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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0 PM     標題: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9-14 09:20 PM 編輯

【書名】: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內容簡介】
                                                  
    西漢中期,民生聊困,國勢日衰。                                                                                                                                    
    無數士大夫名士,紛紛高呼:張生不出,奈天下何!?                                                                                                
    於是,諺曰:張與劉,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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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08 P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

    渾渾噩噩之間,張越感覺到自己的思維重新活躍了起來,指間也傳來了一絲絲冰涼的觸感。「我還活著嗎?」張越在心裡暗想。腦子裡記憶的最後畫面,是一輛疾馳而來重卡。滿載著渣土的卡車,毫不費力的將他撞飛,腦袋磕到了橋墩下面的水泥地。

    在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活不成的。哪怕僥倖撿回性命,恐怕下半生也得在痛苦和煎熬之中渡過。既讓自己痛苦,也讓親人痛苦。只是……稍稍感覺了一下,張越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沒有什麼大礙。可能有些虛脫乏力。類似前些年年輕的時候,經常與朋友喝酒喝到吐,趴在洗手間裡不省人事的感覺。他嘗試了一下,想要睜開眼楮,看看眼前的世界。然而拼盡所有力氣,最終也只是徒勞罷了。

    然後,他便又沉沉睡去。在似夢似醒之間,張越聞到了一股帶著異味的油煙味,好像是某種動物油脂燃燒後產生的煙霧。味道雖然有些淡,但張越的鼻子卻出奇的靈敏。耳朵也聽到了聲音。

    「阿姊,我方才見到叔叔的手指動了一下……」一個少女驚呼著,聲音柔嫩,帶著些稚氣,卻給人一種軟萌軟萌的感覺。隨後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摸上了張越的額頭。

    「列祖列宗保佑,子重總算退燒了……」一個略顯疲憊嘶啞的女聲帶著些喜色說道︰「這樣我便放心了!」

    …………

    這兩人的話語,落在張越耳中,有些古怪,彷彿是一種張越未曾聽聞過的方言,語調婉轉,抑揚頓挫,與粵語很是相像,至少在發音上是如此。但更奇怪的是,張越完全能夠聽懂,並且理解。

    「雅語?」莫名的一個詞語湧上心頭。這就有些……倘若張越曾經讀過的書沒有錯的話,那麼,雅語應該早就失傳了!

    這是一種曾經流傳在中國大地千年的古老通用語。至少在孔子時代,雅語就已經是官方指定的通用語了。論語就記載︰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意思就是孔子啊平時有時候會說雅語,但誦讀詩書以及與人見面行禮,一定會講雅語。

    春秋戰國之時,列國外交皆是以雅語為通用語。如此,方讓散落於九州各地的諸侯使者們,能夠愉快的交流。

    不然,一個齊國人如何與一個秦國人勾肩搭背呢?諸子百家的巨頭們,又是如何周遊天下,出入列國王宮,陳說自己的主張的呢?

    其後千年,雅語一直就是古代中國唯一指定官方通用語。雅語的衰落與失傳時代,張越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至少在唐朝以前,雅語一直就是中國乃至於整個東北亞的通用語。

    換句話說……「我……穿越了?」張越內心生出疑問。作為八零後,張越對於穿越自不陌生,記得當年,尚是讀書之時,第一次接觸到了穿越。如《尋秦記》、《中華再起》等書,頓時驚為天人,為之深深著迷。

    有時候甚至會幻想自己若有朝一日,也能穿越至古代,去那歷史長河的過去,與蘇軾把酒當歌,在長板坡前與趙雲並肩作戰,或者周旋朝堂之上,縱橫於宮闕之間。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說不出來的暢快。後來隨著年歲漸長,步入社會,被社會漸漸磨平稜角,終於成為了一個人們眼中穩重、成熟、有前途、會來事的年輕人。

    並考了公務員,坐了辦公室。每日與各種瑣事打交道,在文案之中俯首。也就剩下一些瑣碎時間來看書娛樂了。娶妻生子後,連這麼點娛樂時間,也沒有了。各種問題接踵而來,壓的他喘不過氣。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自己的人生無聊透頂,空虛乏味,

    如今竟然穿越了?!張越內心原本死寂的心,重又開始砰砰砰的跳動。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腦子一疼,整個人彷彿被電擊了一般。數不清的陌生記憶,如同波濤一般,在他的腦海之中翻滾。一幅幅陌生的場景,不斷的閃現。

    「張越那是誰?」

    「張毅又是何人哉?」

    劇烈的衝擊,甚至讓他的意識都模糊了起來。

    一會兒,他是現代都市之中,每日朝九晚五,混吃等死的國企一員;一會兒他又是生活在遙遠的歷史長河之中,距離現代足足有兩千一百餘年的西漢王朝一個名為張毅的年輕人。夢裡不知身是客。宛如莊周夢蝶,到了最後,張越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張越還是張毅。

    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的記憶與思想徹底混雜在了一起。就彷彿有超維生物,在他的大腦思想之中做了一個手術。

    好似後世的人們擺弄自己的電腦硬盤,生生在他的思維記憶之中嵌入了另外一人的全部記憶和思想。

    簡單而粗暴。直到良久之後,他才明悟過來︰「我是張越……」

    「吾亦是張毅……」細細著意識之中,那些憑空多出來的記憶。

    他彷彿看了一場老電影,將這個與他素為相識,從未聽聞的生活在兩千一百餘年前的西漢青年的生活瀏覽了一遍。從咿呀學語,直到漸漸長大。他的喜怒哀樂,他的理想抱負,還有他的所學所知所想,事無鉅細,都呈現在張越眼前。

    將這些信息整理完畢,張越便沉沉的嘆息了一聲︰「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竟有穿越的一天!」作為一個現代人,生活在網絡信息大爆炸時代的普羅大眾。誰沒有幻想過自己穿越重生呢?

    無論是再活一世,扼住命運的咽喉,改寫自己的人生,還是回到過去,三妻四妾,錦衣玉食,這都是男人的幻想,也是很多人心底的渴望。

    然而,當穿越的事實真的發生了。張越卻又有些彷徨不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所處的時間線,以及自己將要面對的麻煩和問題。

    如今,正是延和元年夏四月。

    延和這個年號有些陌生,甚至就是曾經沉迷於網絡,號稱讀書破萬本的張越一時間也搞不清楚這是何朝何代?那位帝王的年號?

    然而,在腦海之中的記憶告訴他。其實,所謂延和,當做征和。當今天子在改元之時,可能不小心,寫歪了兩筆,於是征和變成了延和。而天子怎麼可能有錯?錯的只能是這個世界!於是,天下便自動接受了『延和』就是征和的設定。

    反正,朝野上下的官吏名士,誰要敢『幫』天子改正這個錯誤,將征和兩個字寫到奏疏、公文乃至於書信之上。那就……呵呵……爾竟敢質疑天子?

    當年,大農顏異,可是就被廷尉張湯,用了一個腹誹的罪名給弄死了。所謂腹誹,與秦儈殺岳爺爺的莫須有乃是一般無二。講的便是,爾等鷹犬走狗,務必得順服至高無上的皇權的真理!

    於是延和,便成了當朝天子的第十個年號。前九個分別是建元、元光、元狩、元鼎、元封、太初、天漢、太始。是故,張越所處的時間線已經清晰明瞭了。

    漢世宗孝武皇帝,史書上毀譽參半的漢武大帝統治晚年。當然,現在,這位漢武大帝,還沒有去世,是故,這所謂的世宗孝武皇帝,依然不存在。

    人們對他的稱呼只有一個天子!

    誰要是敢跑到市井之中大聲嚷嚷什麼『世宗孝武皇帝陛下』或者跑到這位漢武大帝面前直呼『武帝陛下』,百分之一萬,肯定會被拖到市集之中腰斬棄市。然後,如狼似虎的廷尉官吏,一定會細心的將此人的全族都送去與之相會。

    膽敢詛咒君父?這可比謀反還要嚴重!

    ………………………………………………

    將這個事情弄明白,張越就嘆息了一聲,有些遺憾,若能早個二三十年就好了!那時,衛青霍去病雙子閃耀,整個歷史長河都被這兩位軍神的光芒所籠罩!若有幸能生於那時,便是去衛青霍去病麾下,做一個站崗的衛兵,張越也覺得值了!

    可惜……如今,這兩位天之驕子,不世出的名將,已然先後辭世。

    史書上威名赫赫的漢武大帝,也已經垂垂老矣。他統治這個老大帝國,有四十餘年了,算算時間,他可能還將繼續統治這個國家十年甚至更久。

    這是無比恐怖的事情!唐明皇在位四十來年,結果是生生的搞垮了強盛的大唐。

    康麻子奴役中國六十餘年,結果是徹底摧毀了古典中國文化的精髓以及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

    自秦以來就發明創造層出不窮,創造了無數奇跡和輝煌的中國,居然在鴉片戰爭的時候,只能用明朝鑄造的爺爺炮來還擊侵略者的堅船大炮。

    事實證明,皇帝當的越久越殘暴!而記憶中的歷史也證明了這個公式。

    武帝晚年,國家政壇和宮廷風雲之詭異、凶險,史上罕見!

    「既然穿越到這個時代……我還是夾著尾巴,小心做人吧……」張越在心中暗道,若是以為自己是龍傲天,大刺刺的跳出去,摻和到那波雲詭異的鬥爭之中……

    那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這樣一想,他便整理起自己腦子裡的那些記憶。他穿越附體的這個軀殼的原主,姓張名毅字子重。

    老張家是先帝前元年間從代國被遷到關中的地方豪強。當初,老張家在地方上,據說顯赫的很。家有良田千頃,奴僕以千計。就是代王也要以禮相待。然而,對於漢室來說,這樣的地方豪強,就是頭號打擊和限制對象!按照婁敬當年給劉邦獻的國策規定,地方豪強就是韭菜,要按時收割。

    所以,高帝一朝定都長安,立刻就下令︰盡遷齊諸田、楚國昭、屈、景、懷五氏及韓魏趙列國舊貴族舊豪強於長陵。就這一招,立刻就斬斷了六國舊貴族及舊豪強對於地方的控制。此謂之強本弱末也!

    此後百年,漢室天子代代接力,以陵邑制度為幌子,將天下豪強貴族兩千石不斷的遷徙到關中各陵邑區。由此形成了陵邑人口聚集區。老張家就是這個國策之下無數犧牲者中的一員。

    於是,張越的豪強夢,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而張氏曾經的富貴和顯赫,早已經成了昨日黃花。
如今的張家,不過是這南陵縣治下的長水鄉的一個小地主而已。家中不過有著三五頃的水澆地和七八頃山陵。

    在這長水鄉之中,或許算的上一個人物,但在這偌大的關中,卻不過是太常卿計薄上的一個戶名而已,無足掛齒,不值一提。

    這卻正好與張越的想法契合。值此多事之秋,能不起眼就是最好!一個關中小地主,既不可能餓死,也不會被捲入政治之中。然而……很快,張越就笑不起來了。

    因為他發現,事實上,他已然身在局中。因為……這個張毅,居然是黃老學派的學子!!!!!!

    真是……「傻啊……」張越在整理好張毅的所有記憶後,也是悠然一嘆,有些苦惱不已。

    世人皆知,如今,乃是儒家的天下!

    自元光元年,董江都(董仲舒,因其曾任江都王太傅,時人皆以董江都相稱)在面聖之時,對以《舉賢良對策》,深得當今天子之心,於是,罷黷百家獨尊儒術。

    天下思想混一,就連曾經如日中天的法家勢力,也是夾起了尾巴,披上儒皮法骨的偽裝,玩起了春秋決獄。

    文景之時,秉政天下,創造了文景之治的黃老派政治家,則各自縮回了家,當起了鴕鳥,學起了老莊,只願耳根清淨,不為俗世所煩憂。

    但,在中國,從來都會有一些人不甘為人奴役。從來都會有一些人,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也義無反顧。也一直都會有一些人,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與抱負,而不惜流血犧牲。這張毅就是其中之一。

    從張毅的記憶裡得知,本來,當年,張毅已故的長兄是希望張毅能去河間,拜當世大儒,《詩經》博士毛萇為師。縱然不能,也要拜毛先生門下高徒。

    這是如今天下寒門士子想要出頭的最好途徑。可惜,張家是什麼門戶?一個南陵小破地主!那毛萇又是何等人物?他乃是大毛公的佷子兼親傳弟子!大毛公又是誰?他乃是荀子的親傳弟子,更是《詩經》的正宗傳人。更重要的是歷史證明了,他才是漢代儒家變革中的勝利者。

    《詩經》本有四個註釋版本。分別是齊詩、魯詩、韓詩和毛詩。毛詩是最年輕的,但也是笑到最後的。到東漢中後期,毛詩學派就已經將其他三個對手打的連傳承都斷絕了!

    哪怕是如今,毛萇先生在河間的君子館也是天下有數的名學。

    由此可以想見,張毅這樣無背景無家世更無名聲的小年輕想要拜入毛萇或者其弟子門下,簡直就跟後世某個農村的學渣,跑去諾貝爾獎得主的面前,大咧咧的說︰「我想跟你學做學問……」

    所以,張毅的求學之路,自然無可避免的失敗了。他別說見到毛博士了,便是毛博士的君子館的大門也沒有看到,便被人趕了回來。開玩笑!若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走進君子館。那毛博士的地位與逼格,如何凸顯?

    帶著張毅從河間歸來,張毅的兄長便生了一場大病,隨即撒手人寰。因亡兄之故,年少的張毅便立誓,終生不學儒家。

    對於漢人來說,遭遇如此恥辱,又死了自幼相依為命,如父如兄的長兄,確實是不可能再奴顏婢膝,舔著臉去學什麼儒術了。

    但總得學點什麼吧?

    西漢的關中,有一句諺語︰富為上,貴次之,即貴各各學一技能以立其身。意思就是,發財最棒,其次是做權貴,即使顯貴了,兒孫也得學一門技能方可安身立命。

    嗯,關中人民就是如此的清新脫俗。

    所以呢,張毅便在十六歲那年,拜了驪山隱士黃恢,學起了黃老之術。這一學,頓時驚為天人,從此認定了唯有黃老之學,方能救世。

    至於什麼儒法?統統是垃圾……這本來沒什麼……儒家在坐大後,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黃老派和法家這等手下敗將。甚至就連墨家這個死敵都沒有空去斬草除根。

    人家忙著內訌呢!異端可比異教徒該死一萬倍!公羊學與穀梁打的不可開交,四個《詩經》派系,打的昏天黑地。

    就是各自內部,也都不安分。公羊學高徒,平津獻候公孫弘在位的時候,只做過少數幾件以權謀私之事。其中之一,就是藉機將自己的師叔,為儒門興盛做出不朽貢獻的董仲舒給弄去了江都……

    所以呢,一般情況下,法家、黃老派乃至墨家的人,只要不跳起來,反對儒家,那他們也會當做沒看見。

    但,這個張毅偏偏就跳起來。在學了兩年的黃老之術後,這個小年輕就自以為學的差不多了。可以出仕濟世安邦,救國救民了。

    於是,他做了一件事情抱著自己寫的那堆亂七八糟的策論去了一個地方︰長楊宮。

    長楊宮是什麼地方?這是秦昭王時期興建的一座行宮,靠近終南山,屬於上林苑的一部分。在秦漢兩代,長楊宮就是帝王將相和宮廷貴人最愛去的地方。

    因為此地,有著整個天下最完備的狩獵場。年輕的權貴們在此嬉戲遊獵,而來自整個關中甚至整個天下自認為自己『懷才不遇』,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的年輕俊傑們,也匯聚於此。

    幹什麼?自古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自漢興以來每至夏秋,長楊宮周圍經常會聚集數十乃至於數百名各色士子,捧著自己的文章、策文,像孔雀開屏一樣,爭先恐後的向著那些策馬而過的大人物展示。

    哪怕只有一個人能稍微駐足,這些人也會得到莫大安慰。若有人有幸被人看上,帶回家裡,無論是收做家臣謀士幕僚還是舉薦給朝廷。那便會立刻激勵這些人,繼續守候於長楊宮外的馳道。

    數十年來,長楊宮外曾經發生過無數奇跡和佳話。但在如今,這裡卻是儒門士子們的地盤。甚至已經被化為儒生的禁臠了。一個黃老學派的愣頭青跑去儒家的地盤,能有什麼下場?

    譏諷與排擠是一定的。說不定,甚至可能挨一頓揍。張毅在長楊宮外苦守三日,雖然沒有挨揍,但卻備受排擠。那時,他心中依然抱有期望,甚至可以說滿懷憧憬。希冀自己所寫的時勢策文能打動某位大人物,從此踏入仕途,為國出力。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多麼的幼稚與可笑當他戰戰兢兢的捧著自己的策文,獻給一個騎著鮮衣怒馬,有著無數侍從簇擁的貴人手裡時,卻只看到了那個貴人,將他的策文,直接丟進了漏水河的溪流之中。

    「黃老之學,不過陳腐之說,將死之字而已……」那貴人譏笑不已︰「小子,吾奉勸一句︰還是回家將所學之書,統統燒了吧……」

    若那時,這張毅乖乖的服軟,甚至哪怕只是不發一言,沉默離開都好。但可惜,張毅是一個年方十八,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如何受的了這樣的羞辱?

    於是,丟下了一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簡直就是打臉啊!更是赤裸裸的嘲諷!

    不止那貴人立刻大怒,便是左近的儒生,也都是怒目而視,火冒三丈。然後……張毅就被這些人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最後丟進了漏水之中。若非漏水河窄水淺,恐怕張毅早已經餵了河中魚蝦。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掙扎著爬上河岸,卻因此受了涼,染了風寒,勉強掙扎著回到家中,立刻便是一病不起。最終讓張越撿了便宜,穿越至此。搞清楚了這些事情,張越內心深處,卻宛如十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作為曾經在國企之中廝混過的人,張越如何不清楚,這世上的人,尤其是知識分子與官僚們,最擅長的便是黨同伐異。

    張毅這一番長楊宮之行,等於是赤裸裸的告訴了整個關中的儒生快看!快看!南陵縣長水鄉有個黃老餘孽!

    得!從此以後別說低調了,恐怕張越只要醒來,立刻就要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和打擊。

    何況……這張毅還放了那句嘲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儒家的大人物們或許可能不會在乎一個狂生之言,但若有機會,他們也一定不會放過伸手捏死一隻曾經嘲諷過儒家的螻蟻的機會。

    最讓張越膽戰心驚的,是那位年輕的貴人。他姓公孫……

    如今,這關中顯貴的公孫氏,只有一家當朝丞相,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的親密戰友,葛繹候公孫賀家族!

    這可是一個龐然大物啊!哪怕是葛繹候府的一個下人,也可以隨手就捏死類似張氏這樣的小家小戶。人家都不需要刻意開口,只需要暗示一下,下面自然有的是想要攀附宰相的官僚願意拿張家的人頭來給自己做投名狀。

    「我該怎麼辦?」張越在心裡急速的想了起來。跑去給儒生們磕頭服軟認錯?

    別說張越做不出如此噁心和奴顏婢膝之事。便是他肯,儒生們願意放過他?

    別開玩笑了!經過孫臏與張儀的教育後,世人之人,也不可能再傻到對於異己手下留情。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況且,於儒生們來說,拿一個小不點的腦袋,殺雞駭猴,震懾一下那些私底下蠢蠢欲動的法家、黃老派的貴族大臣,也是相當划算的買賣!

    而正面硬剛,也是毫無勝算的事情。自元光以來,儒家已經基本控制了漢室的輿論、司法與地方行政。除了軍隊他們還沒有辦法插足外,幾乎所有的資源和力量,都已經為儒生們所控制。

    但凡有人敢去跟他們硬剛,除了死的更慘一些以外,張越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其他下場!這已經不是人力所可以扭轉的了。而是地獄級別的難度。

    想到這裡,張越的心就已經沉了下去。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局面。一穿越,就成為了天下公敵,還得罪了一個可能是丞相家的貴人!

    「都說穿越之後,有著金手指……」張越只能在心裡想著︰「我也該有一個吧……」

    「不是隨身帶個召喚系統,就是隨身帶個倉庫……」

    「就算這些都沒有,至少也得給我來一個隨身度娘、歌娘吧……」

    可惜,他找遍自己的所有記憶,甚至於在心裡喊了一萬次『系統』『度娘在上』『歌娘萬歲』。

    然而,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沒有傳說中的跳出一隻萌萌噠的系統,更沒有什麼神物在身,宿主綁定之類的東東。

    「難道……我只能以肉身去對抗去求生?」張越的心臟都痛了起來。

    以一己之力,去對抗一整個體制乃至於整個天下?

    他知道,這是找死!然而,就在張越絕望之際,他的意識之中,一塊淡黃色的石頭悄然漂浮著,若非他仔細觀察,找遍了整個意識的所有角落,恐怕都發現不了這塊石頭。

    「這是……」張越望著這塊石頭,若有所思︰「好像是……」

    他想了起來。這不就是橋墩下的那塊石頭嗎?若沒有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這塊石頭將他的腦袋磕破的。但,它怎麼跑到自己意識裡來了?而且看樣子,這塊石頭貌似還不簡單。

    只是如今,自己身邊貌似有人,張越也不敢輕舉妄動,萬一出了什麼簍子,發生了意外,這就有些得不償失了。強行忍住心中想要探究一番那塊石頭的虛實的好奇心後,張越也感到有些疲憊了,於是沉沉睡去。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16 PM 編輯

第二章 變色龍

    張越再次醒轉的時候,是一陣喧嘩聲所吵醒的。

    「張夫人,奉上官之令,某家特來曉瑜貴府:貴府今歲的芻稿之稅該交啦!」一個刺耳的沙啞男聲傳入張越耳中:「若是逾期不繳,誤了上面的大事,夫人恐怕吃罪不起呀!」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聲音,張越內心就煩躁不堪,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知道了……」一個略帶疲憊的女聲輕聲說道:「還請秦公回去回稟有司:還請諸位明公寬限些時日,給些時間,讓我家籌措芻稿……」

    「是嫂嫂……」聽到這個女聲,張越內心無比愧疚。

    這是張毅留給他的情感與記憶。在張毅的記憶裡,自亡兄病故之後,這個家就是靠著嫂嫂一個人撐起來的。這兩年,嫂嫂既當姐姐,又做母親,辛辛苦苦的操持著家中內外的大小事務。

    每日天還沒亮,嫂嫂便一起在廚房忙碌了,到了半夜,她房中的油燈也未熄滅,那是她在連夜縫製衣服或者織絲。

    原本張毅還幻想著,若能得到貴人賞識、抬舉,富貴後一定要好好報答。然而,長楊宮的變故,讓他的這個願望永遠變成了願望。

    「這……夫人,此縣尊之令,某家也是沒有辦法啊……」那個男人似乎有些無奈的說道。

    「這……恐怕是第一波打壓……」張越在心裡暗歎一聲。

    「當然,也可能是此人聽到了些什麼風聲,所以跑來……落井下石來了……」

    都不需要想太多,張越心中就已經跟鏡子一樣明白了。按照《田律》規定,土地稅分為田稅、芻賦、稿賦。

    自卿以下,每年十月,按照土地數量進行徵收。其中,田稅的標準是三十稅一。而芻稿的徵繳,則按照土地面積計算。

    一般來說,每頃土地(無論山陵還是水澆地),都要繳納芻稿各一石。但這只是給國家的。

    就跟八九十年代的中國農村一樣,漢代基層政府的開銷和用度,也是要攤入百姓的負擔之中的。類似於統籌款。依照法律規定,頃出芻兩石,稿三石。律法上稱為芻賦與稿賦。在扣掉每年十月那次繳納的芻稿後,每頃土地還得負擔芻一石、稿兩石。

    所謂芻稿,指的其實是乾草與秸稈。

    這在封建時代,是騎兵作戰的必須物資,類似於石油,屬於國家的戰略資源,是軍隊進行軍事活動的必需品。

    只是,在實際上來說,真正需要繳納芻稿的,也就是每年十月那一次。剩下的,百姓可以選擇交錢或者用其他物資替代。

    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這個,而是律法規定,地方縣一級政府,可以選擇在每年的任意時候徵收這部分芻稿,作為自己的辦公費用或者用來修葺衙門、城市、道路。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地方官肯定會與豪強勾結起來,利用這個規定來魚肉百姓。

    每年秋收之後,地方官肯定不會徵收芻稿。從而逼迫農民不得不賤賣自己辛辛苦苦收割的芻稿,而等到冬季或者春耕之時,芻稿價格高企,要命的稅吏就來了!

    不止如此,地方官和豪強們,還有一套與之配合的組合拳。為的就是盡最大可能的逼迫農民去借高利貸。高利貸這種東西,只要沾上,基本上一個家庭就徹底毀了。

    所以,有文人憂心忡忡的言道: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攘草耙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芻,鄉部私求,不可勝數。【漢書。貢禹傳】

    然而……這是關東的套路,至少也是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治下的地方才有這樣的套路。

    南陵的情況特殊。幾十年來,都沒有聽說過,有那個不開眼的敢在南陵縣玩這種套路。

    「你如此跳出來,就不怕捅了簍子,吃不了兜著走嗎?」張越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為那個男人的愚蠢感到有些好笑。

    後世只要有些歷史功底的人都知道,西漢關中有一個叫三輔的機構。

    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也都是認為,整個關中,都應該是這三輔衙門的管轄範圍。

    但,有著張毅記憶的張越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自劉邦定都長安開始,關中,就一直有些地方,不歸屬於正常的官僚機構管轄。

    無論是從前的內史,還是後來的左右內史、三輔大臣,都不曾有過對南陵縣的具體管轄權力。

    因為,南陵縣是陵邑縣。屬於太常直領,與高帝的長陵、惠帝的安陵、太宗的霸陵、先帝的陽陵、今上的茂陵,從設立開始,就不是文官們所可以插手的地方。

    在這些地方,連法律以及制度、規矩,都與其他地方有所異同。因為所有的陵邑縣,存在的目的只有一個:供奉和保衛老劉家的列祖列宗的陵寢、神廟。

    基本上,漢代的陵邑縣,就類似後世的特別行政區。在陵邑縣轄區內,太常會時刻關注。稍有風吹草動,太常就會立刻前往視察。因為,這直接干係太常本人的烏紗帽甚至性命!

    自有漢以來,因為陵邑出事而丟官罷職甚至自殺謝罪的太常卿,十個手指已經數不過來。今上即位後,對於祖宗們的態度,更加恭謹、嚴肅。太常卿們的壓力,更是大增。

    十餘年前,就是在南陵縣不遠的地方,時任太常汾陽侯靳石,就因為忘記及時修葺當地道路橋樑,而遭彈劾罷免,連侯爵都丟了。

    但靳石還是幸運的。至少他保住了命!而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自建元以來,死在太常卿任上的太常,已有數人之多。甚至還有兩個丞相,一個御史大夫,直接或者間接因為太常之事而死!

    著名的飛將軍李廣的兄長李蔡,還有赫赫有名的酷吏張湯,都是受害者。所以,在陵邑縣內,官府的態度,一直就是一切以維穩為重。

    任何可能激化矛盾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任何可能激怒民眾的事情,更是打死都不會去做的。

    原因很簡單,萬一惹怒了人,人家拼著一死,搞個大新聞。那天子震怒,板子打下來,可不會管你出發點是什麼?

    當今天子,生平最不怕的就是殺人了!是故,幾十年來,南陵縣裡的大小官吏,上下其手,甚或剋扣盤剝的事情,雖然一直都有。

    但,在這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時候,跑上門打秋風,乃至威嚇、要挾、逼迫的事情,卻是沒有人敢幹的。

    萬一惹出亂子,如何是好?所以,諸陵邑地區的百姓,日子普遍要比其他非陵邑縣的百姓要好。

    談不上有多好,但至少盤剝和攤派要少許多。只是……張越卻還是有些擔心。此人的手段與套路,談不上多好。
    但……「但願嫂嫂能夠識破……」張越在心中祈禱著。他知道,自己的嫂嫂,沒有念過書,自十四歲嫁到張家以來,連長水鄉都沒有出去過。

    見過的最大世界,也不過是這長水鄉的十里八亭。別說什麼漢家制度了,能搞清楚長水鄉到底誰最大,都有些困難。若被此人輕易試探出張家的底細,甚至敲詐得逞。

    那麼……毫無疑問的,張家就會變成一塊吸引著各種惡狼禿鷲的肥肉。從此以後,各種刁難與打壓,甚至是攻擊,都會接踵而來。這些人會將張家上下,吃的乾乾淨淨!

    卻聽嫂嫂的聲音說道:「這樣啊……小婦人也不敢為難明公……」

    聽到此處,張越的心已經沉了下去了。若嫂嫂被此人敲詐得逞,高價去買了芻稿。

    只要消息傳出去,那麼,整個南陵縣的胥吏豪紳都會激動起來。一個柔弱無力,不懂保護和捍衛自己的利益的地主?

    這就是一塊擺上砧板的肥肉啊!更何況,這個地主家裡還有個年輕人,狂妄的開罪了當朝貴人和秉政的儒生。肯定不會有人出來給這家人做主。

    那還等什麼?分而食之吧!

    「只是……」就在張越已經近乎絕望的時候,嫂嫂的聲音卻陡然拔高了一個音調:「還請明公容小婦人派人去知會一聲長水校尉衙門……」

    聽到這裡,張越的心情便陡然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終於能夠放下心來了。

    因為……長水校尉,就是張家的保護傘。

    當年,張毅之父,曾在長水校尉衙門做事,雖然只是一個文書,但……卻與長水校尉之中的諸多官吏有著不錯的交情。

    張毅的父親去世時,張毅還年少,但卻依然記得,當時,時任長水校尉任安曾經派人來弔唁、慰問。張毅的兄長亡故後,當時的長水校尉公孫遺,同樣派了家臣來弔唁,還往稅黃金兩金(漢代白事吃酒包紅包稱為往稅,史記之中有記載)。

    此事,整個長水鄉之中,人盡皆知。

    正是有著連續兩任長水校尉的面子,張家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立足。張毅這個愣頭青,也才能拜入驪山隱士黃恢門下不然,黃老學派的人就算再落魄,也不會收一個寒門子弟入門。

    雖然說,其實,張毅也不知道,自己父親與長水校尉衙門的那些大人物,究竟有什麼交情?這些人能不能靠得住?

    但,至少,有了這塊招牌做擋箭牌,一般的阿貓阿狗,也不敢逼迫太甚。長水校尉,那可是兩千石的大員。更是當今天子的心頭肉。歷次對外戰爭,長水校尉都是衝鋒在前的精銳!

    雖然那兩位曾經派人來弔唁的長水校尉,如今都已經卸任,但是,他們可沒有退休致仕,更沒有靠邊站。任安現在已經高昇為北軍護軍使。至於公孫遺,坊間傳聞,他將接替將要致仕的廷尉卿韓常,出任漢家廷尉,執掌司法大權!

    雖然說,很可能,這兩位巨頭,當時其實只是做做樣子,實際上甚至可能都不記得張父是哪一位。只不過是聽說曾經與自己當過同僚的某某家出了事,就順手讓下人過來意思意思。

    然而,誰又敢保證,那兩位就真的與張家沒有半分交情?你得知道,長水校尉的大營,就在長水河下游。萬一,張家真與長水校尉有著什麼香火情,騎兵從長水大營出發,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殺到南陵縣縣城。而長水騎兵,基本都是烏恆義從,甚至有人的父輩,當年還曾經跟著大司馬冠軍侯霍去病打穿了整個匈奴,封狼居胥山。

    這些人,不講理的很!惹毛了他們,才懶得管你是誰,打了再說!

    果不其然,一聽到『長水校尉衙門』的名頭,那個男子立刻就悻悻然的道:「不敢……不敢……」

    然後,他彷彿沒話找話一般的問道:「在下聽說貴府小郎君日前偶感風寒,不知如今可已經好了?」

    「勞明公掛記,我家叔叔,如今已經大好……」嫂嫂淡淡的答道:「興許等到七月,或能去長水校尉大營,做個文書……」

    「貴府郎君真是吉人自有天祐……」許是有些拿捏不住,那人笑著說道:「至於芻稿之事……縣道催的也不是太急,鄉里鄉親的,某家身為薔夫,能幫的必定會幫,還請夫人放寬心,安心照顧小郎君……」

    「變色龍……」張越聽到這裡,在心中搖了搖頭。

    在後世,這樣的小人,在機關單位裡隨處可見,有便宜就打蛇隨棍上,咬住便不鬆口。

    他們就像毒蛇和豺狼。標準的機會主義者和食腐者。

    如今,看似將之逼退了。但實則,這只是一個開始,此人也不過是一個探頭的卒子罷了。

    一旦他們弄清楚了張家的虛實,或者得到了更多的底氣,那麼,成群的豺狼,就會蜂擁而上,將張越以及整個張家撕成碎片!

    張越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想出對策。不然的話,自己恐怕剛剛穿越,就得結束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21 PM 編輯

第三章 隨身空間

    過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張越感覺自己有了些力氣,經過稍稍努力後,他便睜開了眼睛。

    屋頂沒有天花板,有的只是幾根碩大的梁木,窗戶也不是玻璃的,而是木雕的,上面刷了一層紅漆,看上去很順眼,有種古樸的美感。

    看樣子,是真的穿越了。在床榻的一側,一個少女抱著頭在那裡打瞌睡。一頭烏黑的秀髮遮住了她的臉頰,讓張越看不清楚,窗外的陽光落在在她纖細的身子上,彷彿使她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

    微微的呼吸聲,柔柔細細,讓張越內心生出無比的溫暖的感覺。看她的身材與體型,至多不過十五歲。

    實際上,張越知道,她今年才十三歲多一些。他第一次感知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個叫他『小叔叔』的少女便是她。儘管這少女叫他小叔叔,但實際上,她並不是張毅的侄女或者妹妹。

    少女姓趙,名柔娘,是嫂嫂的親妹妹。在漢代,已婚婦女,一般都會管自己丈夫的兄弟叫叔叔。

    嫂嫂是個苦命的女人,不過十四五歲便沒了雙親,所幸因為自幼與張家訂有婚約,這才能帶著妹妹托庇於夫家。

    誰想剛過門不久,便死了公公,兩年前又失去了相濡以沫的丈夫。這些年來,苦了她們姐妹。這些日子以來,張毅纏綿病榻,全靠了眼前的這個小小少女日夜照顧。

    張越無法想像,這個不過十三歲的少女,這些日子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張毅這個軀殼,纏綿病榻十餘日,竟連一個褥瘡也沒有生!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若是原主,可能會習以為常,以為是應有之理。但曾經照顧患病親人的張越知道,這其中的艱難。

    懷著感激,張越勉力伸手,拿起一塊毛毯給這個小小少女披上。只是極細微的動作,卻將這少女驚醒。

    「小叔叔……」少女似乎還在似夢似醒之間,眼神迷離,聲音也有些迷離,但她只是一抬頭,立刻便讓張越眼前一亮。

    許是抱著膝蓋睡了很久,少女的秀髮如同瀑布一般散開,披在兩肩。在明媚的陽光中宛如最軟柔的綢緞閃閃發光,她有著一雙非常明亮漂亮的大眼睛,散開的髮絲有部分沾在堅挺小巧的鼻子和紅潤的小嘴上,平添了幾分嫵媚。

    這簡直不是三次元的少女!彷彿是從畫卷之中走出來的二次元萌妹!更緊要的是,她的聲音糯軟糯軟,聽在耳中,萌在心間。在後世,張越曾經去過無數展場,也見過很多喜歡cos二次元的少女。

    但,他找遍自己的所有記憶,也找不到比眼前的少女更加符合二次元設定的。從睡夢中醒來,趙柔娘迷糊的雙眼剛好撞上張越滿是讚歎與欣賞的眼神。

    「小叔叔……」小丫頭吃驚的摀住自己的小嘴,模樣可愛的讓張越更加憐惜。

    趙柔娘卻歡喜的很,自從昨日小叔叔退燒後,她便一直守在小叔叔身邊,期盼著小叔叔能夠快點康復。

    因此,昨天晚上,她根本不敢合眼,撐到方纔,終於撐不住了,這才偷看小恬一會,誰知道一睜眼就看到了小叔叔站在了自己眼前。

    她高興的就差跳到張越懷中了。自從數年前跟著阿姊來到張家,小叔叔便是最疼愛和最愛護她的人。小丫頭的思想單純的很,誰對她好,她便會加倍回報。

    所以,『張毅』病倒後,她便不分日夜盡心盡力的照顧,天可見憐!泰一開恩,小叔叔總算好了!

    想到這裡,小丫頭就忍不住眼淚嘩啦啦的流下來。她撲倒張越懷中,抽抽噎噎的道:「小叔叔,你可嚇死柔娘和阿姊了……」

    「好多人都說,都是柔娘和阿姊不詳,所以……」淚水一下子就打濕了張越的肩膀。

    「好了……好了……」抱著這個柔弱的小人兒,張越滿是憐惜的安慰著:「小叔叔現在已經好了,往後都不會叫柔娘與嫂嫂擔心了……」

    「至於那些人的話,柔娘不要放在心裡,他們啊是在胡說!」張越暫時也找不到更好的話來安慰她。

    但他心裡明白,這些日子,這個小丫頭與嫂嫂究竟承受著多大的壓力。不詳、剋夫克親……難怪張毅記憶,嫂嫂很少有過露出笑容的時候。

    這個世界,能殺人的不光是刀劍與子彈。嘴巴和紙筆也可以,甚至更加犀利,殺人於無形!

    「柔娘放心好了,小叔叔以後一定會保護好柔娘,讓柔娘做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張毅拍著少女香滑似雪的肩膀說著,做出了承諾。

    他可是穿越者!倘若連身邊的這個小小少女都不能照顧好,不能讓她開心快樂。

    那他就可以去死了!名字都得被刻在恥辱柱上,上書:穿越者之恥,五個大字!

    「還有阿姊……」少女在張越懷中抬起頭,堅定的道:「小叔叔也要保護好阿姊,讓阿姊也開心幸福!」

    「嗯!」望著眼前少女梨花帶淚的小臉,張越忍不住伸手去擦拭。小丫頭卻彷彿被張越忽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呆呆的一動不動,任由張越擦去她臉上的淚珠。

    此刻,她的小臉彷彿染上了一層紅暈,如同秋天的紅蘋果,粉嘟嘟的。小手被小叔叔握著,趙柔娘只感覺全身無力,身體像發燒了一樣,燙的厲害。

    久久,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塊手帕,一邊自己擦拭,一邊掙脫張越的手,急急的道:「小叔叔,我還得去告訴阿姊……」

    張越一不留神,被她掙脫開來,只好笑著道:「去吧……」

    看著趙柔娘遠去的可人背影,張越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坐到床榻上,回味著方才懷抱少女時的感覺,手心彷彿還殘留著對方溫熱的香氣,眼前彷彿還閃動著對方羞澀的大眼睛。

    在這西元前的陌生時代,身邊能有這麼一個漂亮美麗的少女相伴,倒也算是一件幸事!

    但……張越更加清楚,他若想保護對方,恐怕就得付出更多的努力了。

    這個時代,可不似後世,官僚們的吃相可是難看的緊!就算原主沒有惹麻煩,家中有一個如此嬌俏可人的少女,再過兩年,必定會召來各種覬覦!

    所以……「我得萬分努力和百倍小心……」張越對自己說道,然後他就閉上了眼睛,在自己的意識之中尋找那塊石頭。

    沒多久,張越就找到了它。他悄悄的嘗試接近,沒費什麼力氣就靠近了那塊石頭。對於這塊石頭,張越充滿了好奇和未解。

    他曾經讀過的書和瀏覽過的信息,從未有記載過,人的意識之中可以存在實物的。

    石頭就漂浮在那裡,一動不動,平平無奇。

    張越試著伸手去觸碰,剛剛接觸到石頭,張越就感覺從石中傳來一股吸力,刷的一聲,他彷彿掉入了一個窟窿之中,轉瞬之後,世界已然大不同。

    張越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神奇的空間之中。空間並不大,可能方圓不足一里。但卻有山有水,甚至還有著和煦的微風悄悄吹拂。只是,放眼望去,這個空間毫無生機,便連山上也是光禿禿的沒有半分綠色。

    「這裡是……」張越在心裡揣測:「那塊石頭的附屬空間?」

    「類似我曾經看過的網絡小說之中的隨身流的隨身空間?」張越心裡猜測著:「還是有著其他功能?」

    可惜此地沒有說明書,更不曾有什麼石碑、文字乃至於系統引導。他站在這個神奇的空間中打量許久,也沒有找到如何運用和使用這個空間的辦法或者說信息。

    但有一點很清楚,這個空間有著土壤,有著溪流,有著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山丘的背面被遮蔽在視線之外。

    或許可以過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麼線索。但如今,有一個問題很關鍵。

    「我該如何出去?」剛一想這個問題,張越就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轉瞬便回到了自己的意識之中,眼前那塊石頭依舊漂浮在原地,只是彷彿石頭上多了一個小孔,透過小孔,張越甚至可以看到內部的那個神奇的空間。

    睜開眼睛,張越發現自己依然坐在床榻上,周圍的一切都不曾改變。

    「真是神奇啊!」張越嘖嘖稱奇,有些心癢難耐:「就是不知道那個空間是否與我所知的隨身流的空間相同?」

    「如是真的,那就發達了!」

    想到這裡,張越便從床榻上拿起一個枕頭,閉上眼睛,找到那塊石頭,觸碰了一下。下一秒,他的人出現在了空間之中。

    空間內一切如舊,所不同的是,他的手上果然有一個枕頭!

    「太棒了!」張越激動的握拳大喊。

    這至少證明了一點他可以帶東西進來!這至關重要!

    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張越彎下腰在自己腳下撿起一塊小小的硬土,然後在心裡說道:「出去!」

    下一秒,他坐在床榻上,手上的枕頭已經消失不見,一塊黑色的硬土,捏在了他的手中。

    「果然可以!」張越深深的吸了口氣。

    接下來,就要看看是不是可以在哪個空間栽種作物了?若他想的一切順利,那麼,自己便已經手握一個金大腿了!若真是如此,那麼……無論是誰,都得給他跪下來唱征服了!

    道理很簡單,若空間真的有加速作物生長,乃至催化作物、生物進化的功能。那他就有可能在這個時代,搞出產量兩倍、三倍甚至四倍的農作物。若真是如此,只要形成規模,便是皇帝,估計也要哄著自己了!

    「叔叔可好了些?」這個時候,一個柔和的女聲在門外問道。張越抬頭一看,卻發現小丫頭趙柔娘跟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來到了門口。

    這婦人雖然只著素衣,但樸素的直裾羅衣卻根本遮掩不住她豐腴多姿的妖嬈身姿,見了醒來的張越,清減消瘦的俏臉終於露出笑容,一時間碧光流轉,燦若星斗,宛若九天仙女下凡,通身若有淡淡光。。

    「但使曹植在此,恐怕立刻就要詩興大發……」張越在心裡感慨著,可惜他不是曹植,斷然寫不出什麼詩文。

    「見過嫂嫂……」收斂心神後,張越連忙起身見禮,如記憶之中過去張毅的口吻拜道:「這些日子,毅讓嫂嫂擔憂了,此毅之罪也!」

    這也是初來乍到,張越也不敢表現的與過去有所異同。

    「叔叔能安好,我便放心了……」嫂嫂卻是絲毫也不曾察覺到自家叔叔有任何異常,她對天稽首,道:「列祖列宗保佑,泰一憐憫……」

    「叔叔可餓了吧?」嫂嫂似乎有些高興的難以自抑的道:「妾身去給叔叔做點粟米粥。」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26 PM 編輯

第四章 神奇的空間(一)

    西元前的夜晚,明月高懸,星漢燦爛。山陵田野之中,無數的螢火蟲閃耀。坐在窗前,捧著一卷竹簡,張越到現在都還有一種不真實感。兩千一百年的時光,就這麼跨越了?

    但眼前的一切,都讓他確信,自己確實到了這西元前的時代。

    譬如,他手中捧著的這卷竹簡。它是《黃帝四經》之中的法經,乃是秦漢黃老學派的根源性經典,與儒家的《論語》,百家共尊的《易經》以及老莊學派的根源性典籍《莊子》是一個等級的經書。它是黃老學派之所以是黃老學派,而非後世的道教的緣故所在。

    可惜,自漢以後《黃帝四經》全部失傳。直到新中國成立,方才從長沙馬王堆的墓室之中重新尋回這些失落的經典。

    即使如此,這部偉大的經典,也因為時光侵蝕而缺失了許多部分。但在現在,這部經書,完完整整的被張越握在手中。竹簡之上,一個個小纂,閃爍著黃老學派的思想與智慧。

    可以看得出來,原主張毅非常寶愛這卷《法經》,竹簡之上,刻著許多他的理解與註釋。然而,斯人已逝。看著手中的竹簡,張越歎了口氣。

    全盤接受了原主記憶與知識的他,當然可以毫無障礙的閱讀並理解這竹簡上的文字及其背後的意思。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懷敬畏。

    「黃老學派……」放下手裡的竹簡,張越沉歎一聲:「這簡直摧毀了我舊有的一切印象與三觀……」

    在曾經的他的理解之中,所謂黃老學派,與那個已經化身為道教的道家應該是一脈相承的。所謂黃老無為嘛,不就是啥事都不做,翹起二郎腿等著老百姓自己適應?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大錯特錯。更明白了,為何司馬遷在史記之中要那麼描述這個學派。

    「道家無為,又曰無所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喃喃念著曾經看書時的記憶,張越心道:「果然不愧是曾經壓倒儒法,秉政天下的思想!」

    在張越看來,即使用兩千年後的眼光來判斷,手中的這卷竹簡上的思想,也依然足夠深刻。黃老學派,絕不僅僅只限於只能用於休養生息、恢復國力、韜光養晦。它完全可以適用大多數的時局。

    雖然暫時張越也只有這部《法經》等少數經典在手,記憶裡的知識,也只限於這《黃帝四經》的內容。

    但,在張越看來,僅僅是《黃帝四經》的思想,就已經比儒家那套裹屍布一樣陳腐的體系要好一百倍。

    只是……如今……

    黃老可還有用武之地?知道歷史脈絡的張越忽然就垂頭喪氣起來。

    自漢武罷黷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就進入了唯我獨尊的兩千年時光。甚至到了後世,還依然有著借屍還魂,要重回人間的趨勢。

    哪怕是如今,想要挑戰儒家的地位,也是幾乎不可能的!從朝堂之上,到江湖之遠,自十步之內,到萬里之外,乃至於大漠西域,儒家的力量,都已經遍及方方面面,幾乎再不能被掀翻。

    錯非如此,法家怎麼可能甘心去玩儒皮法骨的把戲?

    黃老學派的名宿巨頭們又怎麼可能心灰意冷,躲入山林之中,甚至還有很多人從此沉迷於方仙道、老莊之說這些過去屬於旁門左道的玩意!

    張越很清楚,即使他是穿越者,恐怕也無法改變這個歷史大勢。

    然而……他卻不得不博!因為……過河的卒子,還想回頭?問過那些大佬了沒有?

