撇撇嘴,自行閃人。

看那胖一臉不愉的跟老爸搭話……她特麼更不爽,回到賓館後還在抱怨。

「我爸要是不過來,我就掀桌了!看他臉往哪放!」

範媽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你爸那個性的人,為了你跟那胖低眉順眼的,你懂點事行不行?」

「我怎麼不懂事了?我就是不掙這錢,我也不願意跟那種人打交道,也不願意你倆受委屈。」范小爺撅嘴道。

範爸爸在衛生間已經吐得不行了,範媽媽進去照看了一下,又出來,看女兒死倔死倔的一張小臉,難得沒發脾氣,而是嘆了口氣。

那胖別看生意在本市,但人脈極廣,萬一被惹惱了,發了狠,跟方方面面打好招呼,以後她就甭想再來這省演出了。

這些個事,其實一點都不復雜,小孩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不願意往壞的方面去考慮。

她了解女兒,知道只是一時犯倔,事後自個也能想明白,就沒再多說,摸了摸她的臉,看那一臉倦容,嘆道:「行了,這麼晚了,你去睡覺吧。」

「哦!」

范小爺悶悶的應道,轉身出門,老媽又在後面喊:「別打太晚電話啊!」

「知道啦!」

最近每天晚上點之後,褚青就不再出門。范小爺會在活動結束,或是酒宴散場後,用賓館的電話跟他聯繫,因為不用自己掏錢……

今天卻晚了,十一點多了,家裡那部座機才響起來。

「那幫人太能鬧了,死活都不散場。」丫頭解釋著原因。

「哎聽說那邊人吃貓肉,你吃著沒?」褚青八卦道。

「貓肉倒沒看著,哎呀!」丫頭似不堪回首,道:「我就看有個砂鍋,裡面不知道啥東西,還挺好吃,吃完了人告訴我,這是蛇羹,嘔… …」

褚青能想像她當時的表情,笑了幾聲,道:「你喝酒沒?」

「喝了一瓶多,我爸喝多了,回來吐了都。」

「叔叔沒事吧?」他關心道,知道範爸爸不太能喝酒。

「嗯,沒事,這會睡著了,就是我,我……」

范小爺咬了下嘴唇,還是忍住沒告訴他席間發生的事兒,不想讓自己男朋友知道。

「你,你,你要說啥?」褚青還笑道。

「我想你了。」她忽地輕聲道。

「……我也想你了。」他沉默了幾秒鐘,也道。

夜色闌珊,倆人一南一北,相隔數千里,從未覺得如此的思念徹骨,都輕不可聞的微微一嘆。

他們並不害怕孤單,怕就怕,嚐過了不孤單的滋味兒之後,偏偏還得經歷著離別。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06 AM

第七十九章 大雪

「哥你玩我呢?」

「哥求你呢!」

褚青啐了一口,求個毛線啊,你讓我這兩輩子都沒正經念過大學的貨去教課?

「我管你叫哥成不,你就幫我代半天,三堂課,就三堂課!」郝容在電話裡伏低做小,完全沒有平常的斯文深沉。

「學校那麼多老師你不找,你找我?」褚青不鬆口,這教課是一般事麼,就算只有一堂,他都不想誤人子弟。

「老師再多,人家跟咱們不是一套班子的,我求不著啊!」郝容愁道。

中戲有個機構叫培訓部,嗯,跟新東方差不多性質,作用就是辦班撈錢。什麼半年班,季度班,寒暑期班……反正找個由頭就辦。也有專門的一批老師,多是剛留校的年輕菜鳥,或是返聘的一些老人兒,負責管理教學。

褚青念的進修班,嚴格說也屬於培訓部,只不過是裡面最專業的一個班,所以學校還是頗為重視,配備的師資力量也堪比本科。至於其他的,就純屬坑錢了,完全速成,就像寒暑期班,只有一個月,你能學個麻花?無非就是賺些無知少男少女的夢想基金。

培訓部老師的教學內容都有嚴格分工,數量也不多,郝容的資歷淺,面子不夠,一時間還真找不著人代課。

「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啊,連課都不上?」褚青問。

郝容忽然扭捏起來,道:「我。我得去女朋友家。」緊接著又道:「青子,我這可是第一次上門,不能搞瞎了。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哥終身大事就落在你手裡了!」

褚青一腦袋汗,都說到這地步了,便道:「幫忙倒是行,可我真沒上過課啊,人家都是花錢來的,我到時候一糊弄,自個都虧得慌!」

郝容忙道:「不讓你講。我今天佈置個小品作業,後天一上課,你就讓他們一個個上來演。三四十人呢,都演完也得一下午,然後你就走人。」

褚青聽著不靠譜,道:「那學生能幹麼?人好容易編一小品。就等著挨誇呢。結果一看,好嘛,老師都換了,特麼的不得削我!誰知道我幹嘛的啊?」

郝容一聽也有理,想了想道:「那這樣,我給你弄個攝像機,你就往地上一戳,全錄下來。完了我回頭再看。」

「嗯……也成。」褚青遲疑道。

「那就得嘞,謝謝啊。青子,你就是我命中貴人!」郝容那馬屁跟不要錢的嘩嘩往外拍。

「滾!」

「哎對了,他們表演完你還得說兩句,點評一下。行了,我滾了!」郝容飛快的撂下一句話,啪就掛了。

「喂喂?餵?我操!」

褚青毛愣了,這孫子太不著調了!

點評?點雞我還能領悟一些。

……

「呼!」

褚青深呼吸了幾下,撣了撣肩頭的浮灰,左手拎著包,右手拎著三腳架,目不斜視的大步走進排練室。

學生們已經圍好了一圈,留出中間的空場,見個陌生人進來,都一愣。見這人長款大衣,毛衫,直筒褲,個子又高,配上他那副死人臉,往台上一戳還真挺嚇人。

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抖,不僅換上了這身最拿得出手的行頭,還偷偷摸摸的溜進范小爺家裡,蹭了點她的洗面奶和護臉霜……

褚青把東西放在桌上,直接道:「郝老師有點事,今天的課我來上。」他話少的連自己姓啥都忘了介紹。

說完拉開裝攝像機的包,很迷茫的看了一眼,心裡忽然抽搐,這玩意兒咋用啊?

把這茬忘了!他是拍過不少戲,但真沒研究過這機器長啥樣,都不知道往哪點雞。接著又拿起三腳架瞅了瞅,嗯,這個貌似簡單,應該會裝。

總之,他現在處於一種很微妙的狀態,就像憋了泡尿實在忍不住想撒,問題是尿路邊被人群嘲,還是尿褲子裡自己當暖男?

心理活動很複雜,表面看來也不過兩秒鐘,隨後,他又用那雙迷茫的眼睛往學生們身上一掃,霎時就亮了。

「那位同學,麻煩你一下,上來把機器架好。」

張靜本來老老實實的在後面坐著,看見他也略微驚訝,這會默默上去裝好攝像機,擺在講桌前面。她可是導演系的,手藝純熟,還問了句:「老師,開機麼?」

褚青特感動,妹子你太貼心了,忙道:「開機,謝謝。」

總算都鼓搗好,他開口道:「郝老師上次給大家留了作業,今天的課就是你們依次上來表演,不用擔心,郝老師事後會看錄像,根據你們的表現來給成績。」

他搬了張椅子坐到最前面,旁邊就是攝像機,手裡拿著名冊和筆記本,開始一一點名上來。

每年的培訓班,人都特少,有二十人就算爆發了,今年卻足足三十多個。而且都是白白嫩嫩的小鮮肉,一眼掃過去,怕是連個二十歲以上的都沒有。

都是還珠這把野草惹的禍,燒著了多少人那個不著邊際的明星夢。話說像這樣的野草有三把,98年的還珠,02年的,05年的超女,經過這三級跳之後,中國的娛樂圈才算真正進入了輝煌時代。

郝容的作業沒命題,就是自由發揮,可以搭組,也可以獨角戲,時間在五分鐘左右。

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表演基礎,完全就憑著一腦子幻想和衝動,什麼生活經驗,真實自然……那是神馬東西?

褚青難得沒有任何吐槽,連在心裡默默嘲諷都沒有,很認真的在看,也很認真的在記錄每個人的特點,給出的點評也極其中肯委婉。滿滿的鼓勵和正能量。

在一個女孩子手裡拿著把小香扇,保持一個動作扑騰了五分鐘後,總算撲到了一隻蝴蝶。然後很開心的結束。至於褚青為毛能猜出她撲的是蝴蝶,因為她報的小品名就叫撲蝶……

「崔楠是吧,」他問:「你是京城人?」

「嗯。」小姑娘也不過十幾歲,睜著大眼睛滿心期待。

「你去過鄉下麼?」褚青接著問。

「去過啊,我外婆家就在鄉下。」

「那鄉下都有什麼?」

「有豬,有雞,有房子。有花有草,還有大野地,我在上面跑了半天。」小姑娘很認真的回想。

褚青笑道:「那你跑的時候高興麼?」

「當然高興啊!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說著就咧開了嘴。

「野地裡有蜜蜂麼?」

「有啊。還差點把我蜇了。」

「那你是怎麼躲的?」褚青起身,往旁邊一閃,做了個很誇張的動作。

「才不是你那樣。」小姑娘想了想,蹲下身子。伸出手。似想摸一朵花,然後猛地縮回,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道:「我是這麼躲的。」

她忽然興奮起來,道:「不光有蜜蜂,還有蝴蝶,好多好多,我抓住了三。啊不對,四隻……」

「好!」褚青拍了拍手。道:「你回家就照這個順序自己再演一遍,看看有什麼不同的。下一位!」

同學們一開始很奇怪,這兩隻怎麼就嘮上了,直聽到這裡,才咂吧出點滋味。不過也都是孩子,有懂的,有不懂的,有似懂非懂的,總之大多都有點收穫。

褚青這兩天拼死複習了下那什麼斯基的表演體系,也就是他最認同的那個觀點:任何表演都要合乎心理邏輯。

他就牢牢記住這一條,點評的時候也盡量往這個方向上去引導。不奢求學生們能有多少體會,他自己都沒整明白呢。只希望他們在表演的時候,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而不是說只會用誇張搞笑的動作和表情引人眼球。

然後,就到了張靜。

她收回看向某人的那種欣賞欽佩的眼神,慢慢上前。演的也很簡單,大意就是一個學生在看放榜時的心理變化。談不上出彩,只能說中規中矩。

等三十幾個人全都來了一遍,時間也差不多了。宣布下課後,褚青對張靜眨了眨眼,這姑娘就不急不慢的坐在哪收拾書包。

等其他人都走了,這貨忙道:「哎你幫我弄一下這機器,看看都錄上沒?」

張靜沒想到他來這麼句話,呆滯了幾秒鐘,才走過來擺弄了一下,關掉機器,道:「帶子差點就滿了,還好都錄上了。」

褚青鬆了口氣,這才問道:「你咋還上培訓班了?」

張靜道:「我一直都挺想上的。」

「那你過年回家麼?」

「回啊。」

「……」

他跟這女生說話總覺著不太順暢,話題隨時都會終止,把機器裝進包,拿起三腳架,道:「走吧,今兒多虧你了。」

張靜輕笑,沒說什麼,也沒問他為毛莫名其妙的來上課。

倆人出了教學樓,就覺眼前一暗,在教室裡開著燈還不覺得,此時才發現,外面已經灰白一片。

下午五點多,剛濛濛黑,白茫茫大雪反射著天光,卻呈現出暗暗的灰色。抬頭看,上邊就像裂開個大口子,雪花紛紛揚揚的往下灑。

「你住哪啊?」褚青問。

「租了個短租房。」

「呃,我送你回去吧。」他看著這撒潑的雪,猶豫道。

「不用了,離得不遠。」張靜道。

「那你小心點,我去還機器。」

「嗯,拜拜。」

張靜看著他跑到對面樓裡,忽地抿了抿嘴,也邁出腳。

許是太滑了,她腳剛踩下去,就覺著鞋底一出溜,然後就失去重心摔在台階上。后腰正磕在棱上,雖有厚衣服緩衝了下,那也疼得哧牙咧嘴的,坐在哪好半天都沒起來。

那邊褚青還了機器,出來就見她癱坐在哪,連忙過去,道:「摔著了?有事沒?」

張靜小臉疼得刷白,道:「沒事,緩會就好了。」

又過了一小會,褚青扶她站起來。倆人都戴著手套,但這姑娘躲著他手遠遠的,只輕輕搭了下他的胳膊。

「我還是送你吧。」

褚青看她這樣子,又說了一遍。

張靜頓了片刻,才道:「那謝謝你了。」

走在東棉花胡同里,就像步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裡空間很狹窄,建築物多,就更顯得雪花的肆無忌憚。

倆人也不太熟,很安靜的走路,每到路口的時候,褚青就稍稍等一等,她轉變方向後再跟上去。

又拐過一條巷子,地面的雪因為太多車經過,已經化作黑濘的泥水。

「謝謝。」走著走著,張靜忽道。

「嗯?」褚青奇怪。

「謝謝你找我拍廣告,不然我也交不起學費。」

「你上回不謝過了麼。」褚青笑道,又猶豫了下,道:「其實培訓班的教學質量,嗯,很一般……」

「可你教的挺好的,對學生也用心。」張靜偏頭看著他。

「我,呵呵,不能糊弄人家。」丫還有點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想上表演課,一節也行。」張靜站在哪,似停泊在雪花的縫隙裡,身子更加瘦弱,道:「我一直想知道,那是個什麼滋味兒?」

她話音剛落,就看這人猛地伸手,搭上自己的胳膊,然後一拽,就被他扯到另一邊。

就聽一聲轟鳴,是輛大吉普車,閃著晃晃的前燈,濺起一股泥水疾馳而過。

「嘩啦!」

褚青咧了咧嘴,低頭瞅著褲子很鬱悶。光顧把她拽過去,自己特麼忘躲了,從大腿往下全是泥水混著殘雪的污跡,連大衣下擺也沾上不少。

「噗哧!」張靜知道自己不該笑,但實在忍不住。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道:「走吧。」

「我到了。」這姑娘一手掩著嘴,一手往前方幾米遠的一棟老樓指了指。

「啊?哦,那行,我回去了。」褚青確實很尷尬。

「要不,你上去擦一下吧,這麼濕著挺冷的。」張靜卻沒動,還站在原地,她眼睛似被雪花瞇住了,顯得濛濛的。

「不用,反正回去也得洗。」褚青笑道:「行了,你上樓吧,別再摔了。」

「嗯,那拜拜。」

「拜拜。」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11 AM

第八十章 三十萬

2月14號,也就是除夕的頭一天,范小爺總算回到京城。

再過幾年,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把這天當個節過。我們很嫌麻煩的,連過年都要過兩次,元旦一次,春節一次,直到正月十五後才有種一年總算過去的感覺。

大家都這麼忙,何苦呢?所以一天的節日,是最受歡迎的了,可以調劑一下,又不至於太折騰。

褚青沒去機場接,在她家裡準備了一桌子菜。范家三口明顯都瘦了不少,偏偏還不顯得乾巴,每天都好吃好喝的,營養過剩,於是就形成一種很有油光的消瘦感,總之挺奇怪。

吃過飯,老爸老媽回房補覺,這十幾天就沒踏踏實實睡過一宿。范小爺也累,不過還是跟了男朋友回他家。

沒什麼互訴衷腸,甜言蜜語,丫頭就是踮起腳親了親他,然後晃晃悠悠栽倒在床上,死也不想動彈。

褚青家的床是那種老式的雙人鐵床,倆人躺上去有些嘎吱嘎吱響,還不至於塌。

她倦得話都不想多說,趴在他懷裡微閉著眼,隨時都能睡過去。這段日子算把她折騰崩潰了,見了各式各樣的奇葩和操蛋事,就是個糟心。

褚青舍出去半拉身子任由她抱著,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髮,不像以前的順滑,毛紮紮的蹭著手心。

「明天就三十了,啥也沒準備呢。」躺了一會,范小爺迷迷瞪瞪的來了一句。

「我都買了。」

「買啥了?」

「吃的用的貼的,都有。」

「哦。」丫頭腦袋往他懷裡蹭了蹭,說話氣息很微弱。

褚青笑道:「行了,別吱聲了,睡吧。」

「嗯……」

時鐘滴滴答答的轉著,下午剛過,傍晚不到,不上不下的一個時間,窗外也是不明不暗的天色。

他保持著一個姿勢。動都不敢動,腦袋裡空空的,感受著噴在下巴上的溫熱,慢慢也有了睏意。合上了眼睛。

他睡的很不穩當,明明已經陷入黑暗的識海,偏偏還能感覺到一點外界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一絲細微的呼吸湊過來,然後兩瓣很乾又很柔軟的東西貼在了他嘴唇上,還有根濕濕滑滑的小舌頭,在努力撬開他牙關想鑽進去。

褚青的臉上搭著幾縷頭髮,隨著主人的動作,不停的掃來掃去,弄得他很癢。不由晃了晃腦袋。

范小爺停止偷吻,抬起頭,正對上他睜開的眼睛,笑道:「你怎麼也睡著啦?」

他含糊不清的問:「你幹嘛呢?」

「我在非禮你呀。」

她拱了拱屁股,整個人完全壓在了他身上。笑道:「你現在就是我的人了!」

褚青歪了下脖子,簡直無語,隨即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緩了幾秒鐘又睜開,這才清醒了點。右手搭在她背上,手指一動就滑進了衣服。沒有往上,卻順勢往下,伸進了丫頭的褲子裡。

大冬天的,她起碼穿了三條褲子,再加隻大手在裡面,緊緊繃繃的鼓起來。褚青捏了捏她嫩嫩的屁股肉,笑道:「睡飽了?」

方才還囂張得不行的范小爺,臉瞬間變得通紅,他還是第一次做出這麼肆無忌憚的動作,羞惱道:「手拿出來!」

「不拿!」

他才捨不得那份冰涼滑膩的觸感。不停的揉弄著兩片嫩肉。

丫頭白了他一眼,卻也沒伸手撥開,伏下頭埋在他脖頸間,老老實實的趴著。

「嘻嘻!」

沒羞沒臊了一會,范小爺忽然賊兮兮的笑了一聲。

「犯病啊?」褚青揉了揉她的頭。

「哎,你知道我這一趟掙了多少錢麼?」丫頭問。

「我上哪知道去。」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睛上方晃了晃。

「三萬?」

「有點出息行不行?」丫頭咬了下他脖子,得意道:「三十萬。」

褚青的手一頓,從她褲子裡伸出來,捧起她的小臉,誇張道:「哇!小富婆啊!」

「哎呀太假了!」范小爺撇撇嘴,扒拉開他的手,不滿道:「摸完人屁股摸人家臉!」

褚青笑著親了親她,問:「你媽都給你了?」

一聽這個,她小臉立馬就垮了,道:「給了我十萬,剩下的說幫我存著。」

好吧,全天下的爹媽都會這招……

「反正這錢也是還他們的,就沒想到能這麼快。」丫頭笑問:「你現在有多少了?」

褚青想了想,加上的三萬塊錢,道:「也有十二萬了。」

「我加上以前的,手裡有不到二十萬,還有你的……」范小爺一本正經的算數,忽道:「咱倆買個房子吧!」

…………

丫頭說的,是小孩話,就算她很認真的在說,褚青也沒往心裡去。

首先,這房子或是他買,或是她買,房本上只寫一個人的名,都好說。但如果倆人一起拿錢,就算褚青忽然腦殘了覺著挺好,她爸爸媽媽也肯定不會同意。

一個二十三,一個十八,人家老爸老媽只是覺著他人不錯,才同意跟自己女兒處對像看看。怎麼還沒咋著呢,就要買房子結婚了?

還有,即便是買房子,那也是她爸媽買,輪不到她這麼個小屁孩。再說了,買了房子她自己住?不還是得跟家里人一起住麼。總不能,她一個小姑娘顛顛儿的跟男朋友去同居,把爸媽扔一邊。

所以,褚青就擔心一點,那老兩口根本就是在這定居的意思,京城的房價現在也不過幾千塊錢,跟大白菜一樣。范家完全可以在三環裡買套相當像樣的房子,真到那時候,人家把閨女帶走了,留丫一人還在這租房子……

想想就跪了好麼?

這些話,還不能跟范小爺說,那就真太噁心了。

轉天到了大年三十兒,所謂的年貨早不像以前的複雜,褚青主要就是買食材和酒水。然後就是春聯,雖然是租的房子,貼著也喜慶。

她老爸老媽是實在折騰不起了,才留在京城過年。膠東那邊的親戚倒多。丫頭還有個姥爺,以及一幫子姨和舅舅,但除了跟老頭好,其他人關係都挺一般。

範媽媽留下來,主要是還有一部戲的邀約,得及時談一談,她為了女兒,可真是拼了。

褚青沒留下吃年夜飯,身份太尷尬,只是下午的時候四口人吃了一頓。然後他就回到自個家。

沒讓女朋友跟著,一年到頭好好陪陪爸媽。

到了晚上,他靠在床頭,看著春晚,不時無聊的笑幾聲。外面劈裡啪啦的鞭炮很響。聽不太清電視裡的聲音,也懶得調大。

「叮鈴鈴!」比鞭炮還吵的電話蹦了起來。

「餵?」

「你幹嘛呢?」女朋友元氣十足的聲音傳過來,嘴裡似乎還在嚼著東西。

「看電視唄,還能幹啥。」

「喲!說的這麼可憐,要不我過去陪你呀?」

「得了,你陪陪你爸媽吧。」

「我媽給你包的餃子吃了沒?」

「剛吃完。」

「真乖,行了不跟你說啦。明天你得第一個給我拜年啊!親一個!」

掛了電話,褚青笑了笑,去年她可是連電話都不敢給自己打,現在卻能在老媽眼皮底下大方方的說親一個。

外面安靜了些,電視裡正演著陳小二最後的一個春晚小品。

坐在床上看了一會,心裡亂糟糟的。

他發現自己陷入一個很不妙的境地。那個陪他過第一個除夕夜的人,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更可怕的是,大概以後每年的這天也不會忘。

猶豫再三,還是拿起電話呼了下她。沒過兩分鐘。就有了回信。

「餵?哪位?」她的聲音一如既往。

「姐,我。」

那邊沉默了片刻,忽笑道:「喲!你現在都成腕儿了,還記著我這麼大歲數的女人呢?」

褚青尷尬道:「別埋汰我了。」

他和王瞳一開始還通過幾回電話,後來就少了,現在差不多半年都沒聯繫了。在范小爺面前,自己還能有點主動,可在她跟前,完全被秒,渣都不剩。

比如他這會剛想接著問,就聽王瞳笑道:「你可千萬別問我最近怎麼樣,我可不愛聽,忒假,咱倆不興那個。」

一下就把他頂回去了,只得道:「那你拍啥新戲沒?我好看看。」

「去年就拍了部。」

「呂梁偉那個?」褚青忙問。

「對,哎你知道啊?」

「……」

他汗都下來了,自己巴巴跑了三百公里去探過班,能不知道麼!

「啊,聽說過,你演的哪個單元?」

「第一個。」

還好,范小爺是第六個,不然看她倆演對手戲肯定特彆扭。

「不過我那部倒是通過審查了,五月份還得去趟戛納。」她話一轉,笑道:「你答應我那柏林影帝可還沒影兒呢!老爺們說話得算數,什麼時候拿一個回來?」

「這我說的不算啊。」

「怎麼不算啊,你丫就一癩皮狗,不踹不走。」王瞳笑罵一聲,頓了頓,又問:「你跟你那小女朋友挺好的?」

「呃,挺好的。」褚青很意外她會問這個。

「挺好的就行,好好對人家!行了,我得包餃子去了,先掛了啊!」

「哎……」

「嘟嘟……」

褚青拿著話筒發呆,說了半天,她在京城還是在老家,她最近好不好,自己一概不知。

已近午夜,正是接神的時候,樓群裡的鞭炮聲又響了起來。

去年此時,也是這兩個女人給了自己唯二的問候,只是一年光景過去,變了太多。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15 AM

第八十一章 演個逗比
剛過完初五,范小爺又跑外面拍戲去了。

褚青算知道圈裡的兩口子為啥那麼多奇葩了,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次面,秀恩愛的就是忽悠,秀演技的才是正章。你擱臺上拿個獎,我坐臺下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好容易定了下禮拜一約個炮,還特麼讓全國人民都高潮了。

那些和諧幸福的兩口子,總是有一個人要付出的,一個在外,一個在內,這才叫家。

范媽媽給女兒敲定的戲,是一部叫《小李飛刀》的電視劇。嗯,是不是聽著特耳熟?

其實這些個演員,甭管腕大腕小,只要能叫得出字號,根本不愁接片。主角沒有,還有大配,大配沒有,還有小配,實在不行還有客串,紅不紅是機遇,問題就是你自己想不想拍。

就像范小爺,即便現在沒有經紀公司,但搭著還珠的順風車,找上門來的片商也是大把大把抓,只不過都不是主角。范媽媽從裡面劃拉了一圈,還是覺得《小李飛刀》最靠譜。

話說褚青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焦大帥哥那一身青春動感的造型,以及那一腦袋方便面頭。正是從他開始,才催生了一個古裝男主不燙頭就得死的沒節操時代。可惜,百十來部劇下來,能HOLD住這種泡面頭的只有兩位,一個李尋歡,一個顧惜朝。

這劇也是合拍片,他以前看的時候沒注意,後來偶爾重溫。才發現,導演居然是袁八爺。裡面充斥著大量賞心悅目的好男好女。焦大帥哥,蕭大美女,還有青蔥的賈靜文和范小爺,以及補足氣質咖的于飛鴻跟任權。光輪顏值,歷年中絕逼能排到前三,可惜生生被那爛編劇給毀了。

范小爺演于飛鴻的丫鬟,叫杏兒,對此她極其不爽。就跟金鎖一樣,誰規定丫鬟就得連個姓都沒有?

這是個很花癡無腦的角色,先是愛上了李尋歡,然後又愛上了他兄弟阿飛,最後還死在了阿飛懷裡。這種人物設定,讓丫頭都忍不住吐槽,不過沒辦法。她現在就是個跑單幫的小明星,有機會就得抓住。

總之,這種卡司,對她來說算是大場面,即便戲份少,能結識那麼多大明星也是機會難得。

送別那天。褚青千叮嚀萬囑咐,跟老媽子一樣捨不得,丫頭也是抱著男朋友死也不願意撒手。最後范媽媽實在看不下去,硬生生拆散這對小兩口,一腳把女兒踹進了安檢口。

她飛了之後。老爸老媽也要回膠東休整一段時間,結果又剩褚青一人。

他覺著自己也得找點事兒做了。可又很茫然,怎麼找?

丫沒有經紀人,之前拍的戲都是走了狗屎運,可這回碰不上偶遇,也沒有人推薦,連屎都沒得踩了。

他的名氣比女朋友要差點,但比海量的混不出頭的小演員要強得多。

人一提褚青,不認識,但要說還珠裡那柳青,啊!這都有印象。別小看這點印象,這就是你能不能接到戲的基礎。

他跟范小爺不一樣,丫頭好勝、上進,全身都閃耀著一種昂揚的斗志,基本上,只要看著還行的角色,她都接。

褚青可矯情,許是被老賈姜聞他們慣的,一般的還真看不上眼。就是上面說的,戲不缺,問題是想不想接這個活兒。

這段倒有幾個不三不四的制片人,拎著不三不四的劇本找上門,他翻了幾頁直接給轟了出去。先甭說故事邏輯和人物塑造,你丫連基本的常識都不懂,寫個毛劇本?比那種褲子自動穿上,然後端著弓箭掃射的抗日女俠還沒下限。

他可不想集齊十大爛劇,然後召喚網友天天被噴。

人家制片人也不是吃干飯的,找你拍戲是看得起你,推了一次兩次行,再往外推,就有點拿喬了。京城這一畝三分地,誰不知道誰,慢慢就給褚青描繪出一個形象,說這人,不知好歹,特裝!

然後就消停了一陣,褚青天天在家閑著,范小爺那邊忙,電話也打得少了。他甚至覺著,自己都快失業了。這會才有點後悔,其實那些本子裡有幾個也勉強可以的……

人有時候就是犯賤,不給你拍扁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裝大瓣蒜!

直到三月中,才又有人給他打了電話,那人叫范曉天。

「咯咯!」

穿著一身休閑裝,這會還能稱得上眉清目秀的徐錚,很郁悶的看著跟前這姑娘。

「對不起對不起。」小桃紅忙道。

「你笑什麼?」徐錚一本正經的問。

「噗哧!」本來已經憋了回去,但看他這嚴肅樣兒,小桃紅又忍不住開始笑,根本停不下來,那張特喜慶的包子臉皺成一團,眼睛瞇成了兩彎月亮。

她壓根就沒聽說過徐錚這號人,只是一直自己腦補:哎呀!既然被找來演豬八戒,肯定是個臟兮兮的,長著大肚子的中年漢子,跟德華差不多。誰知今兒一見面,還挺白凈燦爛的一個小男人,反差忒大,止不住的就想樂。

徐錚二十九歲,跟她同歲,但和這種傻大姐不一樣,本人是非常認真,甚至有些古板的性子。此時見她樂得前仰後合,有點不高興,拜托咱倆第一回見面,我長得就那麼合你的笑點?