    原主一趟長楊宮之行,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已然深深觸怒了許多儒生。是對儒家的公然挑釁與宣戰!在玄幻小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嘲諷力已經很強了。

    但在如今,嘲諷力度更強!因為,這句話有典可查,指的就是秦魏兩國當年圍繞河西地區發生的延綿百年的征戰。

    那場戰爭,不僅僅是一地之戰,還是天下霸權的爭奪戰。只要不是文盲,都能知道張毅那句話所指的意思和其中蘊含的挑釁之意。

    儒家的大佬們,或許可能懶得理會自己這樣的小卒子,螻蟻一般的人物。但下面想出頭,想刷聲望,想踩著自己的屍骨上位的青年才俊,恐怕已經都在摩拳擦掌,就等著借自己上位了。

    還有什麼比壓服乃至於屈服一個敵人,更顯本事的?

    誠然,張越可以在這些青年才俊上門之時,束手就擒,低頭認錯,甚至負荊請罪。青年才俊們只要刷到名聲了,估計也就懶得理會自己了。

    但是……若是如此,黃老學派的人怎麼看?

    一個無恥小人,敗壞門風,怕是少不得要被清理門戶了。黃老雖衰,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弄死一個類似他這樣的小不點,簡直不要太輕鬆。

    況且,還有那位公孫氏的貴公子在旁邊虎視眈眈。當朝宰相公孫賀和他的家人,從來都非是大度之人。

    所以,張越已經明白。他已經處在懸崖之上,無路可退。退則粉身碎骨,唯有一往無前,捨身前行,方有一線生機。想到此處,張越就搖了搖頭。

    別的穿越者,一穿越不是身居高位,便是貴族、皇子。至不濟,也是有著一個不錯的保護傘,或者遇到什麼大人物賞識。

    他呢?非但穿越之後,立刻就要面臨著這方方面面的壓力,容不得半分行差踏差。更要命的是,他根本找不到地方借力。

    師長?那位驪山隱士,或許有些關係,有些人脈,但絕對不會用在他身上。至少不會是用在現在的他身上。

    親朋?或許張家的先人,曾與長水校尉之中的一些官僚有些交情。但,交情歸交情,能夠庇護張家這麼多年,這份交情恐怕也早已經淡薄了。想要他們出手相助?恐怕沒有什麼可能。

    至於張家本身,不過一個小地主而已。家裡的那幾頃地,價值不過十來萬,可能也就是長安城裡的某個貴公子一次鬥雞的開銷。

    他唯一的依憑與依靠,只有那個神秘的石頭。一念及此,張越就閉上了眼睛,在意識之中找到那塊石頭,然後駕輕就熟的靠近。

    自醒來開始,直到如今,今天他已經進出這空間不下十次。做了許多的測試與實驗。

    譬如,他從家中的米缸裡,取了一把粟米和十來粒豆子,進入這空間,並將它們種到了空間的土地之中。

    他還曾喝過這空間之中那條小溪的水。口感很棒!甘甜清冽,入口清涼,入腹則化,更誇張的是,喝完以後,他發現自己的思維都清明了許多。

    於是,他嘗試用一個葫蘆帶了一葫蘆空間水出來。

    結果自然是可以帶出來的,不過,這些水到了外界,不出一刻鐘,立刻就變得與一般的河水無所分別。

    如今,他再次進入這裡,是想探索一下這個空間。原先,一直是白天,他搞不清楚,自己進入這個空間的究竟是肉身還是靈魂。

    為防萬一,他不敢進入停留太久,以免被人發現,出現意外。所以,這探索空間的事情,只能留到現在,夜深人靜之時。

    站在空間的土地上,張越看著眼前的一切,微微躊躇片刻,便抬步向前,走到他白天種下粟米和豆子的地方,蹲下身子,觀察了一遍,結果有些讓他失望。

    土壤之中,沒有半分綠色。那些埋在地裡的種子,根本沒有發芽的跡象。

    「若是隨身流的空間,這些種子應該已經發芽,甚至成長了起來才對……」張越疑惑著,不解著。

    他猜測,一定是那裡出了問題。冥冥中,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是他沒有掌握某個關鍵要素,才造成如今的局面。但,究竟是那裡出了問題呢?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31 PM 編輯

第五章 神奇的空間(二)

    「先探索一下此地吧……」張越在心裡想著,於是起身朝著那座小山走去。

    空間不大,可能也就一里寬。張越沒費什麼功夫,就走到了那座矗立在空間中央的小山腳下。
小山丘不高,可能也就十來米。山丘上怪石林立,陡峭非常,張越試了好幾次,也不能爬上去。

    想了想,張越便放棄攀爬的決定,選擇繞過這座小山丘。山丘不算大,只走了數十步,張越便繞到了山丘的另一側。

    這邊的風景,與山丘另一面,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便是在這一側山丘的山腳下,生長著幾株不知名的植物。

    它們大約有一尺高,看上去病怏怏的,葉子都耷拉著,無精打采。它們的花朵很奇怪,看上去有些類似喇叭花,但花蕾週遭都長滿了尖刺。

    張越看著這幾株植物,感覺很奇妙。在這個神秘的空間之中,居然生存著這種不知名的未知植物。

    它們是什麼種類的植物?又是誰將它們栽種在這裡的?為何只有在這一側的山腳下才有它們?

    一個個疑問浮上心頭,但沒有人能回答張越的問題。空間之中,除了張越與這幾株植物外,再無其他生物。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這些植物,然後在距離其中一株大約三步遠的地方,蹲下身子,觀察著它。這株植物的莖稈上蔓延著一種若隱若現的紋路,紋路之上,有著青色的光澤閃現。

    它耷拉的葉子,似乎嚴重營養不良,低垂的花骨朵上,已經有些枯萎。「可能是太久沒有得到照料的緣故吧?」張越在心裡猜測著。

    但究竟是多久沒有人或者生物來到這個空間?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乃或是萬年?

    張越不知道,甚至可能從來沒有人來到過這裡也不一定。

    這麼一想,這幾株植物就恐怖的可怕了!它們在此可能存在了無數歲月!但它們依然活著!

    倘若張毅沒有記錯的話,人類所知的壽命最長的植物,也不過是五千年的銀杏樹。

    當然,也不能否定,這個空間出現的時間很短暫。但無論如何,張越知道,這幾株植物,恐怕與這個空間有著密切的關係。

    甚至說不定,它們就是這個空間的關鍵!這麼想著,張越就試著靠近了那珠植物。

    當他緩步挪到那株植物不過半步距離的時候,可能是不小心,也可能是沒注意,總之張越腳下一滑,就向前跌倒,原本拿在手裡的一卷竹簡順勢就脫離了控制,掉到了那株植物的根莖下。

    讓張越震撼的一幕隨之出現。

    只見那株原本耷拉著葉子,無精打采,彷彿隨時可能死掉的植物,瞬間就活了過來。它莖稈之上的青色紋路,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彷彿霓虹燈一般,漂亮極了。而它那原本耷拉著的枯黃花朵,更是一下子就對準了那卷竹簡。

    接著,張越聽到了一聲刺啦的聲音。

    就像虹吸一般,這株神秘的植物的花朵,將某種東西,從竹簡之中吸了出來,然後全部吞進自己的花朵芯之中。彷彿打了飽嗝,這植物的葉子一片片開始變得翠綠,然後,它的花朵開始盛放。

    剎那間,芳香撲鼻,張越的鼻孔之中,甚至心肺之中,都溢滿了奇香,香氣清新怡人,聞之令人振奮,如服仙丹。

    張越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一下子就清明了起來,曾經早已經忘記的記憶和往事,一下子便得如同昨日一般清晰。

    他甚至記起了自己早已經忘記了的初戀的名字與模樣。想起了幼兒園時的小夥伴。想起了第一次走出校園,與同學拖著行李箱時的情況。不止如此,張毅的記憶,也同樣清晰起來。

    他腦海之中,浮現了當初在河間的日日夜夜,記起了『大兄』的音容笑貌。淚水不知不覺,就溢滿眼眶。然而,這種清明的感覺來的快,也去的快。不過數秒,奇香就已經消散無形。花朵的盛放結束了,剝落的花朵飄落下來,一顆果實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同時,這株植物的葉子片片凋零,落到了地上,瞬間變融入了大地,消失無蹤。而它的大小,也瞬間縮小了好幾倍,變成一株似乎剛剛才開始生長的幼苗。

    張越卻還沉浸在方纔的感知之中,良久,他才回過神來。雖然,奇香消失,那種清明和清晰無比的記憶回溯瞬間就消失無蹤。

    但回憶起來的記憶,卻清清楚楚的刻在了腦海中。這讓張越欣喜若狂。

    換句話說……「我可以選擇在這奇香出現之時,去回憶那些曾經看過的書與文章……」張越在心裡喃喃的道。

    旁的不說,他曾經完整的看過整部《漢書》與《史記》。只要回憶起這兩部書的內容,對於他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的生活,都是等於開掛!

    更何況,他還曾經在網絡上瀏覽過無數信息與書籍。若能全部回憶起來,那……簡直就是無敵啊!

    便是如今,有著這奇香之助,於他的處境改善也是大有裨益的。

    至少,若他能完整的回憶起過去兩三年,所學所聽所聞的知識,那麼,等儒家的『青年才俊』們打上門來的時候,就有底氣,與之周旋了。

    「這植物開花之時,就已有如此奇異之力,那麼它的果實,又將有什麼特殊之力呢?」張越在心裡想著,於是,走上前去,撿起那個掉在地上的果實。拿起果實的瞬間,張越就驚訝的呀了一聲。

    「這……」他看著那顆拿捏在手心的果實。

    它已經不再是果實了。甚至,根本不是植物了!它大約只有指甲片那麼大,入眼是亮白色,通體晶瑩,似有流光。觸手有溫良之感,拿在手上很舒服很舒服。

    張越試著將之放到嘴裡咬了一口:「好硬!」他連忙吐出來,驚呼著。只是輕輕一咬,卻幾乎崩掉了自己的牙齒!它已經不是果實了,而是玉石!

    看著這個奇怪的『果實』,張越撓了撓頭。然後,他看向自己栽種了粟米和豆子所在土地。

    忽然,他抬腳朝那邊走去,鬼使神差的,彷彿有人告訴他,應該將這顆果實,埋到栽種了種子的土壤之下。

    張越疑惑了片刻,但還是照做了。

    然後……他看到了奇跡!

    在他將那果實埋入種了粟米的土壤之下後,只是須臾之間,原本乾硬的土壤就變得鬆軟起來,不遠處的小溪之中,更是彷彿有著偉力出現,一串水珠,自動飄來,落到了張越腳下的土壤中。然後,一抹綠色從土壤之中破土而出,接著,十幾片嫩芽出現在眼前。

    他眼前上演了一出類似後世紀錄片中常見的快進鏡頭,土壤之中的嫩芽,飛速的成長起來。一片片綠葉舒展,一次次抽芽吐芯。彷彿有偉力,將它們的生長速度加速了無數倍。

    數秒之後,他面前的粟苗和豆苗,已經長到了兩寸多高。一片片葉子,迎風招展,一株株粟苗挺拔而立。

    儘管張越幾乎沒有下過田,更沒有實際的農業經驗。但他依然知道,眼前的粟苗和豆苗,比起外界,已經栽種了兩三月的粟苗和豆苗都要健康、強壯。

    「這……」

    張越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這個空間的最後一塊拼圖。空間要催化作物,就需要那幾株神奇植物的果實作為肥料或者說能源。

    不然,空間的植物生長,恐怕就只能與外界一般。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很顯然,那幾株古怪的植物,要生長、開花、結果,需要的不是一般意義的肥料。

    而是某種他現在還不清楚的能量。想到這裡,張越就知道,他必須馬上找出那幾株植物需要的能量到底是什麼?如此,才能有效的利用這個空間。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1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40 PM 編輯

第六章 瑾瑜木

    這樣想著,張越便跑回了小山丘下,找到了那株已然重新變回了幼苗的奇特植物。離開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它卻悄然又長大了許多,還抽出了新枝。

    讓張越嘖嘖稱奇。「看樣子,這種植物,有著自己的週期……」他在心裡想著。從這株剛剛結果的植物的反應來看,恐怕這種植物的生長自有規律。

    比較形象的來說,就是他曾經玩過的手游的免費抽卡時間。它每結果一次,可能都需要一定時間來恢復,才可以再次吸取營養結果。

    若果真如此……「既然有免費時間,那便一定有付費購買嘍!」張越在心裡想道。不過,這個空間裡沒有系統,也沒有什麼指引說明書。

    恐怕,如何付費,用什麼東西來付費,還需要探索。就連,這種植物所需要的肥料,究竟是什麼?張越現在也是一無所知。他唯一的線索,便是那卷掉在了地上的竹簡。望著那卷已經掉落在地上的竹簡,張越想了想,便走上前去,撿了起來,掂量了一下,感覺好像與之前拿在手裡的感覺一樣。

    如此看來,這種植物所需要的肥料,必然不是竹簡本身的物質。而是其他更加虛無縹緲的某些東西?

    想到此處,張越便將竹簡打開。其上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見。只是……好像少了點什麼?張越看著竹簡上的文字,沉思著,雖然竹簡上的字,依然是小纂,所有文字全都清晰可見。

    但是,張越卻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麼。看著感覺有些彆扭,好像這些文字都失去了某種精氣神,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合上竹簡,張越想了想,思索了一番,然後便在心裡說了聲:「出去!」

    轉瞬之間,時空切換。

    他再次睜開眼,窗台前的油燈,依然熊熊燃燒。窗外的月光依舊皎潔,田野山林,蛙聲依舊。他也依舊跪坐在案幾前,手裡的那卷經書,也依然拿在手裡。放下這卷竹簡,張越想了想,便起身走到牆壁前,取下掛在牆壁上的一柄長劍。

    這把劍是原主的老師贈給原主的。在這個時代,讀書人佩劍,是標配。抓起這柄劍,張越閉上眼睛,再次出現在空間中。一刻鐘後,他睜開了眼睛,搖了搖頭,將這柄佩劍,掛回牆壁。

    接著,他又在自己的臥室之中,取了衣服、藏書甚至是青銅器,全部拿去空間,一一測試。

    結果表明,所有的東西,無論年代久遠與否,貴賤程度還是精美程度,都不能讓那些奇特的植物有任何反應。

    當張越拿著一卷平日裡被張毅珍藏著的藏書,再次從空間出來時,他笑了:「排除掉所有錯誤答案後,剩下的唯一答案就是……」

    他將目光看向了那些擺在案几上的竹簡,記憶裡這些竹簡,俱是張毅請人做的,然後他再背著這些竹簡前往驪山老師處,一筆一筆的從老師的藏書室中抄錄回來的。

    更是他最喜歡,最寶愛,每日必讀的竹簡。主要就是《黃帝四經》之中的《法經》《道原》等書。

    想了想,張越從案幾上拿起一卷《道原》。這是記憶裡張毅最新抄錄的,還沒有來得及研讀、註釋和理解。

    「就看我的判斷是否正確了……」張越輕聲說著,然後再次來到了空間。

    當他再次睜眼時,他放下了那卷《道原》。這一次的測試依然失敗,那些植物完全沒有反應。但他的嘴角,卻露出了微笑。這是已然看到了成功的笑容。

    他迅速抓起案几上的另一卷書,這是原主曾經日夜研讀並且做了大量註釋的一卷書。他閉上眼睛,再次進入那個空間,持著這卷竹簡,快步前行,走到一株植物之前,將那卷竹簡放到一株植物的莖稈下。

    然後,讓他期待和欣喜的一幕出現了。那株原本無精打采,奄奄一息的植物,立刻就精神起來。它莖葉之中的青色紋路,閃爍出奪目的光澤,原本枯黃的花蕾瞬間對準了那卷竹簡。

    刺啦!刺啦!刺啦!連續三聲異響過後,它的葉子一下子翠綠起來,枯萎的花朵,一下子就變得鮮艷無比。

    那迷人的香味,再次瀰漫張越的口鼻。這一次,張越早有準備。他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某一個時間段。那是他記憶裡記得的某一次講座。主講人是國內鼎鼎大名的國學大家,講的乃是公羊學派的前世今世。

    原本那次講座,他其實只是陪一個自己愛慕的妹子去的。所以,聽講的時候,完全心不在焉,回去後就基本忘得差不多了。但,在奇香瀰漫肺腑的瞬間,他完全記起來了。陽光,汽車,大廈。滿堂的年輕聽眾,台上侃侃而談的白髮教授,還有與他坐在一排位置上的那個如花般嬌艷的女郎。教授所講的每一個字,都變得清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如今天下儒學,以公羊學最盛。可以想見,接下來幾天可能上門為難的儒生,也該是以公羊學學子為主。想要敗退他們,就要瞭解他們。數秒之後,奇香消逝。

    一顆大約感冒藥大小的亮白色果實落入張越掌中。他想了想,將這神奇的玉果收入身上。他現在還不急著催生作物,他想要對此物有更多瞭解和認知。

    畢竟,這將可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根本依托。捏著玉果,張越退出了空間。再次睜眼之時,他卻有些愕然。

    因為,玉果並不在手上,他手上唯有那卷《道原》。這尚是他第一次發現,有東西不能從空間中帶出來。

    「看來……這玉果並不能帶出來……」張越心裡一歎,有些惋惜。若那玉果能夠帶出來,即使不能如在空間之中一般有著奇效,恐怕也是個寶貝!至少可以賣掉換個幾百萬錢!不過,他也沒有太過遺憾。

    放下手中的竹簡,張越忽然想到一個事情,他連忙急急忙忙的閉上眼睛,再次進入空間。然後,他低頭一看,地上躺著一枚玉果,正是他不曾帶出去的那顆。但這不是他急急忙忙再入空間的原因。此來,他是想來驗證一個猜想的。

    他走到粟苗旁,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從土壤中挖出一株粟苗,拿在手心,然後在心裡說道:「出去!」

    睜眼之時,張越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那株粟苗,就捏在他手心。他最害怕的就是,空間裡的作物,也如那玉果一般,不能帶出來。

    如今看來,這卻是虛驚一場。將這株粟苗放到案几上,張越深深的出一口氣。今夜的多番實驗驗證,總的來說,成果喜人。至少,他已經差不多知道了,那個神秘空間的功能以及如何使用空間的奇異,為自己服務。

    「空間的山丘腳下,總共有七株植物……」張越在心裡盤算著:「或許我該給它們取個名字……」

    想了想,張越就笑道:「就叫它們『瑾瑜木』吧!」

    「山海經有曰:黃帝乃取峚山之玉榮,投之於鍾山之陽。瑾瑜之玉為良,堅栗精密,濁澤而有光,五色發作,以柔何剛……正好與這『瑾瑜木』相似……」

    確實很相似!同樣都是植物,同樣都是結果為玉。可能無數年前,曾有人見過類似的植物?

    張越不知道。但他已經差不多摸清了這種被他命名為『瑾瑜木』的習性。從今夜的驗證來看,『瑾瑜木』,是一種完全脫離了他所認知的生物習性的未知物種,它應該不是植物、動物等張越熟知的生物。

    因為,它的生長和繁衍規律,完全脫離了任何地球物種的概念。它不需要常規所認知的食物,甚至可能都不需要繁衍。它的生長發育,只需要一個東西。

    張越望向那卷被他放在案几上的《道原》,輕輕吐出一句話:「文字之中,所承載的精氣神……」

    準確的說,應該是人們在研讀知識之時,投注於文字之上的專注、期望、信仰、理想以及其他所有美好的情感。承載於文字上的類似精氣神越多,『瑾瑜木』結出的玉果就越大,越光澤,開花時散發的香氣也越多,回溯記憶的持續時間也越長。

    這從張越前後兩次得到的兩枚玉果的經過就能證實。得到第一顆玉果,所用的竹簡,是張毅最近半年才開始研讀的《法經》,結出的玉果不過指甲片大小,香氣的持續時間不超過三秒。

    而第二顆玉果所用的竹簡,卻是原主最近兩三年,一直在研讀和精修的《道原》,幾乎每一個文字,原主都曾經掰碎了背誦,記錄的筆記和心得,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卷竹簡。

    於是,結出的玉果幾乎是《法經》所結玉果的兩倍大,幾乎有感冒藥膠囊大小。

    色澤也更圓潤,最重要的是,開花時散發的香氣幾乎持續了五秒,讓張越可以完整的回溯那次講座的全部記憶。

    只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需要驗證。那就是,這些瑾瑜木,究竟是只以原主或者張越投注於文字之上的精氣神為食,還是來者不忌。

    或者說……它會不會忌口挑食?若瑾瑜木只吃原主或者張越的東西,那就糟了!張越上哪去搞這麼多的書籍來備註和精研?而且,這樣的效率也太低了!

    想想看,原主半年的辛苦,方得一個指甲片大小的玉果,兩年心血不過一粒感冒藥大小。

    若是如此……空間的奇效,恐怕要大打折扣。想了想,張越覺得,這似乎不太可能。因為,空間之中的『瑾瑜木』應該還沒有精到這種程度。

    但卻也不得不防。因為,萬一,『瑾瑜木』真的挑食呢?

    譬如說,它們只吃黃老學派的精氣神?

    「希望它們不挑食……」張越也只能在心裡祈禱,因為,現在天下,黃老學者,已經凋零的差不多了。

    整個關中,還在堅持的黃老子弟,不超過一百。全天下加起來,把老莊和方仙道的人也算上,恐怕不過兩三千而已。這是儒家獨霸的後果。

    別說黃老了,便是現在在玩儒皮法骨的法家,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法家大臣在中央佔據的位置,越來越少。

    張湯帶頭玩春秋決獄,以為可以鳩佔鵲巢,結果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至於墨家?早不知道去哪裡玩泥巴了!
    這時,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只聽到嫂嫂的聲音,在門外道:「叔叔,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張越連忙答道:「諾!毅已經準備睡了……」

    「這便好……」嫂嫂道:「叔叔剛剛好起來,還是得多休息……」

    張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道:「嫂嫂,明日毅準備去一趟驪山,拜見老師。還請嫂嫂為毅準備些乾糧……」

    驪山,是必去的!因為不去驪山,找那個原主的老師求援。張越知道,自己必定扛不住『青年才俊』的連番挑戰。

    有『瑾瑜木』的奇香之助,他可以回溯很多自己曾經看過的書與信息。後世的互聯網上,消息爆炸,幾乎有著所有的公開資料和文章、論文。是這個時代的人,無法想像,也無法比擬的。

    張越雖然不可能全都看過,但,即使如此,他曾瀏覽和閱讀過的知識與信息,也非是這個時代任何人可比的。

    旁的不說,單單是他方才回溯的那一次講座的記憶,就足以令他扼住公羊學派的儒生們的命門!再多回溯一些相關信息,說不定可以讓他們跪下來唱征服。

    但,張越很清楚,儒生們的吃相,到底有多難看!後世有句話說:不怕流氓會武功,就怕流氓有文化。儒生們現在不止會武功,而且特別有文化!這就太恐怖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3:52 PM 編輯

第七章 我非螻蟻!

    驪山,在新豐縣南,秦代是驪邑,在西周之時,名為『驪戎國』。著名的烽火戲諸侯的故事,據說就發生在驪山。從南陵前往驪山,還是有些遠的。若是徒步跋涉,起碼需要走兩天。

    所以,吃過早飯,張越就背起行囊,辭別嫂嫂與趙柔娘,踏上了前往驪山的路途。走出家門,張越就感受到了從周圍左近的鄰居,紛紛將視線聚焦到自己身上。

    張家所在村子,名曰甲亭。看名字就知道了,這是長水鄉第一個設置的移民村。甲亭的居民來源很複雜。有像張家這樣的豪強之後,也有官吏、貴族的支系,但更多的卻是遊俠!

    老劉家的天子,生平最恨兩個群體。第一,遊俠,第二贅婿。遊俠們,統統被認為是社會秩序的不安定因素,而予以嚴厲打擊!那些地方有名的遊俠,倘若地方官覺得,自己hold不住了,就把鍋甩給中央。中央對付這些刺頭,方法很簡單遷來關中。遷到關中後,這些人立刻就會被監視起來。

    膽敢再跳?廷尉、執金吾和三輔大臣,都會笑的合不攏嘴。當年,河內豪俠郭解在地方何等囂張?
連朝廷命官都敢殺!但是,被遷到茂陵,不過一年,就被拖到市場腰斬棄市了。大將軍衛青想給他說情,反而加速了他的滅亡!

    至於贅婿們……

    比遊俠還慘,遊俠們哪怕被遷到陵邑,被監視起來,至少還有自由,只要聽話順從,乖乖給劉氏當狗,甚至還可以混成官宦。

    但……所有的贅婿,一旦被發現,只有一個下場修地球。

    而甲亭的人口結構中,有大半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豪俠之後。只不過呢,這些曾經叱吒地方,一呼百應的豪俠後代,現在都已經被漢室的專政鐵拳,磨平了稜角。

    沒辦法,劉氏對付遊俠,特別有經驗。元朔年間,國家開發朔方、九原,一口氣丟過去數萬刺頭。世界頓時清靜了。恐懼戍邊的遊俠之後們,一下子就老老實實。

    到現在,整個甲亭的居民,基本都已經被轉化為忠厚老實、勤懇順從的順民。但也有例外。這個世界,總有些人是不怕死的。

    「張家二郎……」張越沒走多遠,就聽到有人在身後喊著。他回過頭,就看到了那人,張越笑著拱手道:「原來是李大郎……不知大郎有何貴幹?」

    那人大約三十來歲,生得極為粗壯,四肢孔武有力,乃是長水鄉之中有名的遊俠頭子。據說,他還有個大佬,極為有名。在整個關中都屬於頂級遊俠,連公卿都要以禮相待。

    但,這年頭,所謂遊俠,根本就沒有任何武俠小說之中的俠義之風。

    韓非子說: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形容的再正確不過!

    自有漢以來,關中大地曾經此起彼伏,出現了無數名震一時的豪俠。他們中的佼佼者,甚至有官拜兩千石,可以影響國政的。

    然而,他們的存在,卻是關中百姓的最大噩夢。因為,幾乎所有遊俠,背後都站著一個或者幾個大人物。說白了,這些人,只是公卿和貴族的黑手套,專門干髒事的。

    就像當年,朱家是跟著夏侯嬰、陳平等大佬混的。季心背後是袁盎。就連衛青這樣的老實人,都需要招攬郭解當打手。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

    張越知道,此人恐怕來者不善。「二郎,聽說你去了一趟長楊宮?」李大郎笑嘻嘻的問道。

    「嗯……」張越笑著回答:「大郎有何見教?」

    「嘿嘿……」李大郎憨笑了兩聲,湊近張越,低聲說道:「俺聽聞二郎於長楊宮之外,怒斥權貴,不畏暴力,甚是佩服……」

    「嗯?」張越看著他,瞳孔猛然放大。怒斥權貴?不畏暴力?呵呵……

    「大郎究竟想說什麼?」張越輕聲問道:「莫要拿那些哄騙三歲孩子的話出來欺騙於我……」

    「二郎多疑了……」李大郎嘿然道:「好叫二郎知道……旬日以來,有昏官走狗,意圖構陷二郎,與欽犯朱安世有勾連……」

    張越聽到這裡,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朱安世?那可是當今天子的頭號通緝罪犯。此人外號陽陵大俠,曾橫行於關中,有一呼百應之能,顯赫之時,出入公卿之府,列為上賓。

    可謂是繼郭解後,關中大地上最有名的遊俠頭目。但,在劉氏天子眼中,遊俠越出名,就越該死!

    除非這個遊俠是自己的狗!如高帝之時的遊俠頭子朱家。

    很顯然,朱安世沒有吸取自己的前輩的教訓,顯赫風光後,越發張揚,行事肆無忌憚,終於惹惱了當今,被列入欽犯名單,命令三輔大臣以及丞相、太常、執金吾全力緝捕。

    這朱安世也是神通廣大,面臨著漢室暴力機構的追捕,竟然一下子就人間蒸發,消失於茫茫人海中。很顯然,此人就藏在某個奉命抓捕他的大臣家裡。

    這不奇怪。當年,季布被高帝通緝,於是藏到了朱家家裡。托朱家的關係,與時任太僕夏侯嬰到高帝面前說情。後來,季布的弟弟季心,殺人犯罪,為太宗追捕,季心於是藏在了袁盎的馬車夾層之內,逃亡關東。至於郭解為今上所拿,就有大將軍衛青出面說情。

    歷史很清楚的告訴張越,很可能這位當今的欽犯,就藏在某位當今的心腹大臣宅邸。而朱安世的同黨、同夥,卻從此成為了地方官們巧取豪奪、敲詐勒索的王牌。

    打著抓捕欽犯同黨、同夥的名義,關中大地,數月以來冤案四起。官僚們靠著欽犯朱安世,吃的滿嘴流油,大腹便便。

    居然有人曾經打過在自己身上栽一個『欽犯同黨』的罪名?

    張越手心緊握,已然全是汗水。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西元前的世界的黑暗與混亂。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卑微與渺小!別人要對付他,都不需要親自出手,一二胥吏,既可讓他家破人亡!

    進入大牢,六木之下,他還能有什麼作為?喊冤?笑話!

    自楊可以來,天下冤枉之人,如過江之鯽,似大河之沙。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張越重新看向李大郎。

    作為一個曾經在國企之中沉浮了數年的老油條,張越當然知道,此人絕不是隨隨便便,無緣無故的跑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

    他更清楚,自己到現在,還沒有被胥吏拿走,投入大牢,肯定是有緣故的。

    但對方卻再沒有說話,只是拱拱手,對張越道:「二郎啊,今日俺還有些事,等過幾日,俺再來找你……」

    說完,便呼嘯一聲,幾個小弟牽著一匹馬過來,他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張越目送著他離開,然後,轉身向前。這人雖然看似什麼都沒說,但是,他遞過來的話,卻是實實在在的。很顯然,他說『有昏官』要構陷他。但為什麼沒有來?

    原主臥病在床十幾日,所謂的『昏官』一直在旁邊看戲?這是不可能的。很顯然,有來自高層的手,壓住了一些人的作為。那麼是誰在幫他?

    張越不知道,對方更不會傻到告訴他『啊呀,張二郎你命真好,某某給你撐腰……』這樣的話。

    但是,一定有人出手了!那麼是誰?朝中蟄伏的反儒勢力?

    還是……公孫賀的政敵?仰或者……更直接的,來自於宮廷深處的某個大人物?

    張越根本猜不到,但他知道,對方派此人過來,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過河的卒子,勇往直前吧。膽敢後退一步,壞了他的興致,那就去死!

    那個人,幫自己,絕非好意。

    考慮到如今波雲詭異的政壇形勢,張越很清楚,自己可能連對方的棋子都算不上。很可能,僅僅只是原主在長楊宮外,公開懟了公孫氏或者儒生們,對方隨手就保了一下自己。

    純粹只是想噁心對方,娛樂自己。張越的生死,他根本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是張越能給他的敵人造成多少傷害。想到這裡,張越便啞然失笑。

    繼續向前,不過數十步,一輛馬車從遠方的馳道行來。馬車裝飾的富麗堂皇,車門之上,都用著金箔包邊,可以想見主人是何等的豪富。趕車的車伕,一身勁裝,滿臉橫肉,讓人看著有些發怵。

    一個包裹從馬車上丟下來,丟到張越的腳前,包裹砸在地上,破裂開來,滿噹噹的五銖錢,撒的遍地都是。

    「張二郎,這五千錢,是我家主人賞給你的!」從馬車中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快點撿起來,謝我家主上之賞!」

    張越看著那馬車,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五銖錢,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敢問尊駕主人是?」

    「這你不需要管,總之,拿了這五千錢,你就去南陵縣城東城門的袁宅,給我家公子謝罪,就說:區區南陵張子重,敬拜公子,公子學識,敬佩不已,足令吾汗顏,願為公子門下牛馬走……」那人用著命令的口氣,非常霸道的說道。

    「我若不從呢?」張越淡聲問道。

    「不從?」那人彷彿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哼哼哼的狂笑了好一會,似乎在他眼中,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敢在他的主人命令面前,還敢說不的人。

    「五千錢不夠是吧?」那人停頓了好一會,道:「那就五萬錢!」

    說著五個金燦燦的金餅被丟到了張越面前。黃橙橙的黃金,耀花了他的雙目。漢代黃金,通常以金餅的形式存在,一個金餅標準重量兩百五十克。這五個金餅就是一千兩百二十五克。

    哪怕是在後世,張越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黃金擺在自己面前。那人透過車簾,看著張越,笑著道:「怎麼樣,這下夠了吧!」

    這個世界,有錢能使磨推鬼!國家連死罪都可以出錢贖命,甚至,當今天子還立個叫武功爵的東東,給錢就給爵位,錢貨兩起,童叟無欺!

    至於人命?長安九市之中,每天都有無數的亡命之徒,守在集市之中。只要給錢,有的是人願意賣命!命在現在,不值錢!

    張越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金餅和五銖錢,眼中平靜。

    「你們都以為我不過是螻蟻罷了……無足輕重……」他低聲說著。

    就在方纔,那個李大郎,帶了不知道是誰的命令來找他,讓他硬頂,不能退縮,話裡話外都在威脅,膽敢服軟認輸,那就死!

    現在,又有人派了個狗腿子來,拿著錢,肆意的羞辱他。在這些人眼中,他,不過是一個螻蟻。隨手就可以捏死。

    但是……張越抬起頭,一字一句的告訴自己:「我非螻蟻!」

    「遲早有一日,今日之辱,百倍奉還!」然後,他便一腳踢開了自己面前的五銖錢和金餅,大步向前。

    「年輕人,不要不知足,不要貪得無厭……」馬車中的那人的聲音傳來:「你最多只能值五千錢,能給你五金,已經是我家主上開恩、抬舉!」

    「哈哈哈哈……」張越聽了,放聲大笑:「我輩黃老之士,生平不食嗟來之食!」

    「少年郎,莫要自誤!」那人冷笑著道。

    「哈哈哈……」張越抬步向前,大步走去,一邊走,一邊做歌唱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之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歌聲遠播,聲聞數里。馬車之上,一個大腹便便的富態中年人,正坐車中。

    「閣下……要不要……」趕車的車伕低聲問道。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握住了自己腰間的短刀。

    於他而言,殺人,算不得什麼。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如此。

    長安九市之中,有的是願意為錢而幫自己頂罪的亡命之徒。三五千錢,就足夠讓一個人去官府自首。中年人握住自己的綬帶,搖搖頭道:「不必了……」
    把玩著傳到耳中的歌聲,他笑了起來:「大鵬一日同風起?也好,且看汝能飛得幾丈高?」

    他這一生,跟隨自己的老主人見過無數人,也見過無數大風大浪。

    「或許,這是一顆不錯的棋子……」他在心裡想著。但……能不能當棋子,得看這少年郎,能不能過的了現在的關隘。

    「反正……無所謂……」中年人笑了起來。他眼中,世人於金錢之前,皆螻蟻!而他的老主人,錢多的已經發霉了。

    …………………………

    遠方,長水河對岸。一輛馬車停在渡口,在等待渡船接駁。一個老者,端坐於馬車之中。遠方的歌聲傳入耳中,老者睜開了眼睛:「宣父尤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咀嚼著歌詞,他笑了起來。

    這歌詞,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年輕之時。那些放浪不羈的歲月,那些不被外人理解的志向。

    「來啊,去尋那做歌少年,與吾一見……」老者吩咐下去。

    「諾!」左右隨從立刻恭領命令。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2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4:35 PM 編輯

第八章 神秘老人(一)

    一直向前,足足走了百餘步,張越緊繃的心,方才鬆懈下來,一直握在腰間的手,才敢放下來。仔細一看,手心已經滿是汗水。剛剛他已經做好了拔劍的準備。

    他回過頭去,看到那輛馬車緩緩啟動,向著馳道的另一側而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張越冷笑了一聲:「真是看得起我呢!」「五萬錢呢!」此時米價,石米不過百錢。

    這還是因為,連年戰爭,海內虛耗,物價沸騰之故。若擱先帝的時候,關中石米不過六十錢。五萬錢,足足可買五百石粟米,夠一百個青壯吃上半年!

    這麼說,可能還不夠形象。舉個例子吧,天漢二年,李陵兵敗浚稽山,太史公司馬遷因為幫李陵說話,而被判死罪。這個時候,擺在太史公面前的只有三條路可走。

    第一,坦然受死。

    第二,交錢贖罪。

    第三,自請腐刑代死。

    太史公最終選擇了第三條道路。

    接受了殘酷的腐刑,在蠶室之中痛苦哀嚎一百天,然後拖著殘疾之軀,忍受著世人的冷眼與嘲諷,以及來自內心深處的折磨和壓抑。

    那麼為什麼他不選擇第二條道路呢?答案是就算把整個司馬家的全部家當賣掉,他也湊不出那筆贖死的錢。

    那麼,這筆贖死錢的數量是多少呢?五十萬錢!

    換句話說,就在剛剛,張越放棄了十分之一個太史公的生命。

    一位漢太史令的命,也不過價值五十萬。但就在剛剛,卻有人隨意的像丟垃圾一樣的丟了價值五萬錢的黃金在張越面前。這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個時代,富者阡陌連野,貧者無立錐之地。絕非只是史書上的文字,而是切切實實的真實!

    抬頭向前,阡陌之中的農夫,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帶著全家,在田間耕作。一歲辛苦耕耘,還填不飽家人的肚子,甚至可能還要欠一屁股債!哪怕即使是張越這樣的地主人家,家裡有著三五頃土地,有著幾戶佃戶。

    然而……在原主的記憶裡,生活也殊為不易。嫂嫂與柔娘,已經很久沒有吃肉了……這個世道,已經崩壞了!腦海中,原主的見聞,不斷翻湧著。

    自元光以來,國家對外用兵頻繁。百姓負擔,不斷加重。元狩四年,始征口賦,三歲以上孩童,歲納二十錢,又加馬口錢,人歲三錢。

    元封以來,天子屢幸天下,出巡數千里,東至泰山,西至碣石,北至長城。天子巡視鹵薄,動輒數千、數萬人。

    自建元以來,宮室不斷擴大,至今為止,皇室園林和宮苑擴大了三倍不止。長安城內外,明光宮、建章宮、桂宮,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當今天子甚至為了供養一個術士,便在藍田谷建立了鼎湖壽宮。

    所有的這一切開銷,最終都攤派到了百姓身上。老百姓能怎麼辦呢?老百姓也很絕望啊!而朝堂之上,秉政的儒生們,在做什麼?看著!對!你沒有看錯,他們就是在看著!冷眼旁觀著。

    面對天下民生的困局,他們一不敢去皇帝面前進諫,二不願自己去採取行動,解決問題,三不想改革,以免傷害自己的家族利益。

    哦,他們還是做了些事情的。譬如說,把鍋甩給對外戰爭。嗯,現在天下百姓困苦,都是因為戰爭啊。所以,要麵包不要戰爭。

    但他們忘記了,直到現在,依然還有著數十萬大漢軍人,在朔方,在九原,在輪台城,在西域與匈奴人對峙。

    沒有這些英勇無畏的英雄守護,他們能在家裡這樣高談闊論嗎?況且,現在停戰,匈奴人就要笑死了。他們立刻就可以從漢軍的束縛和限制之中走出來。然後,收復失地,養精蓄銳,二十年後,匈奴騎兵的鐵蹄就又要出現在長城了。

    所以呢,儒生自己也知道,彷彿全部甩鍋給戰爭,是有些問題。於是,他們抓了另外一個靶子,瘋狂輸出。桑弘羊和他的鹽鐵系統。於是,天下太平了。

    儒生們得意洋洋時弊已經被我們找到了,只要停止戰爭,烹了桑弘羊。世界大同一定到來,三代之治可期哇!陛下您要信我哇!

    「上天讓我來到這個時代……又給了這麼一個金手指和身份……」張越握著劍柄,在心裡想著:「是想讓我來終結這個混亂可笑的時代嗎?」

    儒家的統治,現在已經被證明是失敗的了。與太宗、先帝時期相比。儒家大臣既沒有什麼能力可言,更沒有什麼風骨可說。皇帝一敲打,就磕頭如搗蒜。算什麼大臣?

    真正的大臣是張釋之,是周亞夫,是張蒼,是周勃,是陳平,是曹參,是蕭何,至不濟也得是汲黯!

    而不是面對百萬流民聚集在函谷關外,卻坐在丞相大位上戰戰兢兢,一言不發的石慶。更不是,當得知自己要做丞相了,嚇得兩股戰戰,趕緊跑去未央宮,在皇帝面前不斷推辭的公孫賀。

    真是應了韓非子的那句話: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談者,為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

    只是……「我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張越在心中幽幽一歎。

    他必須要先渡過眼前的難關,才有未來可言。不然,立刻就要灰灰。

    這時,數騎南來,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策馬來到張越身前,作揖拜道:「足下,我家老主人有請,還望足下前往一會……」

    「尊駕是?」張越微微一愣神,今天的麼蛾子還真多!那男子卻是謙卑有禮,極為溫和的道:「鄙人金賞……」

    張越也連忙回禮:「南陵張毅見過兄長……」

    「我家老主人,聽到了足下的歌聲,甚為喜歡,因此特派我等來邀足下前去一會……」金賞笑著道。

    「哦,是送上門來給我刷聲望的?」張越在心裡想著,這樣的好事,自不能錯過!你得知道,在這個時代,想出名,想爬上去,就得抓住每一個可以刷聲望的機會!而這些人,看上去都是精神奕奕,英武不凡,有著一股子肅然殺氣的騎士。能用這樣的騎士為隨從,說明來者非富即貴!那還等什麼?

    張越立刻便笑著拜道:「長者請,豈敢辭?還請閣下帶路!」

    「會騎馬嗎?」金賞笑著對身後揮揮手,一個騎士立刻下馬,將他的韁繩遞給張越。騎馬啊……當然是會的。張越接過韁繩,一個翻身,便落到了馬背上。讓那幾個騎士看了,都是嘖嘖稱奇。

    「足下騎術不錯啊……」金賞笑著讚許,這年頭,騎術可是相當吃香的技術。

    「還好……」張越笑著回答。

    其實,原主的騎術嘛,只能算一般。但奈何張越有空間啊!經過記憶回溯,使得他幾乎可以完全的掌握曾經學過的任何東西。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2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4:52 PM 編輯

第九章 神秘老人 (二)

    策馬前行,不過一刻鐘,張越便跟金賞來到了長水河岸邊的一處渡口的涼亭前。

    「我家主上,正在涼亭之內敬候君來……」金賞下馬,笑著道。

    「讓長者久候,此毅之罪也……」張越連忙跟著下馬。

    跟隨著金賞,走到那涼亭前,張越便立刻上前三步,長身拜道:「晚輩末學後進,南陵張越拜見長者!」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自涼亭內,走出一個大概六十餘歲的老者。

    他雖已白髮蒼蒼,滿臉皺紋。但身形剛健,龍行虎步,顯然,曾經長於軍旅之事,步伐之中都帶著殺氣。而他的左右,則緊緊跟隨著兩個武士。亦步亦趨,寸步不離。

    「年輕人,志向高遠啊!」老人走到張越面前,輕聲說道:「老朽已經很久沒有聽聞過如此銳意的歌聲了……」

    「長者誇讚,晚輩愧不敢當!」張越連忙拜道。

    現在,他已知道,這個老者,恐怕非富即貴。是最好的刷聲望的地方!所以,他很小心,也很謹慎。

    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錯過這一次,可能下次就再也找不到這樣地位的人來刷名聲了。

    而名聲,是安身立命之本。一個名揚關中的黃老士子,和一個默默無聞的黃老士子,兩者明顯就不是一個物種。

    「不知後生,所學的是哪家經典?」老者問道:「詩?書?春秋?論語?」

    這是四項現下最熱門的專業了。其熱門程度,堪比後世的研究所。幾乎,有所理想抱負的年輕人,都會去攻讀這四項之中的一門。

    「長者問,不敢隱,晚輩所學,非儒也……」張越恭身說道。然後,他就等待裁決。

    在這個問題上,他是不可能說謊的,也不能說謊的。

    「咦!」老者驚訝了一聲,問道:「那麼後生學的是?」

    「晚輩授業驪山隱士黃公,追隨老師,研習《黃帝四經》,以求濟世安邦,報效君父……」張越正色的拜道。

    「黃老之術啊……」老者聞言,頓了一下,想起了一個人。

    然後他對張越問道:「如今天下,黃老之術,已然落伍,年輕人,你為何還要去學?」

    何止是落伍啊!自儒家秉政後,朝堂之上的黃老勢力,便被一掃而空。倖存者,居然是靠著方仙道的人保護而苟延殘喘。

    尤其是當年,鼎湖壽宮的主人在世之時,庇護了無數黃老學子和官吏。然而,此時壽宮主人早已歸西,黃老的頹勢,幾乎是無法避免。十幾年來,朝堂之上,再無黃老學派出生的大臣,便是例證!

    「回長者,以晚輩之見,黃老之術,無論何時也不落伍!」張越長身拜道:「依晚輩之見,如用黃老之術治國,則匈奴可破,而天下早安矣……」

    這是他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的說辭了。顯然,這是在放嘴炮!

    但……如今之世,不放嘴炮,不炒作,哪來的翻紅機會?更何況,自古以來,不嘴炮的人,休想迅速上位。當年,儒家怎麼上位的?嘴炮忽悠啊!

    董仲舒的那一篇《舉賢良對策》,幾乎通篇都在談好處,每一個文字都在鼓動君王的私慾和征服欲。

    但落到實處嘛……除了大一統之外,就只餘下一個讖諱政治了。

    讖諱政治是什麼?可能很多人不清楚。但推背圖,大家應該很熟悉吧。而推背圖就是讖諱思想的極致,用一堆莫名其妙的語言,來預測後世之事。

    一萬個人有一萬種解讀之法。說起來,也是讓人諷刺。

    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而他的徒子徒孫,卻是敬鬼神而侍之。

    「嗯?」老人聞言,笑著搖搖頭。

    他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

    英雄、梟雄、狗熊……君子、小人、偽君子……

    但是……每次有人在他面前放嘴炮,他總是不由自主的陷進去了。就像很多年前,第一個忽悠他的人。他現在都還記得,當年對方是如何口燦蓮花,畫了一個大餅的。

    但結果卻是……然而,此後數十年,他是記吃不記打。基本上,他只記得那些曾經將大餅實現的人。而且,一直在追尋下一個畫大餅的人。

    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內心,笑著問道:「黃老之士,不是反對與匈奴開戰的嗎?」

    「當年,當今天子,力派黃老大臣之非議,始得出王師啊……」

    「長者繆矣……」張越拜道:「當是時,戰爭準備並未完全做好,貿然開戰當然是不可取的,不然,王師也不會有馬邑之失,戰事更不會遷延至今!」

    聽到張越提起馬邑這兩個字,老人的手就不由自主的捏緊了。

    「晚輩以為,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戰爭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解決,政治是目的,而戰爭是手段!」

    「故《稱經》曰:奇從奇,正從正,奇與正,恆不同廷。凡變之道,非益而損,非進而退……」

    聽著張越的話,老者的手漸漸鬆開。他望向張越,這個年輕充滿了銳意與自信,而且在他面前表現的侃侃而談,完全沒有任何年輕人的稚嫩和慌張的人。

    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同樣如此年輕,如此愛畫大餅的人。但表面上,他卻是不動聲色的問道:「後生這是兵家之言吧?」

    「長者,此黃老之術也!」張越正色的答道:「兵不刑天,兵不可動;不法地,兵不可措;不法人,兵不可成。」

    他昂首挺胸,說道:「吾輩黃老之士,不言戰,非畏戰也,若戰,則必一擊斃命,取敵咽喉要害!」

    老者聽著,忽然笑了起來:「後生,那你說說,如今匈奴的咽喉命脈何在?」

    「西域!」張越冷靜的吐出這個詞:「自冠軍侯取河西之地,匈奴已斷左臂,若再取西域,則匈奴右臂將斷!是故攻西域,則匈奴不得不救,匈奴不得不救便不得不戰!此乃王師再現漠北決戰之要啊!」

    老人聽著張越的話,霎時間愣住了。他先是緊握拳頭,然後看了看張越的衣著打扮,又慢慢鬆懈下來。

    最終,他歎息一聲,道:「後生如早生三十年,或可與冠軍侯把酒同歡……」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3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4:54 PM 編輯

第十章 神秘老人(三)

    「不敢……」張越再大膽,再嘴炮,也不敢說自己可與大司馬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相提並論。甚至,他還是霍去病的腦殘粉。

    史上名將千千萬,最讓張越五體投地,甚至甘願效死的人,除岳爺爺外,就是霍去病了。不過,此事也給了張越一個啟發。

    「我或許未來該回溯《戰爭論》的內容,將之翻譯成此時之文字,使天下人皆讀之……」

    毫無疑問,《戰爭論》是後世西方最重要的軍事著作,甚至可以說整個近現代軍事史上最好的軍事著作!

    它直指問題核心,直接揭露了戰爭的本質。若可以提前兩千年,使之出現在中國,那麼必定徹底改變世界!

    老人卻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斷匈奴右臂,乃是國家的國策。既是國策,自然是秘而不宣的。

    至少,不到一定級別的人,根本接觸不到這個計劃。

    然而,就在這長安城外的南陵縣,他卻從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嘴裡聽到了這個朝堂謀劃了數年之久的戰略計劃。

    錯非這個年輕人穿著樸素,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子弟。他幾乎都要以為,朝堂有人亂洩軍國之事了!

    「後生,老朽聽你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戰爭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解決,政治是目的,而戰爭是手段……這話是你自己想的?」老人輕聲問道,但語氣之中,卻帶著些許的質疑。

    這是他多年屢試不爽的手段,也是被坑的太多,自然磨煉出來的應對之法。基本上,近年已經很少有人可以在他這裡佔到便宜了。

    「不敢瞞長者,這些確實是晚輩個人的一些淺見……」張越自是不怵,這些話的作者的祖宗都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

    「哦……那想必,你還有不少類似的想法嘍……老朽生平最愛的便是聽年輕人說事……」老人輕笑著道:「後生如是不嫌棄老朽,不妨說出來聽聽,如是說的好,老朽便舉薦後生為南陵縣今年的秀才……」

    「秀才?!」張越聽到這個詞語,心臟都不爭氣的跳動了一下。

    漢之秀才,可不是後世科舉考試的最底層。所謂秀才,出自《管子》:農之子常為農,樸野不慝,其秀才之能為士者,則足賴也。

    翻譯成通俗的話說,就是農民的兒子,有優秀的才能與非凡的能力,生而知之,任何事情都可以做的特別優秀人才!

    在如今,秀才與孝廉、賢良、方正,共同組成了漢室察舉制度的系統。自有舉秀才以來,但凡被舉者,至少一個縣令是跑不掉的!

    而整個關中,一歲秀才、孝廉、賢良、方正的名額加起來,不過二十個。至於南陵縣,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出過秀才了。

    上一個秀才,還成為了南陵的恥辱。甚至是整個天下的恥辱!若有一個秀才身份在身上,那麼,無論是儒家,還是公孫氏,都不可能在輕易動他了。

    只是……一個非儒生的察舉制度之下出來的士子?

    上一個這樣的人,恐怕還得追溯到二十年前,大將軍衛青舉薦鹹宣。

    張越雖然有些不太相信,眼前這個老人,能有這樣的能力,可以頂著儒家和公孫氏給自己按一個秀才身份。

    但,多結善緣,多交朋友是對的。況且,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這樣一個非富即貴的老人,能夠願意聽他說話,聽他闡述自己內心的志向,本身就已經彌足珍貴了。如今可不是三四十年前,那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貴族競相籠絡人心的時代。

    現在,儒家獨尊,買方市場早已經變成了賣方市場。儒生們說你是小人,你就得是小人!連個辯駁的餘地也沒有!

    張越於是笑道:「區區小子,偶思之言,能得長者喜歡,自當言無不盡……」

    「善!」老人眼中露出欣賞的眼色。

    他就喜歡這樣的年輕人。旁的不說,這個南陵的黃老士子,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銳氣、風采和言行,讓他想起了,黃老學派鼎盛之時的那些人傑。

    他可沒有忘記,曾幾何時,整個帝國的框架,都是黃老大臣設計的。哪怕是如今,這個帝國,也依然留有著他們的政治遺產。

    原本他還懷疑,這個年輕人,恐怕是從別的什麼地方,聽到或者說抄到這樣的話,就拿在自己面前來獻寶了。

    但,看他反應和態度,完全不像。且,他能坦然面對,並且願意與自己深入討論。

    這就錯不了了!在其他方面,老人可能自歎不知,但論起軍事理論……他自認為,整個天下,能與他比肩的也就那麼三五人而已。

    「年輕人,老朽聽你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不知這其中,還有沒有的別的說法?」

    「有!」張越恭身道:「晚輩私以為,政治是目的,而戰爭是手段,政治不僅引發戰爭,而且支配戰爭,故政治的性質決定了戰爭的延續!」

    「就如如今,漢匈戰爭……有人以為,這場戰爭延綿日久,虛耗國力,導致民不聊生,國家困頓,但他們豈知,這場戰爭一開始,便無法結束……除非漢滅亡或者臣服匈奴,或者匈奴滅亡或者擊敗大漢,否則,不可能止歇!」

    「因為這場戰爭,不是一家一姓之爭,不是一地一時之爭,而是兩個民族,兩個文明,兩種生活方式和兩種截然不同,南轅北轍的價值觀碰撞在一起的激烈衝突!」

    「吾國,諸夏貴胄,右衽農耕之國,吾族,始自炎黃,自倉頡造字,三王治世,便上孝君父,下順父母,中養妻兒!」

    「而彼匈奴者,率獸食人,無禮儀法度,父子昆仲同廬而居,逐水草而居!」

    「我們創造,他們毀滅,我們文明,他們野蠻,我們忠君孝順,而彼輩無父無君!」

    「是故,對匈奴的戰爭,不僅僅是雪國恥,也不僅僅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諸夏民族,為了子孫後代,千秋萬世!」

    「是故,晚輩私以為,當對匈奴的戰爭開始的那一刻,這場戰爭,就注定了不可能再和平收場,漢與匈奴,不倒下一個,戰爭不可能結束!」

    「因為,此乃政治的性質,決定了戰爭的延續!」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3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4:57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神秘老人(四)

    直到張越說完,整個涼亭內外,都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直指戰爭本質與政治本質的分析。

    「後生說,自己的老師是黃恢?」良久老人才問道。

    「黃恢啊……」老者似乎想了一下,然後道:「老朽以為,黃恢可教不出後生這樣的學生……」

    他曾見過那麼一兩次這位黃老學派的學者,雖然沒有深究,但這個人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個老古板。

    食古不化,頑固不堪。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教的出這樣思維開闊的學生?

    「長者認識我師?」張越聞言,卻是心裡一驚。

    原主的老師,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古董了。

    這也是當今黃老學派多數名宿的現狀。他們依然活在幾十年前,不知時變。不僅自己不改變,還禁止門徒改變。

    歷史也不是沒有給過黃老學派機會,倘若張越沒有記錯的話,哪怕是歷史上武帝罷黷百家獨尊儒術後,黃老派政治家,依然在政壇上佔有一席之地。

    代表人物就是以汲黯為首的黃老派官僚。然而,汲黯是黃老派政治家在政壇上的最後絕唱。

    自汲黯至今,幾十年了,黃老派在政壇上再無作為。反倒是他們曾經嫌棄和鄙夷的方仙道的術士神棍們混的風生水起。

    這其中,固然有儒家打壓和排擠的因素在其中,但,黃老派的學者,自己也要負很大責任。歷史上,儒家能獨霸中國思想兩千年,靠的也絕不僅僅只是得到了統治者青睞。

    它的競爭對手們太渣了,也是原因!儒家的勝利,其實不是儒家太強了。

    而是……同行襯托的好啊!這就好比後世的公司間的競爭。

    儒家公司、法家公司和黃老集體以及其他諸公司,原本全部在市場上經營一款名為:治國理念的程式。

    有一天,儒家公司的程式更新了1.0版本,上線了『大一統』『君權天授』等全新功能的插件。立刻受到了用戶的追捧和喜愛。但其他競爭對手,卻跟瞎了一樣。還抱著過去與儒家競爭時的格局,根本不考慮,自家產品的更新換代也得跟上時代。

    這樣一來,用戶雖然覺得,儒家公司的程式,在使用方面可能有時候容易出現漏洞,而且費用也稍微高一些。

    但比起其他公司的同類產品,這儒家公司的程式,在設計和功能上,更讓自己方便、可以簡單使用,實現傻瓜式操作。

    你是用戶,你選誰家的產品?

    於是,儒家公司迅速坐大,搶佔了百分之八十的市場份額,並且成功的將自家的產品,從一個單純的程式,變成了一個平台。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用戶也開始形成了習慣。就用儒家程式了,其他程式,根本就看不上眼。但作為市場來說,一家獨大與壟斷經營,肯定是不好的。更何況,儒家的所作所為,張越清清楚楚。

    而要破解儒家獨大的局面?首先要做的,就是學習。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山寨。

    反正,諸子百家一大抄,抄誰不是抄?張越此刻心中,已經有所覺悟了。

    卻聽那老人道:「老朽曾經見過汝師那麼一兩次……」他臉上流露著非常玩味的神色:「雖沒有深交,但老朽還是聽說過汝師的為人與行事風格的……」

    「像後生剛才所說的這些話,老朽以為,黃恢大約是教不出後生這樣的弟子的……」

    「長者繆矣!」張越連忙給自己的老師洗白(雖然連面都沒有見過,哪怕是原主,一年可能也就能見到他那麼三五次吧?),在這個時代,師道是很重要的!

    有句話叫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身為弟子,必須時刻維護自己的老師的名聲與聲譽。這不僅僅是做人的基本要素,更是在這個時代立足的關鍵。

    「吾師學究天人,教晚輩以《黃帝四經》,吾師於晚輩,素來不設桎梏,不立規矩,更許晚輩博覽百家之書,以它山之石攻我之玉……」張越長身拜道:「更曾以屍子授商君,荀子授韓非子故事,激勵晚輩……」

    戰國時期,黃老派大師屍子人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教育出了法家開拓性的政治家商君。而荀子作為戰國晚期,儒家最大的一個山頭,卻教出了韓非子這樣的法家最後的宗師。

    「黃恢居然還懂得這樣的教育手段?」老人聞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印象裡的那個老古董,居然還可以這樣靈活?

    而且,這種教育門徒的手法,分明就是荀子的手段。難道是自己的消息有誤?還是那黃恢會演?

    無所謂了!老者笑了笑,黃恢成色如何,改日去試探一番便知。

    但今日這年輕人,卻確實是有些見地的。最重要的是,說話、行事,很合他的胃口。

    可惜,今日他還有要務要去處理,而且年紀也大了,不然今天晚上肯定會與此子挑燈夜談。想了想,老者道:「年輕人,老朽還要去一趟藍田,時間不早了,便與汝就此別過吧!」

    說著他便朝著涼亭外走去,張越連忙拱手恭送:「長者慢行!」

    老者,走到馬車前,回頭看了看還保持著恭送姿態的張越,點了點頭,對身邊的一個侍者吩咐道:「去告訴金賞,把他的馬給此子,再從吾的藏書之中,取出一卷《道德經》送與此子,既學黃老,安能不讀《道德經》?」

    「諾!」那人恭身道。

    「再派人去查查此子的底線……若是家世清白,那便讓人給他一個秀才的名頭吧!」

    「諾!」那侍者的腰彎的更低了。

    …………………………

    站在涼亭前,目送著那位神秘老人的車隊遠去。張越還是有些懵逼的。一直到走,他都不知道這個老人,姓氏名誰?以後怎麼去他家拜碼頭啊!再看看手上的韁繩和那一卷嶄新的道德經,張越歎了口氣:「這就是富貴人家的闊氣啊!」

    他身邊的這匹馬,神俊高大,一看就是那種好馬。具體好到什麼程度,張越不知道。但他知道,如今市面上,哪怕挽馬也是以萬錢為單位計算的。至於類似這樣的好馬,沒個幾十萬,恐怕根本不可能買到。

    「有朝一日,我也要如此闊氣!」張越在心裡想著。

    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秦始皇南巡。
    劉邦在人群之中看到始皇帝威武不凡的巡遊車隊,感慨道:「大丈夫當如是哉!」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3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00 PM 編輯

第十二章 遇挫而歸

    驪山,在新豐南。本是秦嶺山脈的一個支脈。它出名的莫過於,秦始皇選擇將自己的死後王國建立於此。

    據說,秦王朝鼎盛之時,僅僅是驪山之上,就有著宮闈無數,台謝以百計。更有著數十萬刑徒和民夫,終日勞作於驪山內外。

    秦二世元年,面對烽煙四起的天下,秦少府卿章邯發驪山刑徒及奴產子七十萬人,奏響了大秦帝國最後的樂章。

    先敗周文,再滅田臧,接著覆滅了陳勝的所謂大陳,最後攻取滎陽,滅齊、魏,進逼趙國,幾乎橫掃了天下英雄。

    若非是在巨鹿城外,遇到了開掛的項羽,恐怕,秦末的農民起義,可能會被這驪山上的刑徒撲滅。

    但在如今,驪山上,除了森林和野獸外,很少能再看到什麼宮闕台謝了。秦王朝的輝煌與燦爛,都已經被深埋地底,無人知曉。

    偶爾,會有鄉中獵人或者孩子,從驪山深處的山谷之中,找到一些破損的青銅器,甚至是生銹的兵器。

    騎在馬上,仰望著驪山山上的風景,張越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了不遠處的田野之中,似乎生長著一種他極為熟悉的莊稼麥苗!

    左右看了看,此時正值正午,四下無人,張越就悄咪咪的翻身下馬,牽著馬走到田邊,飛快的拔出幾株麥苗。

    然後他想了想,便在麥苗的泥土下埋了十來個五銖錢,就算是買苗錢了。揣著這幾株麥苗,張越翻身上馬,策馬而行,來到一個寂靜的樹林之地。

    躲進草叢中,閉著眼睛,進入空間,將這幾株麥苗栽到與粟苗距離十來步的一塊土壤之中。舀了些空間水,喝了一大口。然後他才回到現實。

    整理了一下衣冠,張越便牽著馬,繼續前行。遠方的馳道盡頭,一個位於驪山腳下的山莊,已然在望了。

    那就是原主的老師,驪山隱士黃恢的住所。所謂隱士嘛,首先你得讓人知道你是隱士,然後才能變成隱士。

    但又不適合廣而告之,那怎麼辦呢。在驪山下面建一個別居風格的山莊,就很不錯。

    當然了,張越的這個老師,其實還不夠隱。真正的隱士,那是直接在甘泉山、終南山下建山莊。

    皇帝每年都得去甘泉山避暑,去終南山遊獵。這就確保,皇帝每年都能看到自己,並知道自己隱居於此。

    說起來也是悲哀。黃老學派,現在已經就剩下這最後的手段來吸引皇帝的注意力了。

    在思想界、理論界,黃老學派節節敗退,被儒生打的潰不成軍。所以,如今的黃老學者,基本上都是托莊子之說,或假方仙道之言,曲線救國。

    想到這裡,張越就搖了搖頭。曾幾何時,黃老思想睥睨天下。學派之中,人傑英雄,層出不窮。但卻不知道怎麼的,就淪落到現在的模樣。

    張越清楚,再不努力和改變,黃老思想就將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教。想到這裡,張越便握緊拳頭,向前走去。

    走到山莊門口,張越敲了敲門環,拜道:「學生張子重,敬問老師安好!」

    嘎吱一聲,門打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出現在張越眼前。

    「見過師兄!」張越連忙作揖拜道,此人正是黃恢的長子,同時也是他的師兄黃冉。

    「子重,聽說你去了長楊宮?」黃冉卻是不客氣的問道。

    「回師兄,是的……」張越答道。

    「那麼,汝與儒生起衝突是真的了?」黃冉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誰不知道,他這兩年一直在謀求,成為太常卿察舉名單中的賢良?不一定要做官,要的是賢良這個名頭。

    這兩年來,為了這個目標,他吃了無數苦,做了無數努力。

    但是……卻可能被眼前的這個師弟,一朝盡毀!

    若那些儒生知道自己與此人的關係,別說什麼賢良了,恐怕儒生們可能會對黃老學派,尤其是自己的這一系窮追猛打。

    「回稟師兄……彼輩辱吾之學,吾不得不與之辯駁……以維護吾黃老之士的尊嚴!」張越平靜的說道。

    黃冉卻被氣的眉毛都豎了起來:「那你還與太僕之子,有過衝突,也是真的咯!」

    當朝太僕,公孫敬聲。那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啊!此人年輕的時候,便已經是長安城中最狂妄的人。廷尉不能制,宗正不敢管。到了現在,那就更了不得了!

    坊間傳聞,這位大漢太僕,甚至同時與好幾個公主,有著說不清楚的姦情。連皇帝的女兒都敢勾引,而且一勾引就好幾個。

    就問你們服不服?

    而這位大漢太僕的脾氣,自小就暴的很。得罪了他的人,下場一定會很慘很慘!

    「你走吧……」黃冉揮手道:「我父不敢有你這樣的弟子,我黃家也不敢有你這樣的門徒……」

    「師兄……」張越看著這個師兄,其實在來時,他便已經知道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畢竟,自己算個什麼呢?

    原主的學業,談不上多好,在黃恢的諸弟子之中,算不上什麼優秀,最多是中人之姿。而自己的身份地位,卻又無足輕重。對於黃老學派來時,幾乎不可能為了自己,而選擇去與儒家剛正面,也剛不過。在理智上來說,放棄一個自己這樣的小蝦米,而向儒門示好,這是一個划得來的買賣。

    但……張越依然不得不來。因為,他只能來此求助。若黃恢都不肯幫他,哪怕只是聲援一下都不肯。

    那他就將徹底失去所有輾轉挪騰的空間。沒有顧忌的儒生,很可能選擇文鬥搞不過就武鬥,單挑不行就群毆。

    總有一萬種方法可以對付自己。是故,張越只能懇求道:「還望師兄讓我見老師一面,當面陳說……」

    「不必了!」黃冉重重的推開張越,同時將一張帛書丟給他:「此吾父所寫,與汝斷絕關係之契書,從此以後,你不復再為我黃氏門徒!」

    說著,便重重的關上了大門。張越望著那扇被關上的大門,抬頭望望天,低頭看看地。

    他知道,現在,他只能靠自己了。拍了拍身邊的那匹棕馬的馬鬃,張越翻身上馬,將那契書收在懷中,回頭最後看了一次這驪山下的黃氏家門。

    他心中沒有恨意。

    畢竟,其實人家與自己也沒有什麼太大交情,在情感和理智上來說,他們不可能冒著與儒家開戰,得罪當朝丞相、太僕的風險,來撐一個小不點。

    只是……

    「若黃老學派,皆是這樣的心胸和眼界,那便再無翻身之機了!」他在心裡想著。

    他來驪山,本已經準備好了無數說辭,當面陳說利害關係,希望黃恢能撐他,至少可以聲援一二。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就可以配合黃老學派,打一場反擊戰。

    炒作輿論,渲染成黃老之術與儒術的爭論。吸引天下目光,如此,未嘗不能給黃老學派續命。

    如今看來……這個計劃已經破產了,黃老學派,至少是原主的老師這一系,已經徹底無藥可救。

    「我得另外想辦法了……」張越輕聲說道,然後策馬回程。

    在出驪山的路口時,一輛馬車從張越身旁駛過,然後,彷彿看到了什麼古怪之事一般,那輛馬車復又回頭,車主從馬車之中探出頭來,打量著張越,滿臉狐疑之色,似乎發現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一般。

    但他最終,沒發一語,從張越面前掠過。張越看著他,也感到很奇怪。

    但既然人家沒問,自己也沒必要追上去問為什麼了。

    …………………………

    「君上,方纔那年輕人有何怪異之處?」

    「人不怪,馬怪!」

    「嗯?」

    「若吾沒有看錯的話,那匹馬,當是天馬苑所出,後來被當今賜給了駙馬都尉之子……」

    「駙馬都尉?」聽到這個名字,馬車內外,都陷入了寂靜。

    旁人可以不知,但他們必須知道,駙馬都尉金日磾。當今的絕對心腹、爪牙,而且此人對當今的忠誠,那是經過了血的考驗的!

    為了表明忠心,他甚至親手斬殺了自己的兒子!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04 PM 編輯

第十三章 紈褲二世祖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驪山之行,讓張越深深的瞭解和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失去了師門的庇護後,他最初有些彷徨。但很快,他就振作了起來。失去黃老學派的支持,並不是世界末日。

    「我該如何自保?」張越牽著馬,走在灞河岸邊,望著滾滾北去的灞河河水,陷入了沉思。

    那位神秘老人?

    一面之交,能夠送一匹馬和一卷書,已經很夠意思了。一旦他回去,知道了自己是誰?恐怕連這馬和書都要收回!

    張越也做好了被收回的準備。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撐得住儒家和當朝丞相的壓力。

    「首先,我得去盡量多得到一些文人讀書註釋的筆記……」張越在心裡想道。

    這次驪山之行,讓他明白了,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而他的力量,來源於那裡呢?

    空間!若能得到足夠多的筆記,便能回溯更多的記憶和技能。想到這裡,張越便翻身上馬,策馬疾行,一路趕回南陵。

    有馬代步,自然很快,原本,徒步跋涉前往驪山,單程便需要兩天。但現在有了馬匹代步,來回也不過兩日。到第二日中午,張越便回到了長水鄉。

    他特意路過了三日前的那個涼亭,發現,亭中和左近,也並無什麼人。雖然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這是情理之中。人家不可能,就為了一個小年輕的幾句話,就學劉大耳朵,三顧茅廬。

    說句實話,人家可能早就忘了自己了。想到這裡,張越就苦笑了兩聲。他自然再非那種愛幻想憧憬的年輕人。生活早已經告訴過他,這個世界,離開了誰都是一樣。沒有自己,明天太陽也照舊升起。牽著馬,走回甲亭。

    一路上,許多在田間地頭樹蔭下休憩的百姓紛紛與張越打招呼。沒辦法,這個時代,一匹好馬,就像後世開法拉利一樣拉風。

    「二郎回來啦!」這是與張家不熟的人,詫異於『張毅』的好馬,而上前湊近乎,萬一這張家二郎發達,自己說不定也可以攀附一二不是嗎?

    「二郎,前些日子聽說你生病了?現在怎麼樣了?」這是張家的鄰居和相熟的農戶。他們倒是比較關心,但眼睛也沒有離開過張越手裡牽著的那匹神俊的棕馬。

    張越與他們一一打招呼,回禮。鄉鄰關係,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關係之一。

    原主是個書呆子,根本沒有怎麼去維護。但張越卻不同,他深知,鄉鄰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他現在的命運。

    於是,與這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都一一答禮,態度謙卑,始終以晚輩自居。這讓鄉中百姓,紛紛覺得受用不已。

    對張越的觀感,更是大好。聊了一會,張越就對眾人問道:「諸位長輩,晚輩離家這兩日,可有人來亭中找過晚輩?」

    「有!」一個農夫答道:「昨日,兩個穿著儒袍的男子,來到亭裡,打探你家的位置,聽說二郎你不在家,他們才離去……」

    「昨日早間,俺也看了,有一輛馬車,從馳道而來,到了亭中轉了一圈,方才離去……」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張越聽著,心中漸漸沉寂。就在這時,張越忽然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呼救聲。

    「是柔娘!」他立刻轉身,握住劍柄,翻身上馬,循著聲音找了過去。

    其他百姓一看,也都紛紛跟了上來。畢竟,都是同村人,有事也可以互相照應。

    張越騎著馬,很快就找到了趙柔娘。卻見一個衣著精美的貴公子,帶著幾個手下,奸笑著將趙柔娘與嫂嫂,堵在了路口。

    嫂嫂只能一邊盡力護著趙柔娘,一邊努力躲閃著對方的騷擾。

    「爾等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張越一看,立刻火冒三丈,策馬過去,拔劍出鞘,將嫂嫂護在了自己身後。

    「小叔叔!」

    「叔叔!」

    趙柔娘與嫂嫂看到張越出現,都是喜極而泣。

    那貴公子見到張越,又瞥了一眼張越胯下的馬匹,囂張的道:「爾是何人?竟敢阻撓本公子追求淑女之行?」

    「想英雄救美是吧?本公子最喜歡成全你這樣的人了……」

    「待我將爾抽的皮開肉綻,滿地打滾,爾方知本公子的厲害!」

    「是嗎?」張越持劍在手,護住嫂嫂與柔娘,然後看著周圍那些將自己包圍合攏的家僕一類的狗腿子,一臉不屑與無視。

    張越的神色和態度,讓那貴公子看在眼裡,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貓一樣,他立刻就跳了起來:「爾等給我一起上,打死算我的!大不了就出五十萬錢贖死!」

    很顯然,區區五十萬錢,於他而言不過毛毛雨罷了。

    「贖死?」張越卻是冷笑一聲,為他的愚蠢感到可笑。

    他舉劍望著那些狗腿子,冷聲道:「爾等可知,爾等已然犯下了誅三族的大罪!」

    這些狗腿子聞言,一時停頓了片刻。顯然被張越的言語所震懾住了。

    他又回頭安慰嫂嫂與柔娘,道:「嫂嫂、柔娘,請放心,有我在,他們必然傷不到你們!」

    張越當然是有這個自信的。所謂咬人的狗不叫。

    這個貴公子看上去衣著華麗,出手闊綽,但實則可能就是一個暴發戶的兒子罷了。

    沒什麼了不起的。即使他真是什麼長安城裡的大人物。只要他和他的狗腿子敢出手,他們就死定了!

    因為,縱奴行兇,屬於死罪!

    當初,當今天子的親姐姐,一母同胞的隆慮主臨終之前,以三千金懇求今上給了他的獨子一個免死的機會。

    然而,這位拿了免死詔書的隆慮候,最終還是難逃處死的下場。

    這個時代是西漢。不是蒙元韃清。

    當初漢高帝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百年來,從未有什麼權貴官僚,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觸犯這三條後,還不受到懲罰的。

    更重要的是現在,儒家還沒有掌握和全面修改法律體系。漢律之中,刑無等級的原則依然存在。

    換句話說,現在的漢室,平民犯法,要打五十鞭子,貴族官僚犯法,也得打這麼多。

    看到狗腿子們遲疑,貴公子立刻就咆哮起來:「上啊,我家每年這麼多錢糧,白養了你們不成?」

    騎在馬上,張越手握長劍,看著這些圍上來的人,大聲道:「漢律:無虎符調兵五十人以上,視同謀反,無大將軍大司馬符印,聚甲兵五人以上,視同謀反……爾等是要造反嗎?」

    張越抬頭,看向左右,那些漸漸聚攏過來的人群,大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那貴公子直到現在才發現,整個道路,都已經被聚攏過來的百姓佔據了。這些人,這些過去,他連瞥都不肯瞥的人,現在卻成了他最大的顧忌。

    而他的狗腿子們,則更是疑慮不已。謀反?那可是族誅的大罪!他們只不過是來混飯吃的,可不敢沾染這個罪名。

    而那貴公子,也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罷了。別說漢律了,估計連論語都背不了。見到張越言之鑿鑿,又看了看左近越聚越多的人。

    這貴公子狠狠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然後惡狠狠的將眼睛在張越身後的嫂嫂和柔娘身上掃了一眼,彷彿要將她們記住。

    然後,他一跺腳,道:「走!回長安!改日再來!」

    他看著騎在馬背上的張越,惡狠狠的問道:「小子耶,你叫什麼名字,可敢報上名來?」

    「南陵張毅!」張越將劍收回劍鞘,冷笑著看著這個蠢貨。

    他並不怕此人來報復。反正,他現在身上,虱子多的很,不怕再多一個仇家。

    他甚至渴望此人來報復!

    因為……從他的言行來看,此人應該也是官僚子弟權貴子弟。

    能教出這樣的囂張紈褲的家族,想必在長安城的風評也不是很好。這便給了張越操作空間。

    儒生不是自詡君子嗎?現在你們敢與小人為伍,來共同對付我嗎?你們還要不要臉了?

    「江寄!」貴公子狠聲道:「張毅,你等著,我定讓你知道我得厲害……」

    然後他又看向那張越身後的趙柔娘和嫂嫂,眼神如惡狼一般。

    「姓江……」張越笑的更開心了。

    當朝姓江的大人物不多,若是哪一位的話……額呵呵呵……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06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夫復何求

    凝視著江寄和他的狗腿子們遠去,整個甲亭的百姓都歡呼出聲。能夠嚇跑一個長安來的紈褲子,這已經足夠吹好幾年了。

    至於這人的報復?

    南陵的群眾,根本不放在心上。有種這人把手伸進太常衙門啊!看看太常卿會不會給你面子?敢不敢幫你擔風險?

    但張越臉上卻不敢有任何鬆懈的神色。

    「姓江?故水衡都尉江充?」張越在心裡想著。

    這可是一個如今在關中可止小兒夜啼的名字!他是踩著纍纍屍骨與無數鮮血上位的酷吏,是繼王溫舒後又一個嗜殺成性的高級官吏。

    他的出頭,就是踩著自己舊主趙太子丹上位的。現在那個可憐蟲,都依然還被關押在監獄之中。而他的發跡之路,更是建立在長安貴族權貴的痛苦之上的。

    他採用了包括釣魚執法在內的種種手段,在長安城中大肆抓捕權貴子弟,然後統統塞到北軍,揚言讓他們去抗擊匈奴。

    被嚇壞了的權貴們,屁滾尿流的交出了幾千萬錢的贖金。而最讓人目瞪口呆的是他連太子也敢惹!

    「若與他正面對上,我怕是十死無生……」張越在心裡想著。

    他很清楚,這樣的大人物,哪怕是其震怒的餘波,都可以輕鬆將自己撕成碎片。所幸的是,江充想把手伸進南陵,暫時是不可能的。

    因為此人現在已經被免職,在家被勒令反省。原因是他在擔任水衡都尉之時,縱容親戚、心腹,大肆搜刮,搞出了民變。

    若換了其他人,肯定得族誅。但江充卻只得了一個罰酒三杯,下不為例的懲處。

    由此可見,此人在今上心中的地位。但,那個江寄敢招惹嫂嫂與柔娘,張越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若我能想個辦法,將這江寄與儒生們打包在一起……」張越想著:「有沒有這個可能性呢?」

    作為網絡時代過來的穿越者。張越見過無數花活。什麼自刀狼、倒勾狼、陰陽旋風倒勾狼。

    早就見怪不怪了。至於那些明星為了刷屏,更是什麼手段都用的出來。

    這樣想著,張越便翻身下馬,對著同亭的百姓拱手拜道:「今日,毅多謝諸位叔伯相助援手!」

    嫂嫂與趙柔娘也對同亭的鄉鄰們拜道:「妾身謝過諸位叔伯!」

    「沒事!」甲亭的百姓此時展現了自己樸素的一面,大大咧咧的道:「二郎啊,這都是俺們的本分!」

    張越再次長身而拜,感謝他們。若無他們,今日之事,恐怕就難以善了了。張越再牛逼,也不可能一個人打七八個。

    這時,張越想起了嫂嫂和柔娘,連忙關切的扭頭問道:「嫂嫂、柔娘,你們可都無大礙吧?」

    「小叔叔,柔娘沒事……」趙柔娘滿臉崇拜的看著張越,在她眼裡,方才自己的小叔叔真是威風極了!

    嫂嫂也道:「妾身無事……」

    「這就好!」張越點點頭,牽著馬,道:「我們先回家再說吧……」

    兩人連忙點頭。

    張越便對周圍的鄉鄰拜道:「諸位叔伯,來日晚輩再一一登門道謝……」

    「不礙事……」大家紛紛轟然說道。

    ……………………

    帶著嫂嫂與柔娘,回到家中,張越關上門,就牽著馬來到院子中間栓了起來。小丫頭趙柔娘跟在屁股後面,非常好奇的盯著這匹馬。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到馬。當然是很新奇。

    「叔叔,這馬是?」嫂嫂問道。

    「路遇貴人所贈……」張越輕笑一聲,然後問道:「嫂嫂,今日你與柔娘是如何撞上那紈褲的?」

    「妾身今日本欲去集市買些東西,誰料路上便遇上這紈褲……」嫂嫂歎了口氣,然後盈盈拜道:「妾身給叔叔添麻煩了!」

    「嫂嫂不必如此……」張越連忙扶起自己的嫂子。

    然後他看著嫂嫂和柔娘,正色的道:「有一件事情,還須得告知嫂嫂與柔娘……」

    張越於是將原主在長楊宮外的遭遇以及近日的變故都說了一番,連黃家已將自己逐出門牆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然後,張越拜道:「毅如今深陷困局,恐不能再照顧嫂嫂與柔娘了,為萬全計,嫂嫂與柔娘收拾一下細軟,趁夜逃亡吧!」

    沒有了黃老派聲援,張越知道,自己的生存概率已經降到了不足一成。前面有人拿刀子在等著他撞上去,後面卻也有人拿著長槍,抵著他,讓他只能向前。

    進退之間,輾轉挪騰的餘地已經不大了。除非發生奇跡,不然結局已然注定。而女人,在這個時代,總是容易生存下來的。

    「妾身不會走的……」嫂嫂卻是看著張越,神色堅定的道:「妾受張家大恩,早已抱定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的想法……」

    這兩年,覬覦她美色,想要娶她的人也不是沒有。但都被她一一拒絕了。不看到張毅成親生子,她是不可能再改嫁的。良心上過不去!

    趙柔娘雖小,但也明白了張越的意思,哭著道:「小叔叔,小叔叔,柔娘不要離開你,也不許你離開柔娘……」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個女人,深深的歎了口氣,伸手將她們摟入懷中,發誓道:「吾對天盟誓,必護嫂嫂與柔娘終生安全!」

    能在這樣的大難之時,還不離不棄的。一定是最親的親人。嫂嫂被張越摟在懷中,感覺臉上滾燙燙的,想要推開,卻又怕被誤會,只能任由張越抱著。

    趙柔娘卻是開心的很,緊緊貼著自己小叔叔的身子,像個小八爪章魚般。

    ……………………………………………………

    夜幕已經降臨,長安城夕陰街之中,一棟官邸內,幾個文吏舉著油燈,在無數的竹簡檔案之中翻閱。

    「查到了沒有?」有官員在外面催促:「蘭台那邊在等著呢!」

    「快了!」裡面的文吏立刻加快動作。

    終於,有人大喊道:「找到了!」

    便舉著一卷佈滿灰塵的竹簡,跑了出去,呈遞給那官員:「令君,這是先帝前元年間,諸遷南陵戶籍名錄……」

    「嗯!」這官員點點頭,接過那竹簡,打開來,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然後一排排文字就映入眼簾。

    終於,一個名字映入眼簾。

    「張勝……代晉陽人……先父張辟疆?」看到這裡,他臉色一變,連手指都有些顫抖了。

    這個名字,他不陌生。

    「若此張辟疆,乃彼張辟疆,那就好玩了……」合上竹簡,他轉身遞給旁邊的一個侍者,吩咐道:「送去給駙馬都尉……」

    「諾!」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13 PM 編輯

第十五章 留候之後?

    夜漸深了,圓月高懸,坐在窗台前,張越沉思著,自己的出路。別看他現在,看似四面楚歌。但實則,一直有生機。

    而且這生路還不止一條。這第一條,有空間之助,他可以扮神棍。如今天下,最吃得開的就是神棍了。旁的都不用說,先給自己找一個夢中老師。什麼安期生啊河上公啊白髮翁啊,先來一打。再編背景,這個簡單,那麼多仙俠小說不是白看的。隨隨便便就可以編一套看似嚴絲合縫的緊密邏輯。

    再利用空間,表演一下什麼無中生有啊之類的套路,保準當今哪位修仙都快入魔的皇帝,欣喜若狂,從此成為腦殘粉,有求必應。

    只是,這套方案,已經被放棄了。不到絕望之境,最後關頭,張越不會選它。道理很簡單。當今天子,已經不再年輕了。等他兩腿一蹬,就是自己的死期!

    但其他幾個想法,張越卻一時間猶豫不決,舉棋不定。主要是對於如今的時局和政局,他並不是太瞭解。原主的記憶,有的也只是些聽聞到的八卦流言。

    這些信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讓人難以分辨。作為穿越者,張越當然是知道一些巫蠱之禍的基本事實的。但那只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這場巫蠱之禍可不是一次簡單的政治政變或者武裝叛亂。它幾乎徹底的清除掉了以太子劉據為核心的利益集團。

    僅僅是張越記得的資料裡就有記載,其牽連而死者,數以萬計。甚至,只要是曾經進過劉據的太、子宮大門的士人,也是統統處死!這就意味著,這裡面的水,深的恐怕連記錄歷史的史官,也不知道其中的深淺。

    「或許我該去長安城走一趟……」張越在心裡想著。

    但他知道,他現在就應該做好,儒生們上門踢館的準備了。

    「我應該在其中,扮演一個什麼角色?」

    「就狂生罷!」

    這樣想著,他就掃視起案几上的那幾卷竹簡,這些都是原主往日裡沒怎麼看,或者很少看的書。

    估摸著加起來,可能效果都不如《道原》。但沒辦法,如今,這是他最後的老婆本和棺材本了。

    必須給自己選一個好的回溯目標。史記?漢書?

    還是……

    張越盤算了一下,他感覺,若選擇回溯史記或者漢書的話,那麼,他可能需要很多很多如《道原》那樣的高質量的筆記。

    因為,他看這兩本書,都是閒暇之時,有空的時候看的。時間從來不統一,很難集中在一起。

    若是文章詩賦的話……建安七子的文章、詩賦,張越倒也都看過甚至聽過。只是,漢人重經義,詩賦那是個什麼玩意?曾經天下第一大文豪司馬相如,到死也不過是漢郎中而已。

    忽然,張越靈機一動。「或許,我可以如此……」

    於是他抱起竹簡,閉上眼睛,進入空間。空間內一切如常。就連昨日栽下的麥苗,現在也長的很好,完全沒有半分頹色。但張越現在卻無心去管它們了。

    疾步走到小山丘腳下,將那些竹簡,全部丟到一株瑾瑜木下。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中暗想:「也不知能不能賭對!」

    瑾瑜木無聲的亮起了紋路,須臾之後,異香撲鼻而來。不經意間,張越握了一下拳頭。他賭對了!

    數分鐘後,他捏著那個掉在地上,可能連針眼大都沒有的玉果,開心的笑了起來。儘管這一次回溯的時間,甚至不足兩秒。

    但卻已經證明一個事情回溯是可以選擇檢索的。他方才就在自己的記憶裡檢索了所有與巫蠱之禍相關的信息。

    結果,多到他根本反應不過來。最終,將範圍縮小到史記和漢書,才算確定下來。咀嚼著腦海中已經固定下來的那些史料。

    「原來還有這麼一齣戲啊……」張越笑了起來。

    丞相公孫賀及其子公孫敬聲,已然大難臨頭了!

    無論是史記還是漢書,都明確無誤的記載了,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家族,將可能瞬息之間就轟然倒塌。

    而公孫賀父子的倒塌,正是巫蠱之禍的導火索。

    「這麼看來的話……」張越現在終於想通了:「有人在剪除外圍籬笆?」

    就像你玩遺蹟保衛戰,得先拆外塔,才能上高地啊!公孫賀家族,就是矗立在太子劉據之前最大的外塔。

    不拔掉這個外塔,誰敢動,誰又動的了那位太子?至於是誰在暗地裡搞鬼?

    朝廷這麼大,誰都有可能。畢竟,當朝太子,當了差不多三十年了,根深蒂固,枝繁葉茂。

    假如是這位未來即位,那麼,朝廷裡的位子,豈不都得被衛家、公孫家什麼的佔了?

    更何況,這位太子,自幼深受儒生影響。不止一次的公開『反戰』,要與匈奴禰和。這又讓將軍們很不舒服。

    事實上,劉據兵敗,也有這個緣故但凡當時北軍或者南軍反水,那他的政變就可能成功。當然,這些高層的齷齪,與張越無干。但這複雜的局勢,卻可以為他所用。

    ………………………………

    夜深了,金日磾卻依然沒有睡,他和往常一般,穿著甲冑,走在宮闕的走廊之中,細心的巡視的每一個角落,以保證,此地的主人歸來之日,沒有任何差錯。

    「金都尉……」

    「這是霍令君讓卑職等送來的東西……」

    兩個尚書郎走到金日磾跟前,奉上了一卷竹簡和一份帛書。

    金日磾接過來看了看,問道:「都查清楚了沒有?」

    「回稟都尉,已經查清楚了,沒有問題!」

    「這就好吧,讓人列入太常卿的察覺名單之中,舉薦人就寫本官……」金日磾擺擺手道,類似事情,他處理過很多次了。

    「只是……」

    「只是什麼?」

    「此人有可能是文成候的後人……」

    「哪位文成侯?」

    「留!」

    金日磾愣住了,這個事情要不要告訴那位呢?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愛培養各種培養。

    而且,脾氣強起來,蠻不講理,根本就不會管其他人的勸諫,認準的事情,先撞過去再說!

    若讓他知道,自己不小心遇到了留候之後,萬一……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28 PM 編輯

第一十六章 大鬧天宮(一)

    翌日,張越起了一個大早,洗漱完畢,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在腰間別上佩劍。經過昨夜整整一夜的深思。他已經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寇可往,我亦可往!不能被動挨打了!一定要主動出擊,將戰火燒到敵人的腦袋上去!那還有什麼地方,更能震動天下,震撼人心的?

    答案是長安太學!

    他已經決定去太學門口,堵住太學生們邀戰!如此,既可將事情鬧大,也可以為自己爭取喘息之機,或者說讓某些人看到自己的更大的利用價值。

    當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連棋子的資格都沒有。這種瘋狂的行為,換了其他任何朝代,張越都是有死無生。

    唯獨漢室,不會……因為,他有借口,有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這麼去做。

    他提起筆,找來一卷新的竹簡,磨好墨,然後揮筆而寫,不出半個時辰,一篇洋洋灑灑千餘字的文章便已經出爐。

    吹乾墨跡後,張越揣上竹簡,從家裡取了些豆子合著空間水,餵給馬吃。馬兒吃的很歡快。很快就吃飽了。

    張越拍拍它的頭顱,道:「好馬兒,且與吾去大鬧天宮,從南天門,砍到凌霄大道!」

    然後,他牽著馬,走到嫂嫂的閨房前,拜道:「嫂嫂,毅出門一趟,很快就會回來,還請嫂嫂在家安心等候!」

    卻聽到房中傳來嫂嫂的聲音:「叔叔一路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諾!」

    張毅大步走出家門,翻身上馬,然後回頭再看了一眼這個熟悉但卻無比模式的家。雖然穿越不久,但張越知道,他已經離不開這個家了。

    「嫂嫂、柔娘,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博出一個未來的!」張越在心裡發誓。

    然後,他策馬而行。

    …………

    張越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家中,趙柔娘已經是哭成了淚人。嫂嫂俏臉上,更是滾動這淚珠。她們如何不知,自家叔叔,此時出門,是要拿命去博。但,她們能怎麼辦?

    只能盡最大限度的不給家裡的男人添麻煩。假使事有不歹,無非以死相隨而已。

    …………………………………………

    長安城,正值正午,,覆盎門的守門衛兵們都已經熱的汗流浹背,跟哈巴狗一樣直伸舌頭了。但沒有一個人敢鬆懈。這覆盎門可是現在長安城最繁華最熱鬧,同時也是達官貴人,最多的地方。

    因為,漢太學,在覆盎門外。大漢太子的博望苑,也在覆盎門外。更緊要的是,這裡還連通著鴻固原,是長安的達官貴人,去渭南平原嗨皮和溜躂的首選。

    自然此地也是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前些年,據說陽陵大俠朱安世就一直活躍在此附近。而他的黨羽,至今依然在這左近活躍的很。但這些與守門的衛兵們沒有什麼干係。緝盜的事情,是執金吾和三輔大臣的。又不是他們北軍的。他們只要看好城門就可以了。

    這時,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有人去太學門口邀戰了!」

    嘩啦一聲,覆盎門前的衛兵和躲在城牆腳跟下休憩的百姓,紛紛來了精神。立刻就有人快步前往太學所在的方向。長安群眾已經很久沒有什麼大規模的娛樂活動了。

    難得有這樣的熱鬧看了!

    ……………………

    太學。大漢帝國至高無上的學府機構。自元朔六年建立以來,就是天下讀書人和文人心中的聖地。大儒董仲舒、兒寬,都曾在此教化學子,傳播文化。

    在太學門口,一塊青石之上,董仲舒親手所書的『賢士之關,教化之本原也』字跡依然強勁有力。

    然而,現在,卻有人公然的堵在了太學門口。一塊木板被高高舉起來。其上書上一行大字:復仇雪恥,天經地義!不才南陵張子重,敬候諸儒學世兄賜教!

    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身著素服,腰配長劍,舉著這塊木牌,就站在太學與馳道之間的路口,極為顯眼。

    不止如此,這年輕人,還在大聲宣讀著自己寫的一篇邀戰文字。

    但,奇怪的是,太學的警備衛隊和太學的官吏,都是傻傻的看著這個年輕人,任由他在自己的地盤叫囂。

    這讓無數吃瓜群眾,簡直嚇掉了眼睛。要知道,太學,這可是社稷的最高學府,天子也時常關注的機構。太學內部自成體系,不僅僅有著專門保衛太學安全的軍隊,甚至太學本身就有執法權。若是以往,有誰敢這麼堵太學大門。恐怕早已經被亂箭射死了。

    但,現在這個年輕人,已經堵了太學至少一刻鐘了。太學內部的衛兵和官吏,卻都跟傻子一樣。

    「董先生……怎麼辦?」負責太學警備的太學軍司馬,一臉急色的看著那位悠悠然的博士。

    「別動手……」董先生笑著道:「待吾看完此人的這篇文章再說……」

    「這……」

    「這什麼這?」董先生擺擺手道:「此人說的很有道理啊!」

    他義正言辭的對著軍司馬道:「吾輩公羊之士,最重複仇雪恥,此子受辱於吾輩公羊之士,現在上門來找我們要一個公道很正常!」

    軍司馬很難理解這些讀書人的思路,只能道:「可當日辱此人者,未必先生門下子弟啊!」

    「錯啦!」董先生拍拍手掌,道:「吾輩公羊之士,本是一體,有人辱彼,既吾辱彼……」

    「那怎麼辦?」軍司馬都快給這位先生跪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到底如何收場?