小桃紅也看出來了,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氣。

這是個很簡單的會場,賓館臨時布置的,前面兩張長桌,下面就是幾溜椅子,都坐滿了人。這叫開機前的動員大會,也是讓這十幾號主要演員互相認識一下。

褚青挨著一個黑黝黝眼睛挺大的哥們,這貨叫寇占聞,是李連結和吳晶的師兄,88年就出道了,身手不錯,就吃虧在顏值不高,戲演了挺多,一直沒紅起來,最後素性轉幕後了。

至于倆人在劇裡的關系,嗯,是情敵……

褚青心不在焉的聽范曉天在臺上說話,他從坐在這就覺著很糟心,為毛那麼沖動接了這麼個角色?哎,都是錢鬧的,七千塊一集,一共八集左右的戲份,拍下來就有五萬多。

其實,他挺不願意承認的,就是女朋友出去溜達一圈掙回來那三十萬,著實刺激了他一下,不是誰掙得多誰掙得少的問題,而是倆人對這份事業的態度。她那麼的拼命,自己這麼的悠哉,好意思麼?

他可是對自個說過,為了丫頭,會好好努力。那姐姐剛教育過,老爺們說話得算數,所以他再怎麼不愛演,也還是接了這部戲。

褚青別的本事沒有,除了修鞋,就剩下拍戲了。

甭說做生意,就他這塊料分分鐘讓人玩死。都知道買彩票能中大獎,可你知道買哪個號麼?都知道搞房地產能掙大錢,可你知道咋搞麼?

以這貨的認知和水準,充其量也就事先囤幾套房子,然後坐等升值。可就算這麼簡單的秘技,他都不曉得買哪個地段的房子靠譜點。再說他手裡的錢,十萬出頭,能在三環外買一小戶型,過些年翻幾番賣掉?

得了吧,他又沒溫州戶口,壓根沒那天賦。

所以,還是拍戲踏實些。

他自己在哪瞎想,寇占聞一直在邊上小聲嘀咕,五大三粗的,居然還是個話癆。

這劇,後來有個專門的形容詞,叫雷。不過當初可是多少小盆友的最愛,放了學急忙忙往家跑,飯都不吃。褚青也愛看,小龍女掛的時候跟著哭了半天。

在他前排坐著的那些人,徐錚、小桃紅、孫星、翁紅、陳鴻、李利群……這些大小都是腕兒啊!就連什麼二龍女,南海龍太子的演員,也都能叫得出名號。除了那坑爹的如來佛祖,那特麼根本就一雕像!

好吧,還有南海龍王,比如來更坑,那特麼根本就一頭像!

其實後來長大了想想,這劇特粗制濫造,通篇充斥著五毛錢的特效,和動批爆款的服裝道具,大概范曉天把錢都花在演員身上了。

他告訴女朋友這消息的時候,這丫頭正發花癡,才不管男朋友接了啥戲,一口一個「焦大哥好帥哦!」

好吧,給我惹急了,我明兒就去趟韓國。

一切都很郁悶,唯一比較好的就是,拍攝地不用跑太遠,就在京郊的一個影視基地,還有某些外景,也是在延慶那邊的山水溝子。

等到范曉天說完,就開始介紹演員,一個個上去跟新生入學似的。

「大家好,我叫徐錚,在戲裡演豬八戒,請大家多關照。」他的話不多,還很靦腆,說完就回到座位。

范曉天補充了幾句,算是給男主撐場,道:「大家可別看徐錚年輕,人可拿過白玉蘭戲劇最佳男主角,在魔都話劇界可是這個!」他豎了豎大拇指。

誇得徐錚很不好意思,坐在第一排連連擺手。

然後就是小桃紅,她在這幫人堆兒裡算是成就最大的了,年輕輕就拿了華表和金雞的雙料影后。

陳鴻,就是陳楷歌的媳婦兒,名氣比她響,但是沒啥實質成績。而且她今年主打的是《大明宮詞》,跑這劇組就是玩鬧,串場掙份辛苦錢。

接著是孫星、翁紅、李利群這些戲份多資格老的咖,最後終于輪到褚青上臺。

他最討厭這種場合,站前面跟傻子一樣,只拿著話筒簡單說了一句:「大家好,我叫褚青,演吳剛。」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23 AM

第八十二章這麼好的身體

范曉天是個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於媽還沒橫空出世的年代,他可以說開創了這種「存在的意義就是被吐槽」的劇集模式。

這部《春光燦爛豬八戒》,找的是一水香港編劇團隊,完全沒有思路和大綱,就是幾個人坐在一塊攢段。然後根據這些段,再一一填充劇情。這樣的故事,甭談什麼邏輯,要的就是那一哆嗦,至於你哆嗦完是活還是死,或是欲仙欲死,那就不關他們的事兒了。

也就是從這貨開始,國內的某些人才慢慢琢磨過來,哦,電視劇原來也可以這麼玩,這才造就了後來漫天神雷的輝煌盛世……

但拋開這些,范曉天的本事還是很碉堡的,尤其是挑演員的眼光。他喜歡找那種形象反差特大的人來演,這樣角色一出來,就會給人一種隱秘的快感,像發現什麼不得了的事一樣。

就像徐錚,以前演高端話劇的,就敢把人家拉過來演豬八戒。還有白飛飛,這種心狠手辣的偽白蓮花,擱別人早被罵殘了,可丫就請王燕來撐場,以至於催生出一段還能吵上十年的七飛之爭。

對吳剛這個角色,他一直在褚青和劉曉峰之間搖擺不定,實際上還稍稍偏向劉曉峰一點。但人家明白說了,手裡還有一部戲,要拍就得兩邊跑,拍攝時間就會很不固定。製片人最煩的就是這個,所以就選了另一個備胎。

褚青長的雖然沒劉曉峰帥,氣質倒也說得過去。捯飭捯飭也挺像個古代公。風流倜儻談不上,英挺端正還是有的。

當然。最最重要的一點,吳剛這貨砍樹的時候總喜歡光個膀,而褚青在還珠裡露的那幾次肉,那線條,那骨架,那人魚線……就憑這具肉身,直接完爆劉曉峰。

「早!」

「早!」

褚青跟劇組人員打著招呼,一頭鑽進化妝間。抬眼就看著陳鴻已經坐在哪了。

「陳鴻姐早!」

她穿著類似唐代女的袒胸裝,偏偏上身還罩著淡粉披帛,有點不倫不類。化妝師正擺弄著她的頭飾,脖不能打彎,就在鏡裡對他笑了笑,道:「從市區過來的?」

「嗯,晚了點。不好意思。」褚青道,畢竟人家資歷老,面兒上都得做足姿態。

「今兒堵車麼?」她問。

「呃,我坐公交。」

陳鴻瞥了他一眼,道:「自己買輛車也行。」

「嗯是。」褚青點頭應和,又起身跟剛進來的一位化妝師打招呼:「早。麻煩您了。」

他和陳鴻都在市區住,不像組裡的外地演員都住賓館。只不過陳鴻自己開車,他只能坐公交,一天來回在道上就得四個小時,好在戲很散。強度不太大,還能忙得過來。

這會是八點鐘。倆人都屬於大客串性質,可以哉哉的。至於徐錚那領銜主演的範兒,就悲催了,若是趕上變身的戲碼,早上四點就得起來化豬頭妝。

褚青的造型很簡單,簡單到化妝師往他臉上抹了層油彩,又撒了點金粉後,就站哪一個勁的誇「哎喲你眼睛真好看!」

他瞅著鏡裡那貨跟金閃閃似的,不滿道:「合著我除了眼睛就沒別的地兒能誇了是吧?」

陳鴻在旁邊坐著,聽他倆逗趣,不由笑了笑。她笑的時候,嘴角會微微往右邊歪一下,不僅不難看,反而顯得更美。

她今年三十一了,按年齡算一點都不老,但就是讓人覺著她特疲倦,那種疲倦,不在皮膚上,不在手上,是在眼角眉梢。

要說她最美的時候,還屬《水雲間》裡的汪璇,正青春的二十五歲,盛如夏花。

「陳鴻姐,您……」褚青正配合著做假髮套,忽開口問。

「別您您的,太客氣了。」陳鴻笑道。

她一聽這「您」,就想起家裡那口了,那位大師也是,見了生人都是「您您」的。

「啊,那個,」褚青也笑了下,接著問:「你正拍《大明宮詞》呢吧?」

「嗯,怎麼了?」

「那你見著周遜了麼?」

陳鴻想了想道:「見的不太多,你們認識?」

她們一個演幼年版,一個演成年版,確實沒啥機會見。

「嗯,挺長時間沒見了。」褚青本來還想問問您見著胡婧了麼,想想還是算了,主都不熟,更別提一丫鬟。

他忽然發現,現在自己走哪都能碰著一兩個打過交道的。就算不是直接接觸,隔著個人一聊,哎喲這我認識!就這種感覺……

問起周公,倒沒別的心思,純屬八卦,

不一會兒,褚青化好了妝,便去換衣服。

他瞅著身上這套咧了咧嘴,白衣白褲白靴,衣服敞開,頭上起碼有一扎長的束髮金冠。

這算什麼,古代的秋衣秋褲?

天還是挺冷的,外面就罩了件軍大衣,還得一會才能開拍,他就在棚裡瞎溜達。

劇組人員正忙著準備,背景上已經掛著一塊大藍幕,地面鋪滿了一條條的灰色布帶,厚厚實實的,作高低起伏狀,正還有一根白桿。那地勢很不自然,褶皺也很誇張,居然還撒了點沙,每隔兩米就有塊凸起的鼓包,像個小火山口。

這啥玩意兒?

褚青偷偷摸摸的掀起一塊布,看看那凸起下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嘖嘖,拿個洗臉盆都能裝隕石坑,道具組真是人才。」

…………

這劇的支線太多,人物太雜,有好多都是來客串的,拍個幾天就得閃,所以就分成兩組,導演也有兩個。

「青。OK了麼?」夢季沖正看劇本的褚青問。他是這組的導演,一開始還以為是藝名。後來覺著應該是真名,小霸王他娘也姓夢。

「OK!」

褚青深呼吸了幾口,緩解了下被那不著調的台詞摧殘的小心肝。瓊遙劇跟這個一比,就是渣渣,他偏偏還自投羅網。

這是個小木屋的內景,有床有桌椅,還燃著蠟燭,牆上也掛著飾品。角落裡噴著淡淡的干冰,製造出一種很廉價的仙家氣象。

褚青脫下軍大衣,走到位置上。

「哇!」

不管男女,都是一聲輕呼。

現場燈光打得很暗很冷,照著他的胸脯和腹部。不像三爺那般溝壑分明的八塊腹肌,褚青的肌肉一點都不硬朗,反而有些柔和。特別是那通身的線條,在冷光下,就像流水般平滑的鋪開,沒有一點彆扭感。

而且,在夢季的特意囑咐下,他的褲腰還扯得很低。露出幾根,嗯,我們姑且說這東西是線頭……

被這麼多人強勢圍觀,褚青就覺著後背發涼,忽然想起老家常去的菜市場。最裡頭有個殺豬的,生意很好。當然了。他不是殺豬的,他是案板上的豬,白光光的皮肉被開水一燙,「嗞」地冒出股仙家氣象。

「Acon!」

「嗯……」

褚青的心情瞬間轉換,伸展腰部,炫耀著自己的胸腹,還發出很騷氣的一聲呻吟。接著扭了扭脖,兩條胳膊作抱西瓜狀,用一種極度迷戀的眼神看著鏡,喃喃自語:「這麼好的身體,擺在你面前……」

「卡!」

夢季一個寒顫,脫口喊了停。

丫剛才的表情太驚悚了,配上那股腔調,完全沒有一個花花公準備去調戲妹的感覺,反倒像個變態準備去練《葵花寶典》。

「你剛才情緒不對!」夢季揮著手道:「誇張一點,搞笑一點。」

「好,導演。」

「重來!」

褚青又做了一遍相同的動作,只是把那種極度的迷戀,從眼神裡轉化到了台詞上。

「這麼好的身體,擺在你面前,第一天,你可以不動心,可第十天……」

他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道:「你也可以不動心。」隨即話音一轉,就跟個公寓管理員計劃去勾引團地妻一樣,道:「可你憋得過初一,我不信你能憋得過十五,你總有一天是我的!」

「好,過!」

夢季拍了兩下巴掌,道:「青,不錯!」

褚青笑了笑,沒有爭辯什麼,即便他對吳剛這個人物的看法跟導演完全不一樣。

轉到下一場,他扛著斧頭大步走到了月球表面,往手心啐了一口,對著那根白色桿就開始砍。這後期是要摳成一棵樹的,可不敢使勁,怕給砍折了。

據說做特效的時候,這段背景要做成一種茫茫宇宙的敢腳,還能看到一顆水藍色的地球在他腦袋頂轉。

邊上鏡頭掃不到的地方,還有個梯,一個二貨蹲在上面不時灑點花瓣下來。

砍桂花樹沒有花瓣哪行呢?一點都他娘的不真實!

那邊陳鴻抱著大兔跑到窗口,飢渴難耐的開始偷窺。

話說嫦娥被玉帝關進廣寒宮,幾千年來唯一能看到近似「抽,插,抽,插」的動作,就是一個男人在砍,拔,砍,拔……

這得是什麼境界?

褚青稍稍往她那邊偏頭,眼睛一斜,發現了美人偷窺,露出一口白牙,得意道:「看吧!看吧!」一邊揮著斧頭,一邊道:「看得你心花怒放!看得你心蕩神怡!」

他說著這種逗比台詞,通體生寒,可是真出汗了,冷汗,順著脖往下淌,

滑過結實的胸脯。

陳鴻很慌亂的扭過頭,強自鎮定道:「我再也不看了,要是他發現我天天看他,還不美死他!」

說著又猶疑了,給自己找藉口:「可我是女人哪,我就是今天看,從明天開始再也不看了……」

要不說編劇不仁義呢,一隻傲嬌,一隻二,多般配的兩個貨,愣沒寫到一塊去。光玩這種神交的勾當,神交幾千年啊,尼瑪甭管木耳還是芭蕉,早都抽巴了好麼?

褚青見美人捨不得的巴巴回來看,愈加得意,正式開始調戲,極有節奏的念道:「眼看姐姐笑盈盈,杏眼桃腮美貌人。青絲挽成盤成髻,一對秋波似水晶。」

他現在演這樣的段,已經有了些心得,不像以前那般拘謹扭捏。就是此刻感覺有點精神分裂的意思,他的動作,神情,和念白,無不透著一種傻缺感,可自己偏偏一點都不覺著好笑,因為他是用一種特嚴肅的態度去對待這場戲的。

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和語氣起伏,都在腦袋裡構思了好久,他當這是場認真的表演,而不是玩鬧的搞笑。

陳鴻靠在窗口瞥了他一眼,又歡喜又矜持,啐道:「誰稀罕你這小蜜嘴,天天唱天天唱,唱的還都是一樣,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褚青似聽到她的心思,側身換了個角度砍,那張小蜜嘴,嘔……居然開始唱歌了:「面似桃花帶夜雨,櫻桃小口點朱唇……」

「卡!」

「怎麼了導演?」

他一愣,把斧頭戳在地上,不解問,自己剛才可沒犯什麼錯誤。

「呃……沒事,接著演接著演。」

夢季也很尷尬,張了張嘴沒說啥,一臉古怪。

褚青聳了聳肩,接著唱:「姐姐本是個聰明人,拜請姐姐開心門。」

這裡要有個高音,還是很連續的高音,他很認真的往上挑,都扯破了嗓。

「卡!」

夢季直接把耳機摔了出去,實在忍不住喊:「青!你丫能有一句在調上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30 AM

第八十三章 沒羞沒臊

唱歌跑調,這是硬傷,沒辦法,吃藥都不好使。

褚青長這麼大,就給范小爺唱了那麼一次生日歌,可人家那是相親相愛的女朋友,才不會嫌棄。

這個群體最可怕的不是跑調,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跑調,從自個嗓眼裡喊出來再傳進自個耳朵裡,反正都挺好聽的。

夢季調教無果後,只得放棄,後期用配音解決。

喜劇片是個很特殊的類型,有的人天生適合,有的人天生就演不了,比如明叔……但好的演員都會有自己獨特的搞笑風格。

就像梁佳輝,在二黑玫瑰裡,那種賤到骨裡的騷勁,誰也模仿不來。

這第一場戲,褚青給夢季的感覺,就是像拍正劇一樣的拍喜劇,不似孫星那般手到拈來,顯得過於用力,好在效果還是很逗比的。

其實不只是他,劇組這幫人,本身性格和角色性格反差都特大,上了戲和下了戲,瞬間變身,給工作人員整的都非常驚悚。

徐錚憋著嗓搖頭賣萌,小桃紅眼淚汪汪的裝瓊遙劇女主,這些都能接受,唯獨陳鴻,就彆扭了點。

嫦娥這種極度自戀的二病,得是萬人迷那樣的逗比小姐才能HOLD住,陳鴻美貌是夠了,但太過端正,沒有絲毫笑點。好似周星星點的秋香,美則美矣,就是跟全片的風格壓根不搭調。

褚青演的吳剛,跟她的對手戲最多。倆人差了八歲,要沒羞沒臊的談情說愛。好在一個顯老,一個化上妝也面嫩,倒也合拍。

「這玩意靠譜麼?」他心裡抽抽的問。

「沒問題,保證安全。」特效人員把一個小機關綁在他的袖裡,手心裡連著個開關,輕輕一按,就會從袖裡噴出一股白煙來。

這場戲拍的是,烏天師裝神弄鬼忽百姓求雨。看著嫦娥美貌,就劫持到廟裡,然後吳剛趕過來救美。

「放開我,放開我。」被下了蒙汗藥的陳鴻,軟弱無力的躺在地上。

烏天師一臉犯賤道:「小乖乖,你真是個美人。」

他一邊哆哆嗦嗦摸著美人的手,一邊笑道:「嘿嘿。要不要嚐嚐我親嘴的味道?」

「……」

再過一年,這句話會被廣告商抄去,捧出了一個叫高媛媛的女生。僅憑這點,這劇就算是功德無量。

「你滾開!」陳鴻罵道。

烏天師一扯她衣服,露出半個骨感勻稱的膀,道:「你不要掙扎。你越掙扎我會越興奮的!」

褚青坐在邊上看這貨裝淫賊,蛋疼無比,心裡特佩服編劇,絕逼有生活體驗啊,不然能寫得出這麼接地氣的台詞?

然後鏡頭一晃。釘在他臉上。話說救美人的英雄登場時總會有這麼個大特寫,甭管是賣羊肉串的楚留香。還是道明寺附體的八阿哥,連角度都一樣。

這大概是褚青拍過最彪的一次打戲了,只需要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交叉,幻想自己手指頭上冒著綠光,然後就那麼一指,就那麼一指……烏天師「哇」的一聲就飛出去了,飛出去了……

不然怎麼說,那些個演員樂意拍神怪劇呢?省事啊!

「你知不知道得罪我烏天師會死的很慘!」這貨爬起來放了句嘴炮,然後小嘴一張,噴出一條火龍。

就看倆工作人員拿著根木頭,前半截已經燒脆了,直直往褚青那邊衝過去,旁邊的軌道車上架著攝影機急忙跟進,這得拍出那種颯颯烈火法力無邊的敢腳,才能給主角英明神武的打臉行為做好鋪墊。

即便沒人追究,為毛一條火龍從嘴裡出來後就變成了一截木頭?

褚青抬起右手,一按機關,從袖裡噴出一股嗆人的白煙。那木頭的裂縫纏著許多細鐵絲,早就燒脆了,兩邊人再這麼一拉,瞬間四分五裂,就像炸開了一樣。

「嫦娥,吳剛來遲,讓你受驚了。」褚青走到蜷成一團的陳鴻跟前,一拱手。

「你怎麼也來人間了?」她驚慌未定。

「你不要問這麼多了,我能為你盡點微薄之力,常伴你左右,就是我吳剛今生最大的幸福。」他故作斯。

一個要送,一個不肯,陳鴻掙扎著起身,晃晃走了幾步,身一歪就軟在他懷裡。

褚青露出一種「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的表情,無奈又寵溺道:「你看你,藥力還沒散去,還是我送你吧。」

說著一探身,把她橫抱了起來,走到門口。

「好!過!」

夢季大聲喊道,表情輕鬆,現場人員也都一臉的無壓力。

他們不大清楚另一組的拍攝情況,只曉得自己這組真是幸福無邊,演員脾氣好,戲更好,極少出錯,進度是嗖嗖的快。

褚青輕輕放下陳鴻,瞅了她一眼,手指了指頭髮。

陳鴻會意,伸手拂掉鬢邊蹭上的一根稻草,忽笑道:「我挺沉的吧?」

「不沉,特輕。」褚青實話實說,剛才抱她的時候感覺跟抱團棉花似的,又道:「你太瘦了。」

他說完,似忽然想到什麼事,張了張嘴,但沒出口。

「怎麼了?」她問。

「沒事沒事。」他趕緊搖頭。

「快說,別費勁!」陳鴻斜了他一眼。

褚青只好支吾道:「呃,我是想問,你這麼瘦怎麼演唐朝公主啊?」

「誰告訴你唐朝公主都是胖了?」陳鴻又好氣又好笑。

「嗯,對對。」他打著哈哈,心虛不已。

其實還有一句他沒敢說:雖然那公主叫太平……

…………

「哎喲!」

褚青一進化妝間,就捂臉往外閃。浮誇的叫道:「我啥也沒看見,你倆繼續。」

「行了別裝了!」小桃紅笑道。大大方方的,她正拿著一盒蛋炒飯,一口一口的餵徐錚吃。

徐錚這會還很瘦弱,演豬八戒需要他胖嘟嘟的,所以每天都得在臉兩邊貼滿膠泥,顯得圓潤些。膠泥糊著臉很緊,這東西沒乾透之前不能張大嘴,不然就容易掉。

就因為這。他早上不吃飯都快成習慣了。小桃紅別看跟傻大姐似的,心地可好,常去外面買來吃的餵他。

見他進來,徐錚微微點頭示意,很不好意思,比不得小桃紅敞亮。

褚青坐在椅上,暗自撇嘴。勾搭的倒快,這對姦夫淫婦。

之前他和徐錚倆人分別跟陳鴻搭戲,基本見不著面,直到兩天前,才算正式拍了場對手戲。

他跟小桃紅的話還要多些,因為這姑娘太討人喜歡了。瞅著她就跟過年似的。徐錚性很悶,和他同種屬性,這就出現了兩個男人之間沒啥交集,但跟那個姑娘都聊得挺歡的詭異場面。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二男爭妻的狗血戲碼。

徐錚不擅表達,心裡對褚青印象卻不錯。他們的表演方式很像。都是一本正經的在搞笑,雖然沒面對面交流過。但搭手的時候就能感覺出來,那是種特虔誠的態度,對戲,對角色。

說起角色,他對吳剛這個人物的理解,最讓徐錚感興趣。

在戲裡搭手時,褚青看向陳鴻的眼神,說他賤,說他痴,甚至說他噁心,都行,但唯獨沒有吳剛最該有的一種眼神,色。

這叫徐錚很期待,期待他能演出怎樣的一段好戲。

嫦娥奉命下界,來找后羿轉世的二牛,好把多出的太陽射下來。二牛是個烙餅的,轉世了幾千年,早忘了嫦娥偷他藥的事兒,不然還不得掐死她!

嫦娥嫌這人又蠢又窩囊,在餅店過的很不開心,就去找吳剛。

吳剛給她講笑話,帶她去捉蜻蜓,坐著馬車遊山玩水,她被熱的病倒,馬上找來豬八戒男扮女裝的丫鬟,專門給她搧風,可以說費盡心力。

「這幾天過的怎麼樣?」

在一家酒館裡,褚青和陳鴻對面而坐,徐錚穿著大紅衣裳,臉上濃妝,梳著丫鬟頭,慘不忍睹的站在旁邊搧風。

「還可以吧。」陳鴻懶懶的喝了杯酒,她這幾天真的很開心,卻不踏實,總覺得這種開心很虛浮,隨時都會消失。

褚青捻著袖給她倒酒,笑道:「這裡雖然比不得天上繁榮富貴,可這裡自由自在逍遙快活。」

陳鴻看了看他,偏過頭,糾結道:「可最近天上總是有兩個太陽,弄得人間很多疾苦。」

褚青不以為然道:「哎,你管什麼人間疾苦呢?只要我們有吃有喝有樂有玩,不是神仙也勝似神仙。」

陳鴻笑了笑,扭頭問徐錚:「小戒,你說是天上好呢,還是人間好?」

徐錚蹲下身,裝傻賣萌道:「天上嘛,我看也不過如此,毛毛雨,一般般。」

「呵……」

褚青輕嗤一聲,細長的手指拈著酒杯,眼裡透著幾分醉意,笑問:「小丫頭,我問你,一個是天上的神仙,但他沒有自由,一個是地上的凡人,可他落得個逍遙自在。你選哪個?」

這個神態,讓對面那倆人都是暗暗一怔,你台詞沒說錯,可你那份落寞是怎麼回事?劇本裡可沒寫這齣。

徐錚眨眨眼,接了過去,聲音放低道:「我不知道,反正我只是個小丫頭,我不是神仙,也沒有自由。」說著還扯出絲苦笑,道:「我只會扇扇。」

「你錯了!」

褚青看了他一眼,轉頭直視著陳鴻,道:「幸福是靠每個人自己去爭取的!」

隨即語氣又一轉,變得軟綿綿的,似怕驚擾了她,喚了聲:「嫦娥……」

陳鴻此時的情緒,被那倆貨帶動的完全上癮了,嘴角微微的往右邊歪了一下,笑著輕應:「嗯?」

褚青搖了下頭,直直的盯著她,似嘆似笑,又滿是無奈:「我可是一直在為你努力啊。」

陳鴻合上眼睛,又緩緩睜開,眸裡似有溪泉流轉,偏過臉不敢看他,歡喜又害羞,小聲道:「瞧你那傻樣兒。」

徐錚夾在間,晃著腦袋左右瞅瞅,覺著氣氛十分古怪,處男豬可不懂大人們這點事,苦惱暗道:這個色魔想幹什麼?

本山大叔有教過,倆人搞對象,若是連「傻樣兒」都出來了,那基本就百分之八十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36 AM

第八十四章 電話

「阿飛,我好冷,抱著我,我好像到了冰天雪地一樣。」

范小爺倒在吳晶懷裡,一身大紅喜服,唇妝化得很蒼白,氣若游絲。賈靜文坐在旁邊,居然拿了床棉被給她蓋上。

「小紅姑娘,你要好好愛阿飛。」她攥著賈靜文的手道:「因為阿飛他是個好男人……」

范小爺表面上一副快死的樣子,其實心裡在狂吐槽:都是穿喜服,為毛第一次就能跟男朋友羞答答的拜堂,這次就得被人一刀捅死,還要說這種交黨費的對白。

話說這劇到後半部分完全就崩了,演員自己拍的都蛋疼。甭提白髮三千丈這種狗血人設,荊無命居然變得很萌,孫小紅還跟阿飛搞在了一起,上官飛從龍套上位成大配角……更吊的是這編劇還是古龍生前好友,你確定是好友,而不是高級黑?

「過!」導演盧曉威喊道。

袁八爺主要導武戲,他則是文戲導演,代表作是《渴望》。嗯,所以《小李飛刀》裡的感情戲,才特有種八十年代老京城四合院裡的家長里短氣質。

「兵兵你休息一下,衣服不用換。」盧曉威吩咐一聲。

「知道了,導演!」

范小爺應道,套上外套,跑到旁邊坐著。

橫店這天氣濕冷冷的,黏在身上很難受,她拿起褚青給買的小保溫壺,倒了熱水,小口小口的喝。

在男朋友手把手教導下,她的某些生活習慣顯得非常成熟獨立。比如一些應急藥品的備用,還有隨身攜帶的小玩意,實用又方便,這都讓組裡比她大上一輪的老爺們刮目相看。

「還有水沒,給我倒點。」

任權也披著個大衣,湊過來蹭水。范小爺看他那比暖壺還大上一圈的水杯,嚇道:「你泡澡啊?」不過嘴上這麼說。還是把剩下的熱水都倒給他,剛能蓋住杯子底。

任權聳了聳肩,握在掌心裡捂手,他在戲裡演上官飛,成天頂著個西門無恨同款style的劉海到處亂竄。這人屬於性格超好的那種,就像塊柔軟的小麵包,誰都能欺負欺負。光按男人這個標準來說,范小爺對他的印像是中等偏上,又都是內地的,倆人不時還能聊一會。

「你那組完事了?」她問。

「我是徹底沒事了。剛被捅死。」任權輕鬆道,明天就可以離組了。

「我還剩點戲沒拍。」

范小爺撇撇嘴,最煩這種不按套路走的,自個都掛了,還特麼能活蹦亂跳的去跟孫小紅搶男人,情緒轉換的太擰巴。

她喝完水,把蓋子扣在暖壺上,忽然「嗞」了一聲,不由揉了揉胳膊。那裡有塊淤青。前幾天腫的嚇人,白藥紅花油什麼的一通亂噴,現在才好點。

丫頭是組裡最拼命的,袁八爺導武戲時嚴酷得讓人欲仙欲死。一個武打鏡頭就要拍兩天,有時候焦恩雋都感覺很辛苦,她卻硬挺了下來。除了特危險的場面需要用替身外,都是親身上陣。

任權對這個小姑娘也很佩服。看她揉胳膊,不禁笑道:「你跟我一個好朋友挺像的,都特拼。」頓了頓。又道:「嗯,連名字都挺像。」

范小爺對他的好朋友才不感興趣,隨口客氣道:「那哪天得見見。」

「哎你晚上還有戲麼?」他忽問。

「沒啊。」

「我昨天在外面發現家很好吃的館子,要不我請你吃?」他笑道。

范小爺扭頭瞅著他,伸出根白嫩嫩的手指頭,睜大眼睛道:「我告訴你啊,我可有男朋友了,你別打我主意!」

任權一腦袋黑線,就是看這小姑娘年紀小,還都是內地的,想照顧一下。他剛要說話,就聽一陣手機鈴悶悶的響起來。

范小爺從包裡划拉出手機,一看這個號碼,不由眨了眨眼,跑到僻靜地方,接了電話。

「餵,何姐?」

…………

一支圓珠筆在五根修長的手指中間來迴轉動,速度極快且充滿節奏感,如穿花蝴蝶……好噁心的比喻。

上中學的時候,褚青可是班裡第一轉筆高手,話說這又有什麼可得意的?他無聊的看著前面的郝容,郝容也無聊的看著他。一個不愛講,一個不愛聽,底下同學們也都昏昏欲睡。

這課叫影視表演藝術創作研究,褚青聽了一節半,愣沒搞明白到底是乾嘛的。他現在課上的太彆扭了,上半年和下半年的內容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以前還能教些乾貨,結果春季一開學,光看那份蛋疼的課程表,就曉得這學校終於暴露出辦班撈錢的本性了。

郝容倒霉催的被派到這麼個活,這都是黑歷史啊!他也想教表演,排大戲,但資歷淺沒辦法,還好再熬個幾年,就能調到本科班,去盡情的享受那些小鮮肉的崇拜。

褚青又堅持了一會,實在聽不懂,連轉筆的心思都耗乾了,翻開空白頁,在筆記本上畫圈圈。

「嘬嘬!」

他猛地抬起頭,皺皺眉,似乎聽到了一絲很古怪的聲音,四處瞅瞅,又沒發現誰在抽風。

「嘬嘬!」

又響了起來,這回確定是從後門傳來的。

他坐在倒數第二排,回頭一瞅,見後門打開條小縫,貓著個人,露出鼻樑到人中的那一條很嚇人的面孔。看他望過來,往回一閃,跟午夜凶鈴一樣。

褚青咳了一聲,衝郝容眨眨眼,然後貓腰開門鑽了出去。

郝容無語,你丫能不能別這麼光明正大的翹課?

他溜到外面,就看著劉曄拎個塑料袋,戴個帽子,正在樓門前等。褚青盯著他的嘴,越看越奇怪,這貨怎麼能發出那麼噁心的聲音?

嘬嘬,嘬嘬……

「你沒課啊?」

「沒課。」劉曄嘿嘿一笑,露出滿口大牙,遞過塑料袋,道:「我從家裡帶了點山貨。這是給你的。」

褚青也不客氣,接過來開始翻弄,隨口問:「啥玩意?」

「黑木耳。」

「……」

「這可是長白山的黑木耳!」

「……」

「給他們都是銀耳,這黑的特意給你留的。」

「……」

褚青扯了扯嘴角,很辛苦的抬起頭,又很辛苦的說了聲:「謝謝!」管它黑木耳白木耳呢,都是人家的心意,他打開看了看,很小很乾,挺寒磣的樣子。

「哥你最近忙啥呢?」

「串個小配角。」

「行啊!」劉曄很羨慕。他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後,很長時間沒人來找拍戲了。

「行個屁,那戲太彪……」

褚青咂吧了下嘴,止住話頭,剛才第一眼瞅他,就覺著這貨有點不對勁,這會總算看出來了,手一伸,摘下他帽子。露出有棱有角的一個光頭,驚道:「我操你剃禿了?」

「哎!冷冷!」

劉曄忙搶過帽子扣上,道:「要排大戲了,這是形象需要。咱們班男生全剃了!」

「什麼大戲?」

「《靈魂拒葬》,純爺們戲!」這貨一豎大拇指,好像很弔的樣子。

「沒聽過。」褚青很迷茫。

劉曄很習慣他的無知,得瑟道:「這可是美國名劇。反戰的……」

「得!得!」褚青打斷他,道:「你就告我啥時候演?」

「嘿嘿,還沒排呢。」他又露出一口大牙。

褚青懶得理他。道:「行了我回去上課了。」說著轉身進樓,就聽那貨在後面喊:「這倆月排練室咱們班包場了,哥沒事過來看看啊!」

看個毛線,話劇那玩意太高端,自己可沒興趣。

卻說他回到教室,繼續上著無聊的課,總算熬完了一下午。

騎著那輛破車往家奔,正是下班時間,開車的,坐車的,騎車的,走路的,滿滿登登擠得這座挺大的城市,一瞬間顯得特狹小。

他停在路口等紅燈,斜挎著車,一隻腳蹬在地上,心不在焉的四處瞅。並排還有六輛自行車,後面是十來個行人,都蓄勢待發。對面綠燈一亮,褚青使勁踩上車蹬,車把扶穩,一下就滑出去好幾米,那六輛自行車也都是相同的動作,氣勢生猛猶如七劍下天山,流水般漫過馬路。

「買輛車好像也不錯。」

他混在人堆裡,忽然就閃出這麼個想法,起碼跟女朋友去哪能方便點。

進了小區,先上范小爺家轉了一圈,沒啥問題才下來。範爸爸呆在膠東,範媽媽卻飛到羊城去了,說是談部戲約。

到了自己家,洗了把臉,壓根沒心思做飯,直接摔在床上。腦袋裡也沒想什麼,空空的,瞇著眼,似睡非睡。

再睜開,發現窗外已經天黑了,晃了晃頭起來拉上窗簾,又摸了摸肚子,餓的難受,還是得吃。

劉曄給的木耳正好派上用場,拿水泡開後,撕成兩堆,一半涼拌,一半炒肉。

「嗯?」

褚青吃了一口,很意外這種野生原始的味道,正合他的胃口,算是今天最開心的事兒了。就著大米乾飯吃的正香,就聽床上手機響,像車喇叭一樣的難聽鈴聲。

他這手機,從買來就沒接過幾次電話,拿起來一看,是女朋友的號,不知道為啥沒用賓館電話打。

「吃飯呢?」范小爺開口就問。

「嗯。」

「剛睡醒吧?」

「嗯。」

「自己在家是不是特沒意思?」丫頭上來就三連殺。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都知道你還問!」

「嘻嘻。」丫頭笑道:「那告訴你個有意思的,今兒何姐給我打電話了。」

他忙問:「找你幹嘛?」

「哎呀不是找茬。」范小爺安慰了下,道:「她說還珠二馬上就播了,台灣一家電視台請我們過去玩,造造勢啥的。」

「都誰去啊?」褚青鬆了口氣,又問。

「不知道呢,反趙微肯定得去。哎你也得去,她讓我說一聲,就不給你打電話了。」

褚青嘴裡嚼著黑木耳,對此事不熱衷,也不反感,就當去旅旅遊也挺好的,道:「那你戲拍完沒?」

「還剩,剩點,回來……回來再拍。」

「你幹嘛呢?」

褚青奇怪道,聽她氣息忽然就喘的不太均勻,好像很忍耐,又很想使勁的樣子。

「拉屎呢!」

他筷子一頓,無奈道:「姐啊,咱矜持點成不?」

「矜持個屁,矜持能拉出來屎麼?」

褚青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揉了揉腦袋,道:「你買點地瓜,熬……」

「我上哪熬粥啊!你就站著說話不腰疼!」范小爺此刻,無論心理上還是生理上,明顯非常非常的不爽,只能衝男朋友發洩發洩。

褚青把手機拿開半米遠,等她吼完了,才貼在耳朵上,道:「那吃點香蕉。」

「……」

說著,那邊又忽地沒聲了,靜悄悄的。

「餵?喂喂?」

還是沒動靜。

「呃……呼!」

又過了片刻,話筒裡頭才傳來一聲極具舒爽感的呻吟。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42 AM

第八十五章 吳剛與嫦娥


台灣中視計劃讓還珠二在4月28號上檔首播,其實有第一部的受眾打底,根本不必擔心收視率,邀請他們過來,只是錦上添huā,就像除夕晚上餃子裡的硬幣一樣。

此行人員,有趙微、周潔、張鐵霖,這三位是主演,實際上只要趙微去了,別人就妥妥的跑龍套了。皇后、令妃這些人,份量不足,容嬤嬤倒是人氣高,可歲數大了,折騰不起那份行程。范小爺能搭上順風車,一是因為三個人少了點,拿不出手;二是因為她青春靚麗,大小是個明星,影迷就算不喜歡,看了起碼也不會瞎眼。

而現在,除了她,又搭上了男朋友。這個倒不是看臉,完全基於他劇中的表現,在台灣意外的很受好評。

褚青接到范小爺電話後,並沒有太多準備,到日子跟著走就是了。這段他又是劇組學校兩邊跑,戲份已經拍得差不多了,估摸了下進度,他就跟學校請了兩天假,打算在離京前把餘下部分一口氣完工。

夢季也表示理解,盡量的調整拍攝時間,集中拍吳剛的戲,畢竟早拍完早利索,拖拖拉拉的都沒好處。

這組裡,褚青沒交下什麼朋友,也就陳鴻因為對手戲的緣故,說話會多些,還有小桃紅也能聊幾句,不過這姑娘跟誰都很熱絡。

至於徐錚,倆人一個比一個悶,壓根就沒怎麼交流過。

最後這天的戲,劇情很連貫,演員都喜歡拍這樣的,情緒能很好的順下來,不用轉換的很突兀。上午是在影視基地,長長短短幾條街,三十多棟民居,叼根煙從頭走到尾毫無壓力。當然,價錢也是真便宜。

群演來來回回就是那十幾個人。每天的任務就是換上不同的衣服,圍觀起哄。夢季根本就不用調度,什麼大場面,什麼重頭戲。導筒都用不著,挺脖扯一嗓子全能聽見。

褚青拍到現在,可謂感觸頗多,對還珠就油然生出一股敬意,特真誠。別老說還珠雷了,起碼人家走心了。

「!」

就見烏天師站在祭壇上,裝模作樣的開始忽悠:「七七四十九天前,天上出現兩個太陽,從此天越來越熱,衣服越穿越少。弄得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底下的群演十分賣力的配合。

「噗!」褚青和陳鴻都掩嘴一笑,互相看了看,對這種逗比台詞無能為力。

嫦娥每在人間呆一天,就會老十歲。這天醒來,發現自己一夜白頭,豬八戒就拿墨汁幫她遮掩。吳剛卻偏帶她來看求雨,嫦娥就一直坐立不安,生怕露餡。

不過這會鏡頭沒掃過來,倆人還能偷偷摸摸的悠閒一下。

「突然我的天目一開,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設壇求雨!」

烏天師在台上咋咋呼呼的,丫其實是個王八精,法力低微,說求雨,還是老大吳剛暗中幫忙。

「來,先喝杯茶。」褚青笑道。

這時一個黑衣侍從端著茶盤過來伺候。幫陳鴻倒的時候,手一抖,不小心把水沾到了她頭髮上。

陳鴻臉色瞬間變了,驚慌地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忙道:「我們走吧。」

「不!好戲才剛剛開始。」褚青道。說著用手指蘸了下水,然後一彈。

話說劇組沒下限到連個噴水車都不租,直接後期搞定,要不是技術不過關,怕是連外景都想用那五毛錢的特效混過去。

群演也很辛苦,頭上明明是大晴天,還要裝出下雨的樣子,歡呼雀躍。

陳鴻盯著他,大聲道:「你是不是瘋了?連這種人也幫,你就不怕玉帝罵你麼?」

褚青合上扇子,眼睛往天上一瞟,笑道:「我早就被那個高高在上,無情無義的玉帝給逼瘋了。」

陳鴻氣惱他的作為,又怕自己的頭髮露餡,起身道:「我要走了!」

「等等!」

褚青眼神一怔,把她拉回來,探身過去,訝然道:「我好像發現一根白頭髮。」

「別碰我。」陳鴻慌亂道。

褚青摸著她的頭髮,比她更加慌亂,道:「怎麼這麼多白頭髮?」他看著手上烏黑的墨汁,目光瞬間碎裂開,就像心裡那個最美好的東西崩塌了,喃喃道:「難道,你的美麗是假的?你為什麼要騙我?」

「停!」

夢季喊了一聲,頓了頓,似猶豫了片刻,才接著喊:「過!」

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褚青剛才的情緒,他覺著有點古怪,但好在沒影響效果。

事實上,對吳剛這個角色的理解,倆人從一開始就不同。

夢季的水準和見識比褚青強百倍,可他是以一個商業劇導演的身份去看待劇中人物,只想著怎麼才能把它拍得好看,更加的搞笑,不冷場,這樣才能吸引觀眾。

褚青則是跳出這個框架,單純的從角色本身去感受。

吳剛其實跟嫦娥很像,他對嫦娥的感情,可細分為兩種。

第一種是表面的:倆人都很中二,自認為一個是天底下最帥,一個是天底下最美。所以,他覺著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她,同樣也覺著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自己,第二種是隱藏的:嫦娥被玉帝關進廣寒宮幾千年,吳剛砍樹也砍了幾千年,都一樣的寂寞,一樣的痛恨玉帝。這種同命相憐就是基礎,在他看來,嫦娥是最好的一個伴侶。

但吳剛不僅僅有痛恨,還充滿反抗,所以他始終向嫦娥灌輸著一種「自由才是最重要」的理念。可嫦娥不一樣,她再怎樣驕傲,歸根結底只是個弱女子,她從未想過反抗,只有逆來順受。

而拋開這些,單說感情方面,與其說吳剛喜歡嫦娥,還不如說,他喜歡的是那種極致的美。

他喜歡嫦娥看誰都是翔的高冷範兒。喜歡她對自己不假辭色,甚至抬手就打。不是他求虐,而是他覺得這樣極致的美,做什麼都可以原諒。

所以當嫦娥的美毀滅的時候。吳剛就崩潰了,惶恐了,甚至可以說,他心裡一直追求的東西,轟然坍塌。

吶,我這麼裝逼的一分析,是不瞬間覺得編劇高大上?

前面的部分,吳剛多是逗比的場景,褚青若是正經的去飆戲,這才是作死。但這最後一天。沒有搞笑的戲份,他覺著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試試。

當然了,夢季如果覺著不好,也無所謂,那就重來一遍唄。他還沒傻到跟導演較勁的地步。

由於二牛渾渾噩噩的不爭氣,豬八戒也幫不上忙,嫦娥已經完全絕望,走投無路,只好回來找吳剛。

「!」

「那,你現在是」褚青給她倒了杯酒,站起身。搧著扇子道。

「我是來求你一件事情。」陳鴻腦袋上包著頭巾,明明還露出大片的白髮,愣是設定成別人都看不見。

「求我?」

褚青扯出一抹很複雜的笑容,沒按劇本走,忽然轉了個身,背對她道:「嫦娥仙子是何等尊貴。從來都是別人求你,今天你來求我?好,你說。」

「嗞」

夢季坐在監視器後面一拍大腿,這小子!

從一開拍,上午那種古怪的感覺就越來越明顯。直到他這一轉身,夢季才回過味兒,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身為一個商業劇導演,他只需要對製片人負責,對收視率負責,至於演員,甭管你用什麼方法演,只要別砸了我的戲,我可以不管。可如果讓人看著彆扭,那不好意思,你就得演到順暢為止。

褚青此刻的表演,雖有點意外,但不至於彆扭,所以他沒喊停,還想看看效果。

就見陳鴻也是微微一怔,接道:「求你幫我返回廣寒宮。」

「你要回去?」他背身問。

「我不能在這呆了,多呆一天,我就會老十歲,我會慢慢的老去,我會慢慢的老死!」陳鴻的語氣也漸漸激烈。

「嫦娥!」

褚青猛地回身,睜大了眼睛,一步步逼近。

陳鴻看他走過來的樣子,稍稍低著頭,兩手緩緩從背後伸出來,就像只豹子要吃了自己。那種緩慢且充滿壓力的動作,讓她呼吸不由變得很急促,心裡也在醞釀著情緒,一點點積蓄著,直到他抬手摘下自己的頭巾,露出了那一頭白髮。

「啊!」

醞釀到滿值的情緒瞬間迸發了,陳鴻雙手按住頭,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聲,身子蜷縮成一團,像得了麻風的病人被扔到了太陽底下,不斷的重複一句話:「把頭巾給我,把頭巾給我」

褚青拿著頭巾,還深深的聞了聞,眼睛裡沒有絲毫笑意,偏偏還咧著嘴角微笑,組合成一副特扭曲的表情,道:「想要?你過來求我。」

「我求求你,不要看我!」陳鴻嘴唇都在顫抖,沒有絲毫考慮,馬上接道。

「為什麼不看你?你不是很喜歡別人看你?」

他臉上那種扭曲更加強烈,拍了拍巴掌,從裡間轉出來三個鶯鶯燕燕的姑娘「什麼事呀公子。」

褚青一手摟住一個,笑道:「來來,我給你們介紹個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大美女。」

其中一個龍套姑娘上前,打量了陳鴻一番,不屑道:「就是這個白頭髮的怪女人啊!」

「你們想知道她是誰麼?」

陳鴻也猛地背過身去,蜷縮著,哀求著:「不!我求你不要說!」

「你們聽見沒有?她在求我!天宮上的第一美女嫦娥在求我!」

褚青幾步就衝上前,用力把她轉過來,驚訝,痛惜,憤怒,憎恨,這幾種情緒雜糅在一起,都裹在他的眼睛裡,道:「你怎麼老是求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容易求人了?你這樣會變得越老越老,越老越醜!」

「不!」

陳鴻痛苦的大喊,接著手一揚「啪」一個巴掌結結實實扇在他臉上。

「噝!」

現場人員都抽了。涼氣,連攝影師的鏡頭都差點晃了晃,夢季連忙起身,手往下一壓。

這戲裡,吳剛一共被嫦娥打過三次,前兩次都是假打。陳鴻一抬手,褚青一偏頭,後期加上「啪」的音效,就算過。

誰能想到,最後一場的時候,居然來真的了!還打得那麼爆,臉都腫起來了。要說這倆人有矛盾,藉機黑一下,他們是不信的,只能說戲演到這個地步,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是自然而生,情不自禁就扇了一嘴巴。

一時間,現場人員都有種「演員果然是不可理喻的生物」的即視感。

褚青就覺著一陣風刮過,然後從耳朵根到腮幫子這一條,全都火辣辣的,不用看就知道肯定一個紅印子。

這也就罷了,更古怪的是,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隱隱有絲興奮。就像那種自己使出全力,然後得到對方全力回應的興奮感。

陳鴻這巴掌扇出去,也呆了一下,但她經驗豐富,知道不是發呆的時候,身子一扭,跑出了鏡頭外。

褚青看她跑出去的眼神,也極為恰當,疼!真特麼疼!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44 AM

第八十六章 第一夜

「趙微小姐,能給我簽個名麼?」

「小燕子姐姐,你能跟我拍張照麼?」

「小燕子,我最喜歡你了……」

在華航的飛機上,乘客一溜水的在過道來回折騰,連空姐都趁著工作之便,拿著本子找趙微簽名。

范小爺坐在後面有點吃味,偏頭對男朋友撇撇嘴。褚青捏捏她的臉,小聲道:「金鎖,我最喜歡你了,來親個。」

丫頭用肩膀拱了他一下,嘟起嘴隔著兩寸遠,發出輕輕「啵」的一聲。

「咳咳!」

坐在最裡面的張鐵霖,放下手裡的雜誌,道:「你倆注意點啊,影響我看書。」

那倆人同時露出鄙視的神情:看個毛書,你不盯著我們看,怎麼知道我們在幹嘛?

范小爺很意外的喜歡坐在最外面,褚青在中間,前排就是趙微,周潔在後面兩排,跟助理一起坐。

這次活動的定性,已經上升到兩岸文化互通交流的高度,整的太大扯了。內地這邊很是重視,芒果台的歐陽親自帶隊,一行十幾人,不過人家是大領導,在頭等艙。本來也要給趙微弄個頭等艙,好在小燕子情商還沒那麼低,跟大家一塊坐經濟艙。

「哎!金鎖,你給我簽個名吧。」

這時排在後面等著覲見趙微的一個小姑娘,無聊得緊,左瞅右瞅就發現了范小爺,看那表情就不是很喜歡丫頭,可好歹也算逮著個明星。

「好啊!」范小爺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臉和善,接過本子,還問了人家姓名,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句祝福語。

那小姑娘待她寫完,直接越過褚青,又遞給張鐵霖,笑道:「皇阿瑪,我也可喜歡你了。」

張鐵霖哈哈一笑,刷刷也寫上自己的大名。

此時她前面的人想是摟了下趙微的肩膀,特滿足的回到座位。小姑娘連忙湊上去接班。從頭到尾都沒搭理坐在中間那貨。

褚青和女朋友同時轉頭,對視一眼,意味分明,一個是「你好可憐。來抱抱」。一個是「爺才不稀罕!」

今天是4月9號。一行人大清早就在首都機場起飛,因為還沒有直達台北的航班,需要先到香港中轉。

范小爺昨天半夜才從橫店回到京城。五點鐘又被褚青從被窩裡拖起來,頂著倆黑眼圈,一路坐車都在跟他鬧起床氣,直到上了飛機才消停。

等全機的乘客輪流朝見趙微一圈之後,褚青道:「你知道為啥都找她簽名麼?」

「為啥?」范小爺道。

「因為她眼睛比你大。」褚青一本正經。

丫頭也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嗯,她嘴也比我大。」

「餵!你們倆!說人壞話小聲點行麼?」趙微無語的轉過頭,看著這倆逗比,他們關係處的很好,知道是開玩笑,也不會生氣。

褚青笑道:「哎你那專輯賣得咋樣?」

「第一批十萬張已經都訂完了。」她也笑道,有點小得意。

「哇!」

剛說完,就見對面那倆貨同時張大嘴,極為浮誇的驚嘆一聲。

趙微揉了揉腦袋,覺得搭理他們就是個錯誤,靠著椅背閉上眼,很需要冷靜一下。

褚青摟過范小爺,倆人笑得東倒西歪。他自己呆著的時候,和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根本就是一種精神分裂的狀態,完全不同的倆人格。

趙微的那張專輯,他以前還買過盜版碟,好像叫什麼,有一個姑娘,丫有一些任性,還有一些囂張……說實在的,她唱歌水準實在不敢恭維,還不如我們家范小爺呢。

好吧,丫頭唱歌也不咋樣,可起碼聲音好聽啊,尤其沖自己吼的時候,那key,彪高音分分鐘無壓力。趙微那嗓子就差了點,跟喝了二兩醬油似的,齁咸齁咸。

九點多的時候,到了香港,一眾人下機到休息室,約莫要等十五分鐘左右。

「我餓了。」

范小爺剛坐下就嚷嚷,那點飛機餐,早消化沒了。

褚青就知道她要鬧這齣,特意把包拎了下來,從裡面掏出個塑料飯盒,「喏!」

「嘻嘻!」

丫頭打開一看,是滿登登的肉春捲,話說這東西已經超越回鍋肉,成為她排名第一的心頭好。

褚青看她想吃又不好意思的到處瞅,笑道:「你吃你的,我給他們帶份了。」

說著又掏出一個飯盒,跑到張鐵霖那邊,連工作人員也沒落下,一人一個,剛好都吃光光。

趙微就算了,她身邊擠滿了人,有事先打聽到消息的影迷,神通廣大混進來,就為看偶像一眼。不過這時候香港還沒播還珠,要等到六月底,亞視才會憑這劇第一次幹掉了無線。所以影迷也都是內地或者台灣來港的,本土的幾乎沒有。

等再登機的時候,趙微手裡就多了各式各樣的小禮物,懷裡還抱著個大瓶子,裡面花花綠綠的都是小紙鶴。

褚青忍不住問:「這得多少只啊?」

趙微也嘆道:「一千隻,都那小姑娘自己折的。」

他點點頭,十分佩服這些粉絲的大毅力,又道:「行,保佑你以後平平安安。」

趙微忽然面色古怪,道:「這不是保平安的,她說這是讓我防千年蟲的。」

…………

「咋還發燒了?」

褚青摸摸范小爺的額頭,燙的很明顯,不由皺了皺眉。丫頭則無精打采的倒在床上,眼睛半睜半閉。

這一天,簡直就是個遭罪,當然,僅僅是身體上,心裡還是挺驕傲的。

中午的時候,他們就到了中正機場。才出機門,又被一群人包圍,連免稅店員和海關工作人員都湊過來簽名合照。

還有好幾百位接機影迷就更甭提了,哭啊喊啊,瘋狂的不行,真真是大場面,趙微差點也哭出來,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嚇的。周潔那貨還特意帶了個dv,跟影迷對拍。

人多,加上入境手續很麻煩。單是在機場。他們就堵了一個多小時。張鐵霖最輕巧,丫是英國護照。

進了中視的大本營,已經是下午兩點多,搞了一出很有鄉土特色的歡迎儀式。敲鑼打鼓舞龍舞獅。一萬響的大長鞭鋪滿地。劈裡啪啦就像統一終於乾掉了康師傅似的。

按照原計劃,應該馬上有個媒體見面會的,結果看這幫人一個個的難民範兒。又餓又累,壓根顧不上形象,抓著會場準備的小點心就往嘴裡塞,只好讓他們暫時休息一會。

一下午帶晚上,褚青他們一直在棚裡參加歡迎會的錄影,好容易ok了,各路媒體居然還沒滿足,中視只得臨時又加了一次記者會。

都搞定的時候,已經十點了。

范小爺昨晚本來就沒睡好,一通折騰,而且台北這邊的氣候跟京城差異很大,可能還沒適應,到賓館就開始頭暈,說上床躺一會兒,結果躺著躺著就迷迷糊糊的了。

「你乖乖的,我給你找藥去。」褚青道。

「呃,你快點,你上哪去啊……」丫頭細聲道,邏輯不清,都有點燒糊塗了。

褚青嘆了口氣,給她蓋好被子。

中視為了這次格格台灣遊,可是花了大力氣,光保全加陪同人員就有四十個,其中固定的幾個人跟他們同吃同住,一路陪到尾,也在賓館。

除了歐陽那房間,褚青挨屋敲門,大家全累了一天,有的都睡了,又被吵起來。

他也很不好意思,敲了一圈,沒一個有帶常用藥的,後來拍了拍腦袋,笨啊!賓館肯定有。

當即又跑到服務台,一問,果然有。那夜班經理是個女的,很細心負責,還跟著褚青到房間看了看。

結果他一進屋就覺著不對勁,見丫頭滿臉通紅,在床上不時翻著身,嘴裡發出很憋悶的喘息聲,短短功夫,好像比剛才更嚴重。

「褚先生,我覺得應該馬上送醫院看看。」那經理擔心道,真要出點什麼事,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褚青瞅范小爺那難受的樣子,也感覺吃藥已經不頂用了,忙問:「附近哪有醫院?」

經理想了想道:「只有家小醫院,不過有點遠。」

他立馬跑出去,再次敲開中視工作人員的房門,把情況說明。那倆人倒也利索,連忙穿好衣服,下樓準備車。

褚青幫范小爺穿上鞋,套了件外套,背著她上車。

開了二十多分鐘,到了那家小醫院,醫生量了量體溫,好傢伙,三十九度二!忙打了一針退燒針,又吃了藥,這還不能回去,得觀察一會,有好轉跡象才行。那倆工作人員也十分給力,陪著一起等。

丫頭躺在病床上,不停的呻吟,她這會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不曉得自己在哪,就覺著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不難受的。

褚青找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滿眼的心疼。他也發過高燒,特理解這種,整個人就像被悶在罐子裡,身體裡的水分在一點點蒸發,最嚴重的時候甚至覺著自己會虛脫至死。

他看了看表,午夜了。

早上出發的時候,兩個人還把它當成一次快樂的旅遊,誰能想到,來台北的第一個晚上,居然就倒進了醫院。

褚青攥著她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熱度,跟自己心裡一樣滾燙。

他比范小爺更累,壓力更大,折騰了近乎二十四小時,此刻坐在椅子上,實在有點撐不住,慢慢的垂下頭……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著一句:「這是哪啊?」

「嗯?」

他猛地抬頭,先緩衝了幾秒鐘,讓腦筋變得清醒,見丫頭已經睜開眼,忙問:「還難受麼?」

丫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明白點了,這是哪啊?」她又問了一遍。

「這是醫院,你剛才都燒糊塗了。」

他說著又喊來醫生,重新量了下體溫,總算降到了安全線。

「謝謝二位大哥,謝謝!」

回到賓館,褚青握著那倆哥們的手,由衷道。

「哎!你們沒事,我們也就放心了。」其中一人笑道。

已是凌晨,這倆哥們客套幾句就抓緊時間回去補覺,褚青也困得不行,看范小爺精神好轉,便想回房。

「你別走,擱這陪我……」

丫頭很及時的表現出一種強烈的脆弱感,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都讓人無法拒絕。說完還往裡面挪了挪,讓出一塊地方。

褚青也不矯情,脫了外套擠上床,笑道:「這回不怕我欺負你了?」

范小爺抱住他,很安心的閉上眼,道:「反正我也動不了,你想欺負就欺負唄。」

褚青蹭了蹭她鼻子,道:「得了,我還怕交叉感染呢。」

本來是你捏個泥人我捏個泥人的美好氣氛,這貨偏來句犯賤又煞風景的話,丫頭現在是沒力氣,咬不動他,只得狠狠道:「有本事你以後也別碰我! 」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49 AM

第八十七章 兩小無猜

賓館選得很妥當,不在鬧市區,裡面優雅外面安靜,保全也做得到位,沒什麼腦殘粉混進去。

林心茹心情歡愉的到了樓上,她算是東道,昨天沒露面,今天正式一起參與全程宣傳。蘇友鵬還在內地拍戲,騰不出檔期。

她穿著運動鞋,牛仔褲,斜背小包,乾淨利落。上午要去台北故宮,得走好多路,她可不想踩著雙高跟鞋被人圍堵。中視方面已經早早過來人,安排車輛,順便通知各路媒體,看到她都微笑著打招呼,這姑娘可不比往日,人氣爆紅。