    等到人群越聚越多,到時候,驚動了宮裡面,如何是好?

    「別急嘛……」董先生卻是笑瞇瞇的道:「待吾召集門徒,去與之一戰!」

    但心裡面,董先生卻是另外一番想法了。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一次送上門來的彰顯公羊之士博學與心胸的大好機會。

    是一次免費大型公羊學知識科普活動!一萬次講座,恐怕也抵不上一次這樣的辯論!最最重要的是這太學啊就在博望苑的南邊不足五里的地方。

    如能吸引到太子關注這邊,那就太好了!當朝太子,最近十來年可有些走偏了。居然去喜歡什麼穀梁之士!

    荒繆!能治世安邦的唯有公羊之學!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32 PM 編輯

第一十七章 大鬧天宮(二)

    太學門口,張越喝了口水,清了清嗓門,再次大聲念道:「余本躬耕於南陵,旅魚蝦而友麋鹿……奈何儒生於長楊宮外,辱我所學……余素嘗讀《春秋》曰:八月庚申,及齊師戰於乾時,我師敗績。願與諸儒世兄,切磋所得,相互印證,以齊詩書之道!」

    總而言之,整篇文章,就緊扣了兩個主題:第一,你們儒生先辱我,我此次上門,是為了復仇來的。

    有種,你就用行政力量來打我啊!但凡太學裡面的儒生們,要點臉面,必定不敢驅逐甚至攻擊他。

    不然,就變成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公羊學派,以後還有臉嚷嚷什麼大復仇嗎?

    這第二個主題嘛,就是給對方一個台階了。所謂《春秋》中的八月庚申,及齊師戰於乾時,我師敗績。乃是公羊學派的核心思想,大復仇理論的兩個支撐點。

    這第一個,就是襄公復九世之仇。這是唯二的,公羊學派承認的『春秋義戰』。

    前者,是齊襄公為了報他九世祖先的仇恨,滅亡紀國。

    這後者,則指的是魯莊公為了向齊恆公討還他老爹的仇恨而發動的戰爭。後者慘敗。

    春秋之上,孔子罕見的用『我師敗績』來記錄。

    對於公羊學派來說,這等於就是孔子在告訴他們這次雖然戰敗,但敗的坦坦蕩蕩,敗的舒舒服服,敗的光明磊落。

    是血性的戰敗,而非懦弱的屈服。用了這個來作為依托,公羊學派,基本上就被架住了。

    左近的吃瓜群眾,看的真是熱鬧非凡,圍觀群眾越來越多。

    但太學的衛兵和官吏,卻依然紋絲未動。這讓張越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大鬧天宮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接下來,無論是跳進太上老君的八卦爐裡大鬧一番,然後砸掉王母娘娘的蟠桃園,還是殺人放火受招安,就看太學之中的儒生的反應了。

    大約過了兩刻鐘,太學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

    一個風度翩翩,器宇軒昂的儒生,頭戴進賢冠,腳履絲質鞋,手持著一卷《春秋》,走到門口,對著張越拱手作揖,長身一拜,道:「公羊學博士弟子,廣川呂溫見過世兄……」

    此人一開口,頓時全場都是議論紛紛。

    「呂步舒的嫡子啊……」

    「對,就是那位公羊學的翹楚!」

    「傳說啊……此子在太常衙門受考核時,就經常語出驚人,讓太常都甚為震驚,以為是大賢之種呢!」

    張越對這些議論聲,充耳不聞。

    因為,在他眼裡,除非董仲舒、胡毋生復生,不然,整個公羊學派,一個能打的也沒有!

    沒辦法!因為,現在的公羊學派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到處都是漏洞的破網!

    隨隨便便就可以打垮他們。不是張越聰明,而是消息太不對稱了!

    見到此人上前,張越也是鄭重的上前作揖長身而拜,道:「區區鄙人張毅,見過世兄……」

    互相稱世兄呢,也是有原因,當年孔子曾經問道於老子。

    黃老學派與儒家在歷史上,也曾經相互借鑒或者說山寨過對方的一些東西。

    「今日鄙人冒昧上門,既是為了復仇雪恥,那鄙人,自有難於貴門!」張越起身,高聲道:「不知貴派可敢應戰?」

    「怎麼個難法?」呂溫輕聲問道,不以為意。

    想他呂溫,自幼就在父親的教導下,熟讀了《公羊春秋》,還旁徵博引,閱讀和學習了《呂氏春秋》《道德經》《九章算術》等諸多經典。

    可謂是集百家之長於一身。為了入讀太學,更是過五關站六將,多少同門英才,被他斬落下馬。

    「吾所學,乃是《黃帝四經》……」張越輕聲道:「但吾於天文地理,歷史文學,也略有涉獵……然,吾現在,都不想與世兄談這些,吾現在只想問世兄一個問題……」

    「張世兄請……」呂溫風度翩翩的作揖而拜,彷彿根本沒有將張越的問題放在眼裡。

    在他看來,這可能又是一個東方朔式的逗逼。但無所謂,陪他活動一下筋骨,最主要的是向南邊的博望苑那邊展示一下自身的才華。

    「吾嘗讀《公羊春秋》,聞董子曰:春秋者,微言大義也!敢問世兄,貴派《公羊春秋》共有多少微言大義?分別是什麼?」

    可惜,呂溫還沒來得及裝逼,就被張越這句話噎住了。

    對啊!《公羊春秋》以夫子之微言大義而著稱,但到底有多少條?分別是什麼呢?

    他一下子就急的撓頭了。就連太學內部,原本歡快的氣氛也瞬間凝固了。諸多儒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似乎大概,董子和胡子都沒有說過,究竟有多少條微言大義?

   仿佛是讓大家自行揣摩吧?而這正是如今公羊學派的最大軟肋!一直被其強勢所掩蓋的最大弊端!

    歷史上,公羊學派因此在東漢被穀梁學派和左傳打成了豬腦子。直到一代公羊學大師何休出現,力挽狂瀾,寫了《公羊春秋解詁》,補全了這個漏洞!

    然而,在現在,大家都忙著玩讖諱政治,玩的不亦樂乎。至於經義?抱歉,從董子開始,大家就抱定了『誦讀春秋一萬遍,就可以接近孔子』的態度。

    於是,被張越一個大,給撂倒在地。呂溫甚至都有些手足無措,以至於連思維都開始混亂了。

    「世兄,需要在下提示一下嗎?」張越好整以暇的問道。

    呂溫一聽,心想,哥讀了二十年書,難道還不如你一個小年輕?當下便道:「世兄請賜教……」

    張越微微一笑,上前道:「吾嘗讀《公羊春秋》,略做整理,稍作條例,共得所謂『微言大義』凡二十八條……」

    「需要鄙人念一念嗎?」

    「大復讎第一!例見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又八月庚申,及齊師戰於乾時,我師敗績……」

    「攘夷第二!仲尼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

    「尊王第三!仲尼曰: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

    「貴死義第四……」

    說到這裡,張越負手而道:「需要鄙人繼續說下去嗎?」

    呂溫已是汗如雨下,兩股戰戰。他的心情,此時倘若要用一句恰當的話來形容的話……

    那就是……不是我軍不給力,奈何敵軍有高達!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6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9-18 09:13 PM 編輯

第十八章 冰火兩重天

    太學內,與諸生如喪妣考,沮喪不已不同。董先生,已經是滿面春光,如同遇到了心愛的人兒一樣,滿眼興奮的看著張越。

    「他是誰?誰的弟子?快給給吾查!馬上查!」他隨手抓來一個官吏,將他打發去太常卿衙門:「這是吾的名刺,拿去見太常卿本人,調閱南陵縣戶籍,查清楚此人!」

    在理論上來說,漢室實施編戶齊民。所有漢室臣民,皆在戶籍名單之上。而讀書人,更是一定要在!除非他不想出仕!

    至於這個年輕人自稱什麼黃老學子?無所謂!公羊學想挖的牆腳,還沒有不成功的!

    主父偃是縱橫家的,張湯是法家的,但這兩人,最終都為公羊學的興盛做出了不朽貢獻。

    特別是張湯,他主張和提倡以及帶動的『春秋決獄』,為公羊學最終統治世界補齊了最後一塊拼圖。

    若無張湯之助,公羊學派如何可以像現在這樣威風?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是黃老學派的。但,他居然能總結和歸納出《公羊春秋》之中的微言大義。還能頭頭是道。那麼,他一定研究和深入學習過《公羊春秋》。

    這樣的人,在董先生想來,鋤頭輕輕揮一揮,就可以撬過來了。至於你黃老派想抗議?

    嘿嘿……那你就去告啊!但似乎並不需要去太常衙門問了。

    董先生的一個弟子,弱弱的出列拜道:「老師,弟子彷彿記得此人……」

    「嗯?」

    「旬日前,弟子曾在長楊宮外,見此人為太僕次子公孫柔及僕役並十餘儒生痛毆,棄其書冊於漏水之中……」這弟子據實已報。

    「哦……」董先生聞言,雙目放光,死死的盯著張越,都要流出口水了:「璞玉啊璞玉啊!」

    「嗯嗯……」他清了清嗓子,問道:「那其師長是?」

    「不知……」弟子有些害怕了。

    他這位老師,乃是公羊學大師,故江都王太傅,故膠西王相,故漢《春秋》博士董仲舒的嫡孫,更是當今天下公認的《公羊春秋》權威,《春秋》博士董越。

    在漢室,獨有博士或者曾經擔任過五經博士的學者,方可被人尊稱為先生。

    而每次,這位董先生流露出類似神情時,倒霉的總是他們這些弟子門徒。

    「不管了!」董越叫來自己的那個弟子,對他道:「去告訴呂溫,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套出此子所編列的二十八條微言大義……最好讓其將出處和條例也都寫下來……」

    挖牆腳是以後的事情,現在的關鍵,就是要從此人嘴裡,弄出那二十八條微言大義,最好是搶了此人的筆記來研究。

    當然了這完全是為了避免『淳樸學子』誤讀『他人之書』,以至於『誤入歧途』。

    這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這也完全講得通。因為,公羊學共有兩個公認的正規傳續系統。一個是董仲舒系統,一個是胡毋生系統。兩個系統之間呢,這幾十年來,各自開枝散葉,弟子傳弟子,難免有錯誤不是?

    還是得讓權威來印證印證。

    但,其實,董越已經差不多信了那自稱『南陵黃老之士張子重』的說法。

    因為,他方纔所說的四條微言大義,條條直擊董越心靈,彷彿洪鐘大呂,使其頓然茅塞頓開。這種感覺,只有類似他這樣的春秋大師才能省得。

    他甚至有種感覺,只要知曉了那二十八條微言大義,公羊學定然可以脫去桎梏,更上一層台階。

    …………………………………………

    幾乎是在同時,太學門外,一個匆匆趕來的華服男子,在聽了兩個弟子的轉述後,已是臉色大變。

    「微言大義!?」

    「還有二十八條?」

    他先是滿臉的不信。沒辦法,幾十年了,誰見過公羊學那幫呆子去鑽研什麼微言大義啊?

    人家忙著研究『非常可怪異之事』都來不及了。但在聽完弟子們的詳細轉告後,他的臉色頓時古怪了起來。看著眼前那個站在台上的黃老之士,他恨不得跳上台去臭罵一頓!你有病吧!

    這華服男子心裡面就彷彿被十萬頭草泥馬肆虐過一般。你說你一個好好的黃老之士,不去學黃帝四經、道德經、屍子、管仲、尹文子也就罷了。

    閒得無聊你可以讀老莊之書,或者乾脆去學方仙道啊。那多爽,當個術士,隨便裝神弄鬼,就能騙到許多愚婦愚民。

    去看什麼《公羊春秋》?還整出了二十八條微言大義?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資敵?

    但……華服男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立刻尖聲叫著:「快!快!去見太傅!」

    他必須馬上去見太傅石德。因為,他得把這個事情立刻告訴太傅。原因很簡單萬一公羊學那幫呆子醒悟過來,也跑來研究經義了。

    那穀梁學派還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包圍圈,立刻就要結束了。

    當朝太子,是一個特別好學的人。他之所以好穀梁而輕公羊,一則是穀梁學者們很早就提前下注,並且包圍了這位大漢太子。

    二則是因為公羊學的學者,最近二三十年,都跟著董仲舒去研究天人感應以及春秋之中的非常可怪異之事去了。

    經義什麼的,公羊學素來認為,熟讀春秋三百遍,不是仲尼也是子夏。然,一旦公羊學調頭,也跑來研究經義。穀梁很可能要被這群戰鬥力旺盛的傢伙吊起來打了。

    ……………………………………

    台上,張越微笑的看著,已然汗流浹背,但卻依舊死要面子,硬撐著不肯服輸的呂溫。他知道,得給他一個台階下了。公羊學的學者,特別是西漢的公羊學者,以血氣方剛和寧折不彎著稱。

    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蘇武。人家在貝爾加湖的冰天雪地裡,歷經痛苦磨難,但始終不墮骨氣。這你要換了水太涼恐怕早就哭著給匈奴人跪下了。

    不過,公羊學的學者,笨蛋也很多。西漢後期,那些丞相、御史大夫什麼的,一遇到日蝕、月食、地震,就自殺了。但這個台階,卻也不好給。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41 PM 編輯

第十九章 交易

    張越正考慮著怎麼給對方一個台階下的時候,自太學之中走出一個儒生,先對張越作揖拱手,然後走到呂溫身邊,耳語了幾句。

    只見呂溫先是臉色一變,然後卻又不得不低頭對那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張越沒有阻止這兩人的行為。

    因為,他知道,自己掌握的是公羊學派兩千多年發展變革的精髓。雖然,也僅僅只是知道個大概。

    然而,卻已經比這個世界的任何公羊學大師還多了。他是站在何休、龔自珍、魏源、梁啟超、康有為等大師肩膀上。還會怕了這群還沉迷於讖諱之說的戰五渣不成?

    卻見呂溫,扭扭捏捏了好一陣,才終於下定決心,走到張越身前,恭身拜道:「世兄所學甚淵,溫甘拜下風……」

    說著就長身而拜,再拜而謁。這是很高的禮節了!幾乎是後學者向前輩才能用的禮節!

    「願世兄賜溫二十八條春秋大義,及其條例……」呂溫低著頭再拜,說完這句話,他的心就已經在滴血了!

    承認失敗,不可怕!每一位公羊學的學生,在授業那天,就已經聽他們的老師們講述過公羊學派是如何的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的。挫折與失敗,公羊學派,更是經歷過無數次。

    曾經,黃老學派,如日中天,威壓遍及天下。自高帝以來,所有儒生不分派系,統統被人瞧不起。高帝甚至曾在儒生帽子裡撒尿。一代大儒叔孫通,甚至需要脫下儒服,改換楚服方能在高帝面前有講話的機會!

    但諸儒都挺了過來。曾幾何時,建元新政之際,如日中天的魯儒一系,威壓四海。公羊學派,彼時連個小弟都不算!

    但現在呢?如今乃公羊之天下也!

    但,呂溫心中依然有著深深的恥辱感和負疚感。他知道,對方打上門來了,自己技不如人,還覬覦對方的東西,那一定要付出些什麼才可了結此事。

    若只是個人的矛盾,以呂溫的性格,恐怕如今已經自刎謝罪了。然而,涉及學派之間,他卻不能死了。他死,則整個公羊學派盡受辱。他必須活著,有朝一日,在學術上贏回來!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贏回來。一如襄公伐紀,莊公伐楚。更如伍子胥伐楚。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這是公羊學派的核心準則。

    下面的人可以亂來,但明面上的大儒及學者,必須遵循!

    ……………………………………

    一聽呂溫的話,張越心裡面就高興的跳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作為執政者,公羊學派,必須維護自己的形象。哪怕吃虧,他們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自古以來,肉食者皆如此。既然對方服軟了,那接下來就是簽訂不平等條約了。

    「果然,修橋鋪路無屍骸,殺人放火金腰帶!」張越也在心裡一歎:「古人誠不欺我!」

    這個世界,老實人,最吃虧。

    他微微向前一步,道:「吾於長楊宮外,為儒生所毆,毀我書冊……」

    「世兄既認輸,便賠我書冊,與我道歉吧……」

    也是沒辦法,誰叫如今,執政的是公羊學派呢?自己一個小蝦米,只求自保,哪裡敢奢求更多?

    讓對方陪書冊、道歉,已經是極限了,再要求更多,那就是找死了!

    「額……」呂溫傻了,而太學內,董越已經難以按捺住自己內心的愛才之心了。

    在他眼中,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簡直是完美的公羊學璞玉啊!只要稍加雕琢,二三十年後,承其祖父大業,高舉公羊旗幟的必是此人無疑!

    「世兄高義!」呂溫深深一拜,脫下自己的帽子,拜道:「此吾門人之不是,溫謹向世兄謝之!」

    「至於世兄所毀書冊,溫當隨後命人奉上……」

    而這一拜,在呂溫心中,意味著,自己主動承擔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與公羊學派之間的矛盾與問題。

    一如當年伍子胥在吳王闔廬面前所言:虧君之義,吾不為也。換句話說,問題從張越與公羊學派,變成了呂溫與張越之間。

    這個關係有點複雜,一般只有公羊學者才有這樣的腦回路。

    …………………………………………

    圍觀群眾,更是紛紛點贊,許多人議論道:「果然,高風亮節,真賢士也!」

    更有人讚道:「素聞太學諸生,皆君子也,今日一觀,果然如此!」

    張越聽在耳中,有些蛋疼,明明主角是自己,贏得也是自己,但風頭卻都歸了眼前的儒生……只能說,公羊學派興盛數十年,影響力太大了!

    ………………………………

    「那……」呂溫問道:「二十八條春秋大義及條例,還望世兄不吝賜教……」

    張越聞言,剛想答應,忽然眼珠子一轉,笑道:「世兄既然有所求,吾本不當敝掃自珍……只是,此二十八條春秋大義,乃吾往日心血所得,世兄想要,須得以物換之!」

    太學之中,董越已經恨不得自己替代呂溫在那裡了,在心裡狂呼:「什麼都答應!」

    自董子以來,公羊學的發展,漸漸陷入桎梏,再難進步。有心之士,無比憂心忡忡。而現在,一個可能解決這個桎梏和瓶頸的路近在眼前。真是讓董越心癢難耐。至於面子什麼的?該丟還是要丟!

    當年,魯儒以氣節聞名天下,但,被高帝率兵一圍,魯地的魯儒們就紛紛『撥亂反正』『簞食漿壺以迎王師』了。

    與學派的發展相比,面子算個屁?更何況,董越已經決心收服此子之心,讓其拜入自己門下,甚至代師收徒,也不無不可。曾子和其父曾點,便曾同師夫子門下。

    「世兄但請吩咐……」呂溫微微一笑,輕聲說道。

    於他而言,錢、黃金、土地甚至妹子,都不是問題。掌握著行政權力的公羊學派,不敢說要什麼有什麼。但,基本上,只要這個世界上有的,他一定能弄到。他甚至希望張越提出苛刻的要求。

    以此彰顯自己與對方之間的差距。一個愛財如命,一個視金錢如糞土。

    張越卻是微微一笑,道:「吾要世兄及諸位公羊學世兄,平日嘗所愛讀之書卷……」

    他伸出手指,搖了搖:「一冊換一條微言大義……」

    「吾已贈四條……另外二十四條,但請世兄,以貴門諸世兄日常所愛之書卷相換……」

    「嗯????」呂溫傻眼了。

    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要求。他甚至覺得眼前這個黃老士子可能腦子秀逗了。

    這算什麼?拿公羊學學者平日裡愛讀和揣摩之書來換春秋的微言大義?????

    張越看著對方,以為他沒能理解自己的話,於是道:「不拘是什麼書,無論儒法,不分正雜皆可……只要是諸位世兄在讀三年以上,常做註釋之書……」

    在心中,張越已經在盤算了。二十四條微言大義,就可以賣二十四本鬱積著公羊學派最精英的學者的精氣神的書籍。最少可以維繫空間瑾瑜木產出二十四枚玉果,可以回溯大量記憶和信息、資料。

    賺死了!以後有機會,可以多干幾次類似的買賣嘛。這次賣給了公羊學派,下次可以去找思孟啊谷梁啊、左傳啊什麼的賣一賣。甚至還可以去找墨家的人賣《初中物理》《初中化學》……

    …………………………

    「答應他!」董越興奮的如同一個孩子一樣。

    在他眼中,這個黃老士子的行為,其實就好像一個懷春少女一般,這是在嬌滴滴的向公羊學派示好呢!

    不然他要這些沒用的公羊學者的書幹嘛?當然是拿回去學習、揣摩、印證自己所學的嘛。這是好事啊!

    「不過,這卻也不急於收其為門徒了……」這會,董先生傲嬌起來了。

    本來,他已經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就跑出去對這個年輕人說:「年輕人,我看你很有前途,不如跟我學做菜……不……做學問如何?」

    現在,他覺得這樣很沒面子,還是徐徐圖之,等這年輕人自己上門求學,自己再順水推舟答應下來比較好。

    不然,師道威嚴,如何體現?而他周圍左近,幾位弟子門徒,都是神色古怪的看著自己的老師。

    「老師為何如孩童一般了?」大家心裡面都在打鼓,要知道,董越可是自小就受董子栽培,以穩重老成而著稱。

    ………………………………

    「願如世兄之願……」呂溫在派人請示了太學之內的某人後,答應了下來。

    很快,就有人捧著竹簡,帶著案幾和筆墨,屁顛屁顛的跑來了。看樣子,太學中有人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那二十八條微言大義及其條例了。

    張越也不見怪,畢竟,對方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怎麼著也得給對方面子。花花轎子人抬人嘛。說實話,若有可能,張越絕不願與公羊學派為敵。

    因為,這個學派太可怕了!硬骨頭也太多了!假若說後世諸儒,一百個儒生裡大約只有十個硬骨頭。但公羊學派之中,一百人中,可能有一半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和學派、家族、國家的榮辱去死!就這麼恐怖!

    當下,張越便提筆跪坐下來,將自己腦海中所記得的那場講座上,那位老教授所講的二十八條微言大義,一一默寫下來。

    每寫一條,便在其旁注下其出處、條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4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5:44 PM 編輯

第二十章 皆大歡喜

    呂溫就站在張越身邊,神色古怪的看著張越書寫。一開始,他還有些不以為意,但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膽顫。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的《公羊春秋》白讀了!因為,他在這個黃老士子筆下,看到了太多,他原本熟悉,但從未深究的《春秋》正義。經他一總結,立刻便與他歸納的微言大義遙相呼應。

    「此子於《公羊春秋》造詣之深,恐怕已遠超於吾……」呂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本來,他還想著繼續學習、鑽研《公羊春秋》三十年,必定可以找回今日的場子。

    如今看來……恐怕真是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了……

    但問題是,好像自己的子孫並不能找對方子孫的麻煩……因為,襄公復仇,春秋大之,那是國仇。

    家恨的話,卻是只能三代之內了……怎麼辦呢?

    呂溫也很急,急的額頭都開始流汗了!

    …………………………………………

    張越一氣呵成,用大半個時辰,將自己腦海之中的那二十八條春秋微言大義,一一寫下來。之所以要寫這麼久,是因為每一條,都必須要有出處、條例來佐證。若是旁人,恐怕光是從《春秋》之中找出這些東西,再總結起來,恐怕也需要三五十年的心血。但,作為穿越者,有著空間之助,張越不費吹灰之力,如有鬼神之功。

    吹了吹墨跡,張越看了一眼已經驚若木雞的呂溫,以及左近聚集在一起,被太學衛兵們攔在路旁的路人,微微一笑,對呂溫拱手而拜:「世兄,此吾於《公羊春秋》二十八條微言大義之淺見,還請世兄斧正!」

    「世兄高才,溫自愧不如!」呂溫回過神來,心悅誠服的拜道:「世兄所需之書卷,溫這便去給世兄拿來……」

    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張越再拜道:「未知世兄家居何處?」

    他已經知道,自己恐怕一輩子也無法超越這個黃老學派的世兄在學術上的成就了。但沒有關係。仲尼尚且曾經請教過童子,也曾經問道於老子。

    先師教導他:三人行必有我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向人學習,不可恥!可恥的是被人打了,不知恥,最可怕的是不知恥還不改進。

    這也是這個時代,公羊學派學者的特質。所以,他已經打定主意,有機會就去找這位世兄討教。

    討教的目的,不是已經認輸,而是要通過學習他,最終戰勝他!(雖然對方看上去,起碼比他年輕十歲!)

    張越卻不明所以,但這種事情也瞞不了人,於是道:「南陵縣長水鄉甲亭張子重……」

    「哦……」

    圍觀的吃瓜群眾也齊聲拖長了聲音:「哦……」

    許多人,在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這個年輕人,能夠折服太學之中的天之驕子!甚至連太學內部的博士們也束手稱臣,甘願認栽。

    那這學問,一定是很高很高了。將來的成就,也必定是很高很高了。那還等什麼?

    這麼粗的金大腿就在面前,還不懂得去抱住的,那不是傻子就是笨蛋!而在場之人,傻子笨蛋很少很少。

    你得知道,關中人民的性格和習性。雖然,後世常說什麼關中大漢,就下意識的以為,人家肌肉發達。

    事實上……關中人民不僅僅肌肉發達,無論單挑群毆,冠絕天下。腦子更是機靈的很!

    後人曾經評價:(關中)五方錯雜,風俗不一,貴者崇奢靡,賤者薄仁義,富強則商賈為利,貧困則盜賊不禁,閭裡嫁娶,尤尚財貨,送死過度。故漢之京輔,號為難理,古今之所同也!(三輔黃圖所載)。

    早在幾十年前,關中人民就已經發明了,放高利貸給國家去打仗的投機行為。

    張湯當御史大夫之時,便學會了內幕交易,操作市場……所以,不要小看古代人民群眾的智慧。

    幾乎是瞬息之間,就有許多人暗暗的記下了張越所報的家宅地址。

    心裡面都在尋思著,怎麼去抱這根金大腿。送妹子這種事情,簡直是低級的不能再低級的手段了。

    真正高級的,還是……送妹子……前者是送婢女,後者是真的送妹子!

    ……………………

    張越卻根本不知道,他望著呂溫的背影,悄然坐下來。這個時候,姿勢一定得擺好。漢人猶重儀表,對於名士來說,行有行狀,坐有坐姿,是基本要求。過了大約兩刻鐘,呂溫就帶著兩個僕役,趕著一輛看上去相當華貴的馬車出來了。

    他將馬車簾子掀開,露出裡面滿滿的一車竹簡,拜道:「世兄所求之二十八卷吾門士人註釋之書並賠償世兄之書冊,皆在此……」

    然後,他又拍拍手,一個僕役,捧著一個木匣子,獻給張越,將之打開來,露出裡面黃橙橙的金餅,起碼有十來個,映得張越眼睛都花了。

    他微微一笑,道:「此,吾予世兄之潤筆費,望世兄笑納……」

    張越看著那箱子黃金,老實說,很動心!

    但他還是堅決的搖頭道:「吾此來,只為公道,既然公道已得,安敢再要金錢?」

    錢他當然喜歡。但公羊學派的錢不好拿!拿了要上賊船!鬼知道在巫蠱之禍裡,公羊學派的學者,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反正,張越回溯的史料顯示,巫蠱之禍,穀梁學派遭受了毀滅性打擊,幾乎差點嚥氣。

    呂溫卻以為張越矜持(這個世界沒有不要錢的人,當今天子為了錢,甚至連面子都不要了……),於是道:「世兄,此乃吾向世兄表示歉意的一點小意思,還望世兄萬勿推辭……」

    張越只好再三推辭,對方見張越是真的不要,便拜道:「世兄真乃高人也!」

    是啊,不要黃金的人,就問你見過沒有?民間的方士術士,為了黃金,甚至敢冒著殺頭的風險,製造偽金。

    當年,當今天子發行白鹿皮幣,甚至有列侯、諸侯王,冒著被誅殺的風險偽造。但現在,自己眼前居然出現了一個真的視金錢如糞土的士人。

    呂溫只能說:佩服!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5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01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鄉中毒婦

    夕陽漸漸西垂,晚霞映照著長水河的碧波,宛如一面鏡子上抹了幾道彩色。

    遠方的田野之中,農婦牽著孩子,走在道路之中。鄰村的屋舍煙囪炊煙裊裊。

    趙柔娘抱膝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盯著遠方的馳道。

    「小叔叔現在在那裡?」她心中不由得的想起了今日早間離家外出的小叔叔。

    他吃飯了嗎?吃飽了嗎?他還好嗎?他……有沒有想自己呢?想到這裡,趙柔娘就感覺自己的小臉,滾燙滾燙的,心如鹿撞。但是……她還是忍不住的思念著……

    她雖然年紀小,不懂情愛,但卻知道,小叔叔是自己的親人,也是自己與阿姊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

    所以……「小叔叔一定不會有事的……」她緊緊的握著小手,對著上蒼禱告:「太一在上,八主顯聖,民女趙柔娘誠心祈求:保佑叔叔張毅平安歸來……」

    上次小叔叔臥病在床,藥石無靈的時候,她便是這樣,向著上蒼禱告。太一果然顯聖,讓小叔叔康復了。這一次,太一神和八主也一定能庇佑小叔叔,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的!

    一定!「呦!這不是二郎家的童養媳嗎?」就在這時,一個輕佻的女聲在趙柔娘耳邊響起。

    趙柔娘抬起頭,看著對方,臉上立刻流露出厭惡的神色。那是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婦人,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素絹襦裙,長長的裙子,拖在地上,由兩個下僕托著,臉上溢滿著得意之色。

    趙柔娘認得她!她是鄰亭的王氏,她的娘家則就在甲亭,是甲亭之中另外一戶與張家相當的地主。張王兩家,從上一代開始就有著積怨。據說當初,小叔叔的父親在長水校尉大營當差的時候,曾經壞了王家的好事。加之兩家同在一亭,彼此都相互爭奪水源、佃戶,矛盾日漸積累。

    本來,張氏因為對待佃戶客氣、寬裕,而且又有著長水校尉的庇護,王家也不敢太過過分。然而,當姐夫病故後,一切都變了。

    王家越發咄咄逼人,不僅僅多次惡意搶佔本屬於張家的田埂、秸稈和乾草。阿姊屢次與之理論,反被王家的人辱罵,說阿姊不詳……阿姊常常被他們氣哭!

    更可恨的是這個女人!

    自從她兩年前嫁到了鄰亭的豪商鄧家做了鄧家的細君後,仗著夫家的財富,這個女人趾高氣昂,多次故意來張家門口炫耀、顯擺。

    前不久,小叔叔病重後,這個女人惡毒的僱人在門口唱輓歌。要不是太一保佑,小叔叔逢凶化吉的話……

    總之,趙柔娘對於這個女人,半分好感也沒有!見到這個女人,趙柔娘立刻就跟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跑進門內,將門關起來。

    那女人卻根本不肯放過她。「你叫柔娘是吧……」

    「長的可真是水靈呢……」她微微笑著,猶如蛇蠍一般:「這張家啊,是要垮了,等這張二郎死了,你們姐妹,恐怕就要無依無靠,甚至被收入官衙,貶為舂奴啦……」

    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捉摸與難以估量的生物。她們有時候可以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可以恨透了別人。

    鄧王氏現在的心情,無比的愉快。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娘家的死敵,將要徹底絕後。

    更因為,這對自從到了甲亭,就徹底搶走了她風頭的姐妹花,將要淪落到一個悲慘至極的命運之中!

    尤其是她姐姐,當初嫁到張家,整個甲亭的男人,眼珠子都掉下來了,都說是仙女!

    但現在呢?她丈夫的朋友告訴他,這張家得罪了長安城的一個無比尊貴的大人物的子侄,怕是立刻就要化為齏粉了!

    那個朋友,可是以消息靈通著稱!只要一想到這裡,鄧王氏就笑得花枝亂顫,臉上的胭脂都快要掉下來了,讓人看了猶如鬼魅!

    「你亂說!」趙柔娘躲在門內大聲反駁。

    「亂說不亂說,可由不得你呦……」鄧王氏嘻嘻笑著,她現在無比的暢快,無比的舒服。

    這是復仇的快感!

    趙柔娘死死的靠著門背,拚命的搖頭:「你亂說!」

    「亂說?」鄧王氏呵呵笑著:「等你們姐妹進了少府,或者到了花街柳巷,就知道我是不是亂說了……呵呵呵呵……」

    就在她狂笑不已之際,遠方的馳道上,一騎南來。一輛馬車緊隨其後。夕陽下,一個英武偉岸的少年郎,身騎一匹棕色的神俊寶馬,疾馳而來。

    那匹寶馬,讓鄧王氏忍不住的嚥了一下口水。她可不是不識貨的!作為賈人之妻,她曾經隨自己的丈夫,前往茂陵去參加茂陵大賈袁廣漢的宴會。

    在宴會之中,袁廣漢曾經向賓客誇耀他新得的一匹寶馬。據說,那匹寶馬,乃是天馬苑所出,是無價寶馬。

    然而,與這匹馬相比,袁廣漢的那匹寶馬,就不值一提了。更要命的是那個馬上的少年郎,她認得!就是自己娘家的死對頭,這甲亭張家的二郎!他怎麼有這樣的寶馬?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寶馬?他如何配有這樣的寶馬?

    鄧王氏感覺自己都要瘋了。

    ………………………………

    張越自然很遠就看到了自己家門的情況。他的視力,現在好的可怕!裸眼視力,幾乎有5.0以上,不需要什麼瞄準鏡,他也可以成為神槍手!

    這是空間額外附贈的好處。自從他昨夜回溯了《史記》《漢書》的部分內容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視力變成bug了。

    而門口的這個妖艷女子,他在村亭口就已經看到了,他知道,這個毒婦必定又是來自家炫耀、顯擺、刺激柔娘與嫂嫂。

    「滾開!」張越策馬而來,如同閃電一般,奔馳到家門口,翻身下馬,他握著劍柄冷冷的註釋著那個臉上塗抹著胭脂,嘴上擦著紅的都快跟鬼故事裡的艷鬼一樣的口紅的女人:「我叫你滾開!聽到沒有?」

    鄧王氏肺都要氣炸了!她指著張越,手指都快顫慄起來。自從她嫁到了鄧家以後,整個長水鄉,已經沒有人敢與她這麼說話了。因為她的丈夫,乃是鄧家的直系。雖然不是嫡子,但那也是鄧家的人!

    鄧家乃關中豪商,訾產幾近千萬之巨!家主甚至可以在長安城的列侯家裡位列上賓!這個張家的小子,怎麼敢這樣對自己說話?但下一瞬,鄧王氏的所有囂張與跋扈,如潮水般褪去。

    因為,她看到了一輛馬車。一輛懸掛著官府標記的馬車。趕車之人,她也認得。她雖然只遠遠的見過對方一面,但她絕對不會認錯!那次,她隨自己的丈夫以及鄧家的家主去長安城的東市看貨,路遇此人。

    鄧王氏至今記得,那位原本在鄧家至高無上,說一不二的家主,立刻帶著全家,恭恭敬敬的來到此人面前請安問號,那神色,哪像什麼關中豪商,訾產千萬的大賈啊!分明就是一個卑微的奴僕在給他的主人請安。

    然而,現在,那個讓鄧家家主也恭敬不已,小心謹慎的大人物,卻如奴僕一般,趕著馬車,跟在這張家二郎身後。

    更要命的是,這趕車的人,下了馬車,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反而是小心翼翼的,如同向主子請示一般,對那張家二郎拱手作揖,柔聲細語的問道:「張公子,這就是仙宅?」

    得到後者肯定後,這人立刻就對著身後的幾個青衣小廝吩咐起來:「快將公子的書冊搬下來,都小心點,這可都是寶貝……」

    「諾!」

    鄧王氏感覺自己不是自己瘋掉了,就一定是這個世界壞掉了!這張家的二郎,到底做了什麼?

    竟然……變得……如此的……恐怖?在她眼裡,原本簡陋的張宅,一下子就變得深不可測了。

    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變局!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5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05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親人

    「嗚嗚嗚……小叔叔……」一個小小的身子,撲進張越懷中:「小叔叔……」

    「柔娘乖……」張越摟著趙柔娘的身子,安慰著她:「小叔叔回來了,以後沒有人可以再欺負柔娘了!」

    「嗯!」小丫頭抽噎著點頭。

    張越回過頭來,望著那個毒婦,卻發現對方已經猶如落湯雞一般,倉皇不堪的狼狽而走,連裙子都拖在了地上,也渾然不覺。

    這讓張越頗為意外,然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個看上去普普通通,滿臉微笑的車伕,朝對方微微頷首一笑,很顯然,這個人並不只是一個車伕那麼簡單。

    想想也對。此人是那個太學生呂溫親自吩咐送自己的人。怎麼可能沒有些來頭?

    但,這種事情不必點破。

    對方則是報以一個謙卑的微笑,然後微微恭屈身,細聲細語的道:「公子,這個婦人可是有罪於您?」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讓鄧王氏聽的清清楚楚,頓時魂飛魄散,逃命般的跑了起來,結果沒跑幾步,就被自己的裙子絆倒,摔進了路邊的菜地裡。

    但她卻連呻吟也不敢,連滾帶爬的爬了起來,在幾個僕役的攙扶下,匆匆而去。

    張越看著對方的醜態,擺擺手,道:「不過是小兒輩胡鬧而已,不敢勞煩明公……」

    對方聽了也不意外,微微笑著,拱手道:「小人不過卑賤之身,不敢當公子尊稱!」但實際上,態度隱約也有些自傲。

    這時,青衣僕役們已經將一卷卷竹簡,從馬車上搬下來。

    「公子,奉我家少主之命,小人此番,共為公子帶來了三十二套各色書簡……」車伕恭身匯報著:「其中,《黃帝四經》全套,計二十一卷……」

    「此外《春秋繁露》三套、《論語》五套、《詩經》三套、《書》六套、《孝經》七套、《春秋》四套……」

    「總計兩百五十七卷……皆太學諸子日常所釋讀之書……請公子清點……」

    此刻,張越眼前,已經出現了一個小山一樣的書山。一卷卷竹簡,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呈現在眼前,充滿了視覺衝擊力。

    左近的鄰居,也都被這奇觀驚呆了。人人目瞪口呆,遠遠的看著,不敢靠近。

    但,幾乎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這個時代,知識是昂貴的!知識更是稀缺的!尋常的士人,能夠有幸從老師、親朋的藏書之中,得到抄錄一兩卷的機會,已經是謝天謝地。就連高級知識分子,也未必可以擁有很多藏書。

    整個南陵縣之中,現在都可能沒有人能擁有比張越還多的書了!知識被貴族,被學閥所壟斷。而平民想要得到學習它們的機會?就跟唐僧取經一樣,一定要付出些什麼!

    「這張二郎,怕是要一飛沖天了!」有人喃喃自語著。

    「謝天謝地,過往我家不曾說過張二郎的壞話……」有人心有餘悸的拍著胸膛,慶幸著自己當初沒有選擇落井下石,不然……

    「我就說了,二郎定然是要成才的!」更多的人則是滿心歡喜的看著這一切。

    張家與鄰里一向不錯。尤其是張父和張兄在世之時,對於鄰里關係的處置非常恰當,而且從不擺架子。這使得多數甲亭百姓,都是希望『張毅』能夠富貴的。

    因為,在這個時代。鄉黨關係,是僅次於師徒、姻親的鐵一般密切牢固的關係。不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沾光發財,一般都是很輕鬆的。

    …………………………

    但在張越眼中,這些書籍,卻基本都是些『肥料』。

    「這麼多書,起碼夠空間的瑾瑜木吃上好久了……」張越在心裡面美滋滋的盤算著:「說不定還可以借此探索和挖掘更多秘密!」

    直覺告訴他,空間的秘密,可能還有很多很多。

    「公子……可有問題?」車伕欠身問道:「若無問題,小人便讓僕役搬進貴宅了……」

    張越聞言,拱手道:「有勞明公!」

    車伕連忙再次回禮:「小人不敢……」

    說著就帶著僕役,將這些書簡,搬進張家家門。張越帶著他們進門,然後指引著他們將這些書全部搬進自己的房間。

    「貴宅甚是簡陋啊……」車伕趁著僕役們在搬書的時候,找張越搭話:「小人在這長水鄉飛馬裡有一個莊園,若公子不嫌棄的話……」

    張越微微搖頭,道:「多謝明公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況且,我覺得這裡就很好了……」

    對方也不強求,只是微微笑著。彷彿自己方才根本沒有提那個事情。兩刻鐘後,所有的書,都搬進了張越的臥室。一下子,張越原本空蕩蕩的書架和案幾上就擺滿了書簡。

    「事既已畢,小人告辭!」車伕笑著對張越拱手做別。

    張越還想客氣一下,留對方用餐啊什麼的。

    但對方早知如此,道:「公子不必挽留了,小人等還要立刻趕往南陵縣城,以免露宿荒野!」

    這年頭,荒野可不安全!關中的遊俠盜匪以及軍隊,最喜歡找那些夜不歸宿的人的麻煩!

    前者是劫財,後者就是要命了!當年飛將軍李廣喝醉了,在野外閒逛,差點被人抓起來砍了腦袋!

    張越只得道:「我送明公……」

    「公子請留步……」對方連忙拜道:「小人等卑賤也,不敢勞公子!」

    但張越還是執意送到家門口,目送對方登車,方才關門。

    「嫂嫂呢?」張越掃視了一下家裡,發現沒有見到嫂嫂的蹤影,連忙對趙柔娘問道。

    「阿姊在祠堂給列祖列宗祈禱……」趙柔娘小聲說道:「自小叔叔你離家後,阿姊便去了祠堂……」

    張越聽了,只覺得心酸無比。心中更是無比愧疚!

    緊緊拉著趙柔娘的手,道:「走!我們去見嫂嫂!叔叔向柔娘保證,往後,都不會再讓柔娘與嫂嫂擔心受怕了!」

    「嗯!」趙柔娘用力的點點頭,只覺得現在真是太好了!

    然而,張越卻知道。自己其實,才剛剛過了第一關。太學之行,算是用一個胡蘿蔔堵住了儒家,主要是公羊學派的可能的打擊,還結了一個善緣。

    但……文人的力量,從來都是無足輕重的。可能,公孫家族會顧忌輿論的力量,而對張越投鼠忌器。但是,昨日那個江寄,卻還是禍患假如張越心中的猜測是真的的話,他就得小心注意了!

    因為江充,除了做過水衡都尉外,人家真正的職銜,其實是直指繡衣使者!

    簡單的來說,就是錦衣衛的祖宗!一個特務頭子!

    ……………………………………

    張家的祠堂,建在長水河岸邊的一處山陵下。傍山依水,這裡葬著自張毅祖父以下的張氏先祖。一個小小的石屋,建在墳塋之前。之所以要如此,是因為漢人相信,人死後有靈,所以要侍死如奉生。

    建立祠堂,就建在先人墳塋前,如此,後代子孫可以直接在祠堂之中,與祖先的靈魂對話。

    石祠不大,有些矮,張越需要彎腰才能進入。剛走到祠堂門口,張越就聽到了裡面嫂嫂柔柔細細的禱告聲:「張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媳張趙氏誠有罪!願列祖列宗保佑叔叔張毅一切平安……」

    然後就傳來了匍匐的磕頭聲。

    張越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走進去,拜道:「嫂嫂!毅回來了!」

    在祠堂的燭光下,嫂嫂柔弱的身子,緩緩的回頭,看到張越,喜不自勝的站起身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說著,她的身子忽然一陣搖晃。再也支撐不下去,癱軟在地。張越和趙柔娘連忙上前,抱住嫂嫂的身子。

    「叔叔回來了就好……妾身總算對得住張氏先祖……」躺在張越懷中,嫂嫂柔聲的笑了起來,然後沉沉睡去。

    抱著嫂嫂的身子,張越抬頭,看到了祠堂之桌上所奉的那一塊塊神主牌。自當初原主的曾祖父張勝從代國遷徙至此,張家在這南陵縣繁衍生息了四代人。

    但不知是何緣故,一直人丁不旺。幾乎是代代單傳。到了張越這一代,好不容易有兩兄弟,結果長兄還英年早逝。

    望著這些神主牌,張越默默的在心中對這些人發誓:「諸位張氏先祖,我也姓張,說不定我就是你們其中某位在兩千年後的後代,既然來此,我向諸位保證:一定光大張氏,善待家人……」

    然後他又看向了原主的兄長的神主牌,望著那上面的『亡夫張公諱安之神位』的文字,在心中暗道:「大兄!我向你發誓!一定會照顧好嫂嫂與柔娘!」

    「不叫她們為他人所欺!」

    最後,張越的眼神瞥到了一塊被供奉在所有神主牌之上的木牌。

    燭光中他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先祖張公諱辟疆之神位。

    「這就是張氏的先祖嗎?」張越在心裡嘀咕著:「只是這個名字很耳熟啊……彷彿在哪裡聽到過……」

    但他也來不及多想,抱起嫂嫂的嬌軀,就往外走。

    他知道,嫂嫂必定是在祠堂裡整日禱告,沒有進水米,身子太虛弱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5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9:54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餘波 (一)

    夜漸深,但太學的官邸之中,依舊燈火通明。自元朔六年始建以來,太學已經走過了三十一個春秋。五經博士們,也換了好幾批了。但太學的嚴肅、莊嚴與神聖,始終不曾褪色。

    能進入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千挑萬選,經過了縣、郡、太常卿的層層篩選。確保了所有人,都一定是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精英。頂尖的一流學者,未來的學閥頭子!

    但現在,太學的這個大廳內,原本的莊嚴、肅穆與神聖氣氛蕩然無存。

    漢《春秋》博士董越,就像一個小孩子般,撫摸著自己面的一枚枚竹簡,如同看著心愛之人的情書一樣,凝視著每一個文字,眼中綻放著似火的熱忱。

    夫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現在,董越終於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了!他現在就有這種感覺,能看到這二十八條春秋大義,便是現在死了,此生亦無憾矣!

    「二十八義,每一條都無可挑剔,無可辯駁,便使子夏先生在世,恐亦不能削其半字……」董越感慨萬千,激動的說道。

    弟子們肅然而立,持禮而拜,紛紛道:「此天之授我公羊學也,謹為老師賀!為天下賀!」

    若在之前,還有人可能會不以為然,會想要在這些文字裡挑骨頭。但,當大家看過這二十八條春秋大義及其條例、出處之後。所有人的內心,都如被洪鐘大呂所震動。

    甚至有人在看完這二十八條春秋大義後,淚流滿面,痛哭流涕,大忽:此夫子假張生之手而教我等矣!