林心茹進了vip區,臨來跟趙微簡短通了電話,打算先找小伙伴敘敘舊。正看門牌號的功夫,就聽「吱呀」一聲,左前方的房門被拉開,然後褚青從裡面走了出來。

倆人都是一愣,表情尷尬,特別是范小爺的聲音隨後從門縫裡鑽出來:「你就在這洗唄,誰能看見啊?」

這種尷尬就愈加強烈。

褚青有點懊惱,他們的關係在朋友圈裡已經很公開化了,可畢竟是在台灣,一大堆人跟著,被人看到同睡一間房不太好。本來想等丫頭睡了,自己再偷偷回屋,結果折騰得太累,也跟著睡著了,一覺醒來就是大天亮。

詭異的呆默了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道「我們沒……」

剛開口,就被林心茹打斷,小聲笑道:「你不用解釋,我們都知道。」說著掩嘴轉到另一條走廊,敲了敲門,接著傳來趙微的聲音,「呀,你還挺快的!」

「哎,我跟你說,我剛才看著他們……」

林心茹故意開著嘲諷。趙微也一驚一乍的很配合,瞬間變身倆長舌婦。

褚青無語,默默回到房間洗漱完畢,跟女朋友來到餐廳。張鐵霖已經坐哪喝牛奶了,見了忙問:「兵兵好點了麼?」

范小爺睡了一晚上,還有些低燒,精神卻好多了,笑道:「嗯,好點了。」

「那就好,你可不知道。昨晚上我都睡著了,好傢伙,這小子咣咣敲我……」

「您吃個甜餅!」褚青馬上堵住了他的嘴

這貨剛開始接觸的時候,覺著挺嚴肅不好親近,熟了才現,丫就是個話癆,而且特八卦。

一會,小伙伴們6續下來吃飯。歐陽聽說范小爺的事兒,關切的問了問。看她還沒大好,今天行程也不太重要,乾脆讓她在賓館休息,免得又嚴重。

她不去。褚青索性也申請留下來陪護,歐陽考慮了片刻,點頭同意。其實這幫人,只要趙微不出問題。別的,也就那麼回事吧……

就這樣,一大波人辛苦去外面走秀。倆人很輕閑的窩在賓館裡看狗血劇。

下午的時候,實在無聊得緊,還出去溜了溜。這種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手拉手逛街的感覺,讓他們都很新鮮,也很愉快。沒特意去什麼著名的地方,就在賓館附近兩條街上,走了一個來回。

不時也有些路人湊上來要簽名,褚青也終於嚐到了一把裝逼滋味,他都拍好幾部戲了,在台北才找到點當明星的虛榮感,簡直是失敗中的失敗。

那些路人涇渭分明,目標清晰,找褚青的絕不會去找范小爺,當然她那邊也一樣。

他的粉絲構成很奇怪,三十歲以上的女性居多,光看穿著,一部分像是白領,一部分像是主婦。也沒有追星的熱度,就像不太熟的朋友見了面,聊幾句,問候寒暄,不打擾,不勉強,不湊熱鬧,然後淡淡離開,這樣的交流方式讓他非常喜歡。

特別是跟范小爺身邊圍著的小男生們一比,就更讓他喜歡……

那些個小男生,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分泌旺盛的階段。他們不是喜歡范小爺,只是單純的喜歡漂亮女孩子,換大冪冪來一樣的敢喊「我愛你!」

也正因為這,他們對倆人如此親密的關係,感到略微驚訝,但也僅僅是略微驚訝。

而對褚青和范小爺來說,這一整天感覺都很不錯,忙裡偷閒,又貼合無間。

誰知晚上,一家晚報的頭版,忽然就爆出來他們牽手逛街的大圖,還起了個很狗血的標題——《柳青金鎖戲外生情擅自脫隊台北街頭秀恩愛》

好吧,這種沒水準的字兒只有我才能想得出來。

中視的宣傳人員分別告知歐陽和瓊遙時,反應都很淡定,根本算不得什麼事情。

這是家小報紙,不知道在哪就偷拍了這張照片,把它推上頭條,大概是想憑藉獨家新聞一舉壓倒同行。可惜,台北全城都在子的烏雲籠罩下,兩個三流小明星的戀情根本沒多少人關注,甚至連曝光這種詞都用不上。

看過的讀者,大多是「哦……」的反應。

…………

「周潔走了?」褚青驚訝道。

「嗯,我也剛知道,自己回京城了。」趙微很無奈。

他咂巴了下嘴,對這人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順帶無話可說。

游完故宮後,他們第三天就南下高雄,結果隊伍裡莫名其妙就少了個周潔。這人平時沒啥存在感,跟褚青等人也是互不搭理,但忽然就不聲不響的搓爐石回城,此種做法還是刷新了一干人對他的觀感度。

這件事的性質跟褚青范小爺搞對像不同,他們倆是小配角,而且是私人生活,沒有負面影響,反而還能小小的幫還珠炒作一下。

周潔可是正經的男主,這種沒下限的撂挑子行為,先波及的就是某些活動贊助商,事先說好他必須得參加,現在人沒了,怎麼解釋?還有那些熱情的影迷,更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中視就倒霉催的,不僅費錢費力的接待,還得幫瓊遙公司做公關,否則影響了第二部的收視率,那可是雙輸。

對此事,一直有兩種說法。

一個就是中視爆出來的公關稿,什麼「周潔連夜返回內地。只為挽救破碎愛情」。裡面把他寫的有情有義,簡直秒殺福爾康,氣死王寶釧。

一個則是在台灣娛記圈裡的傳聞,說他無非是看自己的人氣比不上趙微,比不上林心茹,就腦子一抽,溜了。

總之不管真相如何,跟褚青無關,他正蛋疼的在家搖滾餐廳裡看一大撮人跳迪斯科。

話說台北和高雄的活動路線真是不一樣,一個斯斯文文。一個妥妥的夜店風。來之前,褚青還想,搖滾餐廳,可能就是店裡掛個吉他貼張海報那種。結果到現場就被驚嚇了,正中齁大齁大的一個舞池,樂隊配備一應齊全,四周的平台上圍著幾十張桌子,居然還有二樓。

這佈局,特眼熟。要不是那些亂七八糟閃的彩燈,和「砰砰砰」震得心都跳的音樂,他還以為一會郭德剛就從裡面鑽出來了。

一幫子年輕人在舞池裡單挑,他們都是還珠的影迷。青春年盛,肉眼可見的朝氣蓬勃,把現場氣氛搞得大為火熱。趙微林心茹在這種環境下,慢慢也放鬆下來。連張鐵霖都穿著夏威夷海灘衫,跟著左扭右扭的。

主辦方還算理智,沒準備酒水。怕喝多了出事,一溜的礦泉水。

褚青拿瓶水小口抿著,非常不適應,吵吵嚷嚷的,再呆會心髒病都能犯了。瞅了眼興致勃勃的范小爺,搖搖頭,自己偷偷摸摸撤下平台。

往出口的過道很窄,人又多,他費勁的剛要鑽過去,忽又從旁邊擠過來兩個人,搶到前面。

都是男生,年紀不大,利落的短,模樣沒看太清,應該都挺清秀的。一人個子很高,另一人好像育不太好,約莫一米五多點。

倆人似乎不認識,沒有任何交流,一前一後往出走。矮個子走在前面,快到門口時,忽然停住,蹲下身。高個子沒在意,一下撞到他背上。

「哎喲!你走路沒長眼睛啊?」

矮個子被撞的往前一載歪,回頭喊道,聲音清脆,帶著變聲期特有的青春味道。

褚青聽了一呆,居然是個女的。

「你才沒長眼睛,你忽然蹲下來幹嘛?」高個子回擊道。

「我係鞋帶關你屁事啊?」

「你在我前面當然關我的事啊!」

他倆一人一句吵個沒完,褚青還堵在後面呢,只得道:「那個,能不能先讓我過去?」

女生瞪了男生一眼,推開門出去。

剛到外面,褚青就覺著腦筋清爽,空氣中含著一絲傍晚的涼意吸進鼻子裡,胸腔都舒展開了。

那兩個孩子站在路邊,都準備打車,互相瞪著眼睛,似兩隻炸了毛的小喵。

一輛出租開過來,又同時揮手,車停在跟前。

倆人連忙衝上去,一隻手扒著車門,另一隻手推著對方,絲毫不讓步。

「你幹嘛,我先招手的!」

「才怪咧!明明我先打到的!」

爭執了一會,司機忍不住回身問:「你們不是一起的麼?」

「誰跟他/她是一起的!」

「神經病,別浪費我時間,閃開!」司機罵罵咧咧的把後門關上,開走了。

倆小孩又是互瞪,退迴路邊,等待下一輪戰鬥。

這次時間稍微長了點,站了半天都沒有車。

天已經漸漸黑了,女生似有些著急,從兜裡掏出張車票,確定了下開車時間。看著還有一會呢,足夠到火車站,才鬆口氣。

此時又來了輛車,遠遠從路口拐過來,倆人牟足了勁跑過去。女生跑得慢些,心裡愈加著急,腳一頓,偏偏又絆了塊石頭,身子趔趄著往前衝了幾步,手指不由一鬆,車票順風就飛了出去,正貼在出租車的擋風玻璃上。

更慘的是,那車居然沒停,帶著票絕塵而去。

「我的票!」

女生撕心裂肺的喊,從褚青面前跑過去,追了一段。

「哈哈哈!」

男生看她這樣子,幸災樂禍的狂笑不止。

那女生看著車遠去的方向,傻站了一會,默默的往回走,第二次經過褚青面前。

然後,她也蹲在馬路邊,離他大概三米遠的地方,手搭在膝蓋上,把臉一埋,「嗚嗚嗚」地就開始哭。

褚青吐出口煙圈,螃蟹一樣往邊上挪了挪,怕被人誤會。

「呃……」那男生本來還在大笑,嗓子瞬間就被掐住了,看著蹲在地上的女孩子,不由撓撓頭,很煩惱的表情。

猶豫再三,他還是慢慢湊過去,小聲道:「餵,餵!」

「幹嘛?」女生悶悶道。

「你沒事吧?」

那女孩子猛地就爆了,抬起頭沖他哭喊道:「你說我有沒有事?我今天這麼倒霉!碰上你這個死豬頭!我現在車票都沒了,回不去台北……嗚嗚嗚……」

她的預算剛剛好,身上只剩打車的錢,根本沒能力再買張火車票。她都後悔死了,為什麼要提前買回程票,為什麼要腦袋熱從台北追到這裡,那就不會碰上這個死豬頭,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女生約莫十五六歲,白色t卹,八分褲,很男孩子氣,這會眼睛哭得通紅,看著更呆萌呆萌的。

那男生很不好意思,她搞成這樣自己也有責任,又撓撓頭,似下了很大決心,居然也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票,道:「喏,我也回台北,你拿我的票吧。」

女孩子抹了把眼淚,偏頭瞅他,這貨看著也不像有錢人家的小孩,不確定的問:「那你怎麼回去?」

「那就不關你事了,你個男人婆!」男生明明很肉痛,還得裝成瀟灑大方。

褚青在旁邊看得這個過癮,果然是片神奇的土地,隨便出門抽根煙,都能遇著這種偶像劇橋段。

「餵!你們兩個!」他蹲在馬路牙子上,沖他們招招手,一副勒索小孩子零花錢的盲流氣質。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52 AM

第八十八章 竹馬弄青梅

李小白有兩句叫: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他一直覺著這個特黃,弄青梅也就罷了,還得繞著床弄,繞著床也就罷了,還要騎個竹馬……

嘖嘖,簡直喪心病狂!

褚青有時候也會瞎琢磨,跟范小爺這種情況,算不算青梅竹馬。結果想著想著自己都一身雞皮疙瘩,拉倒吧,青梅竹馬這個詞,跟他們完全是兩種畫風。

不過,他看了看跟前這倆孩子……

「你們倆,過來!」褚青招了下手,另一隻手還夾著煙,演技爆發,十足的癟三樣。

那男生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的,一跨步,擋在女生身前,緊張問:「你誰啊?你要幹嘛?」

女生躲在後面,不自覺的揪著他肩膀的衣服,看了看對面那貨,有點疑惑:「他好像是演柳青的那個。」

「那是誰啊?」男生迷茫,對這種男性角色絲毫無感。

褚青咧咧嘴,站起身,足足比他高一個頭,慢慢走過去。男生就覺著一股莫大的壓力撲面而來,手都在抖,道:「你不要過來哦,你再過來我報警!」

報個毛線?哥是在幫你啊,沒看那姑娘都要抱上你了。

他正要再耍幾句嘴炮,深層次助攻,就覺得身後有人走近,接著後腦勺一股風扇過來,感受了下那人的味道,撇撇嘴,沒躲。

「啪!」范小爺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道:「你有病啊!不在裡面呆著,擱這嚇唬小孩玩?」

褚青很委屈,演的正開心呢,就被打斷,悶悶道:「我沒嚇唬。」

「那你在幹啥?」

「我幫忙呢。」

他現在可學壞了,撒起慌臉都不紅。

跟著把那兩隻可憐蟲的遭遇簡單一說,范小爺比他還熱心腸。麻溜的翻了翻包,掏出幾張人民幣,問:「我都花光了,你手裡還有沒?」

褚青摸摸兜,搖了搖頭,頓了兩秒鐘,忽道:「心茹肯定有。」

「哎對!」丫頭眼睛一亮,扭頭對那兩隻道:「你們等會啊,別害怕,他跟你們鬧著玩呢。這,這還算個好人。」

褚青看她跑進店裡,翻了個白眼,有你這麼埋汰自己男朋友的麼?

那男生仍然沒敢放鬆,緊緊護著女生,神經兮兮的樣子。

三分鐘後,范小爺出來了,手裡攥著幾張新台幣,直接跑到他們跟前。

「給!趕緊去買車票回家吧。」

倆小孩都沒敢接。搞不懂這對情侶的腦洞為毛開得完全不一樣。

「拿著啊!」范小爺又把錢送了送。

男生終究要大膽一點,也認出了她,猶豫著接過錢,道:「謝謝范小姐。」

丫頭噗哧一樂。道:「裝什麼大人啊,叫姐就得了,還小姐。哎你幾歲了?」

「十六歲。」他道。

「我也十六歲!」女生從他背後探頭道。

「這麼大點以後別自個出門啊,還帶著女朋友。讓家裡多擔心……」范小爺也不過十八歲,難得能碰見比自己還小的,頓時猛找成就感。逮住一通訓。

那兩隻老老實實的聽著,對「女朋友」這種敏感詞都沒啥反應,就覺得金鎖姐姐人真是超好,超親切。相比之下,另一個貨就超爛,超討厭,如此鮮明的人品差距,居然還是對情侶,根本接受不能。

褚青也極其配合,好死不死的來了一嗓子:「這可是藉你們的,以後記著還!」

范小爺回頭瞪了他一眼,道:「甭聽他的,行了快走吧。」

男生正是火熱的年紀,不願服輸,大聲衝褚青喊道:「我叫陳伯霖,我一定會還你錢的!」

女生比他還倔強幾分,跟著大聲喊:「我叫桂倫鎂,我也一定會還你錢的!」

她話音剛落,陳小霖就扭頭,不滿道:「餵!你幹嘛學我說話?」

桂小鎂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錢,道:「我才沒學你說話,這錢是兵兵姐借我的,給我!」

陳小霖馬上又搶回去,滿臉的不可理喻,道:「你不要不講理哦!明明是兵兵姐借我的!」

「餵!你這個死豬頭!你有票還搶我的錢?」

「我警告你哦,不要叫我死豬頭,你這個男人婆!」

「死豬頭!死豬頭!」

「男人婆!男人婆!」

「……」

倆人忽然就吵個沒完,范小爺直接看傻眼,默默回到男朋友身旁,小聲吐槽:「我咋跟看偶像劇似的?」

褚青笑道:「你造嗎?他們越醬紫越會相親相愛的哦!」

范小爺踹了他一腳,怒道:「說人話!」

女朋友打自己的時候,千萬不能躲,這是秘技。

褚青挨了一腳,沒事人一樣拍拍屁股,伸手幫他們攔了輛出租車,然後摟著范小爺返回店裡。

進門時,他回頭看了眼,那兩隻仍舊你推我擠的,但好歹一起上了車。

此刻夜色氤氳,迷濛得正似花樣青春,丫瞬間覺著自己功德無量。

…………

大抵上,除了滿足一下自己的審美觀之外,此次台灣行,褚青就沒覺著還乾了什麼有意義的事兒。哦對了,他還學會了幾句當地方言:我宣你!我真的好宣你!

十幾天的行程,從台北到台中到台南,又返回台北,累的腳不沾地,各種訪問各種晚宴,最後還在瓊遙家吃了頓飯。

瓊遙奶奶對范小爺解約的事情倒沒什麼介懷,隻字未提,還鼓勵丫頭好好拍戲。其實她自己這麼大的產業,影視娛樂文化出版,堪稱一個小王國,不可能事事親為。經紀公司跟范小爺的矛盾緣由,她甚至都未必知道詳情。

臨走前兩天,這夥人還順便參加了檔綜藝節目,叫什麼我猜我猜。張鐵霖帶著趙微林心茹,加上范小爺一起錄影。褚青有自知之明,沒那個藝能細胞,就坐在底下當觀眾。

那幾個人都很放不開,全程無比生硬。趙微就沒說過幾句話。也就丫頭傻大膽,不管有譜沒譜,張口就來。

褚青一身汗啊,生怕她說錯話,冒出個統一啥的。別的環節倒是看得挺開心,那個牙套妹這會還真是土得掉渣……

4月22號,一行人離開台灣。

這段時間感覺過得非常快,每天都經歷了很多事,見了很多人,可仔細想想。又幾乎沒有能回憶得起來的。似在水缸裡滴了滴墨汁,渲染了片刻色彩,很快就歸於清澈,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在首都機場,大家各自分別,歐陽特意拉過范小爺閒聊幾句,搞得她莫名其妙。

她本來打算買當天晚上的機票,直接飛到橫店,褚青真想拖她進衛生間好好教訓一番。也不看看自己累成什麼德行。就算你拼命工作,也得有命才行,強行把她按住,起碼休整一天再說。

「哎青子。你記個號。」

在等行李的時候,張鐵霖拿著手機過來搭話,他們都回市區。

褚青沒明白他想幹嘛,但也拿出手機。道:「您說吧。」

張鐵霖說了一串號碼,道:「明,嗯。後天吧,你打個電話,有部戲你來串一下,角兒不大,別嫌棄啊。」

「哪能呢,謝謝張老師。」褚青笑道,沒對他這種命令式的口吻感到不快。第一人家也是好意,有活還能想著你;第二自己也得還人情,那字可不是白教的。

有人可能覺得,丫也沒手把手的教,就說了幾句,這也算人情?

這種東西,沒啥標準,你覺著算,就算,你覺著不算,那也可以不搭理。幹演員這行,特別是你沒成名的時候,人家幫了忙,即便是小忙,也要記著。等你紅了,人家找回來,那就得湧泉相報,這叫口碑。

明叔也說過,早期乾了不少還人情的事,不好意思拒絕,後來搞得自己太憋,就明白過來了,一概不理,按著本心走。

褚青,還沒到那個地步。

好容易折騰到家,先把行李拎到范小爺哪,倆人往床墊子上一躺,懶懶的抻了個腰,「呵……」都呼出一口長氣。

就是個累,誰也不想動,不想說話。

躺了沒多久,就聽她手機響。

丫頭摸過一看,笑道:「我媽!」

「餵?媽……嗯,剛到家……還行,不太累。」

開頭幾句過後,她就不吭聲了,一直在聽裡面說,不停的眨眼睛。

褚青側過身,掰她的手指頭玩,很好奇通話內容。因為每當她狂眨眼睛的時候,就是心裡在打鼓。

說了好久,才掛了電話。

「什麼事兒?」他問。

「又給我接了部戲,叫什麼《青春出動》。」范小爺把手機一扔,倒在他腿上,道:「哎呀,拍完《小李飛刀》,就得接著拍那個。」

「去哪兒啊?」

「湘南。」

褚青第一反應是鬼塚英吉,好吧,嚴打害死人,連個地名都不能說。

范小爺猛地又坐起來,道:「我說歐陽還閒的找我聊天呢,這戲肯定又是他們投的。」

褚青才不管誰投的,嘆道:「咱倆現在一年都見不著幾回面了。」

「哪有那麼嚴重啊!」

范小爺回道,伸出小舌頭舔了下嘴唇,又眨眨眼,忽然撲上去抱住他,聲音甜的膩人,道:「領導,有兩個事兒跟您匯報一下。」

褚青打了個寒顫,稍稍推開她,道:「有事說事,咱別這麼不著調行麼?」

「第一個,」范小爺拱了拱身子,道:「我得剪頭髮。」

「剪多短?」

「到這吧。」丫頭比了比自己的後脖子,真剪了,就是標準的齊耳短髮。

褚青摸了摸她已經及腰的長發,有點可惜,還是點頭道:「嗯,同意,還有啥?」

「第二個,呃……」

丫頭忽然吞吞吐吐的,眨著大眼睛賣萌,就是不說話。

褚青心裡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問:「第二個是啥?」

「你不許生氣啊!」

「我不生氣。」

「我好像……」范小爺看著男朋友,小聲道:「嗯,有幾場吻戲。」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12:55 AM

第八十九章  你的天真我的單純

褚青偏著頭,不說話,雖對著她的臉,又不像在看她,反倒似在走神。

范小爺說完這句話後,就一直微微低頭,保持著那個習慣動作:眼睛從下往上的瞄他。這樣的眸光,對面人看過去,會覺得那裡面湧起了一汪泉,汩汩的有水潺動。每當她害怕褚青生氣的時候,就會用這種眼神看他,像極了一隻小心翼翼的幼貓。

她真的很害怕他生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即便她清楚,這個人永遠不會對自己說哪怕一句很嚴重的話。

安靜了好一會,氣氛不尷不尬的讓人難受。丫頭終於忍不住湊了上去,開始無敵的撒嬌呻吟,捧著男朋友的臉狂親,哼哼唧唧的拉著長音:「哎呀你不說不生氣麼?」

褚青任她的嘴唇在自己臉上滑弄,道:「我沒生氣啊。」

「那你幹嘛呢?」

「我就是有點不爽。」

范小爺把距離拉開少許,小聲道:「那我不拍了,行了吧?」

「你都簽約了,還想陪錢啊!」褚青揉揉她的頭髮,到底可惜,若是剪了,再想長成這個長度,不知得過多久。

「那你又不高興!」丫頭稍稍提高音量,嗓都有些變調了,又害怕又委屈。

褚青看她的樣,不禁坐直身靠在牆上,道:「我真沒生氣,我吧,現在就很矛盾。」

丫頭眨眨眼,表情古怪。這種一本正經準備談心的節奏,自己很不適應。就見他那張臉愈加的苦逼。糾結道:「一方面,我能理解;一方面,我又接受不了。」

聽起來好像在說廢話,卻又是大實話。

他以前看電視裡那些漂亮的女明星跟男人啃得死去活來時,感覺倍儿爽,結果真等到自己女朋友了,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理智上,他理解並支持丫頭的事業。可情感上,確實無法接受。

「那到底怎麼辦啊?」

范小爺也特明白他的心理活動,但倆人沒經歷過此類事情,一時都悶在哪兒。

褚青慢慢摸著她的頭髮,一下一下的,感受著滑順的髮絲在指間流過,忽道:「哎?能藉位麼?」

丫頭眼睛頓時一亮。道:「應該能吧,導演也不能硬逼著我跟人親嘴兒!」

「那他就是硬逼著呢?」

范小爺語調都歡快了幾分,嘻嘻笑道:「那我就一直笑場,看誰耗得過誰!」

褚青也噗哧一樂,捏了捏她鼻,但隨即似想到什麼事。又恢復了那張苦逼臉。

「我都不親了,你怎麼還不高興啊?」丫頭使勁掐著他臉上的肉,撅嘴道。

「不是啊。」他撓撓頭,道:「我就想,你也不可能就碰著這一回。以後還得……」說到這,接不下去了。

「我……」

范小爺也卡了一下。不曉得說什麼。這種事實在司空見慣,很多演員情侶都遇到過類似的矛盾,他們怎麼處理的,她不知道,只是覺得自己此刻非常苦惱。

丫頭直直地瞅了他半響,忽地嘆了口氣,認命似的從他懷裡撤出來,跪坐在床上,挺直腰板,然後伸出右手,一字字道:「我,範兵兵!」

聽這個開場,加上那個古怪的起手式,褚青一愣,不曉得她要幹嘛。

就見她那小臉上,露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接著道:「以後絕對絕對不會拍吻戲,不會拍床戲,不會拍親熱戲,不會跟別的男人拉手,不會摟摟抱抱……」

「呃,那個……」

褚青就覺得這幅場景又感動又好笑,弱弱的打斷了一下,道:「拉手還是可以的。」頓了頓,又道:「稍微抱抱也沒關係。」

范小爺本來很嚴肅的情緒,被他攪合得一干二淨,猛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問:「還有沒?」

「嗯,不能穿內衣。」這貨居然還真正兒八經想了想。

「不穿我光著啊!」丫頭吼道。

「不能穿內衣出鏡。」他急忙補充。

「不能穿內衣出鏡,還有沒?」她繼續問。

褚青搖搖頭。

丫頭斜了他一眼,道「你可想好了啊,到時候別怪我漏了沒說。」

「真沒了。」

范小爺皺皺鼻,把剛才的內容完整重複了一遍,道:「要是我沒做到,我就,」她歪頭合計了兩秒鐘,道:「我就不得好……」

「行了!別往下說!我信!我信!」褚青連忙摀住她的嘴,這個傻丫頭。

她咬了一口他的手心,又把手掰開,臉上帶著小得意,好像剛做了件特了不起的事情,稍稍揚起下巴,道:「這回爽啦?」

「嗯。」

「不生氣啦?唔……」

褚青猛地把她拉過去,死死吻住那兩瓣由於過度疲累而毫無光澤的嘴唇,幹幹的帶著幾道小裂痕,沒有一點柔軟溫潤的感覺。

好久,范小爺直到快窒息了,才氣喘吁籲的掙扎開,道:「瘋了你,幹嘛?」

褚青只是笑,不說話。

「神經病啊!」

丫頭用手背抹了抹嘴唇,被他親的都有點腫了,又順順凌亂的頭髮,瞅了他一眼,忽地反應過來,道:「哎?不對啊!」

「什麼不對?」

「別光說我啊,你要是跟別的女人啃來啃去呢,你怎麼辦?」

「呃,這個……」

褚青的小心臟瞬間跳動,好一陣發虛。他可是曾被周公按住濕吻過的,這事壓根沒敢告訴她,此時被問起,臉色都不對勁了。

范小爺本來就是隨口一問,但看他這反應,立馬瞪大眼睛。炸毛道:「你行啊!你還真啃過啊?」

「啊,呵呵。也不是。」褚青打著哈哈,左瞅右瞅,就是不敢看她。

「你給我轉過來!」丫頭搬過他腦袋,盯著那雙眼睛,道:「別讓我費勁,說吧,跟誰?」

褚青想扭扭脖,試了一下。居然沒扭動,只得慢吞吞道:「跟,跟周遜。」

「哼!」范小爺歪了歪嘴角,特不屑,露出一種老娘早猜到的表情,道:「我就知道是那個小狐狸精!」

褚青一腦袋汗,姐啊你才十八歲。您別用這種原配抓小三的語氣好不好?

話說倆人的角色瞬間兌換,方才弱勢的那個變得霸氣無雙,一句跟著一句。

「老實交待,你倆還乾什麼了?」

「沒幹別的了。」

「真的?」

「真的真的!」

「那以後還敢不敢啦?」

「不敢了不敢了。」

這通審問,後來褚青乾脆學她,把那一大串承諾又說了一遍。最後道:「我要是做不到,我就不得……」

「哎!你別瞎說!」范小爺馬上摀住了他的嘴,笑道:「我也信。」

拜託!什麼年代了?還玩承諾?那是忽小孩的嘴炮,現實點好伐!

其實,他們比誰都明白。在這個圈裡,大部分人終究會變得成熟圓滑。充滿浮躁,但他們仍然做著這種在別人看來極為幼稚可笑的行為。

很簡單,因為你說,我就信。

嘮叨了半天,倆人都餓了,褚青簡單做了點,小半盆蛋炒飯,還有一大碗紫菜湯。范小爺心裡像放下了塊大石頭,輕鬆無比,吃起飯也氣勢驚人,道:「以後咱倆就一起開個大公司,想拍什麼就拍什麼,想啃誰就啃誰!」

「你還想啃誰?」褚青喝了口湯,斜她一眼。

「我想想啊。」

范小爺咬著筷,道:「嗯,在台灣碰著的那個小男生就不錯,成天跟你親太沒勁了。」

這丫頭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種,總是得瑟的挑釁,最後被虐的還總是自己,褚青慢的放下碗,然後站起來。

「咣啷!」

「呀!放開我!放開我!」

「湯!灑了灑了!」

…………

在京城歇了一天後,範小爺就飛去了橫店,那裡還有幾場戲需要收尾,然後就得馬上去湘南拍《青春出動》。

褚青覺得自己在不斷的重複做這件事情,送別,送別,還是送別。從沒有機會在大風大雨,接她回家。

他現在的生活非常明確的分成了兩部分,獨處的時候就是在工作,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在休息。

送她走的下午,褚青就撥通了張鐵霖給他的那個手機號。

「餵?」

「餵?您哪位?」裡面傳出來一個略低沉又很方正的男聲。

「您好,我叫褚青,張鐵霖老師讓我給您打這個電話,說是有個角色我可以試試。」

「你好你好。」這人可能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但仍然等他把話說完,才道:「老張跟我打過招呼了,哦,我是張國利。」

褚青微微一怔,這人他知道,可選角不是導演或者製片人幹的活麼?便道:「不好意思張老師,冒昧問一句,您是這戲的導演?」

「呵呵,我算是小股東吧。」張國利並沒解釋太多,笑道:「看來老張這是什麼也沒給你說啊,我簡單說道說道啊。咱們這戲是清朝戲,主演都齊了,還缺幾個配角,你能演哪個,現在還不能定。這樣,你明天過來一趟,試試戲,然後再說,成吧?」

「行行,麻煩您了張老師。」褚青一聽他說那地址,還是在京郊那個影視基地,合著自己就出不去這一畝三分地了。

他掛掉電話,打了個哈欠,覺著現在身體狀況差了很多,一到午後就特愛困。

不緊不慢的爬上床,閉上眼,哎,演誰都成,別讓我演劉全就行。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00 AM

第九十章 試戲

四月末的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翠枝抽條,新花初盛,讓人工作起來都很有力氣。

褚青熟門熟路摸到京郊的影視基地,被劇務領進了片場,是個小姑娘,不熱心也不冷淡,讓他先到化妝間等會。

這就是拍豬八戒用過的那屋子,小桃紅差不多天天就在這給徐錚餵飯來著。他打量一番,比哪會可多了不少物件,兩邊都是一溜長桌,起碼有十面大鏡子錚亮對照,褚青就坐在中間,被晃得都有種自己能爬到裡面裝貞子的感覺。

他趁著沒人,鬼鬼祟祟的挨個椅子掃了一眼,沒發現椅背上有貼著紙條,寫著某某的名號。

褚青翹著二郎腿,略鬱悶,啥時候能看著傳說中的大咖專用化妝間,也好長長見識。

「你剛才可又忘詞了啊,剛拍了兩場,就忘了三回,你說該怎麼著?」

一個男聲從外面傳進來,正是張國利。

另一個人接道:「請客,蹭飯,二選一。」這副嗓子就太熟悉了,短平急促,好像老喘不過來氣的那種發音,光聽聲就能想像出這人矮圓矮圓的。

「請客請客,上回你們倆把我家作得不像樣,跟蝗蟲似的。」張鐵霖說著就推門進來。

褚青早就站起來了,見依次進來的三個人,笑道:「張國利老師好,王鋼老師好,張鐵霖老師好。」

這劇開機有幾天了,也算是單元劇,一共有六個故事,脈絡清晰各自獨立,除了幾大主演,其他配角相互間都沒有關聯。

編劇有好幾個人,鄒靜志挑頭,他們這樣寫,也是為了內部容易分工。不僅僅省了腦筋去想那些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更主要的是,導演會很省事,拍起來不亂,製片人也可以不急不慢的去挑演員。

這中老年三人組剛拍完一段晨戲。聽說人已經等著了,就來瞧瞧,身上還都穿著清代便裝,腦袋後邊耷拉著假辮子。

張鐵霖算介紹人,必須得在場,見了褚青哈哈一笑,就站到旁邊。張國利則忙上前兩步,先伸出手,笑道:「你好你好,來的挺早啊。」

相比他倆。王鋼就有點那個勁兒,也沒握手,輕輕點頭。因為他跟著過來,其實就是看二張的面子,誰來演這個配角。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這算打過了招呼,張鐵霖為了避嫌,拉著王鋼又出了去。

「來,坐坐!」張國利客氣道,他那腰永遠是微微弓著的,肩膀也往裡縮,不認識的一看這人。就覺著特慫。

別瞧他跟個下崗工人似的,在國內影視圈裡眼光卻是很超前的,演員、導演、製片人、投資方,他是較早意識到要掌握這個利益鏈的那批人。在章子依和范小爺吵吵嚷嚷投資影視劇的時候,張國利早就悶聲發大財了。

96年的時候,他就跟鄧健國搭伙。鼓搗出了《康熙微服私訪記》,那是他第一次嘗試做製片人。當時圈裡的製片人,都是承包製。你承包一部電視劇,投資方會劃定一個資金額,超過這個錢。你自己墊,如果有結餘,就是你的盈利。

這部戲最後超支3%,張國利拿自己片酬墊的,該劇大賣,他也沒賺到錢。後來琢磨明白了,光擔任製作不行,還得更深層次介入。等到了《鐵齒銅牙紀曉嵐》的時候,他帶著少量資金進組,成為資方之一,並且在後期參與銷售,這才賺到了第一份錢。

就如他自己說,在這劇裡,算是個小股東,又有著資深演員的身份,挑幾個配角進組,完全有這個資格。

張國利從抽屜裡翻出自己的包,又掏出一本子,笑道:「本來還有仨角色沒著落,誰知道昨晚就定了一個,現還剩倆,你自己先看看。」

褚青接過來看,一水的角色分析,前面是名字,後面是介紹,包括歷史原型和劇中形象,資料做得很詳盡。本子上幾乎所有的名字都被劃掉了,只剩最底下的兩個:祝君豪和豐紳殷德。

對豐紳殷德,他實在想不起來了,至於祝君豪……他撓撓頭,依稀記得好像是個又酸又倔的書生,這可不太想演,在瓊遙劇裡,已經酸得夠夠的了。

「我覺得豐紳殷德挺適合的。」褚青很快有了決定。

張國利看了看他,還以為他要挑戲份更多的那個,笑道:「行,老張說你戲不錯,但咱還是試一遍,讓大家心裡都有個底,成吧?」

正說著,又有人推門進來,短髮,似圓似方的一張臉,大眼睛,閃亮得就像有小火苗在裡面燃燒。

「哎你來的正好,幫忙搭搭戲。」張國利一瞅她就樂了。

「搭什麼戲?我可還沒化妝呢,嚇著人家!」袁麗笑道,屋裡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就跳動了起來。

「袁麗姐。」褚青忙站起來。

這姑娘算是他童年陰影,當初就覺得那個歐陽蘭蘭太可怕了,簡直喪心病狂。這種印象維持了好幾年,直到杜小月的出現,才黑轉路人。

袁麗嘴上那麼說,還是痛痛快快的掃了下劇本。褚青也琢磨了幾分鐘,覺著狀態差不多了,就把椅子挪開點地方,然後示意張國利。

張國利一拍巴掌,他立馬就摔倒在地,不是那種「矮油!人家滑倒了啦」的娘炮,而是「啪」的硬生生砸在地上,那動靜聽得袁麗眼皮都一抖。

就見褚青側身躺在地上,一隻胳膊撐起來,回頭看向她,就像在寒冬的臥室裡隨意瞥過,卻看到了一枝紅梅蜿蜒到了窗外,讚道:「好功夫!」

袁麗也笑道:「你也不賴啊,來。」說著上前伸出手。

褚青停頓了一秒鐘,才搭在她手裡,借勁站起來,然後撣了撣衣裳。

張國利離得遠一些,坐在椅子上,不由眨了眨小眼睛。

他剛才那個動作很細化,拍和撣不一樣,拍是用手掌劈裡啪啦一頓打。撣卻是用手指,輕輕的一掃。

豐紳殷德是正經的滿人貴公子,和珅的兒子,他有極好的教養和獨特魅力。就算這是戲說劇。就算劇本裡把他寫的有點憨傻,但那是框架,具體往裡面填充什麼內容,得看演員自己的本事。

試戲,往往時間很短,不可能讓你詳細完整的彪演技,靠的就是你能不能抓住人物的某個細處,並表現出來。

袁麗就在他對面,感受得更為真切,眼睛愈發閃亮。因為他此刻的身形實在太讚了!

從頭頂,到脖子,再到腰間,上半身形成一條完美的直線,倆肩膀似擔了桿天枰。分毫不差。立在哪,就跟株古鬆一樣挺拔,而臉上的神態,偏偏又顯出一種溫文氣度。

這段戲背景是在瓊林宴上,豐紳殷德拿了榜眼,祝君豪則是狀元。和珅為了讓兒子露臉,就讓他在乾隆面前耍拳。杜小月看不過,就飛上去把他打倒在地。

褚青一手在前,一手負于後,直直盯著袁麗,笑道:「你叫杜小月?」沒有絲毫被打敗的沮喪和氣憤,反而帶著一種發現絕世珍寶般的驚艷。

袁麗本來沒抱什麼認真態度。這會居然被他看得有點慌亂,不由微微低頭,暗暗提氣,隨即又揚起下巴,道:「對啊!」

這倆字。說得即嬌俏又自信,四兩撥千斤,瞬間把主動搶了過來。

演戲,怕的就是死球,你一個球打過去,沒人接,啪牆上了,這是最鬧心的事。

張國利在邊上看他倆較勁,那叫個過癮,蔫蔫兒的也開始炫演技,先自言自語:「哎呦餵!總算打完了。」然後一招手,特操心道:「小月,快回來吧!」

袁麗回頭看他,道:「哦!來啦!」接著又對褚青一笑,轉身走了幾步。

褚青自站起身,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她,此刻更追隨她的腳步,慢慢從集中變得散亂。

你看近處的東西,和看遠處的東西,眼神絕對是不一樣的,這還是郝容教他的一個小技巧。

郝老師演戲可能差點,但理論上的知識絕對很弔,用他的話說:你這貨,長得不帥,靠臉吃飯就得餓死,唯一靠譜的就是這雙眼睛,得多下功夫。

褚青是個很聽話的孩子,此後沒事就看著樓群裡那群鴿子練眼神,據說梅大爺就這麼練的。不過可能是他屬性太渣,瞅了幾天,什麼秋波流轉沒練咋樣,倒是有點斜眼的趨勢。

他專門跑到學校給郝老師痛罵一頓,還得走自己的路子。不是說技巧不重要,感受情緒永遠是本位,只有在你境界不夠,實在演不出效果的時候,技巧可以作為一個補足外掛。

「好!好!」

張國利起身猛拍巴掌,心中大定。

張鐵霖介紹他,那是人情,躲不過,結果人家實打實的給力,這人情就成了感激,誰不希望自己戲裡多上幾個好演員?

褚青倒沒多大波動,拿下這個角色,就跟接拍豬八戒一樣,找點事情幹,賺些錢。進組的時間還得等,要五月中,他這趟的收穫就是簽了個合同,又順回來一個劇本。

回到家,晚上沒事翻了翻,看得他只想撓牆,以前沒發現這劇這麼狗血啊!

話說豐紳殷德出現在最後一個單元,主要任務就是跟祝君豪一起爭杜小月,還起了個很tvb風格的小章節名——龍虎奪月。

褚青當初看這劇的時候,就老覺著這一大段都是注水的,瞬間從一流戲說劇變成三流言情。

尤其莫愁這個角色,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居然還貫穿始終,最後還跟乾隆搞出一孩子。

他以前不懂,現在自己拍了戲,算理出點門道:凡是你看著特彆扭,戲還特多的角色,保准是投資方硬塞進來的。

好吧,也有例外,比如《戰什麼國》……特麼的這整部電影都是硬塞進來的!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14 AM

第九十一章 都是神經病

「滴滴!」

「滴滴!」

褚青從車窗裡探出腦袋,看了眼前面望不到頭的車流,嘆了口氣。

本來就起晚了,才打了輛出租去學校,誰知道又碰上堵車。也只有在堵車的時候,大概才會懷念騎自行車的日,他現在就挺後悔的。

這排車道,十幾輛轎車夾著輛面的,就像一水的瘦,瘦,瘦……猛然就腫起來一個胖,極不協調。有倆司機看好長時間不動,乾脆推門下來放風,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就湊到一塊開始神侃。

說是前面一寶馬撞上了一奔馳,本來只算小刮碰,又被斜叉裡衝出來的傻缺捷達端了,三輛車摟成團,滑了好幾米,最後被輛吉普截了胡。

這四輛車,堵在路間,周圍四個路口壓滿了車流,齊刷刷怒對,瞬間有種時間永恆的感覺。

交警正在緊急疏導,褚青又等了五分鐘,眼見突圍無望,只得給錢下車。

他拐到非機動車道上,叉腰看了看。這是平安里跟德內大街的交叉口,離戲約莫四里地,若是再遠點,就有個地鐵站可坐,若再近些,走著去也無妨,偏偏卡在這個距離上。

沒辦法,跑吧!

他邁開大長腿,順著狹窄的方磚道就往前跑,左側一排排車輛飛快往後退去。晨風細細吹著耳朵,此刻在朝陽下的奔跑,那是他二逼的人品。

一時跑得興起。等過了北海,路況已經順暢了。但也沒心思接著打車。褚青身上已經薄薄出了一層汗,斜挎在身側的包,隨著他動作,一直犯賤的撞擊他的胯骨。跑步時候最煩這些零碎物件,像條死狗甩也甩不掉,那叫個鬧心。

好容易遠遠瞅見南鑼鼓巷的街牌,正開心著,就聽「叮鈴鈴」一陣車鈴聲。從右邊的胡同裡猛地衝出來輛自行車,不打商量的直直撞到他身上。

他左半身著地,右邊是那個包,包上是自行車,車上還掛著個女人。果然,女司機什麼的最討厭了,拐彎明明按著喇叭還特麼不減速。

「哎喲!」

那女的似乎還搞不清狀況。壓在上面開始叫喚。

「姐,您先起來再哎喲成麼?」褚青無語,他倒沒什麼事,就是這種姿勢丟臉了點。

「啊,對不起對不起!」那女人忙道,腿一撐地下了車。又把那破車抬了下來,問:「你沒事吧?」

褚青站起來拍拍衣服,活動了下身,確定無傷,道:「沒事。」

那女人年紀也不算大。面部線條很硬,不柔和。瞅著直愣愣的,擔心道:「你再好好看看,真沒事啊?」

「真沒事。」

褚青不想跟她磨嘰,說完就要走。

「哎哎!」女人忽地拉住他,道:「你那包!」

他低頭一瞅,那包上被刮開一個大口,又細又長,摸了摸,光外皮破了,東西沒漏出來,還能用,就道:「沒關係。」說著還想走。

女人又拽住他,道:「那不行,我得賠你。」邊說邊掏出錢包,然後取出一張,嗯,十塊錢。

她臉一紅,那包再不好,也不像就值十塊錢的樣,道:「那個,我今天沒帶多少錢,你給我留個電話吧,我一定賠你。」

「真不用!」

褚青很鬱悶,這包不值什麼錢,他只想快點閃。

這女人就像一根筋似的,認准了的事非干不可,拽住他胳膊死活不撒手,道:「不行,我一定得賠!」

褚青就覺著她是個神經病,撓撓頭,只得把手機號告訴她。

她也有手機,利索的存了號碼,隨後掏出張名片,道:「這是我電話,我有時候可能忙忘了,想不起來聯繫你,你一定得給我打電話。」

他稍稍意外,滿兜只有十塊錢的傢伙,居然還有名片,接過來道:「行行,這回沒事了吧,我走了。」

「嗯,你走好啊,拜拜!」那女人總算心滿意足的騎上車。

褚青低頭瞅瞅那名片,上面有個名字,李昱。再看下面那行頭銜,來頭倒挺大,還是央視一導演,雖然是個紀錄片導演。

他咂巴了下嘴,壓根就沒想要那錢,看過之後,順手塞進一垃圾筒裡。

經她一折騰,本來還有希望趕上點的,這下妥妥遲到了。上課,無聊歸無聊,但要麼乾脆不去,既然決定去了,遲到這種事根本不能忍。

話說進修班的課程已經接近收尾,最後一個重要項目就是排大戲,當然不能像本科班那樣正經。老師不太管,也沒啥指導,完全由同學們自己瞎鼓搗,然後在暑假之前,抽空在小劇場一演,就算完活。

也就是說,褚青這一年的學業快結束了,每當想起這個,他就特驚悚,因為時間真是太快了,去年報名時的情景還宛如昨天。

他覺著很可惜,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在拍戲,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下真正的大學生活,甚至連學校食堂都沒去過幾次,最有印象的就要屬那棟小樓,以及圖書館了。

專業課方面,還是學到很多東西的,即便他認為某些課程確實很沒用。

這些知識,與其說豐富了他的實踐技巧,還不如說是給他搭建了一個表演領域的金字塔,他靠著自己的方法和領悟,正在一步步攀登上去。

…………

「你把我推來幹嘛?」

「嘿嘿,您給指點指點!」

褚青被劉曄連拉帶拽的弄上樓,看著幽暗的樓道裡閃著慘白的燈光,不禁翻了個更慘白的白眼。

指點個毛啊,我知道你們演的是啥東西?

「那還非得這個點排?」

他這一整天都非常非常的不爽。早上跟一女的拉拉扯扯,晚上又跟一男的拉拉扯扯。本來今天下午四節課。放學就晚,劉曄忽然跑到教室裡跟他一頓磨嘰,褚青耐不住,只好被這神經病拉過來看那勞什話劇。

「白天人太多。」劉曄倍儿得瑟,笑道:「咱們這戲在學校火大發了!你可沒看著,裡三層外三層,都來觀摩的。」

「觀摩……」褚青笑了下,道:「看熱鬧的吧。」

劉曄忽地瞅了瞅他。納悶道:「你沒看新聞啊?」

褚青也一愣,道:「出啥事了?」

「咱們大使館前兒被美國佬炸了!這你都不知道?」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啊?」褚青眨了眨眼,思維靜止了兩秒鐘,反應過來,忙道:「知道知道,那,那關你們排戲啥事?」

「怎麼沒事啊。咱們這戲就是反戰的!」

褚青撓撓頭,好吧,他的確理解不了,這兩者之間真的有關係麼?

說著就到了排練室門外,一老頭聽見腳步聲,從走廊最裡面的小屋轉出來。劉曄見了笑道:「大爺。這我一同學,過來看看。」

「行行,別太辛苦啊!」老頭挺和善,慢騰騰又進了屋。

劉曄道:「這是看門大爺,人特好。咱們排到幾點,他就陪著等到幾點。」

那大門很厚重。隔音效果超好,在外面基本聽不到啥動靜,一拉開門,各種聲音全冒出來了。

秦浩正在地上趴著,旁邊蹲著田政,秦海路和李鑫雨則坐在凳上背詞,見門打開,都往這邊瞅了眼,隨後又不在意的回過頭。

這屋挺小,能有個二十多平,木地板都很舊了,一塊塊的掉漆。角落裡堆滿了零散的道具,圍著幾張圓凳,靠門這邊的牆角有個大櫃,挨著張雙人沙發,沙發上坐一人,是個叫元泉的小姑娘。

褚青眼睛一掃,班幾乎都在這了,還有個男生,不認識,擱對面坐著。

劉曄這貨把他忽來,就不管了,脫掉外套拿起本開始跟黨浩對詞。

褚青無奈,就近坐在那沙發上,既然來了,就看吧。元泉扭頭對他笑笑,沒說話。

話劇這東西,離他真的很遙遠,好像演員都得臉紅脖粗的瘋喊,搞得面目猙獰,就沒有好好說話的時候。

劉曄似乎還是主角,站在場,對面是秦海路。

他用著一種非常陌生的深沉語調,道:「貝絲,我忘不了家鄉的那條小河,每當我們吃過晚飯或是早晨醒來,推開窗戶,看到河面蕩起的層層薄霧。我忘不了夏日裡當太陽把草地曬得發黃.和你散步時聞到的芳香……」

說著,一下卡了殼,不好意思道:「這段太長了,老忘。」

秦海路安慰道:「沒事,咱再來一遍。」

「貝絲,你還記得麼?那時我們在白雲下在草地上跳舞,那時你對我說!」

第二遍,他完整的順了下來,情緒飽滿,最後那仨字「對我說」,聲音猛然拔高,又帶著點餘味。

秦海路就循著這點餘味,瞬間接上去,比他更動情,道:「是的,約翰,我記得,那時我站在草垛上大聲喊著:約翰!」

倆人的台詞功力差不多,都是隱藏著東北口的普通話,但秦海路的形體動作更好,表現得要更加立體些。

褚青看他們互動,不由打了個寒顫,大哥大姐,咱一定得說這種比瓊遙還瓊遙的台詞麼?

《靈魂拒葬》的角色,一共有二十來個,考慮到班的人數,就做了改編,縮減到十幾人。他連原版都沒聽說過,更別提改編版的,一開始還覺著挺新鮮,越看就越無聊,實在搞不懂。但又不好表現出來,怕挨削。

現場的每個人,包括只有幾句詞的黨浩,只上場晃一下的曾梨,甚至沒有戲份只在邊上坐著的元泉……哪怕同學們表現得再誇張,再不自然,都絲毫沒覺得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

反而,他們臉上都顯露出一種極為強烈的嚴肅和飢渴感,那種對戲,對錶演的渴望,近乎瘋狂一樣,讓褚青都有點害怕。就像剛剛破繭的飛蛾,明明知道前面是烈烈火焰,還要一頭撞上去。

這樣的氣氛下,他感覺自己特多餘,完全融不進去。

又排了一會,班長牛慶峰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道:「行了,先歇會。」

劉曄那幾個主角瞬間跟散了架似的,癱在地上,滿身大汗,胡婧趕緊拿著礦泉水過去。

「哥您給說說,怎麼樣?」這時黨浩對那個陌生的男同學道。

「你們這個節奏太快,底下人看了肯定就覺著太忙叨……」那男生也不客氣,說著自己的意見。

別人說話的時候,在這竊竊私語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可褚青實在忍不住,掩嘴悄默聲問:「這人誰啊?」

元泉也悄默聲道:「老黨找的一師哥,給咱們指導指導。」

褚青嚇了一跳,我操劉曄那孫太坑了,竟幹這先擦屁股後拉屎的事兒。

那男生說的很簡短,話音剛落,他就朝那邊看過去,黨浩的目光正好也轉到這,他連忙猛眨眼睛。

「行了,今兒就到這吧,咱們歇會就閃人。」

黨浩別看長得粗糙,精得跟猴似的,馬上會意,不動聲色的把目光移開,還兜了一句話。

「噗哧!」元泉捂著嘴輕笑。

褚青一點都沒覺著不好意思,忽問:「哎你不演啊?」

「我前陣拍戲去了,剛回來,定角色的時候沒趕上。」她 話可比在火車站偶遇那次多多了。

「哦。」褚青點頭,其實他還發現少了個章同學,不過沒興趣問,又道:「你們這個到底講啥的,我沒太明白。」

「就是……」元泉頓了頓,這戲內容很複雜,不曉得該怎麼說,乾脆問道:「你哪塊沒明白?」

「呃,這幾人是死了吧?」

「對啊。」

「那怎麼又活了?」

「也不是活了,就是,就是他們不肯死。」

褚青疑道:「為啥不肯死?就因為打仗?」

「嗯,打仗只是一方面。」元泉想了想,說出自己的理解:「我覺得,是他們心裡有執念,放不下親人,放不下以前的生活,而且覺著這場戰爭就是場欺騙,自己死的很無辜,所以才不肯被埋掉。」

「執念……」

褚青覺著這詞特熟,笑道:「一般咱們這邊管這東西,叫殭屍。」

元泉舔了下嘴唇,難得甩人臉,扭過頭,懶得理他了。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16 AM

第九十二章 NTR

5月13號,褚青進組的第一場戲,就是夜戲。

地點在恭王府,據說和珅就住過這地兒,王鋼拍劉羅鍋的時候也在這取過景,算故地重遊。

褚青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半個腦殼,覺著不能再拍清朝戲了,不然這頭髮一輩子都長不出來。算這次,一共四部電視劇,懷柔、大觀園、恭王府、民俗園、北影廠棚……四九城適合搭古景的點差不多都踩遍了,門兒清。以後要真不干演員了,當一導遊都不用培訓,拎個喇叭就能白話。

「王老師,這段換成我給您倒酒,您看怎麼樣?」開拍之前,褚青拿著劇本虛心請教,頗為恭敬。

王鋼掃了眼本子,琢磨片刻,點頭道:「行啊,你這一倒,整個人就活了。」說著拍了拍他肩膀,讚許道:「不錯,有點想法。」

他這人,由於第一次見面表現出來的高冷,褚青開始還有點擔心。他有種自認為老藝術家的那個清高範,年紀又大,對後輩演員總愛教導,當然惡意是沒有的,就是愛拿喬,總端著。

做演員做到他這個份上,爭的早就不是誰來倒酒這回事,要的就是被人尊敬的那種舒爽感。這種人其實很簡單,伺候周到,讓他面子裡子都有了,態度自然親切。

屋子裡,和大人正在吃宵夜,小桌上一盞紅燭,一壺酒,兩盤菜。劉全在旁邊候著,門口還站一丫鬟。

褚青一撂下襟,邁步進門,輕聲道:「爹!」

其實他很想叫阿瑪的……

王鋼夾了一筷子塞進嘴裡,稍稍偏頭,道:「哦,阿德,怎麼還沒睡,都三更天了。」

褚青一屁股坐在旁邊。道:「孩兒睡不著啊。」

劉全很自覺的攆著丫鬟一起出門,這哥們叫張春合,也演了不少戲,可讓人能記住的就這麼一個角色。

「怎麼了?」王鋼問道。

他被紀曉嵐耍了一通後。本來就是在喝悶酒,但一見到寶貝兒子,語氣瞬間變得慈愛又擔心,轉換得非常自然。這位可是播音出身,在電台講小說的主兒,台詞功力完爆褚青。

「瓊林宴上的情景,孩兒真是刻骨銘心。」褚青嘆了口氣,他要表現出一種相思成災的頹廢感,低著頭,雙目無神。瞄著那兩盤菜:一盤花花綠綠的,有胡蘿蔔片,芹菜梗,青椒,還有土豆。而且全是生的。因為在鏡頭前,要看著很鮮亮,炒熟的菜會有種糊糊的顏色。

至於另一盤……他死活沒看出來是啥,像黃瓜,又像蘆薈,搗碎了再捏把捏把,一坨坨攢在盤子裡。

看著就很養眼。道具組哪找的這麼個玩意兒?別的不說,和大人就吃這宵夜,也忒寒磣了點。

王鋼碰都不敢碰那盤菜,可其它的也很操蛋啊,也就能嚐嚐那胡蘿蔔。他喝了口酒,道:「對!這都是紀曉嵐搞的鬼!」

「紀曉嵐?」褚青微怔。道:「他做了什麼,孩兒不知道,孩兒只關心杜小月。」

「對!杜小月身後,就是那個紀曉嵐在指使!」

「爹,孩兒忘不了杜小月。」

「對!我也忘不了。還有那個紀曉嵐!」倆人明顯不在一個頻道上,王鋼拿起杯,又喝了第二口。

褚青卻以為爺倆挺有共同語言,帶著點期許道:「那,爹,你得為我做主。」

「放心,孩子,爹一定讓他們粉身碎骨!」王鋼氣憤的揮了揮手,又端起杯。

「粉身碎骨?」褚青眨眨眼,反應過來,忙道:「不是,爹,我不是那意思。」

王鋼瞅了瞅他,輕輕放下酒杯,笑道:「看來我兒心軟吶,行行,咱不讓他粉身碎骨,咱讓他充軍千里!」

看他這個動作,褚青心中大贊。

那杯裡其實是空的,但他要當成裡面有酒,放下的時候不能使勁,手得輕緩,還要保持平衡。這可不叫演戲了,因為就是生活中的習慣動作,咱們平時拿杯水放桌上,都得這麼放。

老戲骨為什麼叫老戲骨,有積累,有想法,演的多了,根本不用琢磨,信手拈來就是一段好戲。

褚青無奈的接道:「不是爹,孩兒是想娶杜小月。」

王鋼「哦」了一聲,喝了第三口,猛地反應過來,瞪大眼睛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我想娶杜小月……」

他端起杯,發現空了,猛墩了一下,剛想拿酒壺。褚青先搶過來,起身幫忙倒酒,臉上帶著討好的表情。

方才這一大段戲,相比王鋼的自然,褚青就很中規中矩,沒犯錯誤,可也不出彩,有點被人家壓制住的感覺。也就是他搶著倒酒的這個細節,才顯出那麼點生動來。

導演喊停後,王鋼的態度不免又好上幾分,以他的經驗看來,這小子雖稚嫩,可還是大有潛力的。

甭說新人演員,就算他們這些老人,一部劇這麼長,你想每時每刻都出彩,那太不現實。四十五分鐘一集戲,哪怕只有一分鐘,或一個動作,你能把所有觀眾的目光都吸引到你身上,這就算很弔了。

褚青現在還屬於爆發型的選手,給他一定的刺激,催動他那顆心砰砰的跳起來,絕對會讓人驚艷萬分。這也是他覺得拍電視劇不如拍電影過癮的原因,電視劇的間奏太緩慢,他還做不到那種隨意自然,舉重若輕,這不僅僅涉及到演技,還有個人生境界的問題。

不過他倒沒想這麼多,就覺著王鋼演了那麼些年戲,爆掉自己很正常。

好吧,真是沒出息的心態……

他這會的注意力都在那盤菜上,死盯了幾秒鐘,實在耐不住好奇心,拿筷子挑了一坨捲進舌頭。

「噗!」

丫臉瞬間就綠了,特麼的居然是苦瓜!