    沒辦法,誰叫這二十八條春秋大義,每一條都是從公羊學派的核心思想與核心理念出發,緊扣春秋之事,借事喻義,條條直指大道,直擊本心。

    更誇張的是,這二十八條大義還能前後忽應,彼此映照,自成體系。有人甚至,有感覺,只要自己按照這二十八條大義去實踐自身,那麼,自己也可以近道了!

    董越卻是凝視著這些文字,對弟子們道:「諸生,今夜我等星夜整理,將這二十八條春秋大義重新整理、排序,然後獻給天子!」

    當然得獻給天子了!這是文教盛世!更是進一步鞏固和加強公羊學派在大漢政壇上的話語權和對輿論的控制權的最好辦法!得讓天下人,都知道吾輩公羊之士,可不僅僅只是會讖諱而已。

    我們也有自己的經義了!夫子之微言大義,必將光耀寰宇,教化萬民!而繼自己祖父之後,公羊學又將迎來一次盛世,一次大爆發!

    想到這裡,董越就難免心潮澎湃,難以自已,連握筆的手,都有些顫抖了。

    「老師……」一個弟子忽然問道:「要不要將這個張子重的名字也署上?」

    董越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就斬釘截鐵的道:「當然要署名了!」

    那個年輕人,無論如何也要挖到太學來!讓他來做公羊學的衣缽傳人!想來,他也應該會非常樂意的!

    ……………………………………………………

    戚里。長擎連枝燈的燭火,照亮了石德的臉龐。

    「聽說今日有人在太學門口邀戰公羊學派?」石德輕聲的說著:「都給吾說說,究竟是什麼情況?」

    「諾……」十餘位官吏,盡皆恭身而拜。

    「太傅……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文士恭身作揖,匯報道:「臣(漢代除了大臣面對君王要自稱臣外,列侯、諸侯的家臣,面對家主也要稱臣)今日自覆盎門前往博望苑途中,偶見有一自號『南陵張子重』之黃老士子,舉牌於太學門口,自稱其於長楊宮外受辱,是故來太學雪恥……」

    其他人聽了,都在心中發笑。一個黃老之士,居然膽敢跑到太學門口挑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天下誰不知道,太學,那是公羊學派的地盤。

    而公羊學派的人,素來以勇悍著稱!尤其是董仲舒的徒子徒孫們,戰鬥力堪比武人!

    現在,居然有黃老學派的士子去挑釁,那不是找死嗎?但知道的實情的人,嘴裡都是滿滿的苦澀之味。尤其是那個文士,他低聲道:「其後,太學生呂溫便出來迎戰了……」

    「呂溫啊……呂步舒的兒子……」有交遊廣闊的人低聲道:「呂步舒雖然是個笨蛋,但他這個兒子卻是英才!」

    「嗯!」另有人接口道:「吾聽說,天子似乎有意,在未來讓此子進蘭台,跟霍令君學習政務……」

    「此子出馬,那黃老士子必敗無疑……」這人低聲說著,心裡面滿腹疑慮。

    呂溫可是太學中公認的學問、功課最好的學生了。在他的認知之中,哪怕是自己,也未必能在學術上辯倒對方。

    那麼,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太傅如此鄭重呢?這人立刻將注意力,集中到那文士身上。

    只聽文士苦笑著道:「呂溫出馬,不過一合,便為那黃老士子所懾服,甘拜下風!」

    「啊!」許多人詫異萬分黃老學派,不早就是一隻死鳥了嗎?

    汲黯死後,整個黃老學派,一個能打的也沒有。統統是頑固不化的老頭子和一堆整天神神道道的老莊思想深度沉迷病患者。

    怎麼不聲不響的就出了一個可以一合就讓呂溫這樣的公羊學派天才也俯首稱臣的大能了?難道是留候(張良)再世,瓚候(蕭何)復生,北平候(張蒼)從墳墓爬出來了?

    「那黃老士子,是以二十八條春秋大義及其條例,令呂溫束手的……」文人低頭說道:「臣在旁聽聞,就已經聽到了四條……」

    「分別是:大復仇、尊王、攘夷、貴死義!」

    轟!就像一個爆炸,在這客廳炸響。幾乎所有人都只覺得眼前一花,幾欲昏厥。在坐的,幾乎都是穀梁學派,或者親近穀梁學派的士子、官吏。

    大家都知道,穀梁學派能夠在公羊學派的強力打壓和排擠之下,到今天依舊可以活蹦亂跳,可以正常的參與政治。

    靠的不是公羊的儒生仁慈。而是自身的優勢!穀梁學派重經義,這吸引和影響了很多貴族大臣。特別是當朝太子。然而,假如公羊學派,也開始玩經義了。也開始在經義上鑽研了。一旦被他們鑽研出什麼東西,那就糟糕透頂……

    就連石德聞言,也是握緊了拳頭,忍不住有些失態,問道:「那個黃老士子是什麼人?」

    「是一個不足二十的年輕人……」中年文士低頭答道:「其自稱南陵長水鄉甲亭人士……」

    「不足二十歲?」石德猛的站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懾服了太學的天之驕子,還留下了二十八條微言大義?特麼這個人還是黃老學派的???

    有沒有搞錯啊!難道,國朝又要出一個張湯了?

    無論如何,石德知道,自己必須謹慎面對和處理這個問題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1:5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29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餘波(二)

    藍田谷的星空,如往常一般的美麗。宮闕的帷幕,輕輕搖曳著,在燭光中好似有著人影走動。

    身穿著華貴冕服的老人,靜靜的看著自己眼前空無一人的坐席,笑著舉著酒樽,對著沒有人影的位置舉杯相邀:「神君啊,朕又來看你了……」

    沒有人能回答他。只有幾副被掛在牆壁上的帛布在靜悄悄的訴說著,此間主人過往的顯赫與尊貴。

    「神君棄朕而去,已經二十載了,自神君後,朕再無一個可以訴說與傾訴的對象……」老人悠然說著,語氣之中滿是惆悵。

    世人皆以為天子尊貴,至高無上。但誰又知道他的寂寞?

    誰又明白和瞭解他的雄心壯志?他曾喜愛和欣賞霍去病,但,他的冠軍侯卻英年早逝。

    他曾寵愛李夫人,但李夫人也棄他而去。他曾經無比信任和相信很多人。

    但那些人最終都騙了他。唯有此間的主人,從來沒有騙過他。

    也只有他能夠理解自己的雄心壯志。然而,就連他,也已經棄自己而去,登仙飛昇了。

    只餘衣冠在人間。這讓老人很憂傷,為什麼,就沒有人能理解他呢?

    他求仙問道數十年,為什麼就不能感動上蒼?

    「陛下……長安奏報……」這時帷幕外,傳來聲音。

    「拿進來吧……」老人歎了口氣,對著那空無一物的坐席道:「神君啊,你看,凡俗的俗世又來打擾朕了……」

    一個侍者,戰戰兢兢的捧著一份奏疏,匍匐到老人面前,巍顫顫的道:「此駙馬都尉奏報……」

    沒辦法,作為天子近侍,人人皆知,當這位天子在這鼎湖壽宮與神君對話的時候,性格與脾氣都會變得難以捉摸。

    有時候,他會非常開心,不管是誰,都可以撈到賞賜和好處。但有時候,他的脾氣會像暴風雨一樣猛烈。遇到那種情況,除了駙馬都尉、奉車都尉以及尚書令等少數天子親信可以倖免於難,其他人都得死!

    好在,現在老人的心情還很好。他接過奏報,打開來看了一眼,起先他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了,就這麼辦吧……」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將那奏疏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會,然後自顧自的一拍大腿,道:「神君啊神君,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特地讓此子出現在朕來見你的路上,是想告訴朕一些事情的……」

    「朕懂了……」

    那侍者卻是嚇得魂飛魄散,連身子都在顫抖了。這位天子,正常的時候是雄主,是令六合俯首的天子。

    但……精神錯亂起來的話……誰都不知道,他會做什麼!

    「朕曾經培養了冠軍侯……」老人得意的撫手,這是他此生最大的傑作,與最得意的作品。

    他親手將霍去病養大,教他騎馬,教他作戰。還親自將他送上戰場!那個年輕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第一次出征,就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他帥八百輕騎,深入匈奴腹地數百里,直趨匈奴核心。斬首兩千兩百餘,斬殺了匈奴的大當戶、大將數人。

    連單于的叔祖父籍若候產也被他斬下首級,掛在馬前,匈奴單于的叔父羅姑比被他生擒!而那一年,他才十七歲!兩年後,霍去病掛驃騎將軍,率軍單獨出擊。

    這一次,他開始了自己的傳奇之旅。一戰而沒匈奴河西主力,摧毀了匈奴人在整個河西方向的力量。

    更誇張的是,他單人匹馬,就降服了整個渾邪部落。數萬渾邪騎兵,在他的面前,俯首稱臣,請降漢室!

    至今,老人想起此事,都依然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可惜……那個記憶裡英氣逼人,戰略無雙,堪稱戰神一樣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四歲便病逝於草原大漠。

    老人時常想,若他能活到現在,恐怕,匈奴人早已經滅亡了。若得他在,匈奴豈能囂張?

    霍去病死後,他嘗試過,培養下一個霍去病。

    可惜……他曾傾注所有希望於霍去病的遺腹子身上,那個聰明伶俐,從小就表現出奇異才能的少年,也曾經讓他以為可以成功。

    然而,元封元年,才八歲的小冠軍侯在泰山得了重病,暴卒而亡。他傷心欲絕,甚至連封禪泰山都沒有了興趣,匆匆返程。

    他也曾經將希望傾注於李陵身上,那個年輕人,確實很有才華!但李陵卻辜負和背棄了他的信任!居然叛國投敵!

    現在,他發現,自己似乎又找到了目標了。

    「留候啊留候……」老人輕聲念著:「運籌帷幄之間,決勝於千里之外……」

    這正是高帝對他的頭號軍師與智囊的評價。回憶著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的表現與話語,老人的笑容更加濃郁了起來。

    「此子可為也!」他輕聲站起來,對著對面空無一人的坐席拱手道:「朕多謝神君,為朕送來這麼一位英才!」

    在他的理解裡,若非這壽宮神君在天之靈在引導,他如何會遇上那個少年?

    而既然是神君指引,那就一定沒錯了!稍微想了想,他就吩咐道:「拿筆墨來……」

    「諾!」侍者如蒙大赦,連忙恭身趨步退下。

    走出門口,他感覺自己的背脊都已經濕透了。沒辦法,伴君如伴虎,當今這位更加如此!

    但在同時,這個侍者心裡面也暗暗的將今夜的事情牢牢的記在心中。

    這可是了不得的訊號!

    取來布帛與筆墨,侍者重新回到這帷幕重重的殿堂上,將之呈遞上去。

    老人接過筆墨,在帛布上揮毫,不多時就寫下了一封命令,將之交給侍者,囑托道:「去,送到博望苑,給皇長孫……記住,只能讓皇長孫一人看,明白沒有?」

    「諾!」侍者恭身說著。

    但在內心之中,侍者卻是震驚不已。皇長孫劉進,生於元鼎五年,今年恰好十八歲,剛剛及冠。這天子的意思難道是……?

    這個信息量很大啊,大到讓侍者的心臟都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但他知道,自己最好將這個秘密埋在心裡,帶到墳墓之中去。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0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33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再入空間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張越就已經像發條一樣從床榻上彈了起來。穿上衣服,拿起火折子,將油燈點亮。滿室的書簡,讓他心裡暢快無比。

    「現在,我得試試,這些儒生的書簡,是否也能讓瑾瑜木結果了……」張越心裡想著,便走到書架前,隨手拿起手邊的兩卷竹簡,打開來看了看。卻是《春秋繁露》。

    《春秋繁露》是公羊學派的奠基人,董仲舒的大作。說是儒家經典,其實卻糅雜了陰陽家、黃老學派以及方仙道的很多東西。

    講的便是大一統、天人感應。主要是天人感應!與其說,它是一本學術著作,不如說是一部神學和哲學典籍。

    在公羊學派之中,這是僅次於《春秋》的核心經書。西漢公羊學派,就是被這本書帶偏了。

    但按照張越回溯的記憶裡,那個老教授所言,這卻也是董仲舒和西漢公羊學派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

    因為……皇權太恐怖了!不想辦法給皇權套個枷鎖,怎麼行?

    只是……公羊學派想把皇帝關進籠子裡,結果最終,在籠子裡待著的是他們自己。

    但無所謂。

    張越想要的,只是這書上存留的它的主人投注其上的一些東西。

    肥料嘛,你還管它是國產的還是進口的?拿著這兩卷竹簡看了看,張越就閉上眼睛,在心裡找到那塊石頭,進入空間。

    空間的景色依舊如故。腳底下,那兩顆大小不一的玉果,靜靜的躺在褐色的土壤上。

    張越彎腰撿起它們,走到那幾十株茁壯成長的粟苗面前,想了想,他就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用隨身攜帶的一把小刀,輕輕的挖出十五株粟苗,將它們轉移到大約十步遠的地方,重新栽培下去。

    這樣做,是為了做對照。他已經決定,這十五株將不再使用玉果來催生。

    以此來看看,用過玉果的粟苗與沒用玉果的粟苗,最終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這也是比較科學的做法。

    將這個事情做完,他就將手裡的那兩個玉果中,最小的那個埋進原來的粟苗地中。

    奇跡再次發生,玉果剛剛埋進地裡,粟苗們就快速的變化起來。葉片漸漸粗大,莖幹以可見的速度長出一點點細毛。可能是因為玉果太小,整個過程,不過兩秒鐘就結束了。

    粟苗們現在大約有差不多三寸高了,葉子也有了七八片,莖幹粗大,比張越在外界看到的粟田里的粟苗都要大了。

    張越蹲著身子,仔細觀察了這些粟苗一陣,然後撓撓頭,道:「看來,有時間我得去找找農家的書來看看,學習如何管理和照料莊稼了……」

    他發現,自己似乎好像一點也不懂農業。沒辦法,後世的他,連地都沒有下過。

    除了水稻,連麥子估計也不認識。如何懂種田?好在有空間在,照料的事情,基本不需要他操心。

    但管理和控制,還是很有必要的。捏著手裡剩下的那枚感冒藥膠囊大小的玉果,張越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將之埋下去。

    這枚玉果剛埋到土壤裡不過一秒鐘,劇變立刻開始。

    粟苗們立刻瘋長,莖葉持續壯大,很快就長出了粗節,莖稈在眨眼的功夫就猛然竄到了一尺高。葉片變成了條狀,呈披針形,主幹上生長出一朵朵圓錐形的小花蕾。

    這已經是六月到七月的粟苗才有的形態了!

    張越深深的出了一口氣,欣喜的道:「這樣的話,再來一粒玉果,豈不是今天就能有粟米收穫了?」

    換句話說,只要有足夠多的玉果,他就可以一天繁育好幾批次的粟米。哪怕空間沒有改進和改良的效果,僅此一項優勢,他就可以靠篩選就選出最優良的粟米種。

    只是……「種植面積擴大後,玉果的需求量肯定也會增加!」他歎了口氣。

    一粒感冒藥大小的玉果,可以讓這二三十株粟苗在瞬息之間走完兩三個月的生長歷程。但攤到一千株、一萬株粟苗身上呢?能有多少效果?張越不得而知。

    況且,他也不可能有那麼大精力伺候這麼多粟苗。所以,空間的培育主要還是小而精。

    先集中精力,選育出一種高產的粟米種子,再將之移栽到外界,看看它的下一代的產量。這樣想著,張越就站起身來。然後走向那座小山丘。

    一刻鐘後,他就來到了瑾瑜木們的面前。一共七株瑾瑜木,有兩株已經進入了『冷卻期』,它們回到了幼苗狀態。

    哪怕已經過了好幾天,但那第一株瑾瑜木卻依舊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怎麼讓它們可以快速成長呢?」張越在心裡想著:「玉果能不能也對它們起作用?」

    可惜沒有人能回應他,暫時也沒有試驗的條件。

    將這個疑問先壓下去,張越拿著手裡的兩卷《春秋繁露》走到一株耷拉著葉子,似乎無精打采的瑾瑜木身前。

    「這次,我應該回溯什麼?」張越在心裡尋思了一會,便做出了決定。

    如今,他已經初步解決了麻煩。哪怕是公孫氏,估計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找他的麻煩了。

    唯一的擔心,就是姓江的那個紈褲子。而若要摒除這個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抓到對方的小辮子和痛腳。

    只是,張越隱約記得,史書上,有關江充的資料少之又少。這個趙國來的酷吏的信息幾乎寥寥無幾。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一個可以讓他投鼠忌器,不敢對自己下手的東西。

    什麼東西,是現在最好的依憑?看著手上拿著的竹簡,張越笑了起來:「當然是紙咯!」

    紙,是革命性的造物,它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利器。穿越至此,若有可能,誰都會將之帶到世界。

    只是,一般的人,大約都只是記得需要將絲麻等物攪拌,才能製造出紙張。

    但具體怎麼做,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了。哪怕很多人都曾經看過,或者聽人說過如何造紙。

    但,有了回溯記憶這個大殺器,張越卻是可以輕鬆從自己過去閱讀的資料與信息之中,將造紙術整出來。

    這樣想著,張越便將手裡的兩卷竹簡,放到了瑾瑜木身下,然後盤膝坐下來,靜待其變。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1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38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變異玉果

    將竹簡放到瑾瑜木身下,張越就盯著瑾瑜木,提心吊膽的看著,生怕這貨挑食。好在,瑾瑜木似乎並不挑食,至少它不介意吃儒家的東西。它的花朵在竹簡放下的瞬間就對準了過去。

    刺啦一聲!莖幹的青色紋路亮起來。然後,張越就隱約看到了條條亮金色的絲線,被瑾瑜木從竹簡之中虹吸出來,吸進花蕾之中。葉片也彷彿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花朵綻放開來,奇香入鼻。

    張越顧不得去想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連忙聚精會神,將注意力集中到『造紙術』及其相關的信息上。

    一條條信息不斷閃過。無數網頁在眼前掠過,這些都是他曾經有意或者無意瀏覽的與造紙行業相關的網頁。

    這裡面百分之八十都與造紙技術及其工序無關。有的可能只是新聞報道的某造紙廠的消息。也有的可能只是裡面帶了造紙技術的詞彙。有過一次經驗的張越不慌不忙,在心裡暗念:「檢索造紙技術相關工序及度娘、歌娘百科……」

    於是,無數的網頁與畫面消散。只有七八條的網頁與少數幾個畫面依然存留。張越逐一回溯。數秒之後,奇香消散,張越也睜開了眼睛。

    「這次香氣至少持續了七秒鐘!」張越感慨道:「果然不愧是頂尖精英的書簡啊!」

    此次回溯,香氣雖然看似只持續七八秒,但留給張越的回溯時間卻是上次《道原》時的三倍!

    讓他可以從容選擇和篩選。畢竟,他曾瀏覽和閱讀過的網頁、書籍,甚至看過的紀錄片、電影、電視、小說太多了!

    多到根本無法計量!這就意味著冗余信息很多。更意味著,若不小心,就很可能錯過一些好東西。

    就像此番,若不是香氣瀰漫如此之久,他就不可能發現一個好東西了……

    在一篇介紹古代造紙工藝的網頁文章之中,他竟然發現了一篇相關文章,回溯當時,他找到了那篇文章。

    一篇介紹如何製造土法水泥的科普文章。可能是某個無聊人士,在某個貼吧所留。

    站起身來,張越在地上搜尋了一下,發現了那顆已經掉落在地上的玉果。

    「咦?」張越撿起來,驚訝出聲。

    這顆玉果,大的超出他的想像,幾乎有拇指大小。更重要的是,它的顏色與之前所見的玉果截然不同。之前三顆玉果,都是亮白色,通體晶瑩剔透,摸在手中觸之有溫良之感。但這顆玉果卻是青白相間,通體流光,摸在手上,一半熾熱,一半溫良。

    這是什麼緣故呢?

    張越凝神沉思,最後猜想著:「是因為書簡的主人的思想、意志和理念不同嗎?」

    在他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和資料之中。黃老學派的政治立場與理念,大抵接近後世的自由主義派。主張的是小政府大社會。重視法律秩序,認為法律一旦確立,在沒有廢除前,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原主的思想中,最為執念的一個理念便是:緣法而治!

    當初,漢太宗孝文皇帝時的名臣張釋之,就曾經非常清楚的闡述過黃老學派的司法思想:法如是足也!

    意思就是,法律既然已經如此規定了,那麼,哪怕是天子也要遵守!您想破壞?繞過?麻煩先把這個法律廢除!不然,就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但儒家卻非如此。儒家主張的是以禮法治國。

    什麼叫禮法?尊尊親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這就是禮法!但具體到公羊學派,又有不同。

    至少,張越回溯的記憶裡的那位老教授,就曾說過:公羊學派的主張與其他儒家派系,有鮮明的不同!

    作為子夏先生傳下來的道統。

    公羊學派在兩千年的發展過程中,與法家、黃老思想、陰陽家以及五行家相互糅雜。

    公羊學的學者的個性,性烈如火,兇猛而熾熱。特別不怕死,特別能戰鬥!

    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近代的公羊學大師們。魏源、梁啟超、龔自珍、譚嗣同。

    他們都是那種,會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的人。

    捏著手裡的那枚玉果,張越猜想:「是因為此書的主人性格導致的這玉果變成如此?還是因為其的思想理念導致的呢?」

    他現在還不知道。但沒有關係,接觸一下驗證一下就可以了。

    他撿起那兩卷竹簡,打開來,看了看署在竹簡第一排的名諱:琅琊貢禹。

    「大牛啊!」張越眼皮跳了一下。

    因為,此人在後世留下了一個著名的典故:王陽在位,貢禹彈冠!能留下成語傳於後世,不是英雄,就一定是梟雄!但,不管是英雄也好,梟雄也罷。現在應該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而已。甚至可能不過是太學之中的一個普通學生。想要接觸他,應該不算太難……

    倒是手裡的這枚玉果,應該試試看,它與之前的玉果,究竟除了顏色以外還有什麼區別?

    捏著它在手心想了片刻,躊躇一會,張越就做出了決定,現在就實驗!

    反正,他現在有的是書!那二十八套書籍,至少可以供他這樣揮霍幾十次!揮霍完了,可以繼續去賣嘛……買家總歸是很容易找到的。

    於是,他踏步向前,走到了當初在驪山腳下『買來』的那十餘株麥苗面前。此時的關中,對於麥子,沒有太大好感。基本上,種植的麥子,都是拿來當做饑荒時期的口糧,以備荒的心態種植的。

    主食還是以粟米為主。麥飯什麼的,那是佃農和貧民才會吃的。一般的自耕農家庭與地主家庭,是不吃的。主要是麥飯口感差,太粗糙。這與社會的發展有關。

    所以,在關中東部和南部,基本上很少有人會種麥子,哪怕種了,也是種在下田和山地裡的。好田,特別是水澆地,一般都是種粟米和高粱的。

    但張越知道,小麥才是未來!因為粟米的產量,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小麥!技術的發展,特別是磨坊技術的進步,也會使小麥變得讓人更接受。

    捏著手裡的玉果,張越蹲下身子,將它埋進麥苗的身下,然後靜待變化。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1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44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新發現

    蹲下身子,猶豫片刻,張越最終還是將手裡的那枚玉果,埋在麥苗身下的土壤裡。反正,他現在很富裕。太學給的那些書簡,足可讓他像這樣揮霍很久了。

    玉果剛剛埋進土壤之中,與前三次一般,麥苗立刻就開始高速生長。瞬息之間,就拔高了數寸。

    但張越的神色卻比第一次見到玉果與莊稼之間反應產生的奇跡還要誇張,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副讓他難以相信的畫面。

    就像科幻電影的場景一樣,三幅三維麥禾的圖像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三株麥子,形態都差不多,只是在細節上略有不同。一株麥穗要多兩個,達到了五穗。

    眾所周知,麥子是分蘗的。哪怕是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若分蘗期的麥苗管理得當,水分、溫度與肥料恰當。

    那麼,等到抽穗之時,一株麥子可能生出三個,甚至五個以上的穗。而在後世,由於科學種植技術的發展以及麥種培育繼續的進步。

    某些高產麥種甚至可以結出八穗。然而,這些都只是特例。事實上,哪怕是後世,麥子分蘗過多,也是可能造成其發育不良,或者發生倒伏。

    至於如今,沒有化肥,更沒有什麼先進的小麥種植管理技術。所以麥子分蘗太多,不是好事,而是災難!

    另一株則只有正常的兩穗,但明顯可以發現它的根系要比五穗的發達得多,不僅根須更長,根部也明顯更粗。

    這說明,它的抗旱和抗澇乃至於營養吸收能力要更強。而最後一株麥子的莖稈明顯比其他兩株要粗一圈,麥葉也更厚。

    這意味著,它的抗倒伏能力和水分儲存能力更強!簡單的來說就是,張越眼前出現了三個選擇。

    一條通向高產,但有著極大風險的道路。一條指向生存能力更強,抗雜草能力更強的道路。

    最後一條則是……吃貨的道路。

    麥葉更大更厚,光合作用能力更強,麥粒的營養成分也可能更多,麥粒本身也會更飽滿。但,麥子個體的變大,一定會導致其單位面積的密度減少。所以,產量可能會相對下降。

    三條道路,三種抉擇。張越想了想,最終選擇了第二條。

    根系越發達,生存能力越強,肥料的吸收能力也更強。在這個西元前的農業社會,這樣的作物才有前途!

    畢竟,這個時代,沒有化肥工業,更沒有先進的機械深耕土地。農業還停留在粗耕的時代,農民普遍都是靠天吃飯。

    選擇第一條道路,無疑是死路一條!你連一般的麥子都未必能種好,還想種五穗的?沒睡醒吧?

    至於第三條道路……好吃,能比吃飽肚子更好嗎?這又不是後世!

    做完這個抉擇,張越眼前的麥苗立刻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溪流之中,連續飄來三次溪水。麥子的葉片和莖稈都開始抖動起來。

    數秒之後,似乎是玉果的能量耗盡,麥苗的劇變也結束了。

    最終出現在張越眼前的是十餘株大約六十厘米高結著金黃色麥穗,已然成熟的麥子。他伸手摘下其中一株的麥穗,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大約有個七八克的樣子。

    如今,漢室的田畝制度是行大畝。既一畝地寬一步,長二百四十步,而漢室規定,一步六尺,一尺合後世23厘米左右。是以漢室一畝地大約合後世330平方米,基本上是後世半畝多。

    這樣的話,畝產很可能達到驚人的八石,大約兩百五十公斤!

    這無疑是恐怖的數據!當然了,這是空間的產量。若移栽到外界的話,起碼打個對折。畢竟,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化肥,耕作技術甚至還停留在粗耕時代,農民純粹都是靠天吃飯。

    就連牛耕也未普及,歷史課本上的二牛抬槓技術,起碼還要六年才會開始推廣。深耕細作什麼的,完全停留在想像中。即使如此,這樣的產量,也足夠誇張。

    但張越卻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或許,空間用來培育莊稼作物,只是它最基本,最不起眼,甚至最低效的功能……」張越摸著手裡的麥穗在心裡想著。

    這個時代,沒有工業化肥,更加沒有機械化的生產。甚至連曲轅犁都沒有。很多偏遠地區,甚至還停留在數百年前的原始時代。百姓刀耕火耨,連農具都有很多是石器、木器。生產力極端低下。哪怕他靠著空間,培育出後世的那些高產糧種。誰又能種的了呢?

    恐怕便是雜交水稻,到了這個時代的農民手裡,很可能產量也僅有三五百斤。想要像後世那樣,動輒畝產一噸。那需要一個完整的化肥工業系統。需要氨肥、氮肥、尿素。還需要一個完整的化學藥劑工業體系,需要大量的殺蟲劑和除草劑。

    但這些東西,明顯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代。張越也不可能憑空把它們變出來。所以,便是空間培育出了高產種子。這個時代的低效生產技術,也無法將之變現。

    但,方才出現的空間新功能,卻給張越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既然,方纔已經出現了可以選擇作物發展或者說強化方向的功能。

    那麼是不是可以,在空間中定點強化某些植物的某些特性。譬如說,中國沒有橡膠樹。現在的航海技術,也不可能跨越大洋,讓現在的中國得到橡膠種子。

    但,中國有杜仲。張越記得,彷彿後世,有用杜仲膠替代橡膠的技術。只是,杜仲膠的產量與質量,明顯低於橡膠,所以,性價比很低。

    但,現在有空間在手,可以選擇性的強化植物的某些功能。那是不是就可以在這空間中培育出一種與橡膠樹比肩的杜仲?

    這樣一想,張越就覺得很可行!最起碼,應該嘗試!

    哪怕失敗了,也不要緊,可以為未來的其他植物的強化、培育提供寶貴的經驗與技術,更可以讓自己對空間進一步的瞭解和摸底。

    只是,現在明顯不能再嘗試了。因為,自己在這個空間已經待的太久了。

    萬一,柔娘或者嫂嫂來找自己了,卻發現自己不在房中,那多尷尬?

    張越只好暫時擱下心裡的想法,閉上眼睛,離開空間。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48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睚眥必報張子重

    睜開眼睛,外面的世界已是紅日初升之時。將手裡拿著的兩卷竹簡放回書架上,吹熄了油燈,張越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開房門,走到院子中。

    晨間的露水,打濕了他腳上的布鞋。拴在院子裡的那匹棕馬,見到張越,立刻親熱的撲哧一聲,圍著馬廄亂轉。

    張越知道,這貨是想喝空間水了。但他早有準備,將一壺方才在空間裡帶出來的溪水,倒入它的食槽裡,這貨立刻歡叫一聲,快活的喝起了空間水。彷彿那水中有魔力一般。

    張越卻是懶得管它,自顧自的在院子裡轉悠起來。在家裡轉悠了一圈,張越發現,嫂嫂與柔娘都還在酣睡,便沒有去打擾她們。

    想著自己昏迷的那些日子,嫂嫂與柔娘的精心照料和醒來後無微不至的關心以及哪怕大難臨頭,也願生死相隨的恩義。

    張越就感動不已。是啊,這個世界,夫妻尚且會大難臨頭各自飛。哪怕是骨肉血親,也未必真的會與你一條心。

    在後世之時,張越就見過太多太多的例子了。有父母一旦老邁,就不管不顧,踢皮球的子女。有兄弟一旦窮了點,或者事業不順,就各種冷嘲熱諷,甚至公開詰難和侮辱的。至於姑嫂之間,稍微鬧點矛盾,就要扭打撕咬,乃至於將整個家庭都鬧得雞飛狗跳的。能遇到這樣的嫂嫂與柔娘,張越知道,自己恐怕是幸運至極的。

    「從今日開始,我定讓嫂嫂與柔娘,生活在蜜罐與天堂之中……」張越在心裡發誓。

    而幸福,應當從一頓早餐開始。這個時代的飲食,是很粗糙的。至少,普通人家是根本吃不到什麼精細的點心的。

    但作為穿越者,張越本身就是一個吃貨。不僅僅會吃,而且會做。在廚房之中巡視了片刻,翻找了一下。

    張越就找到了幾個雞蛋和鹽醋以及醬料。雖然材料簡單了些,但沒有關係。真正的吃貨,善於利用一切食材,製作美味。

    先找了些柴火,將爐灶生火。然後將用來蒸煮飯食的釜洗乾淨。釜是戰國至兩漢的常用器皿,其形狀類似後世的行軍鍋,圓底無足。貴族官員,用的是青銅釜,而平民百姓,一般是以陶制釜。

    張越家的這個釜,自然是陶制,有些易碎,必須輕拿輕放。

    將釜放到灶上,張越就從水缸裡舀來清水,倒入釜中,然後取來一個搪瓷碗,將雞蛋打進碗裡,放一點點鹽,用筷子使勁攪拌。

    等鍋中的水稍微燒開,便倒入一部分到碗裡。繼續用筷子攪拌,感覺攪拌的差不多了,便將碗放入釜裡,取來另外一個稍微大點的碗蓋上。

    只須稍等片刻,一大碗好吃的雞蛋羹便可新鮮出爐。可惜沒有芝麻油,不然肯定更香!不過,也沒關係了。嫂嫂與柔娘醒來,一定會非常驚喜!

    這個時代,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早點的,張越覺得除自己之外,恐怕再無他人。

    這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這麼早,誰會上門?」張越心裡疑惑著,便走出廚房,問道:「來者何人,有何事?」

    「二郎,是俺……」一個略微帶著些謙卑的男聲說道:「你王家叔父……」

    「王家叔父?」張越想了想,原主似乎並沒有一個姓的親戚。

    但……為了以防萬一,張越還是洗了洗手,道:「叔父請稍候片刻……」

    打開門,一個粗矮的男子就出現在張越眼前。只是一看,張越就皺起了眉頭!

    什麼王家叔父?王家仇寇吧!正是昨天那個鄧王氏的老爹,這甲亭裡出了名的笑面虎王大。

    只是看到這人,張越就下意識的將門關了起來。這種人,他不想理會!

    「二郎……二郎……」對方卻是急了起來:「你聽俺說……昨兒個是俺家囡囡的不是,俺在這裡替她給二郎賠禮道歉……」

    怎麼能不急呢?昨天傍晚的事情,亭中很多人都看到了!一個長安的大人物,親自將這張家二郎送回家。還送了很多很多的書簡!堆的跟小山似的!那可是書啊!千金難易的書!

    他曾經去過鄉中的一個致仕大夫家裡做客,曾聽對方炫耀,自己家裡有藏書五十卷,甚為驕傲!那語氣,鼻子都快朝天了!

    但現在,這張家二郎,卻可能有上百卷藏書!這太恐怖了!更重要的是,女人回家就嚇的魂不守舍,急的團團轉,自己追問才得知,她又來張家犯賤了。

    犯賤不要緊,緊要的是被那個送這二郎回來的大人物瞧見了。而那個大人物,有著決定女兒生死榮辱的能力。

    王大知道,自己的女兒能嫁到鄧家,是何等的不易。若因此事之故,而被鄧氏合離那就完了!不僅僅自己家將失去一個可靠的姻親,家裡兩個兒子好不容易謀到的差事也可能丟掉!

    沒辦法,哪怕再不情願,他也只能上門來,向張家低頭,希望對方高抬貴手,放自己家一馬。

    「王家叔父,您回去吧……」張越對著門外說道:「我現在不想說這些事情……」

    現在的漢室社會,可從來都不提倡什麼以德報怨!大漢帝國的朝堂上,一堆大喊著: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匈奴不滅,絕不收兵的將軍列侯們。

    就連民間,也有無數主張你打我一拳,我一定要還你兩拳的人。

    仁義?寬恕?對不起,至少在現在的漢室並不流行。哪怕是那些宅在家裡面,成天琢磨著莊周化蝶或者沉迷於修仙煉丹的宅男們。

    誰要敢欺負到他們頭上,他們也絕對不介意拔劍而起。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忍讓與退讓或者說寬宏大量,只會被人認為軟弱可欺。

    而作為穿越者,尤其是一個曾經做過公務員的穿越者。張越非常清楚一個事實,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要想立得住,就要呲牙,就得讓人知道,哥不好惹,哥脾氣很暴躁。別惹哥,哥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

    所以,張越根本就不打算,也從來沒有打算放過王家。特別是那個潑婦!得罪了他,不是罪,但驚擾嫂嫂,讓柔娘傷心,卻是不可饒恕!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6:53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鄉黨

    「二郎……」

    「二郎……」

    「開開門,讓叔父跟你好好說說……」

    門外,王大的聲音絕望而讓人充滿憐憫。但張越卻已是鐵石心腸,連理會都再懶得理會。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是他和他的家人,應得的。張越可不想學韓信。

    對方在門口徘徊再三,最後失望離去。可能在心裡面在打其他什麼主意。但是沒有關係,他和他的家人,必定會品嚐一下,名為惡果的滋味。

    張越現在沒空理會他們。他回到廚房,將釜蓋打開,看了一下,知道雞蛋羹差不多熟了。於是,將釜從火上拿來,將雞蛋羹端出來。正準備去叫嫂嫂與柔娘起來吃。

    卻聽到門外有人叫自己:「二郎,二郎,可起來了?」

    張越聞聲,連忙去開門。剛剛開門,便見到一高一矮兩個老者帶著七八個年輕人,拎著一堆東西,站在自家門口。

    這些人一見到張越,便立刻笑了起來。

    「是田叔和李伯啊……」張越一見那兩個老者,立刻就笑起來:「快快請進!」

    這兩個老者,正是張家的兩戶佃戶的家長。矮一點的叫田常,高一些的叫李三。是張家數代以來的佃戶。幾十年來,這兩家一直租種張家的幾頃地,辛苦勞作,任勞任怨。

    這個時代,地主和佃戶之間的關係微妙而有趣。特別是關中地區的地主與佃戶。與其說是剝削者和被剝削者的關係。倒不如說是簽了血契的聯盟!地主和佃戶,相互依存,彼此緊密聯繫。

    通常來說,佃戶除了向地主繳納佃租外,還承擔了對地主效忠和服從的義務。相對的,地主負有保護佃戶的職責。

    遇到天災或者年景不好時,地主需要借貸糧食給佃戶。倘若官府盤剝過甚,地主還得出面幫助自己的佃戶,去與官府談判。

    關中的很多豪強,都會從自己的佃戶子弟之中,挑選一些機靈能幹懂事的年輕人,擔任自己的子侄的扈從。

    與之從小就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長大了以後,彼此關係甚至親如兄弟。等到子侄成年以後,無論是入伍為將,還是出仕為官。

    這些親信,都是這個子侄最可靠最值得信賴和依托的心腹。大部分的將門世家與官宦之家,都是如此建立起來的。

    而這田常與李三,他們租佃張家的土地,已經至少有五十年了。在田常和李三父輩的時候,他們就是張家的佃戶。

    關係可靠的如同親人。哪怕是原主的長兄去世後,這兩戶人家也一直不離不棄,不僅僅給張家努力耕作。

    還戰鬥和衝鋒在搶奪水源、維護田界等第一線。兩個老者,帶著年輕人,走進張越家門。

    然後,他們就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放到院子裡,笑著道:「二郎,這些都是俺們家裡養的一些雞鴨,還有山野裡的野物,聽說二郎將要顯貴,俺們特地拿這些物事來,給二郎招待尊客之用……」

    「田叔、李伯,太破費了……」張越連忙作揖道,但沒有拒絕他們的禮物。

    外人送東西,才需要推辭,但家人之間,不需如此。更何況,張越知道,他們現在送禮,其實是想進一步鞏固和確立他們家與張家之間的血契。

    張越收下禮物,就表示自己認同並且同意,雙方之間的血契繼續有效。這很重要!見到張越沒有拒絕這些禮物,兩個老人都笑的合不攏嘴。立刻就對身後的那幾個年輕人訓道:「快快給東家行禮!」

    「諾!」七八個年輕人立刻上前,拜道:「我等見過東家,願為東家效死!」

    然後,他們便各自自我介紹起來。

    「俺是田家的大郎,賤名還做田禾!」一個結實的年輕莊稼漢拜道:「東家往後叫俺做事不必客氣!」

    「俺是田家的二郎,叫田水……」一個稍顯稚嫩的年輕人拜道:「東家往後有事,大可吩咐……」

    「俺是三郎……」一個大約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也拜道:「俺雖然年少,但也能幹活了……」

    待這三人介紹完畢,田常就呵呵笑著:「俺這三個兒子,往後就跟隨東家做事,東家叫他們往西,必定不敢往東!」

    李家的幾個兒子,也都上前,對張越拜道:「俺們也願誓死追隨東家!」

    然後也都各自自我介紹了一番。

    李三有四子。長子李苗,次子李木,三子李池,幼子李河,都是年輕孔武有力的好漢子。尤其是其長子李苗,身高幾乎有將近七尺五寸,魁梧結實,哪怕是放在關中,也是一條好漢子!

    張越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幾個年輕人,滿意的點點頭,道:「爾等以後便跟隨我吧,有我張二郎一口吃的,絕虧待不了你們!」

    這些都是免費的勞動力。更是可靠忠誠的子弟兵!想當年,高帝能得天下,全靠豐沛子弟兵。一百三十四功臣,大半都是豐沛子弟!

    從這你就能知道,這個時代的鄉黨與主僕關係,有多麼重要與可靠!這些年輕人聞言,高興不已,立刻拜道:「我等拜見主人,願為牛馬走!」

    田常與李三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他們兩個原本還一直擔心著,自家的兒子們的將來。特別是幾個次子的生計與婚姻大事。

    沒辦法,最近幾年年景不好。每歲辛苦勞作,卻總攢不下積蓄。甚至年年都要借貸。而關中嫁娶,哪怕是底層,也是要好大一筆聘禮的。

    如今好了,自己家族世代追隨的東家主人將要顯貴,兒子們跟了一個這樣有前途的主家,還擔心什麼?

    等著家族起飛就好了!說不定,將來,自家的子孫們,將過上遠遠好於自己的生活。甚至可以錦衣玉食,號令一方呢!

    張越更高興,有了這幾個孔武有力,絕對服從和聽話的下人。接下來,很多事情,都好做了。當然,張越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一旦自己崛起,甲亭之中,會有無數年輕人來投奔。

    甚至整個長水鄉,都會有豪傑來投。這個時代的特徵就是如此。一人顯貴,鄉黨依附。鄉黨們需要顯貴者庇護,顯貴者也需要鄉黨的幫助與襯托。彼此,互相需求,互相保護。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1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01 PM 編輯

第三十章 秀才(一)

    卡擦!一株竹子倒塌下來。

    李苗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後就將這株竹子拖到山腳下。兩個弟弟立刻上前,接過這株竹子,麻利的用斧頭砍削起來,不多時就將這株足足有三四丈長的竹子砍成了一節節不足五寸的竹筒。然後,用竹條一一捆起來,放到路邊。

    竹林裡,田家三兄弟,卻已經立刻投入了尋找下一株竹子砍伐的工作中。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東家要自己等人,上山砍竹,還要將竹子劈成這個樣子,究竟要做什麼?

    但為人家臣,並不需要問主家想做什麼?

    只需要知道,主家要自己做什麼就可以了。

    張越卻是站在山腳下的一塊荒地上,看著河水,緩緩的從水槽流入一個剛剛挖好的數尺深的池塘。
微微點了點頭。這個池塘應該至少可以浸泡幾百斤竹子,作為實驗來說,差不多夠用了!只是,想出成品,估摸著也得要下半年了!

    沒有辦法,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你想造紙?得先問問大自然!

    當然,張越其實可以選擇相對簡單的蔡侯紙。沒有必要一上來就直奔高難度的宣紙。

    但……他回溯的記憶裡,就只有這個難度的技術,徒之奈何?

    況且,蔡侯紙其實質量很差,很粗糙,在書寫方面的優勢,甚至沒有竹簡高。不然,也就不會在被發明後的兩三百年間,依然被竹簡吊打。

    直到東晉時期,造紙技術取得突破性發展,紙質書籍才可以取代竹簡。但高難度,就意味著長時間。特別是以竹木為造紙原料,就得先想辦法,將堅硬的竹子,變成竹漿。

    從竹子到竹漿。這一個步驟,就得讓竹纖維軟化。在這個時代,就只能完全依靠時間了。竹子起碼得在水裡浸泡兩個月,方能讓其變得可以加工。

    所以呢,其實,想看到第一張白紙,至少也得再等一百天!

    「看來得另想辦法了……」張越在心中尋思著。

    除了紙,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簡單快速的在這個時代造成重大影響?

    火藥?張越當然可以去回溯,甚至不需要回溯都可以搞出配方。

    畢竟,他的公務員,可不是走關係,開後門得來的。那可是真刀實槍,在千軍萬馬裡殺了三進三出。歷經重重考驗,才拿到手的。

    但,他並不想將這玩意弄出來。至少不是在現在。原因很簡單。一則,現在的冶金技術不過關,基礎材料技術太低級了。別說火槍火炮了,恐怕連曲轅犁的犁頭也未必能造好。

    哪怕搞出火藥,也不過是拿來放煙花。徒然浪費民脂民膏,等於給貴族紈褲們,找到一個新玩具罷了。

    這樣的事情,做了有何意義?倒是指南針可以考慮一二。

    然而,仔細想了半天,張越竟然發現,他從未看過或者說有過製造指南針的相關經驗、書籍、資料。

    原因很簡單,在後世,幾乎沒有幾個普通人會去關心怎麼製造指南針。

    至於印刷術?連紙都沒有,印個屁啊!

    「今天晚上,去回溯一下漢書與史記的內容吧……」張越心裡想著:「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

    張越煩惱的時候,長安城裡,一個大人物,與他一般煩惱。

    太常卿商丘成,愁眉苦臉的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呆呆的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一份公文。他現在很糾結。

    「這南陵的張毅,吾究竟是給他這個秀才名分,還是不給呢?」

    作為漢家官場上的老油條,商丘成很清楚,自己現在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一個秀才的名分事小。站邊事大。給了的話,可能會得罪丞相。這可沒有什麼好果子!

    當今丞相葛繹候公孫賀,雖然當將軍的時候,沒有什麼戰功,全靠了連襟已故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提攜、照顧,才勉勉強強混了個將軍,跟著衛青分了軍功。

    即使如此,也好幾次丟候去官。衛青死後,就再也不敢提出征的事情了。

    但,人家關係硬扎啊!除了是大將軍的連襟,人家還是天子的連襟。當朝皇后衛氏的姐夫,太子的姑父。就這一點,誰敢得罪?

    而這個張毅張子重,商丘成可是聽說了,人家在長楊宮外,與丞相的孫子曾經有過齷齪。

    自己若給對方一個秀才名分,那就等於是一巴掌扇在公孫賀的臉頰上。但不給,那就更麻煩了。得罪的可是駙馬都尉金日磾!這個人可比公孫賀更加恐怖!

    金日磾乃是當今的絕對心腹,地位如先帝時的蒼鷹郅都,太宗皇帝時候的大宦官鄧通。開罪了此人,駁了他的面子,那可就……

    所以,商丘成已經整整三天,茶飯不思了。

    商丘成想不明白,駙馬都尉,怎麼會與這個南陵的小人物有關係?怎麼辦呢?