…………

歷史題材的電視劇,不管正劇還是戲說,就有一點不好,人物太多。褚青看的時候,就經常分不清周培公和李光地。

紀曉嵐裡面。有名有號有台詞的角色就幾十位,加上群演和工作人員,片場從早到晚跟菜市場一樣吵吵嚷嚷。

不過老實說,除了所謂的鐵三角。其他演員大多慘不忍睹。

張鐵霖的演技就是個逗比,吹鬍子瞪眼一招鮮,但氣場還是略足,尤其那嗓門喊起來,一般新人真招架不住。真好的是張國利和王鋼,刨掉這兩位,再就是袁麗了,也就這姑娘能搭得上他們的節奏,不落下風。

還有趙敏玢也可以,哦。就是還珠裡演太后那個。許是畫風接近,褚青老覺著有點串戲,把紀曉嵐跟和珅拿到還珠裡,絕逼沒有違和感。

演祝君豪的,叫王崑。微帥,演技就差多了,不管什麼情景,永遠都是皺著眉頭。袁麗奔波在他跟褚青之間,那叫個累,不是身體上,是心裡遭罪。

根據人設。杜小月是喜歡祝君豪的,倆人對戲的時候,要表現出各種柔情蜜意才行,俗稱擦火花。可每當她醞釀好情緒,就被王崑那蹩腳的表演鬧得瞬間齣戲,最後只得自己撐場。

導演就經常在監視器裡。看到袁麗像對根木頭說話一樣,沒點旗鼓相當的感覺。最後索性也放棄了,只要達到合格線,基本就是一條過。

而另一邊,就完全不同。

「出發!」

褚青騎在一匹吊睛白額大馬上。身穿八旗軍服,頂花帶刺的帽子,手中寶劍揮舞,大喊一聲。

士兵們都舉著火把,晃得城門樓子影影綽綽。這又是夜戲,說的是豐紳殷德奔赴戰場,然後杜小月趕來送別。

話說軍隊為毛非得在晚上開拔?

群演有幾十人,四人一排,依次跑出城門。褚青在還珠裡學會的騎術,引著馬來到城門口。

「公子!」

袁麗跑著入鏡,還招著手,她這身戲服很漂亮,鵝黃۰色緞底,月白襟領,和以往那身素色衣裳不同,清純中又多了幾分韻味。

這身戲服她只穿了兩次,一次是送豐紳殷德出征,一次是迎他回來。

褚青撥馬回身,歡喜道:「小月!」

說著連忙下馬迎了過去,道:「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他眼中剔透晶亮,真似撥開雲霧,見到了一輪明月。

袁麗微微低頭,像有點害羞,隨即又抬起來,道:「你真的要去打仗?」

褚青一拱手,面色端肅,道:「國有危難,豈能退縮!」

袁麗略微感慨,道:「公子,你真的不像和珅的兒子。」

杜小月對豐紳殷德的感情線,有一個很明顯的遞進。開始的時候,僅僅是認為他武藝不錯,後來,又覺得品性也不錯。這裡,就已經帶著點欣賞的意思。

直到聽他說喜歡自己,又忽然生出一種很為難的感覺。她的為難有二,一個是先遇到了祝君豪,定情在前;一個就是,豐紳殷德是紀曉嵐的死對頭,和珅的兒子。

其實這兩點,都不是什麼太堅定的因素。

而現在,看到他為了國家上陣殺敵,跟祝君豪相比,別有一番英武熱血的男兒氣概,這些因素就更加動搖了。

褚青看著她的大眼睛,沒有因為她話裡對自己父親的冒犯而不滿,反而笑道:「小月,請你為我祈禱吧。」

他直挺挺的站在哪,就如立了桿大槍,寧折不彎,配上戎裝,有著一種特有的剛毅壯烈。嘴裡的話偏偏又截然相反,說得柔情無限,甚至帶著點懇切,像是在求自己喜歡的女人,能給他一些祝福。

這種反差感的強烈刺激,讓袁麗的情緒一下子就迸發了,跟王崑死也擦不出來的火花,砰地一聲燃燒在她的大眼睛裡,閃閃流轉,柔聲道:「我會的,我會天天燒香,求菩薩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嘟……」

此時,城頭上的士兵又吹響了出征號角,悠長的劃破夜空。

褚青輕聲嘆道:「小月,我該走了。」說著利落的回身上馬,看著袁麗,倆人四目相對,似有一縷柔絲在彼此之間牽扯,捨不得斷開。

這一男一女的眼睛,都極有神采,黑白分明的包裹著對方的影子。

褚青滿目柔情,慢慢又變得堅毅,然後猛地掉轉頭,縱馬出城。

「嗒嗒嗒」的馬蹄聲,循著他的背影遠去,消失在城門外。

「公子!」

袁麗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揮手大喊。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26 AM

第九十三章 我看不見

紀曉嵐一共一千多場戲,褚青大概有八十多場,佔了那麼一小丟丟。又很少NG,進度刷刷的快,快到還沒等他感覺怎麼著呢,就接近結束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態很不好,不是說拍戲不認真,他也認真了,可就是有點,嗯,不興奮。

事實上,對拍電視劇來說,從還珠開始,他就很少嚐到過那種興奮感,也許吳剛的最後那場戲,還算一次。當然,可能是因為這幾個配角,類型古板,人物單薄,都沒什麼內心衝突。

電影就不一樣了,悲摧的小偷、藝的混混、蒙昧的農民,他就沒演過正常點的角色,而這些不正常,卻讓他更加期盼。

他一直在等著自己的下一部電影,在這個結果出來之前,頗有點養精蓄銳的意思。所以,接的這兩部劇,就有種順道撈錢的不厚道感。

褚青沒有經紀人,沒人會給他去主動的聯繫工作,都是被找,被推薦。而他合作過的三位導演,現在都沒功夫搭理他。

老賈還在汾陽瞇著,樓燁的資金終於到位,拎著攝影機剛跑到魔都去給《蘇州河》收尾,姜聞正苦逼的做後期,據說一天要幹掉三包煙。

倒是周公意外的打了個電話,閒聊了幾句。說是《大明宮詞》的戲份已經殺青,現正在一部叫《那時花開》的電影裡軋戲,導演是個很猥瑣的胖。她掛掉電話前,像是順帶提了一嘴,非常非常隨意的那種,說剛交了個男朋友,叫朴樹。

劉曄他們排的話劇仍然很玩命,褚青又去看了幾次,是自己主動去的,因為實在很無聊。每次都和元泉在沙發上安靜的坐著,慢慢的居然也看懂了。

「青。你幹嘛呢?」

袁麗穿著那身鵝黃緞底月白襟領的衣裳,她從化妝間一出來,就看著這小在哪故湧。

「一會不要演瞎麼,找找感覺,你先看看咋樣?」

褚青笑道,說著把上半身擰成一個很古怪的角度,然後走了幾步。後腳不超過前腳,脖卻往前伸出來,像把耳朵當成嘴去跟人交流似的。

袁麗看得一樂,笑道:「哎喲,還真挺像!」

「那是,我可特意買的盤。跟本山大叔學的。」褚青得瑟道。

袁麗用一種特微妙的眼神瞄著他,道:「哎你愛好跟別人真的不一樣……」

「各人員準備了,準備了!」

這時,導演劉佳成拿著大喇叭開始喊,倆人立即止住話頭,連忙就位。

「Acon!」

褚青坐在一青緞小轎裡,覺著挺新鮮。就是座位太爛,連個軟墊都沒有,硬硬的硌屁股。他手裡拿著一條白布,估摸著時間,把布蒙在眼睛上,在後面係了個很醜的結。

布很厚實,睜著根本看不到啥東西,眼皮又難受。只好閉上。人閉著眼睛,感受到的不是黑漆漆一片,而是紅的綠的各種色彩繽紛散亂。轎晃晃的走著,他身也跟著晃晃的擺動。

這種擺動,讓他感覺特不踏實,那些雜糅的色彩在眼前飛舞,不斷衝擊著他的神經。越來越亂,越來越亂,同時也覺得身體越來越傾斜,找不到正方向。然後。晃著晃著,腦袋裡忽然就一蒙,似乎所有的思維被清空。

他馬上就意識到,壞了!

這場戲是說,杜小月迎接豐紳殷德出征歸來,卻看到他眼睛盲了。

四個人抬著小轎從城門外走過來,最前面還有倆士兵開路。過了門洞,慢慢把轎放下,轎簾一掀,褚青探出身。

他一身戎裝,頭盔被左手抱在身側,右手往前摸索著,非常小心的鑽出轎。

劉佳成微微皺眉,他在組裡一直沒啥存在感,因為資歷太淺,以前是武術指導,做導演的經驗還不如張國利。等到了第二部,這種尷尬就更明顯,張國利直接擔了個總導演的活,劉佳成就更像個打工的。但不是說他沒本事,混了這麼多年,至少眼光還是有的,剛才褚青一鑽出來,這個動作他就覺著很彆扭。

身顫顫的,手部也很有細節,確實非常像個盲人,可就是讓人不太舒服。刻意,不自然,甚至跟他之前的表現比起來,就像個菜鳥,無比的生硬青澀。

劉佳成沒喊停,還想再看看。

就見褚青站在轎前,似乎迷茫了片刻,然後往左轉身,抬腿,一下磕到轎桿上,整個人一載歪,那倆士兵連忙扶住。

「停!」

這一磕,把那種刻意瞬間放大,劉佳成忍不住喊:「褚青,你這演的不對,再來一遍!」

褚青忙道:「對不起導演!」

他也感覺不太順暢,好像把眼睛蒙起來後,一下就沒安全感了。心裡總有一股浮躁和焦慮,亂糟糟的,根本沉靜不下來。

「Acon!」

褚青慢慢的往左轉身,這次沒去磕轎桿,而是在士兵的攙扶下邁了過去。

「停!」

劉佳成又喊:「還是不對,再來一遍!」

「停!」

「停!」

「停!」

NG了將近二十次後,劉佳成略微焦急,忍住罵人的衝動,提高音量道:「你能不能換一種演法,換一種會不會?」

褚青只得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再次重來……

「停!」

劉佳成嘆了口氣,還不如剛才那遍呢,揮揮手道:「休息十分鐘!」

這段戲是雙機拍,一台對著褚青,一台對著袁麗。他頻繁NG的時候,袁麗一直得露出那種難以置信又痛惜的表情。

褚青挨個工作人員道歉,最後對袁麗道:「姐,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沒事沒事,你做點別的事,最好運動運動,先不要想它,把腦袋放空。」袁麗沒在意,反而教他一些平和情緒的經驗。

褚青深呼吸了幾下。然後用力揮動胳膊,繞著小圈開始跑步。

他自己也鬱悶,以前拍戲不順的時候,很快就能調整過來,這次不一樣,就像被根繩勒住了,掙脫不得。更鬱悶的是。偏偏還不曉得這根繩的源頭在哪。

十分鐘後,重新開拍。

褚青好容易跨過了轎,被兩個士兵扶著,走到城牆前,伸手摸了摸,然後轉身。道:「小月當初就是在這送我出征的。」

劉佳成張了張嘴,還是放棄了,他表現得已經稍好一點,但也僅僅是稍好一點。

「你們快幫我找小月,我知道她一定會在這等我,她在這!」

褚青雙手摸索,在城門前胡亂走著。

「公!」

袁麗湊了上去。輕輕喚道。

「小月!」

褚青慢慢往前幾步,伸出手,划拉了幾下,然後搭在她胳膊上。

「行了,過!」

劉佳成終於沒了耐心,湊合的喊道。

對這劇裡的很多配角,他要求真不高,你能到合格線就行。我可沒有給你重來二十遍的功夫。而對褚青,他一直是挺有期待的,但也不能因為這貨,就把全組耗在這一天。

劉佳成此刻也有點失望,沒想到合格線這種標準,也能用在他身上。

喊停之後,褚青一把扯掉蒙眼布。本想摔在地上,又硬生生剋制住這種衝動,站在原地半響,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特麼就搞不明白了。為什麼忽然就不會演戲了!

丫覺著自個特沒有光環籠罩,往往是剛生出點驕傲自滿,就被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讓腦袋清醒清醒,連點熱血澎湃的機會都沒有。

褚青坐在角落的椅上,撓著頭,越不明白就越想,越想就越糊塗。他不像孫洪雷,可以很弔的告訴導演:這段戲,我有五種演法。然後,再從挑出最有效果的一種。他不是走那路線的,想不出那麼多方法去演個盲人。

其實他的問題,不在演法,是在思想層次上,還沒看到那個高度。

一個就是角色和角色混淆,褚青這段戲,他認為是在演兩個角色,一個是盲人,一個是豐紳殷德,實際上只有一個,豐紳殷德瞎了,他還是豐紳殷德。

而他太在乎「盲」這個設定,忽略了人物本身。下意識的想去模仿一個盲人,神態,動作,包括心理活動,都是這樣,但方向是錯的,即便你演的再惟妙惟肖,跟戲也壓根不搭調。

葛大爺在《不見不散》裡演過一段盲人戲,說實話,不像,但就是自然,有效果。為什麼?就因為他不是在演盲人,而是在演劉元。

第二個,他本身是蒙著眼睛的,看不見,偏偏又在表演看不見。就如一個盲人,非得去扮演另一個盲人,結果只能是擰巴。

你本來就看不見,為什麼還要去演?褚青沒意識到這點,始終把握不好節奏,以至於太過刻意。

最後,就純粹是他的二病作祟。

在影視圈混了也有兩年了,一路走過來,相比大多數剛入行的小演員,他根本談不上摸爬滾打,順利的出人意料。

丫是個很騷氣的性,嘴上不說,心裡卻感覺略飄。尤其是演技方面,那麼多大導都稱讚有加,好像明兒就能拿大滿貫似的。

上課的時候老師講過,表演有一個放鬆和集的過程。不放鬆,就做不出動作,不集,就難以釋放。每個演員釋放的點不同,有的是形體,有的是神態,像葛大爺,就集在台詞上,一字一句都沉澱著深厚無比的功力。

褚青也有自己的釋放點,就是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百分之八十的戲都是靠它出彩。這已經讓他很習慣的去炫耀這個特長,並按這個套路表演。

但現在,眼睛被蒙住了,即便他不承認,可他確實一下就慌了。

我看不見了,這還怎麼演???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30 AM

第九十四章 豐紳殷德

「餵,丫頭。」

褚青回到家,飯都懶得吃,躺在床上,想來想去也只能跟女朋友傾訴一下。

「餵,你還怎麼啦?」

此時是晚上七點鐘,范小爺還正有空,接到電話,剛想習慣性的逗比兩句,就馬上察覺出他情緒不對,原本跳脫的語氣很生硬的轉換成了關心。

他把白天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後鬱悶道:「我現在就覺著不會演了,怎麼演都不對,怎麼演都找不著感覺。」

范小爺那邊也安靜了片刻,演技這種事,她可指導不了,所以只能從感情上安慰,道:「哎呀,你不認真演就已經很棒啦,你要是認真起來還不得把他們都滅了!」她嘻嘻一笑,道:「咱就當發發善心,放他們一馬。」

褚青聽了也不禁莞爾,又奇道:「哎你啥時候這麼會哄人了?」

「我一直都會啊,要不我再哄你兩句?」丫頭得得瑟瑟的,故意逗他開心。

「得了,我還沒那麼弱。」褚青笑道,他嘴上說得輕鬆,語氣還是很低沉的,後天就有一場戲,仍然是豐紳殷德眼盲的狀態,這個問題不解決,到時候照樣扑街。

范小爺似乎跟他心思通透,合計了一下,道:「嗯,我明天休息,要不我飛回去」

「別!」褚青坐起來了,忙道:「你可千萬別飛回來,好容易歇一天,老實呆著!」

「我不想陪陪你麼!」丫頭不滿道。

「不用啊,你得相信你男人,這點事絕對能搞定!」他笑道。

「德性!」范小爺啐了一口,又問:「真不用啊?」

「不用不用!」褚青可不想她來回折騰,轉了話頭,問:「你在那邊咋樣?」

「還行,就是太熱了,才五月份。這邊就跟三伏似的!」

光從話音裡就能聽出她的不爽,丫頭跟常人不太一樣,屬於熱脹冷縮的體質,天剛一熱起來。就跟吹氣球似的猛長肉,等入了冬,也不用特意減肥,就會自然瘦身。

褚青想了想道:「我還有幾天就殺青了,要不我過去吧。」

「不用啦!你那麼辛苦,累著您老人家。」范小爺同樣也不想讓他折騰。

「反正我拍完也沒事啊,再說,我還想看看你麼。」他開始膩歪。

「喲,你還有這好心」丫頭說著忽然反應過來,道:「哎我說你是想過來查崗吧!」

「這都被你發現了?」褚青誇張的叫道。

范小爺鄙視的嗤笑一聲。道:「想來就來吧,我告訴你啊,咱們組裡帥哥多了去了,到時候可別哭。」

帥哥多不多,跟褚青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他當然也不是去查崗的,還沒那麼小心眼,就是剛才說的,想她了。

一通電話打了一個多小時,范小爺最後頂不住餓,甩下男朋友跑出去吃飯了。褚青本不想吃,被她帶的也有點餓了。看看時間,樓下那削麵應該還沒關門。

這店和小區就隔了條小街,兩邊的樹都有年頭了,麻麻的大葉子,夜風一吹嘩啦啦響,黑壓壓的蓋著三樓以下。平時根本見不著陽光。丫頭說她以前常來,出名後就斷絕關係了。老闆聽口音是晉中人,兼任廚子,媳婦兒卻是一嘴京片子,負責收銀。兒子則是跑堂,也算家族企業。

人不多,除了他,另有一桌三人,看打扮應該是進京打工的,就要了一盤肉菜,略微解解饞,剩下的都拿麵條代替。

褚青沒叫主食,點了個涼拼,外加一瓶啤酒。吃了幾口,感覺醬牛肉很哏,嚼不爛,只好挑著豬耳朵和香腸。

他邊吃邊琢磨戲,當時在片場心情太不穩當,腦袋亂糟糟的。這會靜下心,隱隱約約捋出點頭緒,又不太明朗,就像隔著層窗戶紙,卻找不到捅破的著力點。

呆了半響,忽聽到「吱呀」聲,才回過神。抬頭看,那三個人已經結賬推門出去,清涼的夜風漏進來,激得人精神一震。門卻沒關上,隨後布簾子被掀開,顯出一對約莫六十多歲的老兩口。

那老太太微瞇著眼,還翻著點眼白,老頭領著她走向桌子。褚青一看她走路的姿態,瞬間就移不開視線。

她和絕大多數盲人一樣,也是後腳超不過前腳,脖子往前伸著,探聽聲音。雖然也有種不安全感,卻並不躁亂,反而邁步的時候,還帶著莫名的輕鬆和篤定。

這個就很奇妙了,在褚青的印象裡,盲人似乎都是很陰鬱的,還有些怪異的動作,比如晃腦袋,搓袖子,旁人看了不理解,甚至都有點害怕。而在這老太太身上,完全沒有那種陰鬱,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可以說,那是一種幸福感。

他顧不上吃了,一直盯著那老兩口。

這時老闆娘從櫃檯後面轉出來,迎了上去,幫忙拉開椅子,道:「這麼晚還下來?」

「哎,家裡都做好飯了,愣是不吃,非吵吵要吃你們這的炒乾豆腐,沒辦法。」老頭嘴裡一通埋怨,手裡卻給她擺好碗筷。

老太太看不見,但就像知道一樣,順手拿起小碟上的筷子。

「放下,菜還沒來呢!」老頭就像帶孩子一樣,搶過筷子放好。老太太好像不愛說話,從進門就沒吱過聲。

一會,一盤炒乾豆腐端了上來,沒要別的菜,就是兩小碗米飯。

老太太這回忙拿起筷子,先碰了下飯碗,然後往前伸一點,分毫不差的落到盤子裡。第一口下肚,不禁露出很滿意的表情。

老頭就在旁邊笑,也不給她夾菜。

吃了幾口,似乎有點咸,她的手又往盤子前面伸了一點,那裡正放著一個水杯。

褚青越看越奇怪,她怎麼就能確定盤子和水杯的位置?

「哎呀!」老頭忽然叫了一聲。

老太太猛地動了動眼白,看著森人,頭一回說話:「咋了?」

「蹭衣服上了。」老頭看著前襟上的一點油漬很懊惱。

她放鬆下來,從兜裡掏出條手絹,手一招。

他探過去。就見她胳膊一圈,正圈住他的脖子,把那個手絹當成餐巾,塞進他領口。塞好之後。還順手摸了摸他的頭,似在嫌棄太過稀少的毛髮,很不開心的樣子。

褚青看著看著,就覺得特有意思。

老太太確實看不見,但除了走路時不方便,從坐下之後,到吃飯,到給老伴系手絹,偏偏又很像一個正常人。

他們的互動平淡無奇,沒有太多的話。習慣的就像左手握著右手,經過幾十年的摩擦矛盾,最後變得如此和諧完整。

我看不見,但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把盤子擺在飯碗的前面。一定會把水杯擺在我夠得著又不容易碰灑的位置,我也一定會記得你頭髮濃黑的樣子,記得你身上的氣息

看不見,只是看不見這個世界,不等於這個人已經死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靈魂。仍然充滿生命力的在跳動。

褚青忽然明白自己的錯誤在哪兒了。

恭王府,小花園。

滿園的花草灌木經過一冬的枯敗,已經新綠繁盛。

這是國家級的文物保護單位,劇組最大的精簡人手和道具,連走路都輕手輕腳,就為了盡量不讓拍戲看起來像是抄家一樣。

「你一會要是感覺有什麼不對。多跟我溝通,好吧?」開拍前,劉佳成特意把褚青叫到跟前,先是安慰了一番,表示不必在意之前的表現。結果最後又撂下這句。

褚青看著他背影,聳聳肩,看來對自己沒抱多大希望啊。所謂的多溝通,無非是為了節省時間,不想再重複前天的那二十多遍ng。

花園正中,是套石桌椅,背面有條小徑,通向一個月亮門,褚青和袁麗就站在門外候場。

「還是那戲服好看。」褚青看她換回了一身素服,可惜道。

袁麗瞅他的鬆弛狀態,奇道:「你都準備好了?」

「我也不知道,有了點想法,試試看吧。」他笑道:「今兒ng四十遍也不一定呢。」

「別介,姐我還擱這陪著呢,ng一回你就得請回客。」袁麗開著玩笑。

此時副導演拎著大喇叭喊道:「準備了,準備了,你們兩個,記住了啊,三秒後入鏡!三秒,別搶也別晚!」

「!」

倆人默數了三秒鐘,一起穿過月亮門,順著石徑走過來,鏡頭也慢慢從遠景拉到近景。

「小心點。」

袁麗攙著褚青的左胳膊,她剛入戲,就聽旁邊這貨忽然喊了一嗓子:「導演!」

一下就把她情緒打亂了,轉頭看過去,他正揮著右手跟劉佳成示意。

「有什麼問題?」劉佳成也一愣,你丫這溝通的也太快了吧!

「導演,我能不能閉上眼睛,我覺得這樣會好點。」褚青道。

按原本的設定,豐紳殷德是要睜著眼睛的,但他剛才試了一會覺著不靠譜,肯定得眨眼,還得轉眼球。

你見過有盲人的眼神這麼活潑的麼?

「嗯,可以!」劉佳成考慮片刻,睜眼閉眼都不影響劇情,他要是真能找到感覺,一隻眼睜一隻眼閉都同意。

「!」

「小心點。」

袁麗重新說著台詞,本來想慢慢的走,誰知他走得太快,自己腳底下一歪,差點沒跟上。

她眨了眨眼,不禁偏頭,一絲訝然隱藏在眼底。就見褚青完全不似之前小心翼翼的樣子,脖子挺得端正,右手也沒再摸摸索索的,大步邁開,每一步踩下去似乎都能感受到肌肉在有力的顫動。若不是一條胳膊被她攙著有點滑稽,還真能稱作虎步龍行的氣勢。

劉佳成在監視器後面看到這副情景,摸了摸下巴,皺眉深思一會,又扯出抹笑意「有點意思。」

「公子,太醫都給你紮好幾天針了,你好點兒了麼?」

褚青笑道:「好點兒了。」

「哎那你看得見我了麼?」袁麗興沖沖道,把臉轉向他。

褚青鼓動幾下眼皮,想努力的睜開卻沒成功,略帶抱歉的笑道:「看不見。」

袁麗看著他的臉,那抹抱歉的笑容似鑽進了她心裡面,莫名的煩躁起來,猛地一揮手,不滿道:「這些都什麼狗屁太醫啊!告訴皇上,打他們板子!」

這條小徑很窄,能有半米多寬,兩邊都是灌木,繞繞虯虯的彰顯著繁茂的生命力。有一簇不知名的植物,綻盛的太過張揚,抽出一截枝條,正擋在褚青前面。

他正閉著眼睛往前走,因為知道腳底下沒什麼障礙物,走得很利索。結果忽然被個什麼東西攔了一下,不由也是一驚,臉色卻未變。伸手捻住那枝條,感受著木紋的手感,放鬆下來,然後「啪」的往後一甩,暗青色的寬袖在空中打了個轉,像抖起了一朵青huā。

「好!」

劉佳成差點跳了起來,剛要大聲喊,又硬生生啞在嗓子眼裡,最後發出一聲很古怪的音節。

若非那張臉還是那麼的不好看,他都懷疑這貨是不是換了個人。不再糾結盲眼這個特徵,沒了那蹩腳的表演,把集中力全壓在了人物本身,桎梏一脫,就如在谷底,噌噌噌一躍直上了雲端。跟前天的爛表現相比,確確實實的天地之差。

褚青這一甩,那個隨意勁兒,把心裡的自若豁達全都釋放了出來,豐紳殷德這個灑脫公子的形像一下子就活了。

倆人走到石桌前,袁麗道:「坐會吧,慢點。」

這裡,本該是她扶著褚青坐下。

這貨卻已經完全演嗨了,伸手摸摸桌子,估摸准大概位置,隨後袖子一展,拂了拂她的椅子,自己才坐下。

袁麗直愣愣的坐在哪,覺得自己跟不上他的節奏了,完全是被帶著走。

「小月。」

褚青的臉對著正前方,手卻往身側伸出去,平穩踏實,並非看不見東西的那種摸索,而是特堅定的去握她的手。

袁麗也忙伸手,反握住他的手指,道:「公子,我在這呢。」

褚青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道:「我真願意一輩子失明。」

「為什麼?」

他轉過頭,面對著她,笑道:「我若失明,你就會這樣一輩子扶著我。」

他笑得異常滿足和幸福,明知和你不能長久,但能擁有此刻,就此生足矣。

「公子」

袁麗的整顆心都在抖,目光牢牢的釘在他身上,臉部的糾結和痛苦表現得極為恰當。

面前坐著的這個人,沒有強大的氣場和支配感,可就是那種細細膩膩的溫潤,宛若潛入春夜的碎雨,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被籠罩其間,纏綿於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詞中。好像不是在表演,而是順著對方的情緒,特自然的就流露出來。

褚青此刻的感覺也很奇妙,他從未試過跟劇本裡的角色如此貼合過,無論是情緒還是心境。

豐紳殷德,這個人物很簡單,簡單到兩個字就能概括,君子。

祝君豪也是君子,他表現在自身的禮教道德方面,豐紳殷德則是更為灑脫豁達,說得高大上些,一個孔,一個是莊。

他對杜小月的感情也是一樣,縱然喜歡,可並不接受這種無謂的憐憫,最後甚至在小月答應嫁給他的時候,主動退出。

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可以與你相濡以沫;你不需要我的時候,我也可以與你相忘江湖。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38 AM

第九十五章 風雨入瀟湘

湘南,黃花機場。

細雨霏霏,如若珠簾,飛機在濕潤的跑道上緩緩靠停。這種天氣,適合出門,適合歸家,總之都矯情著一股離愁。

褚青一手拖著行李箱,快步到了出口。站在簷下,碎碎滑滑的涼風透滿全身,他一個激靈,蹲下身打開箱,拽出件外套。

丫頭老嚷嚷這邊熱,他來時特意換了薄衣,誰知偏趕上下雨。

出口臨著的道上,車輛不多,卻不間斷,駛來,離開,各色的出租和私家車,不時還有輛大巴掠過。

褚青看看時間,略微不耐,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要不是她說過來接,這會都進市區了。他靠在玻璃大門上,摸出手機剛要打,就聽旁邊隔著一米遠,有人大聲喊:「褚大爺!」

他嘆了口氣,知道的明白你在喊男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拽著個老頭問路。剛合上機蓋,丫頭就帶著清淡的香粉味,撲到他懷裡。

覺得胳膊一沉,像有頭小豬拱進了懷抱,褚青嫌棄的推開她,打量幾眼,道:「你咋胖成這德行了?」

沒等她說話,又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居然是件灰色的套裝,窄窄的腰裙裹著兩條小肥腿,那叫個揪心,道:「你這幹嘛呢,賣菜啊?」

「哎你找茬是吧!」范小爺怒道,好容易把他盼來,一見面就開嘲諷。

褚青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感覺指尖油膩膩的,問:「還沒卸妝呢?」

「這不剛拍完戲就過來了麼!」她淋了點雨,頸後的髮根貼在脖上,額前柔和的發線順到兩鬢,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好多。

「拍完趕緊留頭髮!」褚青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審美,又問:「車呢?」

范小爺往對面努了努嘴,哪停著輛白色的捷達。

他一手拖著箱,一手牽著她。問:「劇組的車啊?」

「嗯,直接讓司機送過來了。」

「跟人家說謝謝沒?」

范小爺無語的白了他一眼,懶得回話。

褚青把箱塞進後備箱,轉到旁邊,還沒等細看,車門就被推開,居然從裡面下來個人。也是個姑娘。長頭髮,扎著馬尾,嘴唇有點厚,倆眼睛的間距似乎略小。

「你好,我叫李兵兵。」她自我介紹道,聲音聽起來很鄉土。

「咱倆剛才一起拍戲呢。就陪我過來了。」范小爺笑道:「人比你大三歲呢,叫姐。」

「姐!」褚青從善如流,還躬了躬身。

若是趙微或林心茹在這,壓根不會甩他們,這兩口不知道啥時候就抽風,還配合得特默契。

李兵兵不熟悉這套路,輕輕打了下范小爺。道:「別聽她瞎說,叫我兵兵……」她忽地一頓,這裡可是有兩個兵兵,不太好區分。

「上車再說。」褚青可不想傻乎乎站這淋雨,就為了考慮如何稱呼的問題。

因為多了個電燈泡,他只好坐到副駕駛上,丫頭似乎跟李兵兵關係很好,手拉手窩在後座聊天。根本不弔男朋友。

「剛才那戲我覺著挺好的。」

「是吧,我也覺著挺好,小潘也不錯,不像昨天,那個費勁……」

倆姑娘興致勃勃的聊著劇組的事情,褚青插不上嘴,索性靠在椅背上瞇覺。李兵兵則一邊跟丫頭說話。一邊偷偷瞄他的側臉。

別看范小爺這會裝出一副高冷範兒,早在一個禮拜前,也就是褚青定下行程的那天開始,就跟瘋了似的。嘴樂得就沒合上過。和別人不好說,只得死拽住同為女生的李兵兵,巴拉巴拉各種顯唄男朋友的好,她被摧殘了足足七天,也不免對這人產生點好奇。

不過此刻見了面,心裡又很納悶,不帥,不愛說話,沒看出有其它出奇的地方,這麼個男人為毛能被范小爺成天念叨著?

車開了一會,兩側樓群漸多,已經進了市區。

褚青睜開眼,好奇的打量著這座城市,從雨絲遮掩的車窗看過去,別有種淅瀝的美感。那司機是本地人,心腸倒好,許是看他無聊,主動搭話,道:「第一次來湘南吧?」

「嗯,第一次來。」

「覺著怎麼樣?」

「挺好的,挺漂亮。」

寒暄的開場過後,司機忽然把腦袋湊過去,低聲問:「她是你女朋友啊?」

好吧,這貨不是心腸好,只是為了八卦。

「你是演柳青那個吧,我看電視的時候,就覺得你倆挺配的。」看他不答話,司機繼續低聲,保持著語音只能在倆人之間傳遞。

「呃……呵呵。」褚青一腦袋汗,連忙轉變話題,問:「哎師傅,市區有啥好玩的地方麼?」

司機眨眨眼,思維比他跳的還快,脫口就道:「橘洲啊!」

「橘洲?」他聽著耳熟。

「嘖!就毛伯伯寫湘江北去橘洲頭那個!」

「啊!」褚青作恍然大悟狀,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

那司機忽然就興奮起來,道:「哎要不我帶你兜一圈看看。」

褚青瞅瞅這不靠譜的天氣,又瞅瞅更不靠譜的司機,忙道:「哪天的,哪天的,咱還是先到賓館。」

約莫傍晚的時候,到了劇組下榻的酒店。

范小爺事先已經訂好了房間,沒佔用組裡資源,私人掏的錢。歐陽是這劇的總製片,他早知道倆人的關係,聽說褚青要來探班,也沒多做表示。

丫頭陪他上去放行李,李兵兵在樓下等,掏出個手機不知道給誰打著電話。

房間在七樓,不是標間,是大床房。褚青放好箱,摸了摸被褥,有些潮,便讓服務員換了一套。

這麼磨蹭了一會,才下了樓。

李兵兵身邊卻多出了兩個人,一個乾淨清爽,眉目清秀;一個留著長發,皮膚略黑。有種憂郁青年範。

她介紹道:「這是任權,這是潘岳明。」

「你好。」褚青跟他們握了握手。

這都是丫頭的朋友,四個人都是主演,關係處的不錯。任權還好,潘岳明則有點不自然,他在劇裡和范小爺是一對,這會見了正主。略微尷尬。

褚青瞄了眼女朋友,意思是,當初就是準備跟他拍吻戲的吧?

她揚了揚眉毛,帥吧?

他撇著嘴,鎖眉閉目,作哭泣狀。丫頭扑哧一樂。上去挽住他胳膊,笑道:「別裝了,走啦!」

雨還在下著,這倆貨旁若無人的合打一把傘,走在最前面秀恩愛,看得那三位都很無語,顛顛跟在後面。

地方不遠。拐過條小街就是,最地道的湘菜館。

他們在這拍戲快一個月了,開始的時候可謂全城矚目,幾乎每個出現的地方都有影迷和記者蹲點,現在則好多了,至少不會再被當成猴圍觀。進了店門,老闆立馬熱情的過來招呼。

明天還有戲,就沒要酒。叫了個菜,一眼掃過去通紅通紅的,看著都辣人。褚青對什麼剁椒魚頭,東安雞不感興趣,反而意一道小菜,蘿蔔乾炒臘肉。

李兵兵和任權是老同學 兼閨蜜,而且都很健談。潘岳明就要安靜一些,總體上,氣氛還算熱烈。其實褚青也好,范小爺也好。都很少有機會參加這種朋友聚會,上一次,還要算陪班喝酒那回。

「當時我就是想跟她蹭點水喝,看這小孩一個人怪可憐的,就說我請你吃飯吧……」任權正在講他和丫頭的故事,笑道:「結果好嘛,她給我來了一句,我可有男朋友了,你別打我主意!」

褚青夾了一筷菜,也笑道:「這小孩有時候就愛抽風,甭理她。」

「誰是小孩啊!」范小爺給了他一肘,又對任權道:「我就是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像個好人,再說了,請吃飯我就去啊,我又不傻!」

這裡面,還真就屬她最小,年紀最大的是李兵兵,要比她大上八歲,這個事實讓丫頭很沮喪。

褚青揉揉她的頭,道:「嗯嗯,你不傻。」說著又夾了一筷。

任權看他一直蹂躪那盤蘿蔔乾炒臘肉,本來沒想吃,不禁也嚐了一口,眼睛瞬間就亮了,轉頭道:「這菜不錯,我回去得研究研究。」

李兵兵看他這樣,就知道丫職業病又犯了,無奈道:「人家這是湘菜,你那是川菜館,不挨著。」

范小爺奇道:「哎你還開飯店啊?」

「嗯,在魔都有家店。」任權笑道。

褚青忽道:「你那店多大?」

任權打量了下這家的規模,道:「能有這一半吧,就八張桌,小本生意。」

李兵兵笑道:「別聽他謙虛,那人都得排著隊等座,這才開半年多,就要把二樓盤下來了。我當初沒入股,現在都後悔死了。」

褚青微微點頭,他其實挺有興趣繼續往下打聽的,但這才剛認識,問的深了,就顯得太唐突。

范小爺偏頭瞅瞅他,心思明了。

一頓飯吃到點,從裡面出來時,雨已停歇,空氣帶著冰涼的濕氣撲面而來。路面很多地方積了水,褚青把外套給丫頭披上,拉著她手左拐右跳,玩著「看誰能蹦得遠」的幼稚遊戲。

「哎,我想吃冰激凌。」

走到半路,范小爺忽指著道邊的一小賣部道。

「這麼冷還吃冰激凌?」褚青道。

「我就是想吃!」她提高音量。

褚青這回沒廢話,幾個大步就跑了過去,鑽進店裡。

其他人只好站哪兒稍等,李兵兵湊過來,也問:「你不怕鬧肚啊?」

「我……」丫頭瞄了瞄那兩個男生,把嘴唇貼到她耳朵上,說了幾句悄悄話。

不知聽到了什麼,李兵兵忽露出一抹很微妙的笑容,道:「你想吃甜的,我倒是想吃酸的。」

范小爺一偏頭,奇道:「你那是生孩吧?」

「去你的!」李兵兵摟過她肩膀,小聲道:「哎我還真聽說,女生要是在一起呆久了,那個來的時間也會越來越一樣。」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49 AM

第九十六章 一血

褚青猶豫了下,不知道該買幾個冰激凌。光給女朋友買,好像很小氣的樣子,但買多了,其他人萬一不想吃,還得給面子,那是難為人家。最後乾脆買了幾板巧克力,就算這會不吃,也能留著,總有想起來的時候。

他提著袋子出了門,先把巧克力分出去,最後給了范小爺一個大火炬筒。

「喲,我們也有份兒,謝謝啊!」李兵兵笑道,接過來略微遲疑:「我怕胖哎。」

褚青笑道:「那都是偏見,愛胖的吃啥都胖。」說著摸了摸范小爺的頭,道:「你看我們家這只」

丫頭正舔得開心,懶得鎮壓他,無所謂道:「誰瘦找誰去!」

到了賓館,那幾個人都住在五樓,在電梯上分別時,丫頭沖他眨眨眼,褚青笑笑。

回到自己房間,屋子裡還是有些陰潮,而且在外面溜達了一圈,身上都裹著層黏黏的濕氣。他先把空調打開,調到暖風,又鑽進浴室衝了個澡。

好一陣,直到熱水燙得皮膚有些發紅,才覺得忙碌一天的身體放鬆了些。他擦著頭髮,上身沒穿,下面裹著個大浴巾,剛出來就聽外面有人敲門。

「咚,咚咚,咚!」四下。

褚青打開門,丫頭嗖地就竄了進來,連忙把門帶上。然後回身,猛地看到他這幅造型,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他毛孔間還滲透著氤氳的熱氣,升騰出一股很好聞的沐浴乳味道,尤其是沒擦乾的水珠從脖頸處滴墜,順著肌肉紋理,滑過結實的腹部,最後鑽進白色的浴巾裡,那看不見的地方隱約還露出一條細細的絨毛。

丫頭乾啞著嗓子,忽然來了一句:「你,你穿內褲沒?」

「啊?」褚青停下動作。看著自己的逗比媳婦兒,搞不懂她在開什麼腦洞。

「啊什麼啊,快進去穿上!」她慌張的把他推到裡面,自己仍站在門口。不敢邁步。

然後就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停了之後她才又問:「穿好沒?」

「進來吧。」褚青無奈道。

范小爺這才往裡走,見他穿著件大褲衩子站在床邊,叉著兩條長腿正整理行李箱。雖然這身也很露,可總比裹浴巾強,那個太容易聯想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明天幾場戲?」他頭也不回的問。

「五六場吧,不過上下午都有。」

丫頭上前幫他收拾,滿箱子一共就帶了兩套衣服,還有一套換洗內衣和襪子,不禁道:「 懶死你啊!」

褚青把刷牙缸放到洗手台上。沒搭這茬,道:「那我就得自己玩去了唄。」

「哎呀我不沒空麼!」她有點抱歉,想了想道:「白天你可以去岳麓山,晚上我陪你去橘子洲看看。」

「晚上有啥好看的?」

「那就晚上人多,還有燈。可漂亮了。」

他把常用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拉上箱子放好,坐在床邊招了下手,道:「你這戲拍的也不太忙啊,還有功夫玩。」

范小爺蹭到他腿上,屁股敦敦實實的壓著大腿,道:「我本來就配角啊。也不是我自己出去玩,都和他們一起。」

褚青點點頭,道:「嗯,你那幾個朋友都不錯,好好處處。」

「喲,你不吃醋啊?」丫頭笑道。

她換了便裝。短袖t卹,下面是剛沒過膝蓋的六分褲,耷拉著拖鞋。褚青的手從她褲管裡伸進去,很寬鬆,手指一下就滑到大腿上。輕輕摩挲著嫩嫩的白肉,笑道:「你這麼胖,除了我誰還能看上你?」

丫頭被他摸弄得難受,覺著一陣酥癢從大腿根兒波動到脊梁骨,腳背都忍不住繃直了,拖鞋順著就往下滑,連忙又用腳指頭鉤住。她拽住他的手,死死的往出扯,道:「別臭美了,這話應該我說。」

「哎,那任權跟李兵兵是談戀愛呢麼?」他忽想起這個八卦。

「我倒沒看出來,他倆就好朋友。」她一邊跟男朋友較勁,一邊道:「不過任權好像有點那意思,李兵兵就不太樂意。」

提到任權,她記起席間的事,正經問道:「哎你是不也想開飯店?」

褚青沒奇怪她能看出來,道:「是啊,聽他說的那麼好。反正我手裡那點錢擱著也是擱著,還不如乾點事。」

「那你不買房啦?」范小爺始終扯不開他的手,只好放棄,任他在自己大腿上滑弄。

「買啊,不過現在買房和開店只能乾一個,我還沒合計好。」

她摟住他脖子,歪頭想了想,道:「嗯,我爸媽還沒張羅買呢,到時候咱們一起買也行。咱倆老在外面拍戲,其實住不了多長時間,我覺著還是開店好,能賺點錢。」

褚青看著她,特詫異,丫頭你才多大啊,要不要這麼透徹,難怪能開工作室呢。

范小爺說完,忽而嘻嘻一笑,道:「那我也拿份錢,咱倆合夥吧。」

「你想當老闆娘啊?」

「我本來就是老闆娘!」

「那你再問問任權,他有經驗,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真要開的話,還得慢慢商量。」

「行!」范小爺點點頭,猛地捶了他一下,道:「哎呀別摸了,都癢死啦!」

褚青笑了笑,湊過去吻上她的嘴唇,熟悉的纏繞著那條小舌頭。正事說完了,發現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利用,這其實是非常幸福的一刻。

在她嘴裡攪動了好半天,他微微抬頭,親親那肉乎乎的臉蛋,又移到耳朵上,輕輕咬著她耳墜,悄聲道:「脫了就不癢了。」

范小爺又不傻,當然懂這句的意思,她抿抿嘴,眼裡有猶豫一閃而過,卻也沒太堅持,低低道:「把燈關上」

沒有丈母娘攪局,沒有急匆匆的事情要做,沒有人扒在門外偷聽,難得碰上這麼個安靜的。只屬於他們的夜晚。

褚青一下子就興奮了,心中躁動不已,剛要把她抱起來,然後就感覺被她壓著的大腿上。流速很均勻的被股微妙的液體積潤著,黏黏糊糊粘在倆人的褲子上。

范小爺比他反應更快,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貓,瞬間跳起來,連滾帶爬的上了床,掀過被子把自己一蒙,一個字都不說,擱哪兒裝屍體。

褚青恍惚了半響,看著腿上的一小灘痕跡發呆,我特麼褲衩還沒脫呢。怎麼就見血了?

這世上最悲摧的事兒,大概就是跟女朋友啪啪啪不成,反而大半夜跑下來給人家買衛生巾。

他已經換了條長褲,腦袋裡還處於混亂狀態,沒辦法。剛才的遭遇實在太驚悚了。雖然聽說過無數次,但親眼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還發生在自己的大腿上。

丫頭也是個二貨,明知道這幾天要飄紅,還不准備好。

此時已是十點多,他看著人煙稀少的街道和昏黃的路燈,感覺今天過得格外漫長

樓下就有家便利店。老闆正準備關燈打烊,他忙跑過去,道:「哎大哥,先別關門,我買樣東西就走!」

老闆瞅了瞅他,脖子一歪。道:「快點啊!」

店裡倒挺大,中間三排貨架,兩邊貼牆又各有一排。他不敢耽誤,找到最裡面,幾溜衛生巾擺的整整齊齊。包裝顏色很素淨,透著股小清新的氣質。

他蹲下身,記著范小爺的叮囑,反正也沒別人,直接拿起來胡亂翻看。

「牌子不對。」

「嗯,倒是這個牌子,又不是夜間型」

褚青就像推開了扇新世界的大門,忽聽老闆嘟囔了一句:「怎麼關門才想著來人?」

緊接著腳步聲響「噠噠噠」地直奔這個方位。他立馬直起腰,若無其事的轉身,比較著對面貨架上的牙膏價格。

「哎?你也買東西啊?」一個人出現在兩米外的地方,詫異道。

「啊買個牙膏。」褚青邊結巴,邊攥了管牙膏在手裡。

李兵兵的臉色也頗為古怪,道:「呃,我也買個牙膏。」說著湊到他旁邊,也挑了一個。

然後,倆人一人攥著管牙膏,站在哪兒對視許久,誰也不動地方。

「呃,我還想看看別的。」李兵兵橫移一步,又去翻旁邊的水杯。

等她挑完水杯,他又開始挑毛巾,等他挑完毛巾,她又開始挑洗髮精總之,倆人想買的東西越來越多,雙手都佔滿了,就是不肯離開這排貨架。

「哎我說你倆快點啊!我得關門了!」這時,老闆好死不死的插了一嘴。

褚青終歸是心疼女朋友的,考慮到她那邊狀況緊急,舔了舔嘴唇,把心一橫,手裡的東西嘩啦都放了回去,轉過身,又蹲在那幾溜衛生巾前面。

「噗!」

李兵兵扶著貨架就開始笑,晃得上面東西都顫顫的,又不敢大聲,捂著肚子彎下腰,嗓子眼裡發出快窒息的古怪音節,長長的馬尾垂到了地上。

褚青已經破罐破摔了,道:「別笑了,過來幫我找找。」

李兵兵又抽搐了片刻,才恢復正常,過來也蹲下身,只掃了一眼,就利索的挑出一包。

他接過,覺著不太夠用,又拿了三包。

李兵兵不知腦補了什麼情景,瞬時瞪大了眼睛。

捨棄了節操與尊嚴之後,總算完成任務,他馬上起身結賬。走了幾步,又回頭一瞅,看她也拿著一包跟了過來,不禁愣了兩秒鐘,隨後扶著收銀台也開始狂笑。

她臉紅紅的低著頭,像只羞澀極了的小狐狸。

「你這二十六塊五,你這九塊七,一起結?」老闆悶悶道,只想趕緊把這倆神經病打發走。

「嗯。」他直接甩出張五十的,覺著特苦逼,人家幫女生結賬都齁瀟灑,可自己這場景,簡直白瞎了他甩錢的動作。

「謝謝。」

李兵兵一直到賓館,再從電梯裡跑出去,都沒敢抬頭看他,蚊子似的留下兩個字。

這個夜晚愈發奇妙,褚青的精神也愈加恍惚,只感覺再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能淡定以對。等回到房間,范小爺還縮在床上,緊緊捂著被子。

他一捂臉,道:「姐啊,你這讓我咋整?」

「什麼咋整?」丫頭愣道。

「我一老爺們床單上多出來一灘血,我都不好意思讓服務員換。」

范小爺白了他一眼,道:「等會我拿走行了吧!」

她裹著被子跳下床,一把搶過袋子跑進衛生間,啪地關上門,還警告道:「不許看啊!」

褚青後背一陣發涼,我得是開了多大腦洞才會有興趣偷看這個?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53 AM

第九十七章 回京

湘南人民對還珠就像對自家孩一樣,有種很特殊的親切感。

《青春出動》裡面的演員,最出名的算是劉佩奇,但最受歡迎的當然是范小爺,加上出品方是本地芒果台,就更增添了這種鄉里鄉親的貼近。

芒果台一檔娛樂節目,甚至專門派出一位記者跟組,有什麼爆料八卦第一時間回傳,這哥們大概也是還珠的影迷,關注點多集在范小爺身上。前陣吳晶特意過來探她的班,就是他抓拍到的所謂親密照片。

丫頭和吳晶拍完《小李飛刀》就成了好朋友,他其實是回京城,聽說她在這拍戲,轉道過來看看,一天都沒呆,午到,下午就飛了。這哥們也生性,上去就直接問緋聞,范小爺倒沒介意,大大方方把吳晶拉過來一起採訪,毫無扭捏。

當然了,這些事,她已經都對男朋友老實交待了。

那記者錯過了一個緋聞男友,又憋了十來天,終於等到了正主。褚青來的第二天,倆人在街上沒羞沒臊的照片就上了當晚的娛樂新聞。轟動是談不上了,僅比在台灣被曝光那次激烈了一點,主要還是在湘南這片地界的影響。

不少影迷大老遠跑來圍觀,順帶開嘲諷,在他們的意識裡,金鎖應該跟五阿哥爾康這樣顏值正常的談戀愛才行,怎麼偏偏選了個柳青?

好在嘲諷歸嘲諷,只是出於對自己被瞎了狗眼的不滿,表達一下正常的審美訴求,倒沒做出什麼過激行為。

褚青自然略感鬱悶,總體上還是平和的,沒接受那記者的採訪要求。可也沒刻意迴避鏡頭,對她該疼還是疼,讓范小爺大為安心。

可惜由於她不太順暢的生理狀況,連拍戲都在硬撐著,還不能好好慰藉下男朋友。

褚青待了幾天。找那種一日遊的當地旅行社,把周邊景點都逛了個遍。以前可沒這機會和條件,出去玩一趟,跟媳婦兒都得考慮倆禮拜。

期間又把任權拽出去,三人私聚了下,諮詢開店的事。任權知無不言。傾囊傳授。

他一開始的本金只有十萬塊錢,其四萬塊還是朝李兵兵借的。租的是小店面,八張桌,刨掉房租和人工,他獨家的省錢秘技就是在裝修上。不買原裝建材,跑到那種拆遷老屋撿漏。用極低的價就能抗來一車舊木板和石板,這就省了一大筆。

而且他本身就是個吃貨,對菜的味道特敏感,從菜品樣式到定價都親力親為,每一道菜都會請朋友鑑定,如果超過三個人說不好吃,馬上撤單。

褚青覺得還是可以做的。雖然比想像麻煩了些,他這兩年拍戲和空閒時間比,大概是五比五,算是有精力,何況還能僱人。

「我覺著也行,那就開吧!」

晚上,倆人在房間,范小爺聽完任權一席話,忽然迸發出極大的創業熱情,比褚青還要積極。

但她迸發完之後。又反應過來,愣愣的問:「那開完誰管啊?」

褚青笑道:「找人唄,你爸咋樣?」

「拉倒吧,我爸唱歌還行,做生意得賠死。我媽倒是能管,不過現在都忙我的事兒呢。」丫頭苦惱的想了想,忽道:「哎,小穎姐姐不是快畢業了麼,她正好學的是會計,來幫我們管賬啊。」

褚青聽了眨眨眼,沒接話,很微妙的笑了笑。

倆人已經確定合伙了,若是只有他們倆,誰多誰少都不介意,哪怕自己拿錢給對方開個店也樂意。但范小爺後面還有爸媽呢,那這個帳就得分清了,不再是單純的感情問題,還有利益牽扯。

不是說範爸範媽很市儈,而是褚青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虧了他們閨女,所以才主動叫老爸過來管理,沒成想她又提起了黃穎。其實說的勢利點,黃穎算他這邊的人,還掌管財務,換個合夥人都不能放心,可丫頭就這麼隨隨便便說了出來。

范小爺說完,正為自己的想法得意,忽然感覺他看向這邊的眼神變得很熱烈,不知又腦補了什麼場景,小臉突地一紅,問道:「你還呆幾天啊?」

「三天啊,咋了?」

丫頭低下頭,小小聲道:「我還有兩天就差不多了。」

「啊?」她思路跳的太快,褚青一時沒跟上,稍後才猛翻了個白眼:我看起來就那麼像人形兵器麼?

其實,丫頭一直都覺著挺對不起男朋友的,任誰在那種情況下硬生生剎車,都會不爽至死,才想著補償一下。

褚青狠狠揉了揉她的頭,剛想訓話,那難聽的手機鈴就開始一陣亂蹦。

是個生號,裡面的聲音也很陌生:「你好,請問是褚青麼?」

「我是,您哪位?」

「我是呂勒。」

他頓了頓,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又想不起來。

對方聽這邊靜默了兩秒鐘,主動提起,道:「呵呵,我們在柏林見過面。」

「啊,您好,您好。」褚青恍然,就是《天浴》那個攝影師,長得很黑,還跟自己搭了兩句話。

「您有什麼事兒麼?」

「我這有部戲,想請你來試一下。」

「呃,電視劇?」

「不是,是電影。」

電影……褚青不由舔了舔嘴唇。

…………

京城。

這是座寫字樓,不在繁華地段,甚至有些破舊了。他在底下看著,老覺得這樓有點歪,似乎故意不跟地面垂直,彎彎扭扭的想戳破天空。

他原本計劃在湘南待個七八天的,結果被呂勒一個電話給招了回來。臨別時,范小爺用一種「你這個不用的東西」的眼神瞪他,那股哀怨叫他心肝直顫。

上了樓,電梯一開,眼前是幽暗的樓道。閃著吝嗇的小燈。順著箭頭拐過兩個彎,差點撞上一玻璃門,門邊有張桌,一個小姑娘坐在後面。

他進去還沒張口,小姑娘先道:「褚先生是吧?」

「啊。是。」

「裡面請。」她起身指了指背後的一扇門。

「謝謝。」褚青瞟了眼這小屋,簡陋得就像藏在足療店深處的大保健密室一樣。

敲了兩下,推門進了去。裡面這間比外面大不了多少,合著這單位就倆辦公室?

幾個大書櫃貼著牆,碼滿了各類書籍,把空間擠壓的更小。書櫃前是套老闆桌椅。一個頭髮稀少的男人坐在哪,正跟沙發上的人說話。

這倆人他居然都認得,沙發上的就是呂勒,戴著眼鏡,還是那麼黑。椅上那人也戴著眼鏡,好像隨時都會抽出把炒勺來。

他一進門。倆人都站了起來,呂勒先伸手,笑道:「小褚,又見面了。」又介紹那人,道:「這是劉一偉,製片人。」

褚青面色古怪的跟他也握握手,劉一偉的小眼睛閃了閃。對他本人的形像似乎不太滿意。

「最近忙什麼呢?」呂勒招呼他坐在旁邊,問道。

「剛拍完一部電視劇,這會呆著呢。」

「什麼劇?」

「呃,清朝戲,演個配角。」他不好說太多。

「哦,挺好。」呂勒點點頭,不知是說電視劇挺好,還是說他呆著挺好。

褚青略微拘謹,跟他就在柏林見過一面,不熟。而且現在還沒搞明白狀況,你叫我來,不試戲,不給看劇本,幹坐著陪你們扯蛋?

呂勒仍不慌不忙。還起身給他泡了杯茶,才道:「別急啊,女主角還沒來,咱等等。」

「嗯,沒事。」

「聽說姜聞的新片裡有你?」

「呵呵,就幾個鏡頭。」

「那也是好戲。」呂勒笑道,又揮了下手,道:「這是一偉的工作室。」

劉一偉伏在桌上正寫著什麼東西,抬起頭,操著他獨特的川味普通話,笑道:「別聽他的,你見過有這樣的工作室麼?」

褚青只得跟著傻笑,他一直就沒搞明白,這貨不是教做菜的麼,怎麼會出現在一部電影裡,還特麼是製片人?

劉一偉的確是靠著今年播出的《天天飲食》,才慢慢被觀眾熟知。但在此之前,丫在京城化界那可是真真的腕儿。

他非常碉堡的詮釋了自由職業這個概念,寫專欄,寫歌詞,寫廣告創意,拍MV,製作專輯和電影,反正和娛沾點邊的都做過,而且都乾出了點名堂。

94年,他就投資組建了一家唱片公司,算是最早試水的那批。後來央視電影頻道成立時,他又以製作顧問的身份參與企劃和籌建。

這種主兒,標準的圈外無人知,圈內是大咖。

他跟呂勒就是早些年拍電影時認識的,呂勒從去年就開始琢磨一個故事,拽他一塊攢劇本。倆人事情都多,拖拖拉拉的,今年初才完事。

劉一偉人面廣,從家空調廠拉來150萬預算,又找來紫禁城公司合夥,掛他們的廠標。這公司也特吊,京城所有廳級的官方傳媒單位,都是它老闆,根正苗紅,實打實的體制內企業。

這電影的男主角,他本來意王志聞的,年齡畢竟合適。但呂勒在柏林看完《小武》後,就迷上褚青了,一直想找機會合作,劉一偉不好駁老朋友面,只得叫來試試鏡。

三人正在閒聊,從外面屋裡,傳來一陣很清脆的腳步聲,鞋跟「噠噠噠」點地,利索爽快。然後敲了幾下門,進來一人。

長發,高個,紅色的薄外套,眼睛裡帶著許久不見的笑意。見了褚青,眸微怔,然後從裡面慢慢抽出一絲溫暖,就像已經低落入了塵埃,此刻又從塵埃開出的花。

那般的熱情和鮮豔,讓他心都抖了一下。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1:59 AM

第九十八章 再見

「……」

那一聲姐,啞在了喉嚨裡,目光卻摔碎在她的紅衣服上。

「還麻煩你跑一趟,辛苦辛苦。」呂勒笑道,女主角是前幾天才定的,已經試過一次戲了,這會為了配合男主,又把她叫了過來。

王瞳先跟劉一偉擺了下手,才笑道:「瞧您說的,都應該的。」然後轉向褚青,問:「你不給我讓座兒?」

他連忙站起來,挪到沙發右邊的一張板凳上,她走過去,坐在他原來的位置。

「哎,你們認識?」劉一偉奇道。

「嗯,認識。」王瞳右手撩了下頭髮,露出細長的脖,落在寬鬆的領口裡。

她臉朝著劉一偉的方向,留了面四十五度甚至更為吝嗇的側顏,只能看到稍聳的顴骨和微翹的唇邊。再往上,是窄窄的眼角,就像在井口遺漏的那角天空。

褚青看著她,不帶任何掩飾。她睫毛忽然波動了一下,身往前伏了伏,伸出手,輕輕拄著臉頰。

呂勒興奮了起來,他敏銳的捕捉到這倆人之間牽扯著一絲細細膩膩的東西,讓他們不停在原地踱步。想接近,卻恐懼,想走開,又惶然。

這絲東西,正是他戲裡想要的那種感覺。可以說,在一瞬間,呂勒就認定了男女主角必是他們無疑。但畢竟劉一偉在場,該試戲還是要試的。

「行,人齊了,咱開始吧……」他考慮片刻,又道:「我也不給具體情景了,簡單點,你們倆呢。就是好幾年沒見,今天偶然又碰上了,剩下的自由發揮,想怎麼演就怎麼演。」

呂勒站起身,湊到劉一偉身後。把空間留出來。手扶著他的老闆椅,死盯著前面這倆人,聲音極低,居然還帶著點顫栗,喃喃道:「來吧,來吧。」

空氣變得很沉默。時間也從容下來,緩慢流淌著,似乎能看得見它的影。

王瞳的手從臉頰滑到下巴,慢慢轉頭,食指抵著下唇。這樣的坐姿其實有點彆扭,她的腰也往右邊柔和地擰了一點。眼睛仍然沒在直視他,偏出一個很美的角度,問道:「你那頭怎麼回事,又剃了?」

從她進門,褚青就沒吱過聲,這會應了個字:「嗯。」

「什麼時候長出來讓我看看,我就沒見過你留頭髮的樣兒。」她笑道。

他摸了摸腦袋上的毛茬。也笑道:「這得一個月吧。」說著頓了頓,問:「你最近……」

王瞳合了下眼睛,又睜開,打斷道:「我不是說別問麼。」

「呵……」他無奈的笑了笑,微微搖頭。

「你最近怎麼樣,好麼?」她的食指撥弄了下嘴唇,眼裡又露出那抹熟悉的笑意,調皮而溫潤,重複了他剛才沒問出來的話。

「我,還那樣吧。」褚青道。語氣帶著肯定,「還行。」

「哦。」王瞳輕輕點頭,真的很輕,因為幅度太大,嘴唇就會撞到手指上。

說完這幾句。兩個人又沒了話,眼神不定,往左,往右,往下,偶爾會對視一秒鐘,又馬上游離開,繼續方才的散亂。

劉一偉伏在桌上,小眼睛眨啊眨的看著他們,他也製作過不少電影,看過很多演員現場表演,但這樣的氣氛,有點搞不清究竟是表演還是真實,奇妙得讓他不忍心打擾。

那種字句間的小心翼翼,隱隱試探,纏綿在眼角眉梢的熟悉和陌生……不光是他們彼此間的分秒流淌放緩了速度,連旁觀者也能感受到這種安靜。

呂勒悄悄拍了下他肩膀,劉一偉回過神,扭頭看他,目光一碰,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好了!」

呂勒繞到桌前,拍拍巴掌,然後指著褚青笑道:「小褚,咱說話算話吧,說能合作肯定就能合作。」

「那是您關照我,謝謝導演。」褚青延遲了一下,才起身應道,知道他是指在柏林碰面時說的那句客套話。

劉一偉也笑道:「你那個頭就別剃了,留著。」

「留多長?」他問。

「盡你最大努力,怎麼著也得能梳出個髮型來。」劉一偉不似剛見面時的態度,開起了玩笑。有實力打底,年齡完全不是問題,化化妝就OK,何況這一男一女擱一塊感覺也挺搭的。

呂勒笑道:「別聽他的,咱們這戲挺麻煩,那些作家一個比一個矯情,檔期特不好約,不過也都差不多了。」他想了想,道:「估摸著,等入秋就能開拍,你不用擔心你這頭髮,肯定能長出來。」

褚青皺著眉,看著這倆逗比,大哥你拍過電影麼?