    這時,商丘成的兒子商德走進來,拜道:「父親大人,兒子聽到消息,陛下剛剛回宮了……」

    「哦……」商丘成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當今天子,乃是漢家有史以來最好動的天子。這一年四季,他在未央宮待著的日子不超過三個月。剩下的時間,成天亂跑。年輕的時候,他喜歡遊獵,白龍魚服,在關中到處亂逛。

    中年之時,愛上了巡視天下。一會兒去泰山封禪,一會兒去碣石觀海。到處當散財童子……

    甚至還提兵長城邊,派人送了封戰書去匈奴,打算與匈奴單于會獵於長城之下。嚇得當時的烏維單于連忙北竄,遠遠的逃到了幕北的深處,連腦袋都不敢冒出來。

    到了如今,年紀大了,依舊不改愛亂動的習慣。雖然沒法子再滿天下跑了,但什麼長楊宮啊五柞宮啊茂陵啊離宮啊,都有他的影子。

    卻是苦了他這個太常,不得不時刻盯著自己轄區。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就跟驚弓之鳥一樣。有些時候,商丘成甚至想乾脆辭官歸鄉得了。但卻實在捨不得這漢家九卿的地位與豐厚的俸祿。

    「父親,兒子聽說,陛下這次回宮的時候,在司馬門下,問了駙馬都尉一個問題……」商德輕聲的說道。

    「什麼問題?」

    「朕的留候怎麼樣了?」商德壓低了聲音,在商丘成耳邊輕聲呢喃。

    商丘成聞言,眼珠子都瞪出來了。然後,他看著自己案几上的那紙公文。只覺得背上涼梭梭的,脖子上仿佛被架了把刀子。他立刻拿起筆,在一卷名冊上飛快的寫下了一個名字……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2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06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秀才(二)

    漢室官僚集團,一旦認真起來,那效率,簡直突破天際!

    商丘成上午剛剛將張越的名字列入秀才名單,到中午的時候,命令直接下達到了太常禮官大夫的手裡。

    禮官大夫袁德臣是商丘成的親信。所以,不過半個時辰,袁德臣就炮製出了一封報告。

    這報告裡,詳細的講了他對被舉薦人的『考察』經過。羅列了一堆優點。什麼年少有才,博學多能。什麼少有賢名,眾口稱讚。總之,這確實是一個大漢帝國的有為青年,未來社稷的棟樑之才。

    接著,禮官大夫的報告,按照程序,以極快的速度,到了曲台署長王臨手裡。王臨是公羊學大師褚大的關門弟子。

    素來以剛正不阿和清譽聞名天下。一看這封報告,就知道裡面有鬼。但,一看被舉薦人的名字,他就默默的在這封報告上面用了印。

    因為,昨天他剛剛拿到了從太學內部流出來的一卷名曰《春秋正義》的手稿。然後看了一晚上,只覺得真是夫子微言大義的最好闡述啊!

    而作者的名字,恰好就是這個被舉薦人。這就沒話說了。於是,整個流程全部走完。至少,在太常卿的制度程序內來說,等於認可並同意了一個新秀才的舉薦。

    從商丘成到王臨,前後用時最多不超過三個時辰。速度之快,創造了大漢帝國察舉制度建立以來的記錄。但整個太常上下,所有人都選擇性的遺忘了這個事情。

    於是,奏疏迅速直抵蘭台署。半個時辰後,從蘭台傳來命令:天子曰可!

    接到命令的太常卿商丘成立刻誠惶誠恐的將這道命令轉呈給禮官大夫袁德臣、曲台署長王臨:聖意曰可,當擇吉日,遣使以至南陵,命秀才張毅,於下月庚子,及至公車署待詔。

    漢家的察舉制度,可是相當嚴格的。想要成為秀才、孝廉、賢良、方正。不僅僅需要有人舉薦,還得通過太常卿的審查,更需要到長安參加一次考試。

    由天子或者太常卿親自考核,問其才學與經義,只有通過這次考試,才能正式成為國家的秀才孝廉賢良方正。

    是故,其實此時的察舉制度所察舉出來的人才。雖然基本都是士族貴族子弟,鮮有寒門士子。但是,基本上不會出現什麼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的荒唐之事。

    國家對於人才的把握和考核制度,是相當嚴密的。而此番推舉的這個秀才,商丘成心裡面明白,這是完全不合程序的。

    所以,在將這個事情搞定後,他心裡面也是七上八下打著鼓,萬一這個被舉薦的黃老士子不懂禮儀,在面聖之時,鬧出笑話。那就完蛋了。

    天子必定會責怪自己不懂事,不能領會聖意。自元光以來,不能很好的領會聖意的大臣,基本都死了……

    所以,商丘成想了想,便寫了一封信,打發一個門吏,送去南陵縣縣衙。

    …………………………

    公孫柔陰沉著臉,在家裡的走廊上來回徘徊。

    「那個姓張的賤民,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孫柔厲聲質問著:「他是怎麼上的秀才名單?他商丘成是成心要與我為難嗎?」

    作為丞相的孫子,太僕的次子,公孫柔從出生開始就是含著金鑰匙。自小,他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未受過什麼挫折與打擊。

    但現在,他卻感覺很受傷。本來,他都快忘記了長楊宮外發生的那個事情。在他想來,自己揍過的人,還能活嗎?

    不可能!下面的官吏和地方上的豪強,早就幫自己料理乾淨了。就像去年,他在雍縣,瞧上了一個地主的妻子。

    他甚至都沒有暗示,只是多看了對方兩眼,等他一走,下面的官吏就立刻動手,幾天後那個嬌滴滴的美婦就被人送到了自己的床上。

    至於她的丈夫?據說被送去朔方守邊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了。就是這麼牛逼!就是這麼誇張!但這次的事情,卻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自長楊宮之事,到現在,都快過去了二十天!那個姓張的士子,卻依舊活蹦亂跳。

    不止如此,他現在還進了太常卿的秀才名單,還得到了蘭台認可!本能讓他立刻就察覺到了危險!

    他知道,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本身就極度不正常!

    一個螻蟻般的黃老士子,在被他揍了以後,不僅僅沒有被人搞死,反而強勢崛起,即將成為秀才!!!

    他的臉都要被抽腫了……同時腫起來的,還有他父親太僕公孫敬聲,他祖父丞相公孫賀的臉皮!

    這說明了什麼?有人根本就不在乎,將他和他的父親、祖父。那個人不僅僅保護了這個姓張的泥腿子,還將他扶起來,捧起來。

    其意圖,已經是很明顯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給我去查!」公孫柔狂怒的咆哮起來:「看看是誰,膽敢與吾,與吾公孫氏為敵!」

    對方已經宣戰了,他是絕不會退縮的。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殺他全家,讓他永生永世都在痛苦與悔恨中掙扎。

    「不必去查了……」一個陰柔的男聲冷冷在門外說道。公孫柔回過頭來,就看到一個錦衣男子緩步走了進來。

    「父親大人……」公孫柔連忙跪下來,其他侍從家臣也紛紛行禮:「主公安好……」

    「吾剛剛從未央宮回來……」錦衣男子輕聲說著:「這個張毅的舉薦人是駙馬都尉金日磾……」

    「啊……」公孫柔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他的腦海裡自動的浮現了那位時刻都在當今天子左右寸步不離,亦步亦趨的男人。駙馬都尉金日磾,奉車都尉霍光,尚書令張安世。這三人共同組成了當今天子的心腹集團。

    他們把持了宮廷宿衛和蘭台尚書議事的權力,任何一人的地位,都不比他們父子低。

    「金日磾何故與吾為敵?」公孫柔無法理解,金日磾這樣做,豈非等於公開與公孫氏宣戰?這樣的不智之舉,根本不是金日磾會做的事情。

    「柔兒啊,你明日去南陵一趟……」錦衣男子看著公孫柔,輕聲說道:「去那個士子家裡,負荊請罪,公開致歉罷……」

    「父親……」公孫柔立刻搖頭,讓他去給一個泥腿子道歉?還負荊請罪?

    他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一定是自己的父親瘋了。

    「你必須去……」錦衣男子盯著公孫柔,冷聲道:「你不去,我就讓人將你綁了,送過去……」

    「為什麼?」公孫柔無法理解。

    「因為……」

    「此子已經登天了啊……」錦衣男子低聲長歎。

    人人都說丞相好,可誰又知道,丞相家的危險與恐怖?自平津獻候公孫弘之後,漢家歷任丞相,僅有石慶一人能得壽終。餘者,統統死於非命……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2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15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共享書籍

    帶著田家三兄弟和李氏四昆仲,回到家裡,嫂嫂已經將飯菜做好了。滿滿一桌子的飯食,讓田家兄弟和李氏昆仲不斷的嚥著口水。

    沒辦法,在這個時代,佃農子弟,幾個曾吃飽過?便是地主人家,也僅能溫飽罷了。

    看著這幾個年輕人,風捲殘雲,狼吞虎嚥的吃著飯食。張越卻是有些苦惱了起來。雖然得到了這七個近乎免費的勞動力,但卻也從此負擔上了餵飽他們的義務。

    要餵飽七個青壯,可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旁的不說,單單是粟米,可能一個月就得準備二三十石。

    一年下來,就是幾百石。另外油鹽與菜錢,也得不少。除此之外,人家跟了自己,衣物什麼的,每年都得發個幾套吧?逢年過節,是不是要包個紅包,給點賞賜?這都要錢。而家裡還有多少錢?多少糧呢?

    原主的記憶裡,關於這一塊很模糊。畢竟,這些事情,那個書呆子素來是不管的。但張越卻也可以根據一些其他信息,估摸個大概。

    「家裡面,恐怕最多就百十石存糧與幾千錢的積蓄……」他在心裡盤算著。

    「得想個辦法,賺錢了!」張越心裡想著。

    造肥皂、香水這種穿越常用發財手段,首先被他略過。因為這些東西,哪怕有技術,知道怎麼玩,也需要大量時間摸索和探討。

    而且原料太難搞,成本太高了。至少,不是現在的他可以去弄的。連肥皂與香水都沒資本玩。其他什麼玻璃啊之類的發財之道,就更加搞不起來了。

    「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簡單、廉價、快速的發財之路……」張越摩挲著手心,陷入了思考之中。

    到底什麼東西,成本低,技術含量少,還能一問世,立刻就能賣錢?

    「有了……」張越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一個東西。

    這個世界上,什麼生意最賺錢?答案是:金融、醫療、教育。

    自古以來,就是如此。金融與醫療,張越玩不了。但他可以玩教育啊!而且,根本不需要任何成本,甚至都不需要分毫的付出。只需要,開放自己的藏書,許他人可以自由來抄錄。甚至,連抄錄書卷的錢也可以免了。

    在這西元前玩一出共享書籍的買賣。這關中,有無數寒門士子和像原主那樣的中小地主子弟。

    張越相信,只要自己放出消息所有藏書,一律任人自由抄錄,不收取任何費用,也不設任何門檻。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不說整個關中。最起碼,整個霸上都得被驚動。灞上原雖然小了點,但也有兩個縣啊!

    而且是兩個陵邑縣。最少有幾百名伸長著腦袋,渴求知識的年輕人。他們一旦聽到這個消息,必定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甲亭。而他現在在書房之中,有著幾乎全套的儒家典籍。

    包括《春秋》《論語》《春秋繁露》,甚至還有著《孝經》《詩經》《書》這三套包括儒家在內所有學派都尊崇的最高典籍。

    連晦澀的《易經》也有三套。來到此地的年輕士子們,肯定會打著一次性就全部抄錄回家的打算。而抄錄書籍,可是很費時間的。特別是在這個用竹簡為文字載體的時代,一天能抄個幾卷書,就已經很牛逼了。

    這兩三百卷書籍,一個人至少要抄大半個月。在這期間,這些人要不要吃呢?要不要住呢?

    另外,他們基本不可能帶著空白的竹簡跑來甲亭!幾百卷竹簡,堆起來跟小山一樣,重達千斤便是項羽在世,呂布穿越,恐怕也沒辦法背著千斤的竹簡跑來跑去。

    所以,這竹簡也得買。而這就是利潤所在。再沒有比這更容易來錢的事情了。更妙的是,賺了錢,那些年輕士子,寒門子弟,還會感恩不盡,心懷敬意。

    等於自己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就平白刷了好大一波聲望,施恩於數百士子,與他們結下香火情。更立刻緩解了現下自己的經濟危機。說不定,還能借此,吸引到太常衙門的關注,刷出一個秀才或者賢良的名頭來。

    「就這麼辦!」張越一拍大腿,就決定下來。

    等田家兄弟和李氏昆仲吃完飯,張越就將他們叫到一起,吩咐道:「我欲開放我家藏書,與天下有志之士共享,爾等去鄉中,告知眾人,便說:甲亭張子重願與鄉黨諸賢,共論大道,凡有志於學,有志於道之士,皆可來甲亭,借閱吾之藏書,抄錄閱讀……」

    「諾!」七人齊聲應諾。

    於是,這天下午開始,一個消息在整個長水鄉不脛而走。甲亭的張家,有很多藏書。現在,張家願意將這些藏書免費無償無條件的向所有有志於學的年輕人開放。

    任何人,不拘身份,不拘地位,不拘背景。只要願意學習,就可以來甲亭,借閱張氏藏書,抄錄回家。頓時,整個長水鄉震動!許多年輕人聽聞消息後,激動的手舞足蹈。書籍啊!那可是書籍啊!

    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為了求得一位士大夫或者官吏准許自己抄錄他的某卷藏書,於是在他家門前懇求再三,但結果最終都是被婉拒。

    只有少數人,依靠堅韌不拔的毅力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感動了主人,准許自己抄錄一卷。但是,卻依舊是限時。只給一個時辰,或者半天時間。完了,就再也不能抄錄了。

    現在,甲亭的張氏,竟然宣告全鄉,准許自己去抄錄,還沒有任何條件,任何限制?更重要的是,張氏的藏書,非常豐富!皆是張氏的二郎,從太學帶回來的太學生們的筆錄!涵蓋了幾乎所有典籍,其上甚至還有著太學生們的釋讀與註解!

    普通人根本就接觸不到!許多人都以為自己在做夢,紛紛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立刻就跑回家,收拾行囊,準備乾糧。

    機會難得!若不趕緊抓住,很可能會稍縱即逝!而張越的名字,也隨著這場喧嘩,而深入人心。

    一夜之間,整個長水鄉,上到八十歲老翁,下至三五歲的孩子,無人不知張子重。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2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18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有朋自遠方來(一)

    一輛馬車緩步行駛在馳道上,呂溫駕著車,非常平穩,堪稱老司機!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術全面發展,是當年董子和胡子對自己的門徒的基本要求。是故公羊學派的戰鬥力,在儒門各派之中,素來霸佔鰲頭。無論單挑還是群毆,沒有敵手。

    想當年,平津獻候公孫弘七十歲了,還能徒手干趴滿朝文武。董子的門徒吾丘壽王,五十多歲了,還能腰繫寶劍,在州郡單挑當地豪俠。打的對方抱頭鼠竄。

    公羊弟子甚至有上戰場,追隨大司馬冠軍侯霍去病遠征萬里,勒石姑衍山,封狼居胥山的變態。至於駕車、驅車之術,呂溫在八歲那年就已經開始學習了。學了二十二年,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

    「公子,長水鄉快到了……」呂溫回頭對著車內說著,語氣恭謹而有禮,完全就是下級對上級的態度。

    「哦……」車內一個年輕人探出頭,滿臉好奇與驚歎的打量著外面的世界,似乎對所有事物都充滿了新奇。

    換了你,宅在一個地方十九年,大約也會如此。

    「這長水鄉,風光不錯啊……」年輕人眺望著遠方的景色,由衷的讚道:「頗有老子所言:雞犬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的意思……」

    「然也……」呂溫欠身答道:「南陵縣在霸上原之中,滻灞交匯之處,而長水鄉,恰好在滻灞交匯的三角之地,自古乃東出函谷之要,高帝當年便曾提兵霸上,窺伺咸陽……」

    年輕人聽著呂溫的介紹,眼中流露出嚮往之色,歎道:「祖宗創業艱難啊,吾輩當自強自立,以慰祖宗……」

    「公子英明,在下為天下賀之……」呂溫立刻拜道。

    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入了長水鄉地界。

    遠方,一座亭邑,進入眼簾。數十人聚集在亭邑之下,躲避正午熾熱的陽光。這些人身著儒袍,頭戴進賢冠,都是士人。只不過,他們的衣袍皆是粗麻,乃是寒門士子。

    「怎麼這麼多人聚集於此?」年輕人看著亭邑之中聚集的士子,驚訝了一聲:「這長水鄉難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公子,請容在下去問一下……」呂溫連忙說道。

    心裡更是充滿了警惕。

    他車上這位客人,可是尊貴非常,甚至可以說是集天下之望於一身的貴人。別說有所差池了,便是在這長水鄉掉一根毛,恐怕也會引發軒然大波!

    他一揮手,馬車身後跟隨的幾個騎士便翻身下馬,走向亭邑。

    片刻後,他們回來稟報:「主公,這些士子,皆南陵縣、霸陵縣各鄉寒門士子,乃是聽聞了長水鄉甲亭張氏廣開門戶,許免費抄錄書簡而聚集於此,欲向張氏求書之人……」

    「抄錄書簡?」年輕人奇了:「書還需要抄錄嗎?不是想看就可以去石渠閣內取用的嗎?」

    呂溫:「……」

    眾騎士:「……」

    「咳咳……」呂溫咳嗽兩聲,對年輕人解釋道:「公子,天下書簡皆藏於士族貴族之家,寒門之士,欲求一書,常常需要數年之功……」

    哪怕是他這樣的士族,當年為了求閱雒陽楊氏家藏的《鄒氏春秋》原本,也是花了半年功夫,才感動了楊家人,許他抄錄一份。

    「他們為何不去買?」年輕人不理解了。

    「公子……自古無賣書之人……」呂溫尷尬的說道:「況且,便是有人賣,尋常人也買不起……」

    「當初,孝惠皇帝廢黜狹書律,以重金求購民間藏書,尚且不得……」

    「及至太宗孝文皇帝,廣施仁政,澤被蒼生,方有宿老獻書於朝廷……」

    「彼時,一卷《論語》,朝廷賞金五百……」

    「如今雖然沒有這麼誇張了,但是,尋常人若求書……便是一般的書簡,恐怕也需數金方能購得,若是奇書、兵書、數書,即便百金、千金,亦不能一觀……」

    想當年,他呂溫初入太學,聞奉車都尉霍光藏有《六韜》《孫臏兵法》,欲求一觀,托了無數關係,方才得霍光之許,入其藏書閣閱讀半日,還不許抄錄……

    「這麼說來,這張氏真乃賢良之士……」年輕人讚道,他想了想,又道:「不愧乃吾祖父大人所看重之良士……」

    「公子所言極是……」呂溫欠身道。

    但臉上的神色卻稍有尷尬。

    天下人皆知寒門求學之苦,他也知道。但能將藏書公開免費給與天下寒門之士自由抄錄的人,迄今只得這張子重。更讓他心裡慚愧的是這張子重的書,恐怕都是太學『輸給』他的。

    這就太尷尬了!

    夫子當年立學,有教無類。門下七十二賢中,不止有士族,也有寒門,更有農夫、商賈。真正的來者不拒,有教無類。但作為夫子傳人的他和其他儒生,卻是敝掃自珍。

    遇到旁人求書,還扭扭捏捏,吝嗇不予,美其名曰:經不可輕授,書不能輕予。說白了,不就是想壟斷經書,挾書自重嗎?

    再想到此子,在太學門口所寫下的那春秋二十八義。呂溫就更加慚愧了。

    一個黃老士子,不僅僅能總結和歸納並且引申出公羊學派的大能與巨頭都不能理會和查知的微言大義。

    如今更是以身作則,名夫子之大道,授書天下。到底誰才是儒生?誰才是夫子傳人?

    呂溫羞愧的臉都紅了。

    年輕人一無所察,他的心思也完全不在這裡了。

    「祖父大人命我來此,與此人為友……原先,我以為這不過是祖先一時心喜,一時所動,如今看來,此人或許可為我良友!」年輕人在心裡想著。

    他家歷代都需要一個良友來輔佐、規勸、告誡。尤其是在青少年時期,根基維穩之時,尤其需要這樣的人來出謀劃策,並及時勸阻,做出有效的建議。

    如他祖父,在成長過程之中,便有數位良師益友引路,終成大業。

    作為一個立誓如祖父一般,開拓一個大時代的年輕人,他自然也想效仿祖父當年之事,結交良師益友,為將來儲備人才。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2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21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有朋自遠方來(二)

    馬車緩緩的駛進甲亭的村舍,鵝卵石鋪成的道路,一路蜿蜒向前。房舍內外,陣陣朗朗讀書聲傳入耳中。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是在背論語的。

    「楚莊王殺陳夏征舒,《春秋》貶其文,不予專討也;靈王殺齊慶封,而直稱楚子,何也?……」這是在讀誦《春秋繁露》。

    「關關雉鳩,在河之州……」這是在讀《詩經》。

    ……………………

    整個甲亭,幾乎家家戶戶,皆有讀書聲。呂溫聽著,怪異無比。這一兩戶人家,有人讀書,說得過去。但家家戶戶皆誦讀詩書?這是什麼鬼?

    難不成夫子所預言的天下大同,首先在甲亭實現了?

    不對啊!更不合理啊!作為士人,呂溫太清楚,一個普通家庭想培養一個讀書人,有多難了!基本上,天下百分之九十的家庭,沒有那個能力培養一個識字的讀書人。

    帶著疑惑,呂溫停下馬車,然後對車中的年輕人欠身道:「公子,吾去問問路……」

    年輕人現在興奮的很,聞言也跳下馬車,道:「呂生,你我一道去吧……」

    他自幼受乃父影響,很喜歡並且親近文人。如今,在這甲亭居然聽到了如此多家庭都傳來了讀書聲,自然高興的很。

    一個有如此文學之士的村莊,意味著他能接觸到很多年輕文士。兩人一同走到一間竹屋前,輕輕敲門,不多時就有著一個年輕文士前來開門。

    見了明顯儒生打扮的呂溫和年輕人,他先是一楞,隨即笑道:「二位也是來甲亭向張生求取經書的?」

    「嗯?」呂溫一楞:「尊駕非是甲亭人?」

    「然也……吾……霸陵封邑楊訓……」文士稽首作揖。

    「太學呂子惠……」呂溫連忙回禮,子惠正是他的表字,乃他父親的師兄,已故的公羊學大師吾丘壽王所賜,取自《詩經》:終溫且惠,淑慎其身。

    年輕人也回禮笑道:「太學生王進……」只不過,他在說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明顯想了一會,但楊訓卻沒有心思注意這個了。

    他被呂溫與『王進』的身份嚇倒了。

    太學生?!

    他連忙稽首而拜:「見過兩位明公!」

    國家的太學生,那可是將來的封疆兩千石大吏!至不濟,也是州郡主薄、都郵。不止如此,每一位太學生的背後,都是一位當世鴻儒,天下敬仰的名士。

    「兩位明公可是來探訪張生的?」楊訓在呂溫和王進面前,有些拘謹,也有些戰戰兢兢。

    「嗯……未知張世兄家宅何方?」呂溫拱手問道。

    「便在前方一百步外,門口有許多竹棚之處……」楊訓答道。

    「對了,楊兄……」呂溫忽然問道:「君既非這甲亭之人,何以能住甲亭之宅?且吾此來,聽到幾乎整個甲亭家家戶戶,皆有讀書聲?這究竟是何情況?」

    「不敢瞞明公……」楊訓聞言,笑著道:「我等皆是借宿於甲亭民宅的士子……」

    「嗯?」

    楊訓於是為兩人介紹起了這甲亭如今的情況。呂溫與王進聽完對方的介紹,有些神色古怪,面面相覷。按楊訓所言,甲亭之中,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已經維持兩三天了。

    來此借閱藏書抄錄的士子,皆是被那位至今沒有露面的張子重安排住在這些甲亭民宅之中。每日給付亭長百姓借宿費用十錢。

    除此之外,每日起居伙食,也都要付給百姓錢財。按照各自財力,想吃好的,就多給錢,手頭拮據的,也能吃到熱乎乎的飯食。

    百姓們得了利,非常開心。士子們能夠有一個安靜、舒適而且平和的抄錄書簡之所,也非常開心。

    如是實在支付不起借宿和伙食費用的,也沒有關係,有多個選擇可以抉擇。

    其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在這甲亭的地坪或者村中搭一個竹棚就可以了。

    只是晚上有點慘,要被蚊蟲咬成包。

    其二,則是擔任村中孩子的蒙師,教他們習字、寫字。

    據楊訓所言,如今亭裡已經有七八個義務免費教孩子啟蒙讀書的士子了。

    基本上,整個亭中十四歲以下的孩子,每天晚上都會聚集在一起,分成幾組,由這些授課教導。

    讓呂溫和王進震驚的不是這些事情。而是這些事情表面下隱藏的東西。誰不知道,文人士大夫,自古就是自由散漫的呢?想讓這些人聽話?很難!甚至可以說,難於上青天。

    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嘛……

    或許,讓一個文人聽話簡單,但讓這百多個甚至更多的士子,乖乖聽令,服從安排,還心甘情願的去給亭裡百姓的孩子啟蒙,教他們識字。這就……至少,呂溫知道,這是極難的。尤其這張生之前並無什麼名望,在地方上也缺乏足夠的聲望。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呂溫在心裡想著。

    但有一個事情可以確定,這張生一定懾服了所有來到甲亭的士子。錯非如此,這甲亭怎麼會如此有序?如此井然?

    你得知道,當世的文人士大夫,一旦湊堆在一起,不是喝酒便是辯論。酒喝多了,難免起衝突,甚至當場拔劍而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辯論就更可怕了。被人架到牆腳,怒羞成怒,當場決鬥,乃是當世常有之事。

    但從那楊訓的話裡面,卻從未提過,這甲亭曾經發生以上兩種事情。

    似乎,從一開始,此地的秩序便相當安定。王進卻是高興的很。這甲亭的事情,可比他在家裡有趣多了。

    恰在此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張生開講啦……」

    嘩啦啦的一聲,家家戶戶的門戶都打開了。

    數十名士子,手忙腳亂的拿著書簡爭先恐後的出門,楊訓甚至都顧不得與呂溫交談了,他捧起自己的書就疾步而走,一邊走還一邊道:「兩位,吾得趕緊去搶個位子,若去得晚了,就沒有好位子,不好對張生當面請益拉……」

    「嗯?」呂溫愣住了。張子重要開講?

    嗯,他能寫出春秋二十八義,確實有這個資格開講。

    只是……你們跑的這麼快,這麼積極,這張子重的講課,真的那麼重要?那麼有趣?那麼讓你們重視嗎?

    呂溫記得很清楚,便是他父親當年在家鄉開講之日,地方士子,恐怕也沒有眼前這些士子積極吧?

    恐怕也就唯有當年董子在世之日,在茂陵開講之時,那些前去旁聽的士子,能有這樣的態度和這樣熱忱的急迫心理了……

    可是,那張子重今年才幾歲?恐怕,不足二十?

    難道……他又寫出了什麼可以比肩春秋二十八義的東西?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27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讀書有方法   

    拿著一卷書簡,張越推開家門,張家門前原本開闊的道路,此時已經被成排的竹棚所佔領。無數雙熾熱的眼睛,在他出現的剎那便聚焦了過來。

    「張生好!」許多人高聲問好。

    更有年輕士子漲紅了臉,努力擠到前排,對他深深鞠躬作揖。

    張越微笑著衝他們拱手作揖,道:「諸君好……」

    頓時,原本喧嘩的世界立刻安靜了下來。眾人齊聲稽首,道:「敢請張生賜教……」

    這讓在外圍圍觀的呂溫與王進,都是詫異不已。什麼時候國家的士子,變得如此守規矩?如此聽話了?

    張越卻是拿著手裡的書簡,走到家門口的一顆柳樹下,那裡早已經有人鋪好了草蓆,擺好了案幾,案幾上甚至還放著一壺清酒。

    見到張越坐下,其他士子立刻紛紛就近找了個竹棚,三五人擠在一個竹棚下,很多人都已經擺好了竹簡,拿起了毛筆,隨時準備記錄。

    張越微微笑道:「昨日,吾與諸君探討和交流了如何讀書……今日,吾與諸君繼續交流一下這個方面的事情……」

    他這一張口,竹棚內外,立刻就安靜的能聽到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呂溫與王進卻是聽的滿頭霧水。讀書還有方法?

    亙古以來未聞有這樣的事情!

    但是,看在場士子的神情與神色,卻毫無疑問的表明了,這個張子重似乎真有這樣的方法。更誇張的是,他居然公開的免費的毫無條件的拿出來與眾人共享!!!!

    「這張子重大約是傻了吧?」呂溫在心裡想著。

    講道理的話,若當真有這種方法,不是應該作為家族的不傳之秘,世世代代嚴格保密,甚至連家族的庶子和旁系也不能得知的嗎?

    這張子重就這麼傻?不像啊!!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做呢?這麼做他圖什麼呢?

    呂溫百思不得其解。王進卻完全是另外一副心思了。

    「讀書有方法和秘訣?」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就轉身拍拍手,立刻有人從馬車上取來坐席和案幾,甚至有人拿來了遮陽的傘,為之撐開。

    這麼炫耀的舉動,自然立刻引得其他人側目。

    但眾人也都只是瞄了一眼,然後就將全部心神都集中起來,聚精會神的準備聽講,生怕落掉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字!

    沒辦法,這張生所講的東西,實在是太有效了!在場之人,但凡聽過他所講的東西,再按照他所說的去做。無不大大提高了讀書效率。

    原本需要三五天甚至更久才能記下來的內容,如今,只需要半天甚至一個時辰,就差不多能在心裡有概念。

    這可是太了不得了!天下讀書人萬萬千,但能夠出頭的,始終只是少數。多數人最終的歸宿不過是徘徊於州縣,可能臨到老了,能混一個什麼大夫之類的頭銜榮退。若是寒門士子,則更慘。很可能到死,也不過是一個刀筆吏,一個他人的幕僚,一個鄉中的所謂宿老。沒有半分權力,甚至連半分士人該有的尊嚴也不曾有過。

    為什麼?

    一是因為知識被壟斷,大多數人甚至連《春秋》《尚書》《詩經》《易經》《孝經》都不曾完整的看過。

    即使有幸運兒,花費數十年努力,終於湊齊了這些書。但是,由於是抄錄和旁聽得來的東西,錯誤和錯繆不知凡幾。所以,競爭力根本不行。

    其二,則是資質問題和背景問題。前者是先天決定的,而後者則是後天因素導致的。無論是先天還是後天,最終的結果都是寒門士子為士族貴族精英所碾壓。

    人家家裡的神童,自幼就接受最好的教育,八歲就能背誦《春秋》《尚書》,十幾歲開始遊歷天下,與各地士族、貴族子弟同游。

    二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博覽百家之書,踏上了學閥的道路。這怎麼鬥?

    但在這甲亭,在這張生面前。所有的問題,幾乎都得到了迎刃而解。沒有書?接觸不到知識?

    不存在!只要努力,張家所藏的數百卷經書,都可以抄錄回家。

    這些書,可都是太學生們的手書,是從太學珍藏的原本抄錄的。還有著大量太學生們自己的註釋和解讀。可謂彌足珍貴,完全可以當傳家寶。

    不僅如此,在這甲亭,張生還將他讀書、學習的方法,拿出來與大家一起共享。譬如昨日,張生就講了『聯想記憶法』『多段記憶法』等訣竅。只要按照他說的去做,再也不用擔心會遺忘背誦過的書籍的內容了。

    就連一些不過是中人之姿的人,只要多努力,多下功夫,也能如那些天才一般,將書中的內容,牢牢記在心裡。

    這太了不得了!等於,寒門士子們一下子就找到了一條捷徑,大大拉近了自身與貴族士族子弟之間的鴻溝。雖然對方依然有優勢,但這優勢不再大到讓人絕望!

    「今日,吾與諸君講一下讀書以後,如何歸納與總結並理解所讀之書……」張越坐在樹下,輕搖著一把羽扇,侃侃而談著。

    於他而言,講這些東西,相當簡單和輕鬆。比在後世機關裡給新人上培訓課還要簡單。聽眾全部都是他的腦殘粉,所有人都講他所說的內容,奉為瑰寶、真理。

    至於這些所謂的讀書方法、訣竅,於他而言,太簡單了。

    他當年為了考公務員,可沒少讀那些什麼《三百個讀書秘訣》《聯想與記憶》《閱讀理解》之類的書籍。

    雖然後來基本都忘掉了。但是,有著瑾瑜木的回溯之能,他卻可以點滴不漏的全部回溯。然後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灌輸給這些寒門士子了。

    這些來自後世,經過科學歸納和總結出來的讀書方法與記憶方法,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無疑是大殺器。

    就如自帶王八之氣的豬腳一樣,一出世就可以大殺四方,讓無數小弟納頭就拜。而他則借此,不僅僅完成了對這些士子的懾服。

    更重要的是,還能潛移默化,影響這些年輕人的思想。甚至,說不定還能拉出一個小團體!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31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來自網游的經驗

    張越一開講,就是大半個時辰。期間穿插著後世學來的各種技巧,譬如分類歸納法、邏輯歸納法等。又分享了他『看書』時的一些心得。士子們聽的如癡如醉,分秒都不敢分神。就是呂溫與王進,聽完也深感受益匪淺,大開眼界。

    「看書原來還有這麼講究的……」王進感慨道:「之前家裡的老師怎麼從來不與我講這些?」

    呂溫只能沉默以對。別說這位公子家的老師了,便是他父親、他老師也從未說過還可以這麼讀書的!甚至就是董子,也不曾對門徒們如此教導過。

    想當年,董子授徒是怎麼做的?在廣川的時候,董子開講,都是坐在帷幔之後,自顧自的講。

    講完了就撤。至於學生們是否理解?如何理解?

    董子一概不管。純粹就是考驗聽者的天賦與悟性。搞得董子在廣川講學十年,結果還有很多門徒根本連董子究竟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董子都是如此授業,其他人怎麼教授門徒的,更是可想而知了。

    正是因此,呂溫對眼前的那位黃老學派的『世兄』更感敬佩和敬畏。敬的是他的學識,他的人品和他的德行。畏的也是這些!他可是黃老學派的……

    帶著非常複雜的心情,呂溫高聲對著正要回家的張越喊道:「世兄,世兄……」

    張越聞聲回過頭來,就看見了呂溫,臉上立刻露出微笑。一趟太學之行,讓他對公羊學派,至少是太學裡的公羊學派的人好感倍增。雖然那個時候,其實公羊學派是被他架到了牆腳,他又拿出了誘餌。

    但是……不要忘記了,儒家歷史上,可是有著一個特別著名的典故。

    這個典故叫做孔子誅少正卯。因言而罪,因事而誅。換個不要臉的,完全可以拿著這個典故,將他留在太學,甚至當場射殺!

    反正,話語權和輿論都在儒生們手裡。是非黑白,就是他們在定。

    張越笑著迎上前去,拜道:「呂世兄,今日如何有空來鄙人這甲亭了?」

    「太學一別,賢弟風采,令吾猶難忘懷,故此特地上門,來叨擾賢弟,望賢弟莫要介懷……」呂溫笑著道,連稱呼也從『世兄』變成了『賢弟』,似乎在刻意的拉近關係。

    「呂兄說笑了……貴客臨門,真是令吾蓬蓽生輝……」張越也樂得如此,順勢也改口了,然後,他就看到了在呂溫身邊的那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年紀與張越差不多大。但模樣卻有些眼熟,彷彿在那裡看到過一般。

    「這位是?」張越問道。

    「太學王進見過張兄……」對方笑著稽首拜道:「吾聞張兄賢名已久,冒昧叨擾,還望張兄海涵……」

    話雖如此,但張越卻明顯感覺得到,這個年輕人的禮儀相當的生疏。彷彿他很少與人平輩相交,語氣之中更是隱隱有著些高傲。

    「應該是某位二世祖?」張越在心裡猜測著。

    這關中地界,素來就是列侯不如狗,關內滿地跑。所以,張越也沒怎麼放在心裡。甚至,對於此人與呂溫的到來,張越是發自內心的真正高興和歡喜。

    自數日前他命田、李昆仲在長水鄉中廣泛宣傳自己開放藏書的決定後,第二天就甲亭就湧入了二三十名士子,甚至還有著從南陵縣縣城跑來的士子。

    接下來幾日,士子越聚越多。直到昨日,突破了一百人。單單靠張家,已經無法滿足和接待這麼多士子的食宿和抄錄工作了。

    田家昆仲和李氏兄弟就是忙死,也滿足不了這麼多士子的竹簡需求。至於住宿,那就更是一個大問題。沒辦法,張越就只好廣泛的發動甲亭群眾。

    將士子們分流到其他家庭之中借宿,又發動百姓,一起動手,上山伐竹,編織竹簡。然後將編好的竹簡賣給這些抄錄的士子們。

    價格也便宜,十斤竹簡一錢。一個普通家庭,一天可以編織百斤竹簡,加上借宿和伙食錢,一天可得數十錢。亭中百姓,見到有利可圖,紛紛動員起來。但新的問題,也隨之產生。不是所有的士子,都能有錢支付這每日數十錢的借宿、伙食和竹簡之費。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維繫長達半個月甚至更久的抄錄。張越雖然通過讓這部分貧困士子,教授亭裡孩童啟蒙的辦法,暫時性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這只是治標,而非治本。況且,隨著士子們越聚越多。甲亭本身的承受和負擔能力,也將受到考驗。

    怎麼辦?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成為了擺在張越面前的頭號難題。

    畢竟,他可不僅僅只是想靠著開放藏書賺錢。若是這樣的話,直接學其他豪強,對借閱和抄錄自己藏書的人收費就好了。

    來一個就得給幾千錢甚至上萬錢,還限定時間。

    對張越來說,借此聚攏名聲,積攢人望,同時影響這些寒門士子,讓他們的思想和立場,接近或者說傾向於自己所期望的方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張越才又玩出了『分享讀書技巧』的把戲。目的很單純。一方面進一步刷聲望,想通過這些士子之口,坐實自己的賢能之名。

    另一方面,就是學太公了。甲亭這裡的『共享書籍』和『分享技巧』是魚鉤是誘餌。釣的就是呂溫和王進這樣的狗大戶!打個比較形象的比喻。

    甲亭這裡其實就是一個後世的手游或者頁游。寒門士子們,是普通的非現金玩家。

    呂溫、王進這樣的人,就是大財、土豪。

    張越堅信,只要有足夠多的非現金玩家聚集,大財和土豪一定會來。

    原因很簡單,大財、土豪,需要一個裝逼炫耀的地方。所以,什麼遊戲非財一多,大財也會如影隨形。

    而呂溫和王進這樣的人,豈不也需要一個類似的環境。

    所不同的是,大財們追求的是炫耀裝逼顯擺。

    而呂溫、王進們,則需要一個刷名聲與刷聲望的地方。

    他們需要並且一定享受被眾星捧月的感覺。

    只要呂溫和王進爽了,還怕他們不慷慨解囊,贊助廣大寒門士子們求學?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36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有人搞鬼?

    「呂兄,王兄,請……」張越微笑著,將呂、王兩人請進自己家。

    七八個佩劍隨從立刻跟了進來。張越明顯的發現,這些人似乎都是圍繞著王進,做著種種保護措施。他們雖然做的隱蔽,但,張越還是立刻就看出來了。這些人分明就是以王進為核心的保衛團隊。

    「看來這個同齡人的地位恐怕不低啊……」張越在心裡猜測著。

    當今漢室地位能比呂溫這樣的太學精英還高的年輕人,沒有幾個了。姓王的年輕人,更是一個也沒有。那些曾經呼風喚雨的王氏貴族與列侯家族,現在早就已經凋零的七七八八。

    安國候家族連侯爵都丟了。幾位王氏外戚,更是在二十餘年前的元鼎四年,盡數結束了。換句話說……這個年輕人,恐怕不姓王。所謂王姓,應當只是化名。

    但無所謂,張越也不想去拆穿或者深究這個事情。學楊修破壞別人遊戲體驗,可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帶著兩人,進了客廳。張越先請兩人坐下來,又吩咐在門口的李苗去端來些點心。都是張家去年秋天摘下來曬乾的乾果。雖然不是很金貴,但味道都還不錯。且絕對純天然無污染。

    「賢弟,此番冒昧上門,除了來看望賢弟之外,便是來向賢弟賀喜……」跪坐下來後,呂溫便拱手道:「秀才之功名,賢弟是實至名歸啊!」

    「秀才?」張越聽了卻是滿頭霧水。

    「難道南陵縣沒有遣吏來告訴賢弟嗎?」呂溫奇怪的說道:「不應該啊……」

    「這事情連吾亦早已得知了……」

    「駙馬都尉金日磾金公親自舉薦,太常卿商公、太常禮官大夫袁德臣、曲台署長王臨,皆曰:賢弟德才兼備,可為秀才,書奏蘭台,尚書令轉呈天子,天子也下了制書了,這南陵縣早該得到消息,遣吏甚至請賢弟去縣衙,商議面聖待詔之事了……」

    張越聽完,先是歡喜不已。秀才?這可是這個時代,士子們夢寐以求的頭銜,其地位不比後世的進士差多少。更重要的是,舉薦他的人,是駙馬都尉金日磾!那可是一根金大腿!

    「難道那日在長水河邊的老者是金日磾?」張越猜測著,但他隨即就否定了。

    金日磾是休屠王太子,在元狩二年,為大司馬冠軍侯霍去病俘虜帶回長安,彼時他才十二三歲,今年至多不過四十歲而已。

    但,張越心裡還是明白的。那個神秘老者,與金日磾之間,恐怕有著很深的聯繫。歡喜完了,張越便又嚴肅起來。

    假如呂溫沒有撒謊的話,那麼,這事情恐怕就是有人想要他死了,至少也是想噁心他了。

    從原主的記憶和回溯的《漢書》《史記》之中記載的史料來看,漢室的察舉制度,目前是由太常衙門負責把控。

    其程序一般是有人舉薦了某人,太常卿得到舉薦,將被舉薦人的基本資料下發給禮官大夫,禮官大夫進行調查、審核,確認沒有問題,再交給曲台署長覆核,然後報給太常卿,由太常卿奏報給皇帝,皇帝再將被舉薦人詔到長安,考核他的學問,察看人品,最終授給官職。

    所以,通常來說,被舉薦人在接受到前往長安城待詔之前,地方官府首先會通知這個人要抓緊時間,學習禮儀。

    甚至可能會派遣專門的禮官指導對方。以免這個人不懂禮儀,在面聖之時出了問題。

    這可不是好玩的。當今天子的脾氣,素來喜怒無常。君前失儀這種大罪一旦被追究,經常會掉一堆腦袋。即使僥倖活命,但得罪了當今的人,基本上都是要完蛋的!

    「可能南陵縣事務繁雜,未得空閒吧……」張越苦笑一聲,如何不知道,這其中肯定有人在搞鬼。

    至少,在太常到南陵縣的這個程序之中,一定發生了問題。甚至很可能,就是南陵縣本身出了問題。

    有人干冒其險,也要弄死或者噁心張越!!!是誰呢?張越現在不知道,但總歸不是姓江的,就是姓公孫的。他現在也只得罪過這兩人!

    呂溫與王進,也都是面色凝重。他們想的事情,顯然比張越更深,更複雜。

    「這不應該啊……」呂溫喃喃的說道:「當朝文武,誰敢冒著與駙馬都尉為敵的風險來為難賢弟?」

    在呂溫掌握的信息來看,張越是駙馬都尉金日磾親自寫信向太常卿商丘成舉薦的。而金日磾在朝為官二三十年,從不徇私,向來秉公為政,深得天子信任。

    除了休沐日外,最近十年,金日磾寸步不離天子左右。是當今天子真正的走狗與鷹犬。

    此人與奉車都尉霍光、尚書令張安世,並稱內朝三巨頭。而其餘兩人,都是當今天子撫養長大的。

    由此可見,此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誰有那個膽子,敢挑釁金日磾?

    不想活了嗎?王進就更加嚴肅了。

    「此事恐怕非同小可……」他在心裡暗想著。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這個事情的內幕。居然有人膽敢在這個事情上耍滑頭?

    真是不要命了!欺君之罪,可是要殺全家的啊……

    「張兄……可曾得罪過什麼貴人?」呂溫起身問道。

    張越當然知道,可能是誰。左右無非不是公孫氏,就是姓江的那個紈褲子在搞鬼。

    這兩人都是有動機,有能力做這樣的事情的。

    但,他與呂溫、王進,講道理其實不是太熟。

    且,這樣的事情,哪怕是生死兄弟、刎頸之交,恐怕也不能說。

    因為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恐怕也說不得。誣陷當朝丞相家,離間君臣?

    這兩個帽子,隨便扣一個下來,都不是他這樣的寒門所能承受得住的。

    所以,張越只能笑笑,道:「吾不過區區一南陵寒士,能與誰結仇?想來應該是南陵縣疏忽了吧……」

    但在心中,張越卻是冷笑連連。不管是公孫氏在搗鬼,還是在江氏在下絆子。他總會知道的。

    因為,對方一定會按耐不住,跳出來告訴他,在他面前炫耀的。

    只要知道了是誰,那麼,這個人一定會知道,與穿越者為敵,是多麼恐怖的事情!

    呂溫與王進見張越不說,也都聰明的沒有追問。兩人心裡的想法,也都是各自不同。

    似乎是思考了一會,王進就對張越道:「張兄,若是不嫌棄的話,在下倒是可以請幾位禮官來為張兄指導面聖事宜……」

    他家別的不多,禮儀官已經多的氾濫了。

    「多謝王兄……」張越連忙致謝。

    中國自古就以禮儀聞名於世,號稱禮儀之邦。

    自當今天子即位後,出於尊儒的需要,朝堂的禮儀也變得非常複雜,等閒人根本不知。

    這王進肯幫忙,對張越來說,當然是好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41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戰爭論(一)

    秀才之事,張越只是點到即止。甚至都懶得再去多關心和探究了。

    原因很簡單,呂溫告訴自己,舉薦自己的人是駙馬都尉金日磾。換句話說,某些人在給他添堵和搞鬼的同時,也在舉薦人金日磾添堵和搞鬼。

    作為一個曾經的公務員,張越非常清楚,一旦金日磾得知了這些事情。那麼,反擊和報復,立刻就會開始!

    一位大漢帝國的高級官吏,地位在兩千石之上的大人物的憤怒與怒火,足以讓搞鬼的人自食其果。

    哪怕對方是丞相,恐怕也未必可以輕易消解來自金日磾方面的反擊。所以,張越在謝過王進後,便閉口再不提這事。彷彿根本不關心,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當然,這其中也未嘗沒有對公羊學派的忌憚之心。這幾日,他每日午夜,都通過空間的瑾瑜木進行回溯,用光了七棵瑾瑜木的回溯次數。

    雖然只是回溯了一部分《漢書》與《史記》的內容,主要是武帝晚年到昭帝初年的一些史料。但也讓他開始對這個時代的政治環境和生態,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和認知。

    毫無疑問,毋庸置疑的。從現在一直到未來,至少在宣帝上台前,公羊學派將獨霸漢室政壇。

    這個學派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呢?

    沒有人能講清楚。但毋庸置疑,它已經深入了漢室的方方面面,影響和輻射了大部分的人。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與它走的太近,可不是什麼好事!張越也沒有做過轉投公羊學派的準備。

    倒不是它不好,或者討厭它。事實上,穿越後的這半個多月時間裡,他已經對公羊學派有了更多認知和感觸。

    這個學派雖然看上去有些神神道道的。喜歡讖諱甚於做事情。但他們的風骨和節氣,卻無人能及。而且,這個學派的包容性也很強。他們能容納張湯,也可以與主父偃做朋友。甚至還能與桑弘羊合作。

    桑弘羊及其鹽鐵系統,能夠頂著整個輿論界的誹謗,迄今運轉正常,而沒有被人拖後腿,便已經足夠證明此事了!

    你要換了東林黨,試試看?

    哪怕只是北宋的儒生,也能將桑弘羊及其鹽鐵系統搞成一個一事無成的傀儡與擺設。

    只是……身為穿越者,還有空間這樣的金手指。倘若不做些逆天之事,有什麼意思呢?

    張越並不願意看到,這個國家未來只有一個聲音。那太單調了。也太枯燥了。

    這個國家,應該有豐富多彩的聲音。就像數十年前那樣,應當有黃老之士,也應當有法家拂士,更應當有墨家和雜家的聲音。

    一個百花齊放,多元化的社會,才能讓人民和子孫後代,過的更好。

    若魏晉之時,有法家拂士與黃老政治家在,縱然衣冠南渡,也終會北伐中原,驅逐胡腥,而不會空留祖狄遺恨。

    若兩宋之交,朝堂上不止只有孱弱的儒生。便不會有宗澤將軍近乎絕望的高呼:渡河!渡河!

    南宋晚年,如有兵家和法家大能坐鎮,陸秀夫可能就不需要抱著宋帝跳海了!

    是故,張越適時的岔開話題,道:「呂兄與王兄遠來辛苦,寒舍簡陋,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賢弟客氣……」呂溫連忙說道。

    「張兄言重了……」王進也起身道。

    「今日登門,冒昧來訪,除是為一睹張兄真容之外,小弟來此,還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張兄的……」王進忽然笑瞇瞇的道。

    「王兄但說……」張越連忙拱手。

    「旬日前,家祖父大人,曾路過貴地,與張兄有一面之緣,回家之後,祖父於張兄念念不忘……尤其是張兄所言的那幾句話的後續,特別感興趣……」王進微笑著道:「只是祖父大人年事已高,所以,在下特地來此,想向張兄求得那句話的後續……」

    何止是他祖父,便是他,在知道了那句話後,也特別有興趣!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政治是目的,而戰爭是手段!僅僅這一句話,就深刻的揭露了政治與戰爭的關係與本質!

    對於他們家來說,這樣的思想理論,最是珍貴!張越一聽,終於想起來了,難怪自己覺得這個年輕人眼熟呢!仔細一看,還真與那位神秘老人依稀相似,特別是那雙眼睛,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那老者龍行虎步,自帶威勢,讓人望而畏之。

    但這年輕人卻是沒有這種特質了,雖有傲氣,但……

    過於孱弱了……這種孱弱不是生理上的孱弱,而是精神方面的孱弱。

    想起那神秘老者與自己相處的那短短時間,張越就笑道:「原來是長者之後,難怪吾覺得兄台甚為親近……」

    「那日我見貴祖父,說了些不成熟的話,既是長者喜歡,那在下自然不會吝嗇……」張越想了想,道:「請王兄稍等片刻……」

    然後,他就進了自己臥室,取來一卷竹簡,回來後交給王進,道:「此乃在下這幾日稍微整理和總結的一些東西,請王兄帶去與貴祖父……」

    王進接過那卷竹簡,笑著點點頭,然後迫不及待的打開來看起來。這個時代,一卷竹簡所能記載的內容其實很少。多不過萬字,少則數千字而已。而張越的這卷竹簡上,文字更少。大約不過三千多字,但讀起來卻異常舒服,句段之間,自然分列。

    只是……

    「在消滅敵人軍隊時,不僅僅要消滅敵人的物質力量,更重要的是要摧毀敵人的精神力量……」

    「在戰爭這樣的危險活動中,由仁慈產生的錯誤思想是最為致命的,不顧一切、不惜流血地使用暴力的一方,在對方不同樣做的同時,必然取得優勢!由於厭惡暴力而忽視其性質的做法,是毫無益處甚至極端危險的……」

    「必須承認:戰爭是一種暴力行為,而暴力是沒有限制的……」

    這些文字,每一個字,都像利劍一樣穿透了王進的眼睛,直抵他腦海深處的思想,讓他顫抖,讓他恐懼,更讓他害怕。

    他的手指都因此而發抖。

    倘若,之前在祖父那裡聽到的話,還是深刻而直白的揭露問題。

    那麼,現在的這些文字,則毫不留情的撕碎了他內心曾經固守和信服的真理,並讓這些東西產生了動搖。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王進甚至想將手上的竹簡撕碎,並命令隨從殺死眼前的這個微笑的男人。

    因為,他是一個魔鬼!他的這些文字,更是魔鬼的低語!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43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戰爭論(二)

    「張兄,您難道不覺得,您所寫的這些文字,太過殘忍冷血了嗎?」王進幾乎是費勁了力氣,才壓抑住內心的殺意,即便如此,他的不滿也是溢於言表的。

    在他看來,張越在這竹簡上所描述的戰爭本質和面貌,太過於冷酷了,太過於直白了。直白到,哪怕是講給一個不識字的人聽,也能明白這其中蘊含的恐怖與殘忍!

    反正,他是怎麼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的。更與他從小就耳聞目濡的道德觀、人生觀相背離。

    在年輕的王進心中,戰爭,最好的情況,就應當是如宗周之時的會戰。謙謙君子們,身著冕服,廟告祖先神明,痛斥敵人的不德與罪惡,然後興義師而伐之。在打敵人前,要先寫一封戰書,宣告天下。將敵人的罪惡公之於眾。然後與敵人在約定的地點和時間,打一場堂堂正正的會戰。

    我軍的君子,在戰前要驅車上前,致師於敵,慷慨激昂的發佈戰爭宣言,讓敵人的士氣跌落。而在戰爭過程之中,雙方雖然各為其主,但也應當遵循古老的道德與傳統。

    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傷二毛。這才是理想的戰爭。浪漫的戰爭,屬於君子的戰爭。

    而手上的竹簡上的文字,別說什麼君子戰爭了。

    史上所有最卑鄙的將軍所用過的策略,恐怕也不及這書上文字所闡述的殘酷!在這竹簡之上的文字,用最淺顯最直白同時也最功利的思想,道出了戰爭的真相,為了獲勝,使用任何手段,都是正確的。

    與之相比,吳起大約可以稱得上君子,就連白起也能變成一隻善良可愛的小白兔了。

    看看這竹簡上在說什麼吧?

    「戰爭就是將我方意志強加於敵人身上的暴力行為,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最有效的途徑,便是使敵人喪失抵抗力量與意志……」

    「欲令敵人喪失抵抗力量與意志,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擇手段,不惜代價的讓敵人的處境更加淒慘!」

    「所以……我們應當盡可能多的使用我們所能使用的一切手段來打擊和限制敵人……」

    「欲擊敗敵人,我們就應當先盡可能的揣度敵人的抵抗力,然後用更大的力量來盡可能的將之打垮,而敵人的抵抗力是由兩個相互關聯的因素相乘而得的……既敵人的抵抗方式的多少與抵抗力量的強弱……」

    「我們採用的方法,敵人也可能採用,所以,從純概念上來說,戰爭一定會趨向極端……」

    這都是些什麼啊?沒有提及任何的道德仁義,甚至連掩飾都沒有!

    赤裸裸的宣告,在戰爭中,為了獲勝,什麼手段都可以使用!為了勝利,用一切手段都應當被鼓勵!若漢軍用了這些思想來做指導,那麼,與暴秦的虎狼之師有什麼區別呢?

    「殘忍?冷血?」張越聞言笑了起來:「王兄難不成還想對敵人仁慈嗎?」

    「哪怕敵人是夷狄也要與之講仁義道德?」

    「為什麼不呢?」王進說道:「張兄豈不聞: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乃修德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

    「古代的聖王,以仁德遠服夷狄,有三千里之國來朝……」

    「三代的明主們,修德立生,所以海內安寧……」

    「若我漢家修德立德,於遠方之國,夷狄之民,也加以仁德,感化其心,使之棄戈從善,豈不美哉?」

    「哈哈哈……」張越笑了起來,居然還有相信可以靠仁德感化敵人的人?這個王進真是單純的可以。

    看來,他家的教育,一定出了大問題了。

    「張兄笑什麼?」王進卻是一臉嚴肅,在他的認知之中,在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之中。

    這個世界已經遠離仁義道德很久了。朝堂上的將軍們,為了追逐軍功,不顧民生,一次次的對外大規模用兵。

    老師們曾告訴他,僅僅是在天漢年間,為了征發大宛。國家一次性徵發民夫十八萬人,天子發天下七科嫡。

    出少府內庫黃金數萬金,錢十餘萬萬。僅僅是為了支撐貳師將軍的遠征軍,就一次性調撥牛十萬頭以供軍需。

    大宛之戰,打了兩次,前後數年,耗費無數民脂民膏。最終國家卻只得到了數千匹所謂的大宛馬和一個大宛王的腦袋。

    數以萬計的士卒,埋骨西域。他們的鮮血,只是染紅了貳師將軍等少數人的綬帶。國家與百姓,一無所得。所以,停止戰爭,休養生息,才是對天下最有利的事情。在他的意識中,甚至有只要停止戰爭,天下的事情就解決一大半的想法。

    張越看著王進,想著那個老者,撓撓頭,不應該啊!雖然與那個神秘老者接觸不多,但張越很清楚,對方絕對是一個現實的利己主義者。而且,當日他所說的話,對方明顯是認同和讚賞的。但他怎麼有這麼一個孫輩?

    這王進在張越眼中,已經可以堪比後世那些被公知們洗腦的單純年輕人了。想了想,張越就決定好好糾正一下他的想法,矯正一下他腦子那些不切實際的單純幻想。

    就當報答對方了!於是,張越笑道:「王兄看過《詩經》嗎?」

    「嗯……自是讀過……」王進雖不懂張越為何忽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點頭道。

    「覺得怎麼樣?」張越又問。

    「仲尼曰:詩三百,思無邪,自是真理!」王進頷首,無比自豪的說著。

    「那《易經》呢?」張越又問道。

    「聖王之經,萬世之典……」王進昂首說道。

    「然《詩》云:蠢爾蠻荊,大邦為仇。方叔元老,克壯其猶。方叔率止,執訊獲丑。戎車嘽嘽,嘽嘽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玁狁,蠻荊來威……」

    「又云: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易云: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其匪丑,無咎!」

    「無論是先王,還是聖王,都教誨吾輩:誅殺夷狄,宣揚王道,教化寰宇,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都將被稱頌,被歌頌,被紀念,被緬懷,被憧憬!」

    「關中迄今依然有南仲之祀,有方叔之廟……」

    「此乃明證!」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49 PM 編輯

第四十章 曾經的屈辱

    「額……」王進一下子就被張越噎住了。

    面對張越舉出來的例子,他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什麼有效的反駁法子。

    去質疑《詩經》和《易經》?

    不可能!方叔與南仲更是連孔子也讚不絕口,視為先賢的賢臣。

    當日,王進也不可能就這樣被說服。

    他倔強的道:「可是戰爭,受苦的永遠是百姓,是天下人!」

    想著老師們與他講過的民間疾苦,念著那些在戰爭中備受煎熬的人們,王進就激動起來:「自元光元年與匈奴交惡以來,多少子弟戰死沙場,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僅僅是伐大宛之戰,國家就付出了將近一歲的歲入和十萬頭,數萬將士的代價……但換來的是什麼?不過數千匹馬而已……」

    「錯……」張越微笑著看著王進:「伐大宛之戰,固然耗費良多,有些得不償失……然而……」

    「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因為,正因此戰,漢家讓烏孫人看到了漢軍的威勢和戰力……」

    「更讓西域諸國,皆知王師之威……」

    「就為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王進搖搖頭:「就讓數萬士卒埋骨他鄉?」

    「可能王兄還是不明白在下的話……」張越起身搖搖頭,說道:「便讓在下,為王兄介紹一下西域的情況吧……」

    張越微微笑著,道:「自博望侯鑿空西域以來,河西之西,便已然進入天下視野……」

    「西域諸國大小不一,強弱不等,大者如身毒、康居、安息,大秦,地方三五千里,不亞中國……小者如樓蘭、危須,不過彈丸之地……」

    「而康居、身毒,與中國相距萬里,暫時難以產生什麼交集……但這烏孫卻是西域諸國之中,最重要最強大的王國!」

    「烏孫國國王自稱昆莫,其先為《尚書》之中曾朝周天子之昆人,在戰國末年,遊牧於河西之地的烏孫人為月氏人所滅……」

    張越侃侃而談,將自己從史記與漢書回溯的烏孫國歷史娓娓道來。將烏孫王國與匈奴人之間複雜而混亂的關係掰開來,講的很清楚。

    「自烏孫先代昆莫獵驕靡去世後,烏孫國與匈奴在西域的矛盾就越發激烈起來,元封三年,烏孫甚至遣使來長安,天子以細君主下嫁,兩年前,細君主去世,天子再以解憂主妻之,漢與烏孫關係日漸親密……」

    「而烏孫,乃是一個控弦十萬騎的大國,且其在匈奴之西……」

    王進與呂溫,聽到這裡,卻都愣住了。

    西域?張越還能知道西域諸國的情況?

    這……

    須知此時,莫說是寒門士子了,就是貴族列侯的子嗣,也未必能對西域有個什麼印象。

    除了軍隊的將軍列侯們,以及那些曾經出使過西域的官吏外,很少有人會去研究這些東西。

    但現在,在這南陵縣的長水鄉,卻有一個人,將這些事情仔細道來。

    這如何不讓他們驚訝?

    呂溫甚至在心裡浮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原來這位黃老學派的世兄,當日在太學所言非虛,其於地理歷史,亦造詣頗深……」

    張越卻是繼續說著:「貳師將軍伐大宛,最大的意義,就在於展示了王師的肌肉與決心,使烏孫人知道,漢比匈奴強!若能拉攏烏孫,使之與我漢家為盟,則將徹底實現對匈奴的包圍與圍剿……」

    「屆時,王師在東,烏恆在南,而烏孫在西,三面夾擊……」

    「王師出星星峽,越浚稽山,烏恆騎出弓盧水,烏孫騎兵從西而來,匈奴必滅,而戰爭將結束!」

    這正是歷史上,太始三年,那場決定匈奴帝國衰落命運的戰略大決戰的情況。

    匈奴人是死在漢、烏恆、烏孫三國的絞殺之中的。

    王進聽到這裡,也不得不承認,倘若真的形成這種局面,匈奴人肯定沒有生路。

    自古以來,就沒有什麼國家能在三面受敵的情況下,還能支撐下去。

    只是……

    「即使打贏了,又如何?」王進搖頭道:「萬里遠征,耗費的糧草與金錢,皆是民脂民膏……」

    「誰說的?」張越卻是反問道。

    「打仗怎麼可能虧本?只要打贏了,就是大賺特賺!」

    「難道王兄沒有聽說過,當年大司馬在的時候,王師遠征,素來不耗錢糧的嗎?」

    想當年,霍去病在世,漢軍縱橫天下,吊打一切。這位不世出的名將,自第一次出征開始,就是走的以戰養戰的路子。他率領的漢軍主力,經常奔襲數千里,直搗匈奴腹心。一路上就是吃匈奴人的,穿匈奴人的,用匈奴人的!

    僅僅是河西戰役,他就擊垮和殲滅了數萬匈奴主力,俘虜十餘萬人,更繳獲牛羊戰馬多達百萬之眾。

    那一年,漢室的財政收入,幾乎都快爆棚了。可惜,僅有一位霍去病,也只得一個霍去病。自這位冠軍侯身故後,漢軍出征,就變成了賠本的買賣。越打越賠,越賠越打。終於陷入了死循環。這讓張越真是不明白了!

    雖然,霍去病之後,漢軍將領可能指揮和統帥方面趕不上這位天之驕子。

    但學人家的皮毛總會吧?打進匈奴腹心,專門挑那些孱弱的部族開刀。

    這樣來個幾次,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

    況且,霍去病雖然身故,但是,他的舊部都在啊,怎麼就沒有人效仿?

    「張兄難道不覺得,大司馬的戰法,太過傷天和了嗎?」王進搖頭說道:「匈奴雖是夷狄,但也是人啊!仁以愛人,君子之風……」

    「夷狄的命是命,漢家臣民的命就不是命了?」張越忽然冷冷的打斷了王進的話,對於這個滿腦子都是仁義道德的年輕人,張越已經失去耐心了。

    「可是……」

    「什麼可是?!」

    「需要吾為王兄念一下,高帝以來匈奴入寇的記載嗎?」

    「高祖七年,匈奴單于冒頓,率四十萬鐵騎分三路入寇中國,太原陷落,晉陽陷落,大半個北國為胡腥所籠罩,高帝毅然起兵,北上禦敵,與匈奴主力合戰於平城……」

    「高帝被圍七日,方得解圍,此漢家奇恥大辱!」

    「此後數十年,漢飾女子衣帛與匈奴,以為可以止其貪婪……

    「然而,彼輩貪得無厭,常常和親剛立,旋即撕毀……」

    「太宗孝文皇帝三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河南,侵略上郡,燒殺搶掠,死者以萬計,無辜百姓被擄數萬之眾……」

    「孝文皇帝十六年,匈奴單于親帥十四萬騎入寇太原、上郡、北地,彭陽,火燒回中宮,殺死漢北地都尉孫卬,擄走百姓四萬餘,殺士民官吏兩三萬之眾……」

    「孝文皇帝後二年,匈奴右賢王再入邊塞……」

    「先帝前元元年,匈奴右賢王入寇上郡、雲中,九千士民被殺……」

    「自高帝及至今上即位,凡六十年,匈奴入寇大小百餘次,士民死傷以十萬計,數十萬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三十餘城被屠,雁門關、馬邑三易其手,漢家僅僅是兩千石大吏就戰死十餘人……」

    「王兄以為,匈奴靠仁義道德,可以感化乎?」

    「若無朔方、九原、輪台之屏障,王兄以為你我還能安坐於此?」

    「自太宗及至先帝,三十餘年間,匈奴入寇三十八次,甘泉宮三見烽火!」

    「王兄是要做狄山,還是要當吾丘壽王?」張越最後乾脆直接問道。

    王進卻被是被張越這一連串的組合拳打蒙了。良久,他才喃喃的問道:「這些都是真的嗎?」

    「為何……為何……我的老師,從來沒有與我說過這些……」他要求只知道,曾經匈奴多次入寇,但從未有人與他說過這些具體的事情。

    如今從張越口中聽來,他只覺得毛骨悚然,整個世界觀都崩塌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3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52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嘴炮無雙

    「這些都是真的嗎?」王進喃喃自語著,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呂溫長聲歎道。

    他的父輩,就是出生在匈奴騎兵的威脅與恐嚇的時代。小時候,他常常聽到自己的父親講起那些曾經屈辱的歷史。

    自太宗至先帝,四十餘年間,匈奴騎兵幾乎無年不寇。烽火從長城直抵甘泉宮,整個關中都處在匈奴鐵騎的威脅下。

    彼時,自雲中、上郡、北地直至右北平、遼東,數百萬邊民無時無刻不處於危險之中。

    多少桑梓為匈奴騎兵的鐵蹄所蹂躪,多少手足同袍,死在了匈奴人的箭矢之下,又有多少婦孺,為匈奴人所擄?

    沒有人說的清楚。自賈誼到晁錯,幾乎所有的當時名臣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保衛邊塞,怎麼保護人民?

    對策想了一萬個,方法研究了三千次。

    最終,所有的疑問,都隨著元光元年當今天子在朝堂上的那一句宣言而得到了解答:寇可往,吾亦可往!

    於是,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七出長城,斬殺捕虜匈奴五萬餘人。

    大司馬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六擊匈奴,斬殺捕虜十一萬餘人,受降匈奴自渾邪王以下七萬餘部眾。

    兩位天之驕子合力,在十餘年間,共計殲滅、俘虜、摧毀和納降二三十萬之眾。收復河套,奪取河西走廊,兵鋒直指西域與漠北。

    匈奴人因此哀歎: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曾經的侵略者,終於嘗到了侵略的苦果。曾經囂張跋扈,視中國人為豬狗的夷狄,不得不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屈服於中國的兵鋒下。

    世人皆以為天漢年間,王師勞師遠征,耗費錢糧,頓足於大宛城下,得不償失。但幾人知道,如無當年貳師之征,西域諸國,誰瞧得起漢人?誰會正視漢人?

    在貳師將軍伐大宛以前,漢家使者、商旅,常常為西域諸國所殺。

    但現在呢?漢人在西域是特權階級!無人敢惹,無人敢得罪。因為人人都知道,漢國強盛,漢人團結,漢人不可辱,辱則必有大罰!

    而這些事情,卻是國人所不知,天下人所不談的。

    穀梁學派的大儒,只是天天喊著什麼: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兵凶戰危,非仁者之政……

    但他們怎麼就不想一下,這場戰爭,打到現在,是漢室想停就停的嗎?

    數十年間,匈奴人死傷以百萬計。

    漢家奪取了他們祭祖的金人,在大司馬的指揮下,烏恆人在龍城將匈奴歷代單于的棺槨挖了出來,先鞭屍,然後挫骨揚灰。

    漢軍更深入匈奴腹地,將數百個部族的牧場化作白地。血仇早已經結下。一旦漢軍放鬆對匈奴人的限制,得到喘息之機的匈奴人,只要修養十餘年,就可以捲土重來。

    到時候,長城邊塞有警,士民百姓的生命財產處於危急之中。穀梁學派的大能們,可以靠自己的嘴巴去說服匈奴人退兵嗎?

    有些時候,呂溫真想去博望苑,看著那一個個高坐於高堂之上,張口天下,閉口萬民的穀梁君子們,問一下他們:你們真的為天下,為萬民考慮過嗎?

    你們就真的像你們嘴上說的那樣正義嗎?只是,他終究不敢,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如今,耳中聽著張越的申斥,再看著王進的臉色,他心裡面別提多開心了。

    「罵!罵的更狠一下,罵醒這位公子!」呂溫在心裡給張越加油鼓勁。

    王進此刻已是心神懼亂。他是一個年輕人,一個十八九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而且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立志為天下做些什麼的年輕人。

    他曾以為,自己所堅持的,所信奉的都是對的。他曾認為,老師們講的都是對這個天下真正有益的事情。家裡面,不會有人來告訴他這些事情。

    老師們,也從來都閉口不談這些故事。他曾天真的以為,只要消除了戰爭,漢匈握手言和,世界就會安寧。最多就是花點錢,送幾個女人給匈奴人嘛。但現在,他卻混亂了起來。

    假如,這個張毅所說的是真的。那麼,自己以前豈不是活在謊言之中?

    老師們會騙自己嗎?應該……不會吧?

    他的老師,都是君子,人品高潔,品行端正,胸懷天下萬民,以蒼生福祉為己念。

    他們怎麼可能會騙自己?他們不可能騙自己的!

    一定是這個張毅在撒謊!對的!他在撒謊!一定是這樣的!

    但是……

    王進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些事情,怎麼可能騙人呢?

    石渠閣的太史令,每天都會記錄國家事務。自高帝以來,歷代太史令都忠心耿耿的將這些事情記錄在竹簡之上。他只需要去翻閱這些太史令衙門的記錄,不就可以知道一切了嗎?

    也就是說……他說的是真的???

    張越看著已經失魂落魄的王進,嘴角溢出一絲笑容,總算,這個年輕人還不算無藥可救。

    其實,他就怕對方已經被人洗腦洗到固執。無論別人說什麼,都不相信。既然,對方還可以搶救一下,張越就當做好事了。

    當然,也是出於想要拉攏或者說影響這個年輕人的考慮。畢竟,對方的家族很可能在國家朝堂上擁有莫大的影響力!

    所以,張越走到對方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王兄,兄雖儒生,吾為黃老,但有些事情上,還是有著共同點的……」

    「吾等皆為士人……」

    「什麼叫士?數始於一,終於十,從一而十,推十合一者為士!」

    「士者,皆以能事事為要!」

    「故吾輩皆上尊君父,下孝父母,中愛鄰里……」

    「吾聽說,當今天下有些人,寧願去愛萬里之外的夷狄,也不肯愛身邊的鄰里,甚至吝嗇到不肯正視自己的鄉鄰悲喜……這樣的人,算什麼士?」

    「不過是偽君子,不過是一群高談闊論的小人罷了!」

    「真正的士人,乃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以社稷利益為己任!」

    「真正的士人,皆立誓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於是奔走相告,務實於腳下,鞠躬於田野之間……」

    「處廟堂之上,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國……」

    王進聽得心潮澎湃,難以自已,臉色漲紅,已經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的心情,矛盾的很。張越卻是微笑著看著王進,再看看已經傻了一般的呂溫。

    論起刷聲望和嘴炮的本事。穿越者,還真不怕任何人!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7:55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皇長孫

    王進的家,在一片金碧輝煌的宮闕深處。

    這裡,以蘭木為棼撩,文杏做樑柱,金鋪玉戶,雕檻玉磶,重軒鏤檻,青鎖丹樨,可謂是集天下珍寶於一身,富麗堂皇,縱然是秦始皇的阿房宮,在這樣的宮闕面前也要自慚形愧。

    「殿下……殿下……」一個黃衣內侍捧著一些瓜果,獻寶似的媚笑著跑來:「嘗嘗吧,這是扶荔宮剛剛摘下來的,可新鮮著呢……」

    扶荔宮是當今天下最好的植物園與皇家蔬果供應基地。始建於元鼎六年,王師攻滅南越,海內一統之際。少府在扶荔宮之中廣栽荔枝、龍眼、香蕉等南越特產。

    可惜……這些從南越而來的熱帶作物,在關中水土不服,根本就栽不活……

    倒是,其他柑橘、菖蒲之類的植物長的不錯。其後,博望侯鑿空西域,又在扶荔宮之中,遍栽葡萄、芝麻、棉花等物。

    時至如今,扶荔宮已然成為了這個地球上,種類最齊,規模最大,技術力量最強的植物栽培基地。

    只不過,這裡產出的東西,只供宮廷。王進平素最愛吃的就是扶荔宮裡的蔬果。但在現在,他卻沒有什麼食慾,揮了揮手,問道:「老師們現在在哪裡?」

    「今日太子奉詔隨駕建章宮,殿下的老師們都跟了過去……聽說是陛下新得一書,甚為歡喜,所以請太子和諸生皆去一觀……」黃衣內侍笑著答道。

    這宮裡面,誰不知道,這位殿下最孝,同時宅心仁厚,最是尊師重道。殿下的三位授業老師,因此在短短五年內,就從一介布衣,爬到了給事謁者的位置。

    給事謁者,秩比雖低,不過三百石而已。但職權頗重,有上書的權力,更可以議論國事,參知政事。

    王進的心思,現在卻是一片混亂。

    聞言,他只是點點頭,然後道:「準備一下,吾也去一趟建章宮……」

    他要當面的去問一問自己的老師們。什麼要在軍國之事上對自己隱瞞?

    他們為什麼不告訴自己,數十年前的那些事情?還有就是……王進抬起頭來,眼神忽地堅定起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王進喃喃自語:「這才是孤應當有的志向啊!」

    他握緊了拳頭,臉色也亢奮起來。這樣的志向,可比老師們曾經告訴過他的偉業,要宏大的多了。

    「諾……」內侍連忙恭身領命。

    …………………………

    建章宮。大漢帝國建築藝術的最高成就與結晶。所有來到此地的人,都無不為這座宏偉宮闕的宏大與壯麗而驚歎。

    當年,蕭何奉命營造未央、長樂兩宮。高祖歸來一看,大怒曰:天下洶洶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

    蕭何脫帽謝罪,拜道:「以天下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以壯麗,無以重威,無令後世有加也!」

    高祖這才轉怒為喜,高高興興的櫟陽搬到未央宮。其後數十年,歷經惠帝、文景兩代。漢家天子始終遵循祖宗制度,不修宮室,不加苑囿。

    當初,太宗孝文皇帝,想修個涼亭給自己乘涼,結果找來少府工匠一問,居然要花一百金?

    於是太宗歎道:「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以為羞,何以為台?」

    於是,亭子怎麼都不修了。

    先帝在位之時,雖然比不上太宗節儉,但終究長安城片瓦未加,就連未央宮的修葺事宜,也經常是一拖再拖。

    文景兩位天子,對自己節省。但對天下,尤其是百姓,卻特別大方。屢減田稅,又免徭役,更將始傅年齡從二十歲直接推遲二十三歲。

    然而……

    現在,當初,讓高祖勃然大怒的未央宮、長樂宮,在建章宮面前,簡陋的如同鄉下土財主的宅院一般。

    站在建章宮北闕城樓下,王進凝視著這宏偉的鳳凰闕,在心裡歎了口氣。僅僅是這建章宮北闕,猜猜看,花了多少錢?徵調了多少民夫?

    答案是黃金五萬金,錢三萬萬,徵調民夫八千人,花了三年時間,始才完工。

    相當於一千個太宗皇帝想修的那個涼亭……

    但有什麼辦法呢?他祖父就是愛這樣的東西,就是喜歡這樣美麗的宮室。

    當年,汲黯在世的時候,他還能有所收斂,能聽得進汲黯的勸告。

    元鼎五年,汲黯病逝於淮陽後,他就放羊了。太初元年,就開始修建建章宮。然後又建了明光宮。滿朝上下,誰勸都沒用,也沒人敢勸。哪怕是自己,與自己的父親……

    鳳凰闕的城門緩緩打開,高達二十五丈的銅門之上,兩座銅雀栩栩如生的展翅開闔,發出清脆的聲音。

    宮門之內,陣陣風鈴聲傳入耳中。讓人聽了,以為來到了仙境。但王進卻不喜歡這裡,如無必要,他絕對不來。

    因為,只要聽到這風鈴聲,看到那鳳凰闕上的銅雀,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僅僅是這鳳凰闕和宮中懸掛的那些風鈴,就足可讓天下百姓飽餐一頓。

    相當於整個關中一歲的賦稅。等於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軍費開支的三分之一。

    「翌日我若得掌大權,必定立詔以告子孫:永不再加宮室……」王進在心裡暗暗發誓著。

    這樣想著,他便乘著馬車,駛入這巍峨的宮闕之內。宮闕兩側,一個個衛氏持戟而立,紛紛致意。

    「皇長孫殿下入覲!」城樓之上,有謁者在大聲贊禮。

    進入鳳凰闕,只是進入建章宮的宮闕外圍而已。這座龐大的宮闕群,周回三十里,僅僅是殿堂就有二十六座,號稱千戶萬門。進了宮門,立刻就有侍中來迎。

    「殿下,陛下與家上,此刻皆在玉堂……」一個貴族上前見禮,笑著道:「殿下可是現在就要去?」

    「嗯……」王進點點頭,揮手道:「有勞馬令君帶路……」

    「不敢,為殿下效死,乃是臣的福分……」這貴族微笑著說道。

    王進卻不敢對這人有半分輕視和怠慢。因為此人正是當今天子的親信心腹之一侍中馬通。

    馬通這人雖然根基淺薄,但他有個好基友,名曰韓說。韓說有個哥哥叫韓嫣……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9-18 11:38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教育(一)

    玉堂,在建章宮南部。這裡是全天下真正的富貴之所。壁門三層,每一層都以蘭木為轅,台高三十丈,僅次於未央宮宣室殿蘭台的高度。

    每一道壁門之上,都裝飾著一隻五尺高的銅鳳。銅鳳站立在黃金為飾的金屋之上,內部設有機關。保證銅鳳永遠迎風,展翅翱翔,如活物一般。壁門的樑柱上,鑲嵌了玉片,一層層,如同磷光一般。

    穿過壁門,五十五層台階映入眼簾。台階以大理石為底,用玉石為陛。奢侈的超乎你的想像!

    在馬通的引領下,拾階而上,哪怕是王進,也只能小心翼翼。因為這些御階,每一階都是價值連城。

    登上玉堂之殿,轉角就能看到太液池的壯麗風光,更可眺望神明台的銅仙人。剛剛走近玉堂的殿堂,王進就看到了殿堂門口,已經跪滿了大臣。

    這些人看到王進,立刻如蒙大赦,紛紛叩首拜道:「臣等拜見殿下……」

    幾個文士打扮的臣子,更是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對著王進拜道:「殿下,請快去勸勸陛下吧……」

    「祖父大人又發火了?」王進沉默片刻後,問道。

    沒有人敢回答他的問題。當今天子的脾氣,自從李夫人病故之後,愈發古怪。聖心難測,聖意難知。就像一頭好鬥的公牛一般,稍受刺激便雷霆大怒。

    除了眼前這個皇長孫以及鉤弋宮裡的趙夫人,如今天下,再無第三人能讓這位天子安靜。可惜,皇長孫殿下,一般不來建章宮,甚至很少主動面聖。

    王進歎了口氣,然後朝著殿堂內走去,走到門口,便拜道:「皇祖父大人在上,孫兒劉進敬問祖父大人聖躬……」

    「朕躬安……」殿堂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進來說話吧!」

    王進,不對,應該是劉進聞言,連忙起身道:「諾!孫兒謹受命……」

    說著就小心的走進殿堂內。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此刻,數位帝國的大人物,戰戰兢兢的匍匐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太子太傅石德,甚至猶如婦人般瑟瑟發抖的蜷縮在殿中。顯然,他剛剛被天子臭罵了一頓!而劉進的父親,漢家太子劉據,則恭身站在殿中,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大漢天子則臥在塌上,將腦袋別向一側,顯然已經怒極。

    「孫兒拜見皇祖父,見過父親……」劉進趕忙屈身說話:「孫兒奉命往南陵一遊,今日歸來,特來向祖父大人回稟……」

    聽到劉進的話,臥在塌上的天子這才緩緩翻身,坐了起來,問道:「進兒覺得,那個朋友怎麼樣?」

    他的臉色,甚至都有些好轉,聲音更是變得了柔和起來。這樣的舉動,讓滿殿大臣,都是詫異不已,太子劉據甚至嘴角都有些抽搐,內心更是無奈不已。

    自己的父皇,有多少年沒有像這樣過了?五年?十年?

    劉據都已經記不清了。自從元封元年,他從泰山封禪歸來後,脾氣就開始變得古怪,性格也開始多疑起來。

    所有人,包括他這個長子在內,在他眼裡,都可能欺騙他,都可能害他。有時候,僅僅只是說錯一句話,都可能被臭罵半天!

    太子太傅石德更是咬了一舌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今天子,若是這麼容易消氣,那他就不是劉徹了!

    這些年來,他一旦被激怒。那麼,就不是輕易能息怒的。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皇長孫的威力有這麼大嗎?石德不知道。

    「良友……」劉進屈身拜著,從懷裡取出一份竹簡,呈在手中,拜道:「此乃張子重托孫兒轉交祖父大人的文書……乃是那日祖父大人聽過之事的後續……」

    「拿來給朕看看……」天子一下子就笑了起來,笑的跟個孩子一樣。

    一直矗立在他身後的奉車都尉霍光立刻領命一聲,走到劉進面前,恭敬的接過竹簡,然後亦步亦趨的跪呈給這位至高無上的君王。

    天子接過竹簡,打開來一看,頓時就眉飛色舞,不時撫掌大讚:「善!善!謀國之言啊……」

    在他眼中,這竹簡上所述的東西,才叫文章,才叫謀國之言!至於這些穀梁學派的書呆子和自己那個被穀梁毒害的腦子都秀逗了的兒子?

    簡直就是一群渣渣!迂腐不堪的蠢貨!國家要是交在他們手裡,遲早玩完。自己將來有何面目去見高帝、太宗和先帝?

    「都滾吧!」天子拿著竹簡,對著太子和滿殿匍匐的大臣揮手道:「回去給朕好好想想,爾等究竟錯在哪裡?」

    「諾!」太子劉據與群臣聞言如蒙大赦,趕忙恭身敬拜。

    劉進也想跟著一起走,順便問問自己的父親,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皇祖父心情特別好嗎?誰不要命了,敢破壞他的好心情?

    但,天子卻忽然道:「進兒留下來……」

    然後他抬眼看著那些狐疑的臣子和自己的長子,眉毛一抖,不怒自威:「還不快滾?」

    「諾……」眾人連忙恭身再拜。

    等到群臣都走的差不多了,天子又揮手道:「你們也都退下去吧……」「

    「諾……」奉車都尉霍光微微屈身,然後帶著殿中的侍女、宦官、侍者各自退下。

    於是,殿中就只剩下了劉進與自己的祖父。劉進抬起頭,就看到了自己祖父已然蒼老的臉龐。

    這個剛強倔強的天子,今年已經六十四歲了。白髮蒼蒼,身形消瘦。但是,沒有人敢輕視這位帝王身軀之中蘊含的能量。

    這位天子,自己的祖父,在劉進看來,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他性格剛強倔強,認準的事情,誰也勸不回。但同時,他多愁善感,極為念舊。那些對他好的人,他能記一輩子。

    看看他身邊的那些近侍親信和寵臣吧。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遺孤。

    尚書令張安世是故御史大夫張湯的兒子,孤兒。

    侍中韓說,是韓嫣的弟弟,而韓嫣是他年輕時的玩伴……

    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是李夫人的弟弟,論統帥才能和才華,至多不過是一個都尉,但卻被他強行拔苗助長,成為了帝國現在地位最高的將軍。

    然而,他又是一個絕情冷酷之人。無論是誰,不管是哪個,無論曾經與他多麼親密。

    一旦惹惱了他,死!所以,在蒼老的祖父面前,劉進有些戰戰兢兢,甚至感覺有些窒息。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03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教育 (二)

    劉進戰戰兢兢的站在自己的祖父面前,呼吸都感覺有困難。天子掃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孫子,嫡長孫。眼中閃過了一絲絲黯然的失望。

    他還記得,當年,此子出生之時,自己有多麼喜悅。懷抱這個孫兒,他高興的跟個小孩子一樣。

    然而……隨著他漸漸長大,卻越來越像他的父親。寬厚、仁愛、孝順……

    這些特質若放在民間的百姓家中,這無疑都是極好的特質。甚至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人。受鄰里尊重,為父老所愛。可是……他是劉家的孫子!是皇長孫!

    是國家的未來,是天下的希望!寬厚、仁愛……?

    先帝說:吾不因愛一人以謝天下!於是揮淚斬晁錯,又眼睜睜的看著周亞夫活活餓死!

    便是太宗皇帝,也曾親手逼死了自己的親舅舅,流放了自己的親弟弟,將曾一手將之扶上帝位的元老絳候周勃入獄。

    於君王而言……寬厚與仁愛,可以作為偽裝,可以作為表演給天下人看的外衣。

    但絕不能將之作為自己的本性!

    因為……一個人的愛,是有限的。愛這個人多一些,愛那個人就一定少一些。愛自己的宗族親朋師友的君王,就一定沒有空閒去愛天下的百姓了。

    太子就是這樣。他對自己的身邊人無比寬厚。石家、衛家、李家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外戚,皆依附和圍繞在他身邊。

    這些年來,這些家族打著太子的旗號,在外面幹了多少醜事?以為他不知道嗎?真以為他老了,就瞎了?聾了?

    君王唯有無情,方是對天下真正的有情!這是他四十餘年帝王生涯的總結與經驗之談。無情方是大丈他看著自己手上的竹簡,品味著那些文字。這些字句,雖然粗淺的很,也沒有舞文弄墨,更沒有引經據典。但卻出奇的對他的胃口。於這位帝王而言,能對自己胃口的東西,再簡單也是好的。

    就像當年的壽宮神君,每次與之會面,都是閒聊,嘮嗑家裡長短,講的俱是些陳芝麻亂谷子的事情。

    但偏偏他就吃這一套……認為對方說的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搞得後來司馬遷寫史記的時候,都不好為之掩飾,只好記載道:神君所言,上使人受書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毋殊絕者,而天子獨喜……

    而現在,手上的這卷書簡上的文字,在劉徹看來,已然頗得幾分神君風采了……

    想著那日與那個年輕人的偶遇,再想著已經升仙的神君,天子更加確信了,此子確乃神君指引給他的良才了!

    應該就是他的留候了!嗯,對於一個有著瘋狂養成癖好的君王,你不能指望他能忍得住養成一個留候的衝動!所以,當下,他甚至都有些急不可耐的再去一趟南陵。

    勉強忍住了這股衝動,他就問道:「進兒此去南陵,覺得那張子重怎麼樣?」

    劉進卻是傻了眼了。他的祖父在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內,神色變幻數次之多。從一開始的暴怒,到然後的冷靜,再到現在的和顏悅色,讓他有些難以適應。

    聽到祖父的詢問,劉進仔細想了一下,然後低頭道:「啟稟皇祖父,孫兒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嗯?」天子眉毛一跳,問道:「怎麼說?」

    「此人……學識淵博,於天文地理、歷史典故皆有涉獵……其為人正義,慷慨有義……」劉進屈身說著,在長水鄉的所見所聞所知所感,都浮上心頭來。

    他見到了那些寒門士子在這個同齡人的管束下,規規矩矩,極有秩序的表現。更聽到了對方所講的那些訣竅與法門。感覺都是特別有意思的事情。

    只是……他的那些話……他講的那些冷血殘忍的事情……這竹簡上所言的文字……每一樣都讓他心生疑竇。

    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相信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同齡人,還是相信自己的老師們,那些從小教育自己的君子們。

    但毋庸置疑,南陵之行,讓他的三觀受到了劇烈衝擊。

    想到這裡,劉進便大著膽子對祖父的問道:「皇祖父大人,孫兒有些疑慮,想請教皇祖父……」

    「說……」天子現在的心情似乎不錯。

    「孫兒在長水鄉,聞張子重曰:國朝自高帝以來,及至先帝年間,凡六十年,匈奴入寇百餘次,士民死者以十萬計,被屠三十餘城,不知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劉進猶豫再三,還是問道。

    「汝以為呢?」天子握著手中的書簡,起身說道。

    匈奴?在今天,匈奴的威脅,早已遠離了普羅大眾。自元狩六年以後,幕南無王庭,匈奴騎兵消失在長城之外。長城的烽火,已經有十幾年沒有看到過了。

    但,他絕對不會忘記,自己年少之時,看到過和聽到過的東西。更加不會忘記,自己的父親臨終之時,留給他的遺命。這個從高帝開始,代代留下來,留給劉氏天子的使命!擊敗匈奴,復平城之恥,擒單于於長安問罪,雪六十年邊塞士民之血仇!

    「是真的?」劉進手都有些顫抖了。

    對他來說,這無疑是毀三觀的事情。他的老師們,那些他深信不疑的君子們,居然欺騙了他?

    至少也是隱瞞著他。不讓他知道這些歷史。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劉進無法理解,也理解不了。

    「石渠閣內,有關匈奴入寇的記載,堆積如山……」老邁的天子輕聲說著:「朕一直想讓太子和進兒都去看看,看看那些沾著血的文字……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說此事……」

    話語之中,寂寞之情,溢於言表。是啊,這二三十年來,尤其是元封年以後,他與自己的兒子們,越發的疏遠了。

    他心裡面有個疙瘩,這個疙瘩一直存在在那裡。以至於,他每次見到太子,都忍不住想要在他身上挑毛病。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太子不管做什麼,在他眼中都是錯的。

    劉進連忙拜道:「孫兒不孝……」

    自他開始懂事後,他就很少主動來見自己的祖父了。這讓他很慚愧。

    「進兒,怎麼想起問朕這些事情了?」天子卻是好奇了起來。

    往日,自己的這個孫子,見了自己不是規勸自己要節儉,就是勸自己應該考慮停戰。今天這是怎麼了?

    難道,那個年輕人有如此大魅力?想了想,他就覺得,必須有這樣的魅力。

    神君指引的俊才,留候的後代,連這樣的魅力都沒有,豈不是浪得虛名?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3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08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教育(三)

    「孫兒是聽那張子重說起的這些事情……」劉進輕聲答道:「據其所言,國朝在祖父即位以前,匈奴無年不寇,士民死傷者,以百萬計……」

    「汝不信?」天子奇了:「即使穀梁的君子們不與汝說這些事情,衛家和石家的人,也沒有跟汝說過嗎?」

    劉進搖頭。從來沒有人與他說過這些事情。在他身邊,每一個人都告訴他戰爭是殘酷的,是錯誤的。

    天下的問題,來源於戰爭。只要結束戰爭,天下的問題就得到解決了。倘若不行,那就烹了桑弘羊!那麼,什麼問題都將終結,世界將變得美好起來。人民安居樂業,邊境和睦。

    但在現在……這個曾經美麗的夢幻理想,卻出現了裂痕。劉進發現,那個同齡人沒有說錯。

    和平?只是一廂情願的事情。漢室願意言和,匈奴人會答應嗎?敢答應嗎?

    「也對,石家、衛家和公孫氏的人,不會與進兒說這些事情的……」蒼老的天子,卻是忽然坐了下來,神色寂寥:「朕早該知道,他們不會與汝說,也不會與太子說這些事情……」

    「為什麼?」劉進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

    石家,是漢家名臣,世代忠良。衛家,是他的舅祖父的家族,皇祖母的外戚。公孫氏,同樣如此。都是他家最親最親的親人。就像老師們形容的那樣,是骨肉之親,手足之盟。

    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還不是因為……彼輩皆五蠹之蠢貨!」天子冷笑著把玩著自己手裡的書簡,殺機四溢:「太子太傅石德和他的父親石慶,皆是昏聵無能之人……」

    「這個家族,從高帝開始,就不是靠才能做官的……」

    石家,大漢朝堂上的不倒翁。歷經高帝、呂後、太宗、孝景及至如今,百年不倒,越發顯赫。上一代的石氏家主石慶,甚至官拜丞相,封牧丘候!

    但是……你隨便找一個人去問問看,從石奮到石慶乃至於現在的太子太傅石德。這一百年來,他們做過哪怕任何一件可以稱道的事情嗎?

    沒有!這個家族的人當官,靠的就是清名。靠的就是守規矩。靠的就是與皇室的親密關係。至於才能和政績?那是什麼?好吃嗎?