秋天開拍,這才五月底,還得等四五個月,你特麼著哪門急找演員啊?而且,到現在連劇本都沒給我,怎麼還整出作家來了?

你讓我一學渣,跟一幫作家彪演技?想想就很弔!

吐槽歸吐槽,這電影還是要演的,就算再爛他也是要演的。

…………

褚青暫別這二人組,出了門,站在樓道的拐彎處等。

「噠噠噠」的鞋跟點地聲,接著露出了一角紅衣裳。

「姐。」他喚了聲。

「剛才怎麼不叫?」王瞳斜了他一眼。已經沒有了在屋裡的尷尬和無措,許是都靜下了心思,又恢復到以前的相處模式。

「不太好意思。」他撓撓頭,沒等她說話,馬上跳到另一個話題,問:「你想吃什麼?」

王瞳隨口接道:「都行,走哪算哪。」

下了樓,亂七八糟的聲音瞬間從街道上撲過來,午後的陽光已經失去了張揚,強撐著明媚。倆人都有些恍惚,好像剛從一個隔世隱蔽的地方走出到人間。

王瞳裡面穿著件襯衫,本身就挺厚的,逛了一小段,額上已經見了汗。她把包扔給他,脫下外套,下一秒他又接過外套,把包歸還。

抄在手裡,衣服上沒有什麼淡淡的體香可聞,就是感覺很柔軟。

「你最近怎麼樣,好麼?」她再次重複了這句話。

「今年拍了兩部電視劇,都是小配角,反正還行,最近正打算開飯店呢。」褚青道。

「自己開?」

「跟,跟我女朋友。」

「嗯,挺好的,有事別吵,好好商量。」王瞳頓了頓,接著道:「我剛從戛納回來。」

「哎對了!你那電影拿獎了麼?」

「沒。」她看著褚青,笑道:「拿獎那可是你的事兒。」

她笑的時候,鼻會先皺一下,然後笑意從眸裡綻出,再慢慢擴散到整個臉上。褚青抿了抿嘴,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她給人的感覺跟范小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范小爺雖然也很熱情爽朗,卻像剛跳出海平面的太陽,全身都是強烈的光芒,晃得人刺眼。王瞳卻像深秋黃昏時的落日,有著一種不著痕蹟的暖意和成熟。

又走了一會,褚青看她穿著高跟鞋已經有點費盡了,指著旁邊一火鍋店,道:「這家?」

「行。」她掃了眼,沒意見。

屋裡反倒比外面冷些,找了個靠窗的座兒,褚青把外套遞給她,抱著本菜譜開始點菜。

「一盤肥牛。」

她用茶水涮著杯,接道:「一盤鮮羊肉。」

褚青道:「豆腐寬粉拼一盤。」

她喝了口茶水,頭也不抬道:「茼蒿生菜拼一盤。」

「兩瓶啤酒。」

「常溫的。」

「再來份餃。」

「要三鮮的。」

「行了,就這些。」

服務員聽得有些愣神,被他催促了下,才忙跑到後廚遞單。

他們都不太餓,就是找地方坐會兒。不多時,菜端了上來,褚青倒滿酒,舉起杯。

她先笑道:「來,走一個!」

輕輕碰了下,王瞳一仰脖就乾了,褚青緩了兩口氣,才幹掉一杯,還咳嗽了幾聲。

「沒見漲啊。」她搖搖頭。

在她面前,他毫無還手之力,只得笑笑,涮了片牛肉,蘸滿厚厚的芝麻醬塞進嘴裡,藉著模糊不清的口音,問:「你還在那個地方住麼? 」

王瞳低頭挑弄著一根寬粉,道:「搬了……現跟我男朋友一起住。」

「哦。」

清湯鍋裡升騰著熱氣,在倆人間裊裊繞繞的,褚青不時往裡面加肉加菜,話忽然多了起來。

「我拍那個豬八戒,這劇就像周星星電影似的,就那種誇張的風格,我演吳剛……」

「當時我都蒙了,不知道該咋演,拿著那破布就想往地上摔……」

他說著自己拍戲的故事,說著徐錚和小桃紅的八卦,說著因為演不好一個瞎而快瘋掉……

王瞳拄著下巴,安靜地看著他,聽得極為認真,不時露出幾絲輕笑。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來消除一直纏繞在倆人之間的某種尷尬和波動。一個在說,一個在聽,最後鍋裡煮得滿滿的,盤也都空了,卻沒有多少東西被吃進肚。

「行了,不用送了。」

午間過後,傍晚之前,在離火鍋店不遠的地鐵口,她道。

「嗯,再見。」褚青也沒堅持,擺擺手。

她也擺了擺手,笑道:「秋天見。」

而後轉身,一條胳膊上搭著衣裳,另一隻手提著包,下了幾級台階,又把手背到身後,紅色皮包隨著她的腳步,來回晃著。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2:02 AM

第九十九章 仲夏

京城,西三環。

一座高架橋下,車堵的嚴嚴實實,喇叭不停的響。褚青拉著王燕從一輛出租車屁股後面穿過去,跑到人行道上。

「怎麼搞的你?鬧什麼鬧?」

他一身交警制服,指了指橋下繼續苦逼的車流,嚴肅道:「你看看,多危險!整個道給你堵了!京城的道能隨便堵麼?」

王燕扎著齁土齁土的雙馬尾,橘色無袖毛衣,背著個雙肩包,還挎著把吉他,一副鄉下小白花進城的樣子。

她微微低頭,弱弱道:「我撿麥高。」

「什麼麥高?」

「麥高!」王燕抬頭,眨著眼睛賣萌,興奮道:「你不知道啊?麥高!」她舉著一盒被車壓扁的磁帶,上面印著郭滔-就是石頭他爸-的人頭,道:「天皇巨星麥高,你不知道?」

她仰著那張清水臉,一點妝都沒化,皮膚很白,眉目秀氣,就是抬頭紋深了些。

褚青道:「什麼麥糕米糕的!外地來的吧?」

王燕嘟嘴點點頭,道:「是。」

「不知道怎麼過馬路,跟著大家走。」褚青一揮手,道:「去吧!」說著轉身閃人。

「知道了。」她又弱弱的結尾。

「過!」夢季喊了一聲,笑道:「青子,辛苦!」

褚青摘下大蓋帽扇了搧風,道:「我說導演啊,以後再有戲,給我安排個老總吧,擱屋裡不用怕被車撞,還能吹空調。」

「有那好角我還想演呢,那邊領盒飯去!」夢季掃了掃身後,懶得搭理他。

褚青撇撇嘴,昨兒一個電話被他忽悠過來,說是開了部新戲,幫忙客串個路人。這種事。一般都推拒不了,大早上巴巴趕過來。剛才堵車那場戲,不是劇組調度,那可是真堵車,就為這個鏡頭,足足等了一上午。

他拽著王燕在裡面七拐八拐的時候,攝影師就舉著機器跟在旁邊,不小心還刮了人家一後視鏡,賠了點錢。

話說在6月底,還珠二就已經播出了。想去年第一部橫掃同期時。全國平均收視率達到了47%,當時不少人立flag,預測十年內無人能超,結果幾個月後就被爆掉了。光是京城一地,還珠二的收視率就飆到了57%,湘南更是突破60%。

對四大主演來說,無非就是鞏固了一下人氣基礎,真正得到益處的是王燕、劉丹、朱虹嘉這些新加入的角色。

而金鎖和柳青這二位,在戲裡半真半假的膩膩歪歪。也意外的治癒了無數玻璃心,尤其是拜堂那集,真真的好評如潮。一個溫潤如玉,一個含羞似花。移步,搭手,對拜,鴛鴦蓋頭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范小爺的紅紅唇邊。

這一絲柔情,在全劇都很浮躁的基調中,特別是跟另外兩對逗比情侶一比。顯得平緩又溫暖,更得成年人青睞,兩口子居然收募到了很多三十歲以上的中年粉。

由於褚青的戲份比第一部多了許多,總算有人開始忽視掉那張面皮,注意起他的演技。懂行的看細節,看情緒;不懂的看熱鬧,看感覺,總之最後都歸根到一個印象,舒坦!

他現走在街上,偶爾也會碰到影迷過來要簽名,心裡也頗為感慨,終於從個三線小演員晉身到了三線巔峰……

好吧,其實還是三線。

與此同時,褚青專門去湘南探班的新聞也被挖了出來,他們那點小愛情到此刻才在全國范圍內曝光。

至於范曉天和夢季這二人組,拍完豬八戒後,正趕上還珠二熱播,便想藉借東風,速度極快的敲定新劇本,又拉來大火的王燕擔當主角。

這倆貨,你可以鄙視他們的節操,但不能否定那份狐狸般的商業嗅覺。拿夢季來說,丫直接就擺明車馬:我就一商業劇導演,我就看中兩條,一個收視率,一個播放時段。八點播的能賣到三萬塊錢一集,十點播的只能賣一萬,所以,甭跟我談什麼藝術價值!

他知道拍什麼題材的劇一定會火,並總能搶占先手。

這部新戲叫《明星製造》,最大的賣點,就是滿足了老百姓對娛樂圈那點子秘聞的偷窺欲。除了王燕外,還實打實的找來像井岡山、瞿影、小桃紅一票明星客串,讓這種揭秘的感覺又真實了幾分。

褚青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個,這會正坐在椅子上捧著盒飯大嚼。這貨已經吃了一盒了,本來七分飽,可吃可不吃,猶豫了兩秒鐘,還是決定再來一盒。

「吃著呢!」

王燕也拎著一張椅子湊了過來,手裡拿著盒飯,這麼些客串的,還真就跟他能說上話,畢竟在一個劇組呆過。

「你不熱啊?」褚青瞅她還穿著那毛衣,不由問道。他比她小兩歲,說起話要隨意一些。

「還行,倒是辛苦你了啊,大熱天還跑過來。」她揪了揪領口,掰開筷子,聲音裡帶著特有的那種軟糯。

「哎,我還一直想謝謝你呢。」

「謝我什麼?」

「謝謝你多照顧我們家那個啊。」他笑道。

「啊,沒事兒,兵兵那丫頭挺討人喜歡的。」王燕連忙擺手。

拍還珠二的時候,她送范小爺回了次家後,就覺著這小姑娘特不容易,平時在片場經常給她帶好吃的。倆人雖然沒有對手戲,空閒時候卻不時擱一塊聊聊天。

「最近忙什麼呢?」她吃著飯,隨口問道。

「呃,想開家飯館。」褚青略微鬱悶,這段時間誰碰著他都問「忙什麼呢」,他還老得回這一句話,開始還行,說多了就有點到處顯唄的意思。

「喲,到時候告訴我啊,我得去捧場。」王燕笑道。

「嗯,一定一定。」

他點頭道,利索的消滅掉盒飯,腦袋裡忽然一閃:你說開張的時候,要是把還珠這幾隻都弄過去撐場,那得是什麼效果?

…………

褚青從湘南迴來後。跟範媽通了次很長的電話,她對自家女兒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已經無力吐槽,好在還不算倒貼,是正常合夥。而且也基本相信這小子的品性,不會坑了閨女就是。

範媽這陣子到處飛,幫女兒洽談戲約,本來剛回膠東想歇段兒,一聽這事,心裡著急,立馬又飛來京城。天生的勞碌命。不過誰讓丫頭才十八歲,小屁孩一枚,真要找她張羅,那就是添亂。

這貨以前雖然有家修鞋店,但那是老爹掙下來的,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這回可是從無到有,搞起來才知道有多麻煩,還好有範媽幫忙,她做生意更有經驗。

倆人跑了不少店面。都不太滿意,最後相中兩家。一家小點,能擺個十來張桌子,價錢便宜。另一家是兩層。地段也不錯,租金卻翻了三番。

這跟任權的情況不一樣,任權哪會剛畢業,覺得拍戲沒啥發展。才想著做點生意,加上本錢也不多,所以盤了家小舖子。褚青現在大小也是個明星。還有女朋友的名氣加成,心裡更有底,考量一番,還是租下了那個二樓。

到拍完紀曉嵐為止,他手裡剛好有二十萬,跟范小爺每人拿出十五萬,算本金。還特意簽了個合夥協議,白紙黑字,利益關係寫得明明白白。

範媽清楚他的意思,倒很欣慰,也不矯情,幫女兒收好。

店面選定,剩下就是跑手續,找人手和裝修,一件比一件繁瑣,就是個累。

「呵……」

他抻了個懶腰,倆胳膊伸的老長,不遠處的幾個人很不爽的盯了一眼,丫連忙端正坐好。

今天是最後一天課,然後就是演大戲,再然後就跟這學校拜拜了。那大戲排的簡直慘不忍睹,定角的時候他正在外邊拍戲,不用上去遭黑。但課得來上,怎麼說也度過了一年時光,還是有點留戀的。

上下午的課,中午沒地方去,又跑來圖書館。隨便找了本書,發現根本看不進去,索性趴桌子上睡覺。

他頭回感覺不拍戲的時候也能這麼累,白天東跑西顛的就罷了,連晚上睡得也不踏實。不過剛才這一覺倒很充實,精神都振作了些。

他捻了捻被壓捲邊的書頁,看看時間,還有點空餘,就靠在椅背上四處瞄人,一副屁也不會光在考場上看風景的學渣範兒。

「你幹嘛呢?」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坐在對面,輕聲問道。

「咦,挺長時間沒看著你了。」褚青一樂。

張靜懷裡抱著本書和一個筆記本,放在桌上,道:「我拍畢業作品呢。」

「喲,張導!」褚青笑道,他們倆就像那種比一般人熟點,比好朋友又差點的關係。

這姑娘臉上總是一汪水,死靜死靜的,不太輕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聽他沒正經的打趣,也不過抿抿嘴,問:「你最近……」

「哎!」褚青馬上打斷,扭了扭脖子道:「可千萬別問我忙啥呢,我夠夠的了。」

張靜眨眨眼,低下頭翻開書本,不說話了。

「呃……」他可能也覺著自己語氣不太好,又補救道:「你畢業有啥打算?」

「沒。 」

「回閩南麼?」

「不。」

「留京城發展?」

「嗯。」

「……」

他撓撓頭,被堵得很心塞,往她手裡的書瞄了一眼,不由奇道:「咋還看上英語書了?」

張靜總算抬頭,道:「我剛在二外報了個補習班。」

褚青笑道:「挺好,你這是打算往國際發展啊。」

這貨吐槽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她細長的眼睛瞇得更加細長,一手托著下巴,忽道:「哎,我改名了。」

「啊?」他愣道。

「叫這個。」她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推到他跟前。

褚青的臉瞬間變得很苦逼,道:「你能不能別叫這個名?」

「為什麼,不好聽?」這回輪到她愣道。

「不是,我怕你告我。」

「……」

張靜對他的腦洞簡直無奈,只好問:「那你說我該叫什麼?」

「嗯,這個咋樣?」他裝模作樣的想了想,擠出少得可憐的詞彙量,也拿筆刷刷寫了仨字。

「張靜楚……」

她微微鬱悶,道:「多難聽啊!」

「我想不出別的了。」那貨一攤手,特無辜。

她嘆了口氣,道:「那我把靜字改一下,叫這個吧。」說著又寫,然後展開來,上面娟秀的三個小字:張婧初。
作者: shun6200    時間: 2016-7-3 02:07 AM

第一百章 你和我還有誰

晨光,煦和,開業大吉。

褚青摸出根煙,點著火,抽了一口,看著星點慢慢燎裂開暗黃的菸絲,略微鬱悶。

幾掛萬響長鞭門前鋪滿,再用煙火一點,劈裡啪啦的紅屑亂飛,漫天塵煙,這才有個開張的樣。可惜京城從93年就不讓放鞭了,老百姓只能逢年過節自個貓院裡放掛小鞭過過癮,但他這店可在大馬路邊,萬一被舉報了合不上。

其實就是罰幾百塊錢的事,但第一天開張,就被罰款,太觸霉頭。所以,他這嘴裡叼著煙,心裡卻叫一個空虛。

辦喜事要是沒點動靜,自己都沒底,放不了鞭炮,只好請了個舞獅隊。也不搞剪彩那一套,人就聚在大門兩側,招牌上蒙著紅布,范小爺站在底下,拽根繩一扯,露出黑底金字的長匾。

「咚咚咚!」

緊跟著鼓點響起,一紅一白兩個扁毛獅搖頭晃腦的就開始蹦躂,圍觀群眾也很給面的喝了聲彩。

大門敞開,人都湧了進去,劉曄跟在他屁股後面,偷偷摸摸的問:「我說哥,那店名誰起的,太,太那個了點。」

褚青衝前頭的女朋友一努嘴,特無辜道:「別問我。」

事實上,在場的每個人看了匾上那仨字後,都面色古怪,但稍後一想,倒還真符合這兩口的傻缺屬性。

范小爺一搞定《青春出動》,就急急忙忙的飛了回來,總算趕上了那場集思廣益大會暨給飯店取個好名字共同奮進會議。

在會上,丫頭霸氣四射,把那些個「冰青閣」「知味亭」「鴛鴦樓」神馬的直接踢出局。拎出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個:兩味爺。

範媽範爸當時臉都綠了,恨不得按住她揍一頓,丫頭卻倍儿有底氣:第一,這店是咱們倆開的;第二,店裡主打東北菜和魯菜。

合起來。正好是兩味爺……

褚青也不樂意,太沒特色,知道的是飯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鴨店。不過在她的逼迫兼撒嬌下,也只能點頭。畢竟是他們倆自己的生意,範媽範爸給給建議還成。不好多插手,捏著鼻也認了。

當然,最後做成品的時候,還是改動了下,那個爺字,換成了繁體字。並且縮小,把兩味放大些,這樣看起來總算沒那麼逗比。

店門臉有點像古時的垂花門,兩側簷廊背靠落地大窗,正一級高階,周邊的方磚道留出車位,空間很是寬闊。

此時自然沒有車停的。都被紅紅艷豔的花籃堆滿,成對成雙,怕是有幾十個,門口放不下,已經拐到牆根底。大紅條貼在上面,蓋住半個花籃,字也特大,尤其是落款,一個字能毀半拉燒餅,就像故意讓人看見似的。

獅還在哪兒蹦躂。不少閒人在觀熱鬧,顯得很擁擠。有好事的湊過去瞅瞅花籃,剛瞄了一眼,就被驚著了。

「利澤源頭水,生意錦上花——林心茹」

再往下看:

「昌期開景運。泰象啟陽春——趙微」

這哥們不信邪,一個個往下扒拉,蘇友鵬、張鐵霖、王燕、週遜、吳晶、張國利、王鋼……又忽略掉賈璋柯和樓燁,直奔最後,紅條上印著倆大字:姜聞。

他不由抬頭往門裡面望了眼,咂吧咂吧嘴。

不遠處站著的一兄弟看他扒拉的特歡實,也好奇起來,過來挨個翻,然後也抬頭往門裡瞅了瞅,咂吧咂吧嘴……

此時是上午,沒到飯點,廚服務員已經全部就位,褚青范小爺領著親友團在樓上聚餐,等到了午,就可以正式迎客。

幾天之前,他們本來是想通知各自朋友圈的,能拉來一個算一個。

褚青最先打電話的就是老賈,結果還沒開口邀請,那貨就嚷嚷著剛在一師範學校挑演員,相個舞蹈老師,人家還沒吊他。

他的話瞬間憋在嘴裡,反倒聊了半天電影的事。老賈憑著《小武》的聲譽,終於獲得了日本法國兩地投資,新片已經在籌備階段,還順便提醒他預留檔期。等他毫無興致的說起自家飯店要開業,老賈愣了幾秒鐘,似乎很疑惑為什麼要跳轉到這種話題上,當然還是很客氣的恭喜幾句,並表示會託人送花籃。

第二個電話給趙微,她正在外邊拍《俠女闖天關》,對話過程大抵跟上面一樣,仍然客氣的恭喜幾句,結尾仍然提到了花籃。

再然後,是張鐵霖、林心茹、樓燁……只有周公表示會抽出半天來捧場,雖然她也在拍戲,褚青很慌張的婉拒掉。

因為他發現,自己很重視的事情,在別人眼,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當然,不是說他們交情很虛,而是,你就開個飯店而已啊,又不是結婚,更非生離死別,這算什麼大事情,還要我們犧牲原本就緊巴巴的時間跑過來。

送個花籃,以後有空去吃頓飯,拍幾張照片掛牆上讓你顯唄,難道這還不夠?

果然,范小爺那邊的情況也一樣,丫頭還有點生氣。褚青勸了勸,剩下還沒通知的也不打電話了,索性發請柬,特別是張國利王鋼這些還不算很熟的。

經過一番折騰,他總算明白請柬到底是乾嘛用的了,能給人家留出選擇或拒絕的餘地,不像直接對話那般,抹不開情面。

最後,褚青和范小爺商量了下,隻請了黃穎和程老頭一家,這算親故。又覺著人少了點,乾脆叫上了班的同學,他們可不忙,能來蹭頓飯,又不用隨份,但也買了倆花籃,上面寫著——班全體贈。

放到十年後,這花籃價比黃金。

分開兩桌,坐的很鬆泛,范家和程家兩口坐在主座,褚青在旁邊陪著。丫頭在另一桌,主要跟同學們哈拉。

所謂的開張大吉,遠不如兩人想像的情景,明星扎堆,記者齊聚。第二天屠版各大頭條,顧客就跟攻占向日葵似的往裡面衝。

褚青還罷,范小爺就不太開心,不過也想明白了,我們倆開店就是我們倆的事兒,除了自己爸媽。別人,都指望不上。

在這桌陪了會兒,褚青拎著酒瓶跑到另一桌挨個敬,這幫人已經明顯分化成兩個部分,名字大概叫「章依和她的同學們」。

章依仍在外面奮鬥著,導演是個叫李桉的人。而她的同學們,則沒日沒夜的泡在排練室,一個個累得趴在地板上想哭。

他非常喜歡跟他們打交道,年輕,純粹,對朋友熱心,今兒一大早就過來。裡裡外外幫了不少忙。

「對了哥,後天能來麼,看咱們演出。」敬到劉曄的時候,他忽然問了句。

褚青道:「你們那話劇排完了?」

「嗯,戲小劇場,下午四點。」

「行,我一定去。」

他說著摟過范小爺,笑道:「你嫂也去。」

「……」

劉曄抽了抽嘴角,叫你聲哥,你丫還真敢順杆爬。

…………

「貝絲。我忘不了家鄉的那條小河,每當我們吃過晚飯或是早晨醒來,推開窗戶,看到河面蕩起的層層薄霧。我忘不了夏日裡當太陽把草地曬得發黃,和你散步時聞到的芳香……」

小劇場裡。褚青和范小爺坐在前面第三排,看得很清楚。

劉曄對著秦海路,又念叨起這段齁長的台詞,比起上次聽,消去了刻意的激動和煽情,要更加自然一些。這一段,有二百多個字,全靠念白功力,處理的不好很容易讓人冷場。他耍了個小聰明,拉著秦海路的手,輕輕踩著步點,在舞台上慢慢轉動,用肢體動作來填充空白。

看起來效果還不錯,立體感一下就出來了。

《靈魂拒葬》大意是說,幾個士兵因為己方冒進,被無差別砲擊幹掉了。結果怨念滿滿,就是不死,就是不願意被埋掉。軍官只好找來他們最親近的人,一個個勸慰,趕緊跳坑安息。

褚青看了好幾遍排練,這會還能裝大掰蒜給女朋友上上課。

「貝絲,我應該去的地方是地上面,做的事情也應該在地上面,而不是他媽的地下!」

台上,背景黯淡,兩個人手握著手,面對面,被揉進月亮一般的冷光裡。

劉曄的身影顯得特別動人,明明是清冷的色調,照在他身上卻散出很溫暖的光朵,柔軟得像棉花。

褚青四處瞅瞅,見左邊的小女生一眨不眨盯著那個身影,睫毛下都閃爍著一種真摯。不由偏頭跟范小爺咬耳朵,低聲笑道:「這貨演完,肯定有不少小姑娘追他。」

「你羨慕啊,那你也被幾個小姑娘追追?」丫頭也笑道,還挑了挑眉毛。

褚青知道她啥意思,不甘示弱,道:「我還告訴你啊,我真有人追。」

「誰?你說誰?」范小爺立馬追問。

「呃……」他根本就隨口一說,這讓他怎麼接。

「小穎姐姐?嗯,不對。」丫頭開始神經病一樣的自言自語:「以前我信,現在她那眼神可不像……」

「心茹?也不是,人家看不上你。」

「趙微?不對不對。」

「週遜!」范小爺猛地一抬頭,眼睛閃著光亮,道:「果然還是這個小狐狸精!」

褚青聽著她碎碎念,臉色越來越像便秘許久的狀態,啪地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賤。

五點半的時候,演出結束。劉曄本想叫上他倆一起去聚餐,褚青看還有幾個老師跟著,也不認識,就推掉了。

「咱去哪吃啊?」

倆人到了外面,丫頭憋得無精打采的,看話劇對她來說太糟心了,道:「隨便,就近吃吧。」

「去上次那家?」他問。

「行啊,他們家黃瓜拉皮還挺好吃的。」

褚青笑了笑,拉著她手,下了台階,不時有學生認出來,也沒上前搭話,只稍稍瞅一眼。這二位談戀愛的事兒,經常看電視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順著小石路往校門走,路過一溜平房,他指了指道:「喏,那就是圖書館。」

「真寒磣。」丫頭左晃右晃的打量幾眼,表示不感興趣。

「你那是……」

他說了一半,猛地衝前面大聲喊:「張婧初!」

正往門口走的那個人回過身,停在原地,目光先落在了他臉上,隨後又掃過倆人緊握住的手。

「你也剛看完啊?」他拉著范小爺走過去。

「嗯,剛看完。」

「這我女朋友,範兵兵。」

「你好。」張婧初跟丫頭點點頭,頓了下,又道:「前天我有課,不好意思。」

「哎沒事,上課重要。」他笑道。

范小爺在他邊上站著,瞅這倆人說話,瞇著眼睛,還微微揚起了下巴。

「你這幹嘛去?」褚青問。

「吃飯。

「我們也吃飯去,那……」他想說改天再聊,卻被范小爺打斷:「那咱們一塊吃吧!」

褚青偏頭看她,你搞什麼?

丫頭沒甩他,自來熟的挽著張婧初的胳膊,笑道:「你幾歲?」

「十。」

范小爺嘻嘻笑道:「比我大一歲,小初姐姐走吃飯去!」

張婧初忙道:「不用不用,我一會還有事……」

「哎呀,有什麼事啊!好容易認識你呢,走走!我請客!」

不由分說,丫頭硬拽著她出了校門,褚青在後面跟著,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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