    想當初,石慶擔任太僕的時候,某次,自己曾經問他:朕的攆車有幾匹馬啊?對方聞言,鄭重的拿起馬鞭,將攆車前面的馬數了好幾次,然後才恭敬的回答:六匹……

    好嘛,自古天子攆車,不是一直都是六馬嗎?其人誠樸至此,讓劉徹自己都甚為驚歎。

    於是,等到後來趙周獲罪下獄後,便讓他當了丞相。其實壓根就沒指望石慶能做什麼事情,當個擺設,做個泥塑的傀儡就好了。

    假如說石奮、石慶、石建這兩代人,還可以說是君子,幾乎不摻和政治紛爭,堅守本分,甚至只要有官當就好了。

    但到了石德這一代,卻是將父祖的精華丟得乾乾淨淨,只餘下糟糠。當初,竇太后稱讚石奮家族說:萬石君不言而躬行。

    但石德卻是上跳下躥,積極的參與政治。但此人眼高手低,才能低下,更無任何實際治國之才。

    劉徹曾經嘗試讓他擔任太子家令,讓其負責管理劃撥給太子的幾個個食邑縣,結果,被他搞得烏煙瘴氣……

    他也從此知道了自己的能力,恐怕沒辦法做什麼治世能臣了。那怎麼辦呢?嘴炮吧!嘴炮最好!於是到處宣揚對匈奴作戰的危害,主張恢復和親。又跟穀梁學派的人混到了一起,天天在太子耳邊慫恿太子。這些年來更是到處結黨營私,以圖一家之利。劉徹很早就想罷免對方,但奈何太子一直維護著他。

    「至於衛氏……」劉徹深深歎息了一聲:「可憐朕的長平烈候啊,虎父犬子啊!」

    當代長平侯衛伉,太初元年,曾經被派去五原屯兵。結果……這位長平侯到了五原郡沒有半年,就嚷嚷著要回長安了。他根本就吃不得軍旅之苦!回來後,就跟著石德、公孫氏還有其他人一起唱起了『和平』的歌。

    至於公孫氏家族?現在的丞相葛繹候公孫賀,哪怕是在他壯年的時候,也只是衛青的跟班而已。

    他有過任何軍功嗎?沒有!衛青曾經三次提攜他,讓他單獨領軍一路,結果卻是……每一次都『沒有』遭遇匈奴人……

    最誇張的是,元鼎五年的時候,朝廷的細作探知了匈奴右賢王的主力遊牧在浮且井地區。衛青聽說了以後,將這個任務從趙破奴手裡搶來,硬塞給這個連襟。親自幫他制定了進軍路線和作戰計劃。

    調撥了國家最精銳的一萬五千野戰騎兵給他,讓他去立功。結果……

    他磨磨蹭蹭,用了兩個月才走到浮且井……那時,匈奴右賢王早就逃之夭夭了。從那之後,劉徹就明白了。什麼叫做朽木不可雕也。

    衛青去世後,這位國家的大將,便再也不提什麼出征的事情了。劉徹明白,公孫賀自己也知道,他不是那塊料。他也打不了什麼仗。

    讓公孫賀來做這個丞相,其實出發點和石慶是一樣的。當個擺設就行了。並不指望他能做出什麼成績。

    經濟有桑弘羊,內政有霍光、張安世,軍事有李廣利。所以,也不需要他出什麼力。只是……劉徹萬萬沒有想到,公孫氏當了丞相後,就變得驕奢狂妄,貪婪無度。

    公孫賀的兒子太僕公孫敬聲,居然還勾搭了他好幾個女兒……直指繡衣使者江充多次報告了公孫敬聲的荒淫之舉。

    國家的太子,社稷的儲君的身邊,就是這樣的一些人。就是這樣的一些家族。這讓他如何放心?

    錯非念著大將軍長平烈候臨終的交託。要不是念在太子是他的冠軍侯在世之時,一力扶保的。

    他早就想廢掉他了!想到這裡,再看著在自己面前的皇長孫。

    劉徹忽然有種感覺。

    「或許,朕只能將希望寄托於進兒了……」他在心裡暗想。

    這個孫子與他的父親,雖然性格類似,但,卻要聰明的多。而且,他還年輕,還有救。

    不像太子,中毒太深了……於是,劉徹看著劉進,問道:「進兒知道,為什麼朕討厭穀梁嗎?」

    「是因為狄山嗎?」劉進小心翼翼的答道。這是他的老師們告訴他的。

    天子之所以惡穀梁,只是因為穀梁學派的博士狄山,曾經直言勸諫。

    「狄山?」劉徹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就冷笑起來:「一個腐儒而已,憑什麼值得朕去記掛?」

    「朕告訴你……」

    「朕惡穀梁,是因為……若穀梁坐大,則江山社稷,必壞於彼輩之手!」

    「穀梁學派,講的是什麼?進兒應該知道吧?」

    「尊尊親親……禮法和綱常……」劉進俯首而拜。

    這也是穀梁吸引他的地方。尊尊親親,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家族內部相親相愛。國家以禮法綱常來治理天下。這樣,犯罪就將被扼殺在家族內部,在君子們的引領下,國家將迎來美好未來。

    「可是……吾漢家自高帝以來,就以刑無等級治天下!」天子冷然說著:「雖不能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列侯犯法與庶民同刑卻是肯定的!」

    自高帝至今,犯法的列侯萬萬千,但被發現犯法後逃脫法律懲罰的是零。連他的老師魏其候竇嬰,他的舅舅武安侯田蚡、蓋候王信,也不能逃脫這個鐵律。

    「且,自高帝以來,吾家便廣遷天下豪強於陵邑,斷地方豪族之根本……」

    「穀梁若坐大,列侯犯法,必定無法與庶民同刑!就連陵邑之制,恐怕也要被廢黜……」

    這是肯定的,穀梁學派,主張和推崇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更極為推崇大家族,四世同堂是他們最推崇的社會制度。

    「自高帝以來,吾漢家,便是以『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以治天下!」劉徹看著自己的孫子,沉聲說道:「進兒,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這一點都決不能改變,此乃國本,社稷之根也!此制若變,則國亡矣,社稷動盪,宗廟傾覆……」

    …………………………

    劉進走出玉堂的殿門時,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連怎麼走下玉堂的都不知道。

    他的腦子裡,無數個聲音此起彼伏。老師們的謙謙君子形象和諄諄教導,不絕於耳。

    「殿下……自古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兵凶戰危,苦的只是天下黎庶,得利的不過十餘將官,和親則利天下……」

    「桑弘羊用鹽鐵之事,收天下之利,與民爭利,上蒼震怒已久,如烹弘羊,則天必嘉以祥瑞!」

    但更多的卻是他的祖父的話。

    「自高帝以來,吾漢家,便是以『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以治天下,臨元元……」

    「穀梁若坐大,列侯犯法,必定無法與庶民同刑……」

    那個同齡人說過的話,也在腦海裡亂竄。

    「王兄以為,匈奴靠仁義道德可以感化乎?」

    「自高帝至先帝,凡六十年,匈奴入寇大小百餘次……」

    「什麼叫士?數始於一,終於十,推十合一者謂之士……」

    「士以事事為要……」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處廟堂之中,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國……」

    漸漸的,腦海中,就只餘那個同齡人的聲音。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站在壁門之前,劉進忽然大聲喊道:「吾今立誓,以此為志,人神共鑒之!」

    周圍衛士、侍從卻都被嚇了一跳。聽著皇長孫的誓言,無數文官侍從,紛紛恭身敬拜:「殿下志向高遠,臣等謹為天下賀……」

    更有武官聞之,大讚,道:「皇長孫殿下,果然天授之啊……」

    不久,便有人將此事稟告天子。彼時,天子劉徹正捧著那卷竹簡,細細閱讀。

    聽聞此事,滿臉的不可思議與震驚。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把玩良久,臉上終於露出一個欣慰和讚賞的笑容:「真吾孫也,有此大志,朕百年後或可托宗廟之重……」

    周圍群臣,聽了以後,紛紛面面相覷。天子要托宗廟於長孫?那太子咋辦?

    要知道,在漢室,宗廟重於一切,甚至重於天子!

    歷代天子即位後,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謁廟,去見高廟、太廟、惠廟、文廟、景廟。

    沒有見過這些歷代先帝的天子,只是一個准天子。

    沒有號令天下,執掌乾坤的大權!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13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珠算(一)

    坐在窗前,張越托著腮幫子,思考著自己的未來。窗台上,一副竹木雕刻的掛歷,赫然顯示著今天的日期:夏四月癸卯(二十六),忌出行,嫁娶。

    這掛歷是張越讓田家兄弟做的,然後自己再寫上日期。因為沒有紙,所以便用竹木代替。

    竹木笨重,僅僅是一個月的日期,就重達十幾斤,厚如菜板。但,這種笨重的掛歷,一經推出,大受歡迎。

    不僅僅來甲亭的士子們,紛紛求購。就連甲亭的百姓,也都買了一副回去。能知道每天日子和忌諱吉利的東西?多稀奇!誰不喜歡?

    而且還便宜的很,一副掛歷十錢而已。甲亭的百姓,現在便是貧民也買得起!

    因為,如今甲亭已經有接近兩百士子聚集。每日食宿各戶百姓就能得三五十錢之多!如今的甲亭,已經儼然變成了一個農家樂的聖地了。遠近方圓百里的年輕人聚集在這甲亭之內。

    無論家訾富裕還是貧寒。在這裡,他們的地位是對等的。不管政治傾向如何,在這裡,他們的追求是相同的。

    張越以書為餌,再用些後世的小技巧和小竅門,就將這兩百多人牢牢的吸引在這裡。

    不僅僅改變了他的生活。也改變了整個甲亭百姓的生活。

    短短數日,張越的名聲,就已經走出了長水鄉,走向了整個南陵縣甚至輻射到霸陵縣和湖縣、藍田縣、京畿之中。

    很多人都知道了,在甲亭有一個張子重。為人慷慨,學識淵博。好義重情,最為重要的是肯分享!不僅分享書籍,還分享讀書竅門和法門。這就太了不得了!簡直就是古代的賢人的模板啊!而在這個時代,名聲比黃金還貴重!名聲甚至比官職還重要。

    一個好的名聲,一個能在地方上傳揚的名聲,千金難易。但張越現在已經不僅僅只是想刷聲望了。聲望這種東西,刷的差不多以後,只要維繫現狀,就會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增加。

    但聲望再高,也不過是一個名士而已。撐死了可以讓自己過的好。作為穿越者,又有著空間這條金大腿。

    張越的野心,現在已經不止讓自己過的好,讓家人過的好了。他想要……改變這個世界!

    欲要改變世界,首先就要影響世界。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要影響世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影響士人。

    只要士子們信了,世界就會信。鮮活的例子,就在張越眼前。

    距今三十六年前,元光元年,董仲舒上書當今,呈奏《舉賢良對策》,提出大一統和天人感應理論。

    於是,世界為之一變。儒家獨尊,儒術制霸。就連法律,也要按照儒家的經典來解釋了。但,儒家獨尊,並非一蹴而就。不是他董仲舒太牛逼,一上書就自帶王八之氣,天下景從,萬民俯首。

    而是,在元光元年以前,漫長的七十餘年的歷史上。儒家的賢者、巨頭們,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從一片廢墟上,重建了自己的道德、理論、知識和傳承系統。

    董仲舒、胡毋生在廣川、臨淄開山收徒。申公、韓嬰在楚國和趙國,傳揚儒學。其他大小儒生,也都各自為儒家的興盛添磚加瓦。

    楚詩派的學者們,足跡遍及塞外三越乃至於西南夷。在漢軍還沒有進入這些地區之前,就已經有儒生,前往當地開拓了。

    那個時代的儒生們,就像後世西方的傳教士。他們不避艱險,不畏毒蟲猛獸。薪火相傳,接力奮發,只為了將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撒播到更多的地方,讓更多人知道!

    漢興七十年,儒生們就將自己從少數派,發展成為了多數派。等到元光元年的時候,天下士人,十個裡面起碼有七個是儒生了。

    哪怕剩下三個,也被他們所影響。在這樣的情況下,儒家倘若都不能獨霸輿論,執掌話語權,誰行?

    是故,與其說是董仲舒改變了世界。倒不如說是董仲舒站在了時代的風潮之上,他所做的,只是輕輕一推,將窗戶打開。

    儒家的成功經驗就在眼前。張越知道,他要實現自己的野心。也得如儒家一樣,從點滴做起,從腳下開始。

    每多一個人,受到他的影響,對於世界的改變就會多一些。那麼,什麼樣的知識可以改變世界?

    答案是……數學。

    作為穿越者,張越深知,後世的一切技術和科學進步,其實都是在建立數學進步的基礎上的。

    大到鎮國的核武器,小到一台機器,全部與數學緊密相連。每一個小數點的精確,都意味著技術的突飛猛進。

    而此時的社會環境和輿論,也都特別重視數學。儒家的六藝之中,就有著數學的存在。

    國家官吏體系之中,就有著專門的計吏。漢家丞相,甚至一度號為計相!已故的那些名臣,譬如張湯、兒寬,皆是數學方面的大能。

    兒寬甚至參與過《太初歷》的編纂工作。

    這可是需要極為高深的數學造詣,不客氣的說,哪怕是後世的大學生,也未必能參與到《太初歷》的編纂工作中。

    自然,選擇什麼樣的數學經典作為切入點,就很重要了。太學送來的經書之中,就有著當代不朽的數學巨著《九章算術》。

    張越也已經看過了,還通過瑾瑜木,將之牢牢固化在記憶裡,閉著眼睛都能倒背如流。

    因此,他也差不多能摸清楚,如今漢室的數學水平。應該是在後世的小學六年級左右。九章算術已經涉及了多元方程解的知識和應用了。

    但古老的《九章算術》所用的方程解,非常複雜。複雜到一般人很難看懂和理解,更別提運用了。只有那些浸淫數學日久的精英,才能熟練運用。至於一般的寒門士子?

    張越已經看到了,他們在這部數學經典面前的窘迫和寒酸,大部分人甚至都看不懂,九章算術上的那些方程解。

    沒辦法,這個時代,沒有阿拉伯數字,也沒有什麼公式。

    古老的中國數學先賢們,只好用自己的智慧去描述數學問題。而他們太聰明了,所以,用的方程解就變得無比複雜。

    複雜到哪怕是張越,也頗感生澀。要解決這個問題,破解數學被精英壟斷的現實。

    張越知道,現在的他,還力有未逮。名聲不夠,力量不足。哪怕拿出了阿拉伯數字和後世的數學公式出來,恐怕也沒有幾個人願意使用。

    所以呢,他要先刷一下在數學方面的聲望。最好,成為天下公認的數學大家。成了學霸,才好利用學霸的名頭,來做事情。

    輕輕敲了敲案幾,張越的腦海之中閃過一道靈光,他已經知道,應該選什麼做突破了。一個簡單易學,不需要太多天分,便可以讓普通人也能掌握複雜而深奧的數學的方法。讓寒門士子也能談笑數學,快速計算。

    這個方法就是珠算。古代中國最偉大的數學工具。計算機出現前,人類最好最方便的計算器。

    只是,在張越穿越時,珠算已經差不多被社會所淘汰了。電腦的普及以及網絡的發展,使得哪怕是專業的會計,也不再需要算盤。

    珠算口訣,早已經退出了教育的舞台。消失在課本之上,遠離了人們。好在,作為八零後,張越小學的時候,曾經被老師們逼著背誦和記憶珠算口訣。

    雖然,現在基本都忘記了。但,可以回溯。有著空間在,他可以將這些遺忘的記憶重新找回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17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珠算(二)

    張越起身,推開房門,院子裡田李兩家的年輕人,正在樹蔭下揮汗如雨的劈砍著竹子,準備將這些竹子製作成竹簡。

    現在,甲亭最暢銷的商品,就是竹簡了。一個士子平均每天要抄兩三卷書簡,需要數十斤重的竹簡。

    雖然說,都是寒門士子,但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是小康之家甚至富裕的商賈子弟。此時的漢室,也有一條很有意思的制度。

    想當官?或者想獲得舉薦?首先,你的訾產得達標。

    頗有後世十八世紀、十九世紀,西方歐陸選舉制度的投票財產額度的味道。

    窮光蛋別說被舉薦了。連個胥吏也當不了!

    漢室的選吏訾產限額,在太宗時還高達十算。也就是說彼時,家產低於十萬錢的人,連胥吏都不能當!

    先帝時才改為五算,一直延續至今。換句話說,所謂的寒門士子,其實一點也不窮。每一個人的家產,都價值至少五萬錢。屬於中產之家,小康之戶。對這些人來說,雖然可能要他們拿個幾十萬錢出去買官捐官,拿不出來。但三五千錢,還是有的。

    所以,甲亭的竹簡買賣做的飛起。每天這些士子們都需要數千斤重的竹簡來抄錄。

    靠著田李兩家的七個年輕人,已經忙不過來了。他們一天至多能編個一千斤竹簡就了不起了!於是,其他百姓紛紛跟上。十斤竹簡一錢,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士子們樂得清閒,可以專心致志的抄錄書簡,交際朋友,交流心得。

    而百姓則賺些零花,補貼家用。而田家兄弟和李氏昆仲,更是賺的盤滿缽滿。每天編竹簡一千斤賣掉就是一百個五銖錢!

    還是少府鑄造的五銖,份量十足,沒有摻雜質的那種!一個這樣的五銖錢,能頂地方私鑄的莢錢三個!哪怕是以如今的糧價,也可足足購買一石粟米!

    一個月就是三十石粟米入賬!

    而他們過去給張家拚死拚活的耕作,一年下來,交完租子和賦稅,再扣掉口糧後,也剩不下這麼多粟米。

    這麼點小錢,張越當然是不會與他們爭搶。只是象徵性的每一百錢拿一個,算是給自己這個主人的孝敬,剩下的統統給他們自由分配。這可讓這七人高興壞了。每天晚上睡覺,都是摟著五銖錢睡的。幹起活來,更是積極的很,非常努力。

    見到張越出門,七人立刻放下手裡的活計,紛紛起身問好:「主公……」

    「嫂嫂在哪裡?」張越左右打量了一番,問道。

    「回稟主公,主母此刻當在村中趙莊氏家觀摩養蠶……」田禾立刻答道。

    「哦……」張越點點頭,在原主的記憶裡,嫂嫂想學習養蠶技術和抽絲技術很久了。

    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如今,也算是她得償所願了吧。對於嫂嫂想要去學習養蠶、抽絲的想法,張越自然是一百個支持。

    「甲亭之中,誰家的木工活計做的最好?」張越問道。

    「主公,俺父便是木匠……」李苗舉著手說道:「十餘年前,俺父還曾經去長安城裡修過明光宮呢!」

    「俺們兄弟也跟著父親,學過木工,主公若是要做些什麼什物,儘管吩咐俺們就是了……」李苗驕傲的說道。

    關中人自古以擁有一門技術為傲。這是打商君開始,就流傳下來的優良傳統了。戰國之時,秦國的機械、冶金和鑄造業,就是冠絕列國的優勢項目。

    及至如今,這個傳統也沒有丟掉!關中的勞動人民,曾經在漢初就創造了一百天建成長安城外圍城牆的奇跡速度!

    負責建城的少府大匠陽城嚴因此受封梧候,列為列侯。

    至於現在……只要你去長安城裡看看那些金碧輝煌,奢侈華貴的宮闕群。

    看看建章宮、明光宮、上林苑。你就可以知道,漢家工匠的能耐。

    張越聽了高興了起來,自己手底下居然就有著木匠,而且還是曾經參與明光宮工程的木匠?

    太好了!漢室宮廷的宮闕營造工程,本身就是一個鍛煉和培養匠人技能的訓練營。

    原主的記憶告訴他,在六十多年前,北平文侯張蒼擔任漢室丞相時,在他的主持下,漢室完成了對木匠、鐵匠、泥瓦匠的技術分級制度和度量衡統一。

    張蒼死後,蓋棺定論之上,就有『若百工,天下做陳品』的美譽。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制定百工的度量標準,並規範天下工匠。

    是故,基本上去營造宮室回來的匠人,一定是合格的匠人。這些人中的佼佼者可能沒文化,也可能不識字。

    但卻可以製造出讓人瞠目結舌的藝術品。當然,那樣的大匠,基本不可能出現在南陵縣,還給張家當佃戶。

    但,這李三的手藝應該是沒有什麼毛病的。於是,張越道:「爾等幫我做一個物件……」

    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來,照著記憶裡的算盤模樣,畫了個大概樣子。

    然後就解說道:「大約就是這麼一個樣子,只是珠子要圓,要光滑……能做出來嗎?」

    「能!」李苗湊近前一看,就拍著胸膛說道:「主公交給俺們兄弟就可以了,晚上就差不多可以做出來……」

    對他來說,地上畫著的那個方塊的物件,並不難做。甚至可以說舉手之勞。就是那珠子可能要費些功夫打磨。

    「善!」張越聞言大喜,這算盤只要做出來了,就是大殺器啊!

    「那就有勞賢昆仲了……」張越笑著拱手道:「若是可以,便多做幾個,吾有用……」

    「諾!」李苗四兄弟立刻拜道:「必不負主公重托!」

    然後,這四兄弟就高高興興的跑回家,去找自己老爹要木匠工具。然後,在村子裡找了些破舊的木頭,拿著鋸子和尺子等器物,開始忙活了起來。

    等到日暮時分的時候,四個大約一尺長,五六寸寬的簡單算盤就擺到了張越面前。

    「主公……如此可用否?」李苗獻寶似的道:「如是不行,俺們就去改改……」

    張越拿起一個算盤,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又伸手撥動了一下算珠,感覺有些粗糙,觸手也不算很友好。

    但,起碼能用了!能用就行,現在的條件,也不需要追求什麼精緻。

    「可以了!」張越笑著道:「辛苦賢昆仲了……」

    有了算盤,接下來就該要回溯珠算口訣了。可惜,瑾瑜木們的冷卻時間至今沒有轉好。

    第一株瑾瑜木才剛剛長到一尺高,從時間上來推斷,瑾瑜木的冷卻時間差不多要一個月才能轉好。

    「或許,我可以去測試一下,這些瑾瑜木是否可以通過其他手段來加快它們的生長……」張越在心裡想著。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21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氪金(一)

    當天晚上,張越等到嫂嫂與柔娘都入睡了,方才進入空間。如今的空間,已是今非昔比。一塊足足有著一畝地大小的小麥田,欣欣向榮的生長著。

    這都是上次麥子收穫後,張越用收穫的麥種播種下來的。差不多有兩三千株麥苗之多!而要催生如此之多的麥苗,一兩顆玉果,已然不夠用了。

    張越測算過,這一畝地的麥苗,用一顆拇指大小的玉果催生,至多只能讓其生長週期增快半個月。再想像之前那般,一顆玉果就見證奇跡,已經不太可能了。

    所以,這玉果得省著用。只能用在關鍵時刻。

    是故,現在,張越眼前的麥苗,幾乎都只是些嫩芽,剛剛冒出頭,翠翠蔥蔥,看上去漂亮極了。越過麥田,就是粟田和豆田了。前天張越就用玉果將粟苗和豆子全部催熟,收割了一遍,然後再次播種下來。

    比較有意思的一個事情是張越的那匹棕馬,似乎特別愛吃空間出產的秸稈。

    張越曾將一些麥稈和豆葉拿去餵給它吃。結果這貨現在已是無稈不歡。若是每日的吃食裡面沒有混點空間秸稈,再加點空間水,人家就絕食!

    哪怕張越給它打個雞蛋,放些骨粉,它也傲嬌的很。鼻子一嗅,沒有聞到空間水和空間秸稈的味道,它就不吃!怎麼都不吃!傲嬌至此,張越也拿它沒轍,不得不乖乖給它加餐!

    誰叫這貨,現在已經儼然成為了趙柔娘小公舉的愛寵了呢?說起來,這馬還真是通靈性,聰明的很。自打見了趙柔娘以後,就黏上了對方。

    還特別乖巧的討好她,見到趙柔娘就打響鼻,用柔軟的鬃毛蹭到她身上。似乎知道,在這個新家裡,趙柔娘的地位很高。

    如此靈性的馬兒,自是立刻就俘獲了趙柔娘的心,將之視為愛寵,每日都要牽著它出去散散步,走一走。

    馬兒靈性,知道護主,每次被趙柔娘牽著出門,都懂走到趙柔娘的一側,將自己的小主人護在它的身側。

    這些天下來,趙柔娘立刻就愛極了它。還給它取了名字,叫做『細君』。

    就這樣,張家增加了一個新的家庭成員,棕馬細君!想著那匹馬,張越就流露出一絲微笑。

    趙柔娘和嫂嫂能夠開心快樂,於他而言就是幸福了。繼續向前走著,越過溪流,來到那座無名小山腳下。

    七株瑾瑜木,靜靜的矗立在原地。只不過,它們現在都已經回到了幼生狀態。長的最高的,也不過一尺高,剛剛抽出嫩葉,長出紋路。

    至於最小的……不過是一株矮矮的灌木。

    在距離瑾瑜木不遠的地面上,幾卷竹簡上擺放著五顆大小不一的玉果。大者如野雞蛋,小的也有拇指大小。皆是青白相間,通體流光,一半熾熱一半溫良的玉果。

    測試至今,張越已經確認了,這瑾瑜木所結玉果,確實與書籍主人本身的思想學派緊密相連,公羊學派士子的書籍所結玉果,全部都是這樣的情況。

    經過這些天的測試與觀察,張越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一些規律。玉果的顏色和觸感,應該與其功效緊密相連。

    只是,現在測試次數不多,還不能徹底弄清楚其顏色、觸感對應的功能。但不要緊,以後有的是時間來探索。

    今日進來,張越只想弄明白,到底有沒有方法,加速瑾瑜木的生長?他走上前去,拿起一顆拇指大小的玉果,然後走到那株已經差不多一尺高的瑾瑜木前。

    「既然玉果可以催生麥苗、粟苗等物,那它能不能催生瑾瑜木?」張越捏著這顆玉果,在心裡想著,然後將之埋到這株瑾瑜木的身下。

    接著他便緊盯著瑾瑜木的枝葉。過了大約兩三秒,一陣異響從土壤中傳來。

    卡卡卡……接著,遠方的溪流,飛來一串水龍。足有一寸粗,落到了瑾瑜木的身周,宛如傳說之中,雨師河伯施法。

    得到空間水的滋潤,瑾瑜木的葉子舒展開來,細細的紋路也彷彿變得歡快起來。

    然後,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起來。不過兩三個呼吸的功夫,它便長高了足足四五寸。紋路也變大了一圈。一朵小小的花蕾悄然綻放。

    張越看著這一切,心中又喜又驚。喜的是,玉果果然可以催生瑾瑜木,驚的卻是這催生的速度有些慢啊!

    一枚拇指大小的玉果,就是用在一畝麥田里,也可以催生整畝麥苗將近一個月的生長週期。但,用在這瑾瑜木身上,卻至多只是加快了其三分之一的生長速度。

    換句話說,這付費冷卻時間,昂貴的緊啊!但轉念一想,這不正是後世某些坑爹手游的慣常套路嗎?

    免費冷卻時間長而坑,很難抽到好東西。想要極品,那就要氪金。

    如今,張越只能祈禱,這個空間沒有沾染上某個養豬場的脾氣。氪了金,你大爺依然是你大爺!那就太坑爹了!

    一咬牙,張越又拿來兩顆玉果,埋下去,方才讓瑾瑜木長到了成熟階段。

    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瑾瑜木,比起初入空間所見的瑾瑜木,看上去要神氣許多,沒有了那種奄奄一息,一副就要餓死的模樣。

    相反,葉片伸展,紋路清晰,精神抖索,就連花蕾也看上去漂亮許多,一副木中王子范。這讓張越稍稍放心了一些。

    同時,在心中也開始期待起來。這付費的冷卻時間,會不會出現一些新功能呢?

    懷著這種想法,張越就閉上眼睛,退出空間,回到自己的臥室,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臥室之中,依然滿滿噹噹的書簡,心裡面多少舒服了一些。

    這些書籍,最起碼還夠他用上三五十次!手裡有糧,心裡便不慌!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現在雖然肥料還多的很,但,未來需要用肥料的地方還多的很。

    所以,張越知道,自己得盡快想個辦法,搞到一批新的高質量的『肥料』了。

    太學那邊,應該還可以賣上幾次……

    但,光靠賣,不是長久之計啊!最好還是要找一個長久供應之路!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25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氪金(二)

    想要找到長久供應之路,當然是得自產。也就是開書院。走孔子、鬼谷子、荀子、董仲舒的路。只是,這條路不好走啊!充滿荊棘,前路坎坷。

    張越也不知,要不要走這樣的道路?能不能走這樣的道路?從書架上,隨便拿了幾卷書簡,張越閉上眼睛,再次進入空間。

    將這幾卷書簡放到瑾瑜木身下。刺啦一聲,瑾瑜木的花朵大口的虹吸起來。無數亮金色的絲線從書簡裡被吸進花蕾。然後,像是打了一個飽嗝。花蕾綻放,奇香滿溢。

    張越立刻被沉浸其中,幾乎忘乎所以,還好他記得此行的目的,抱守著最後的清明,在心裡默念:「珠算課!」

    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關聯詞。那些九十年代末期最後的珠算課程。須臾之間,他就發現,自己彷彿穿越了宇宙,穿透了時間,從記憶的河流溯源而上。朗朗讀書聲,再次入耳。那是已經幾乎被記憶所完全遺忘的小學母校,翠翠蔥蔥的樹蔭,遮蔽著學校的窗台,阻擋著陽光的侵襲。

    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學校的年輕漂亮的女老師,站在講台上,拿著昨夜備好的備課記錄,帶著全班同學大聲朗讀著:「一一上一,一上五去四,一去九進一……」

    一個個算盤,撥的叮噹響。年幼的小張越,拿著家裡帶來的算盤,在桌子上認真的跟著老師朗讀,一邊讀一邊撥動著算盤。

    這一切,如在昨日,如在剛剛。清晰而深刻,一覽無遺。時光飛逝,越過寒暑,跨越春秋。

    數十堂珠算課揮手而過。那些曾經的童真與童趣,亦匆匆而逝。最後,張越睜開了眼,他赫然發現,自己似乎竟已經完全掌握了珠算手法。都不需要算盤,雙手就已經在自動撥動算珠。

    無論想算什麼,只要問題一浮現在腦海中,手指就立刻在空氣之中撥動虛無的算珠,答案旋即浮現。

    「這算是氪金的福利?」張越在心裡想著:「自動強化回溯的技能能力?」

    他很清楚,自己從來都沒有掌握過如此高深的珠算技能。說句不客氣的話,當年的小學的珠算課上,他絕對不是認真聽講的哪一個。而這樣強悍的珠算能力,卻是那些教他珠算口訣的老師恐怕也沒有的。大約屬於那些專業的會計才能擁有的能力。經過千錘百煉後日積月累得到的技能。

    而他卻自動掌握了這項可能旁人需要十年以上珠算計算浸淫才可初步具備的能力。甚至形成了條件反射!

    「這氪金的東西,還真是不俗……」張越笑了起來。

    看樣子,這空間對待氪金玩家,是很歡迎的。它在鼓勵自己氪金?!無論它的企圖是什麼?它是否具有什麼目的?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得利,可以借它之手,在這個時代保護好自己與自己的親人!

    站起身來,張越走上前,撿起那顆掉落在地上的玉果。這顆玉果結的格外的漂亮。圓潤有澤,青白相間的顏色,宛如藝術品一般流動,溫良與火熱並存的觸感,更是讓張越觸之愛不釋手。

    而它的大小,也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的結出來的玉果,幾乎有一個雞蛋大小。

    是第一次所結玉果的數十倍大!從過去的經驗來看,它所能發揮的催生能力,恐怕也是第一次那枚玉果的數十倍!

    經過這七八次的驗證,張越現在已經明白了。瑾瑜木玉果的功效與其大小成幾何正比。

    玉果越大,效果越強。這樣的一顆玉果,恐怕就是這些瑾瑜木所能結出的最大玉果了!獨有氪金狀態下才可能產出的極品!

    這樣的寶貝當然不能隨便用,得用在刀尖上。想了想,張越就將之放到不遠處的竹簡台上,小心的珍藏起來。

    …………………………………………

    睜開眼睛,臥室之中的燭光已經漸漸熄滅了。漆黑的黑夜之中,張越的雙眼,炯炯有神。

    哪怕是在這樣的黑暗中,他的視力也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幾乎能看清楚整個臥室的細節。

    這是他十餘日前就已經有的能力。視力幾乎是個bug。彷彿返祖,重拾了數千年前,遠古的先民們在與猛獸毒蟲搏鬥時鍛煉出來的視力。

    永遠不要忘記:人類曾經是這個地球上最恐怖的動物,是曾站在,也一直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生物。

    所謂獅子、老虎、狗熊,都只是人類祖先的獵物而已。便是恐龍復活,大約也只能落得猛犸象和劍齒虎的下場!

    但現在,張越發現自己似乎又多了一些能力。力氣!肌肉之中,彷彿爆炸了一樣。他甚至有種直覺,現在,便是項羽在眼前,呂布持戟而出,他也有一戰之力!

    這似乎是氪金之後,空間給的福利。

    準確的說,應該是瑾瑜木的香氣,刺激了他的肌體,使他返祖,重拾了早已經被錦衣玉食和安逸生活所淡忘的那些遺留在基因和細胞深處的祖先記憶。

    他大步走出房門,來到院子裡。那匹被拴在馬駟的棕馬細君見到他,立刻歡快的嘶鳴了一聲。

    張越笑了笑,道:「當然不會忘記你……」

    說著就將一壺空間水與幾根麥稈與幾片豆葉,放到它的馬槽裡。

    『細君』立刻就歡快的,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

    在張家這十餘日,這匹本就神駿非常的寶馬,如今已經變得更加神俊。

    它的肌肉分明,眼睛變得大而明亮,四蹄更加發達,鬃毛柔順如絲緞,奔跑速度和耐力都提高了許多。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匹母馬。這意味著,它或許能成為一系良馬的祖先。換句話說,它的價值,將可能是無限!

    漢家想要良馬的心情,就像少年郎渴望著少女的傾慕一樣。為了馬,漢室甚至發起了大宛戰爭,遠征萬里,跨越大漠和戈壁,令大宛人屈膝下跪,獻上了他們的國寶汗血寶馬!

    然而在現在,這匹馬,在張越眼中,最重要的價值,不是它的寶貴和珍惜。而是它是趙柔娘的寵物,一匹能夠保護趙柔娘的馬兒。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4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29 PM 編輯

第五十章 收小弟

    朝陽初升,紅日萬丈。迎著晨曦,張越漫步在甲亭村外的山腳下,沿著長水河的河岸前行。

    他很喜歡,並且享受這樣的晨間漫步。一則是鍛煉身體,歷史證明了一個真理無論在什麼時候,活的足夠久的人,總是有優勢的。

    只要你能熬死你的那些對手。你就基本能贏得勝利。就如漢室發生過的故事。

    固安候申屠嘉熬死了大部分的高帝功臣,於是,這個當年不過是高帝功臣之中的小鬼,一個區區隊率,登上了大漢帝國人臣的巔峰,拜為丞相。

    二則是因為,這南陵的風光景色,非常壯麗!南陵縣位於著名的灞上原之中,後世名之曰:白鹿原。

    著名的小說《白鹿原》就是寫的解放前此地農民的故事。在後世因為水土流失和風化侵蝕等關係,灞上原的景色,不再壯麗。

    但在如今,此地堪稱天下有數的風景區。滻河與灞水千百萬年來不斷的侵蝕著這片台原的土地,在大地上留下無數縱橫交錯的溝壑。

    有些溝壑延綿數十里,寬達數尺。是天然的渠道和最好的灌溉系統。是故,南陵縣和霸陵縣的農業自古非常發達。

    幾乎不用擔心什麼水澇乾旱。而灞水和滻河的侵蝕,卻從未停止。另一方面,秦嶺山脈的造山運動,向南擠壓,使得台原在事實上是在逐年升高的。

    這個速度雖然很慢,慢到人們無法感受。然而,數萬年來累積起來,依然非常可觀。於是,在張越眼中,長水河事實上是在低於地表十幾米的底層流動。

    滾滾流水,一路向北。在有些地段會形成一條小瀑布。奔流的河水,咆哮著衝入下游,浪花四濺,蔚為壯觀。

    望著眼前縱橫交錯的溝壑,再聽著耳中轟鳴的浪花聲。張越頗有種置身於赤壁,身臨周郎破曹之際的感受。

    西元前的世界,空氣清新,碧空如洗。晨曦的陽光落在身上,舒服的晨風吹在身上,這種感覺,是張越在後世從未有過的。

    遠望山巒,隱約有人影在竹林之中活動。片刻後,幾個年輕士子,拖著兩根砍伐下來的竹子,氣喘吁吁的走下山間。見了張越,這幾人顯然有些手忙腳亂,慌張不安。

    「張生早……」幾個年輕人都有些自卑的低下頭。

    「諸君早!」張越卻是微笑著上前,與他們見禮:「諸君可是伐竹為簡?」

    「然!」一個看上去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士子拜道:「吾等家貧,拿不出買簡的錢,就只好出此下策……」

    話語之中,略帶著羞愧。在漢室,貧窮確實是一種原罪。窮,不僅僅意味著生活艱辛,更意味著地位低下,甚至連人格都會低人一等。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事實!想當年名臣朱買臣,微寒之際,被老婆一腳踹出了家門……於是留下了著名的成語:覆水難收。

    主父偃沒有發跡前,到處顛沛流離,連親友都看他不起,這讓他大受刺激,得勢之後便叫囂:吾日暮,故倒行逆施。

    生不能五鼎食,死亦五鼎烹!張越已經觀察這幾人好幾天了。

    事實上,他一直在觀察來甲亭的士子。看看誰可以造就,誰又可以拉攏,誰可以做小弟?

    最終,這幾個人進入了他的視線。他們的背景也底細,張越也打探清楚了。

    眼前的這個士子叫陳越,他身後那個與他相貌相似的年輕人叫陳航,兩人都是湖縣人,乃是堂兄弟。

    他們的父輩,曾是湖縣的商賈,靠販絲與陶,一度日子過的非常紅火。可惜,後來經商失敗,家道中落。而其他人的經歷,也都是類似。都是曾經家境富裕,因此得以讀書,其後家道中落。

    通過這幾日的觀察,張越發現,他們的性格都比較自卑,內向。平時沉默寡言,埋頭抄書。甚至就連張越開講的時候,他們也很少去湊熱鬧,不是在抄錄書簡,就是在忙著編竹簡。

    也就是給亭裡的孩子們授業時,方才有所言語。雖然暫時還不知道他們的天分和本性怎麼樣?

    但毋庸置疑,這幾人都是很好的小弟人選。張越很清楚,在任何時代,單獨一個人都是無法成事的!

    孔子能有現在的地位,靠的是他的門徒們在大肆宣揚和推崇。特別是子夏先生與曾子的貢獻極大。

    前者重新整理和編纂了《春秋》,使得這部孔子著作能夠廣為人知。後者整理和編輯了《論語》,使得孔子的言行可以為後人所知。

    至於孟子就不行了。因為門徒不給力,宣傳不夠,同時為統治者所忌的緣故。如今孟子的思想,傳播的範圍相當有限。甚至都不是主流儒學的一部分。

    事實證明,想要成事,就一定要有一個團體。想搞改革,得有利益集團支撐。想要影響世界,就得掌握輿論話語權。就連打仗,也是上陣父子兵。而這些都不離開小弟們的支持和衝鋒陷陣。

    張越很清楚,他現在的逼格還不夠,錢也不夠。想收復小弟,就要找準目標。這幾人,且不談心性與天分如何,至少,在理論上是最好收服的小弟人選。

    因為他們夠窮,地位夠低。已經一無所有,一旦拜入張越門下,就只能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至於人品人性,這可以在以後的接觸中試探出來。天分什麼的,在張越眼裡更是最不重要的東西。笨一點有什麼關係?

    孔子門下七十二賢之中,就有著很多被孔子認為是笨蛋的學生。譬如朽木不可雕也的宰予。

    作為穿越者,張越有的是辦法,培養人才。譬如,最笨最簡單最有效的填鴨式教育,題海戰術。

    當然了,收小弟也不能一上來說:啊呀我看你們骨骼驚奇,我這裡有屠龍之術,只要998!

    那太低等了!

    張越微笑著看著這幾人,悠然說道:「今日吾當在午間於亭中開講,講數術計取之事,諸君若有空閒,可來一聽……」

    這幾人聞言,都是不可思議。張生居然親自來告訴我們,讓我們去聽講???

    「張君高義……」眾人都是大禮而拜:「吾等敢不奉命?」

    於他們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尊重和重視。來自士人的尊重和重視!而且是來自一位無論學問還是品德,都受人讚譽的名士的尊重與重視。

    這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露。人人都是感動不已!這個時代的士人,依然還留有戰國遺風。

    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君以仇寇待我,我以仇寇報之!

    大復仇思想理論侵蝕之下,士人不僅僅特別會報仇,而且特別會報恩!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49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首富之子

    一個消息在甲亭之中不脛而走。

    「張生今天要開講數術計取之道了!?」許多士子聞言,都是既驚且疑。

    在漢室倘若經義是理論的王座,那麼數學就一定是實用的王座!自北平文侯張蒼開創漢家考績制度之後,官吏的陞遷任免,就與其政績息息相關。

    甚至連福利待遇以及退休待遇,都與官員政績緊密相連。譬如,按照制度,考績課最的,可以享受予告的福利!

    什麼叫予告,就是帶薪休假。在漢代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譽和官吏最高的獎賞。

    當世名臣,都享受過予告。反之,沒有享受過予告的,必定算不得什麼名臣。而想要政績好,在每歲上計之時,拔得頭籌。精於數學與統計的助手與幕僚便必不可少。

    因為漢室執行的是編戶齊民的國策。皇權下到村亭,統計人口賦稅,計算戶口增值,以及組織民眾修葺水利,發放賑災物資,向上匯報今年的成績,這些都得要精於數學計算與統計的官吏協助。

    於是,上到中央九卿,下至地方縣道,皆廣設計吏。只要數學學的好,這年頭,真不愁找工作。九卿各司,都有大量的計吏名額,每年九卿們都在求賢若渴的招募精於數學、統計的人才。

    郡縣各級,更是每歲都貼有招賢榜,求聘數學之才。甚至哪怕只是稍微會些數學皮毛,也可以在鄉中充任薔夫。

    更可怕的是,因為寧成之故,為了防止再次出現一個寧成,所以各級官府的令吏,自己也都不得不學習數學,想當年,寧成風光的時候,可是帶起了一波,下級架空上級的節奏。

    一大幫特別上進心的胥吏和佐吏,紛紛學習寧成好榜樣。將很多數學不精,手腕不夠的上司給架空了。然後,這些人就踩著自己上司的肩膀不斷向上爬。

    於是,數學在漢室最近這二三十年,越發的受到重視。文學之士,倘若不懂數學,出門都不好意思見人。當今天子也猶好數學計算之才。為了討其歡心,燕王石、昌邑王髆等皇子紛紛鑽研數術。

    燕王劉旦甚至因此成為了當世數一數二的數學大家!其他諸侯王,也紛紛效仿,在其國中,廣聘數學之才。

    毫不客氣的說,只要將《九章算術》讀透了,可以靈活運用了,那麼,縱然無法被人舉薦,卻也可以通過被官府征辟、諸侯王征辟的途徑出仕。

    只是,數術之道,何其深奧、晦澀?能精於數術之道的,莫不是白髮鴻儒或者世家之子。

    這張生,居然要講數術計取之道?很多人都有些不相信。

    「這怎麼可能?」有人議論著:「張生年不過二十,縱然生而知之,天縱奇才,恐怕也未必能知數術之道啊!」

    這也是大多數人的疑慮。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天下公認,可掌握這六藝者,就是君子。而君子是什麼?國士也!

    「可是這旬日以來,張生何曾讓吾等失望?」有張越的腦殘粉說道:「以吾觀之,張生非無十足把握之事,從來不做!更何況這講道之事,一聽便知……」

    很多人開始搖擺起來。

    「要不,我們去聽聽?」士子們相互議論:「反正又不要錢,聽聽看又有何妨?」

    於是,等到中午之時,張越家門口,便已經聚集了兩百餘人,皆儒服長袍,衣冠飄飄之士人。

    這些人不僅僅只是寒門子弟。還有著聽到風聲,從左近趕來的世家官宦子弟和貴族子弟。要知道,南陵縣可是薄後之陵寢所在,與太宗霸陵相距不遠,又與高帝長陵遙相對望。

    太宗功臣與高帝功臣們,有很多都選擇在霸陵、南陵定居。

    一方面,守護自己祖先的陵寢(有許多漢代功臣在身死之後獲准陪葬帝陵),另一方面則是伺機等待復家。

    本來,這些人是根本就不怎麼在乎張越在甲亭這裡玩的動作。對於高傲的貴族子弟們來說,張越在甲亭搞的把戲,不過是寒門士子們內部的自嗨罷了。

    算不得什麼稀奇。只是,最近數日,不斷有人將甲亭發生的事情外傳。張越所講的許多讀書訣竅與法門,被傳的神乎其神。這下子,貴族子弟們就坐不住了。紛紛將視線投注於此,甚至遣家臣僕役來甲亭打探風聲,旁聽講課。

    這些人回去後,就成為了張越的腦殘粉,紛紛對自己的主人稟報:「張生學究天人,慷慨而好義,可稱名士矣……」

    又將自己旁聽記錄的筆記交上去。這下子,這些貴族之後也坐不住了。在看了家臣們記錄的筆記後,人人都是激動不已。錯非礙於身份的矜持,他們早就跑來甲亭了。只是,想著自己再怎麼著也是國家名臣之後,列侯子嗣。

    祖上曾經顯赫無比,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就跑去甲亭向一個布衣請教呢?祖宗的面子往哪裡擱啊?傳揚出去,家族的名聲怎麼辦?這才僵持了下來。但現在,從甲亭傳出張越要將數術計取之道後。

    這些人便再也坐不住了。數學啊!這可是數學啊!萬一這張生果然有奇才,能講數術之道,能授計取之業。

    自己卻有錯過了,那就得不償失了!要知道,當今可是喜歡數學之才的。與拍天子馬屁相比,家族的面子算個屁?

    於是,住在長水鄉的那幾位列侯功臣之後,聞訊便立刻驅車而來。當然,也不全是來求教的。也有打著想要踩著張越的腦袋,給自己刷聲望的人。

    畢竟,甲亭這裡可是聚集了兩百餘士子。是現下關中士子聚集數量最多的地方之一。如在這裡可以壓服這張生,那麼,必定可以名揚關中,甚至傳揚天下!

    從此一舉成名天下知,走上受天下矚目,萬民景仰,成為高富帥,贏娶貴富美的人生巔峰。所以,在聚集的士子群之中,也有那麼幾個在暗自蓄勢,準備砸場子的人。

    在這幾人中,猶以一個身材健壯,身著錦衣,有著十餘僕從跟隨的年輕男子最是囂張。

    「儒生皆五蠹之蟲,愚笨不堪之輩……」這人一到甲亭,就毫無顧忌的說道:「這所謂的甲亭張生,依我看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人而已!」

    如此囂張,立刻就激起了很多人的怒火,甚至有人將手按在劍柄上,要拔劍而起,將此子砍死!但終究顧忌此人的隨從甚多,有所忌憚。

    「爾何人也?」有人問道:「竟敢如此目中無人!」

    「茂陵法家拂士袁常!」貴公子眉毛一跳,冷聲哼道:「爾等敢有不服者嗎?」

    頓時,一片寂靜。就連那幾個想要拔劍砍死這個囂張貴公子的人,也不得不悄悄的將手從劍柄挪開。

    因為,這個人在關中太出名了……出名到,幾乎沒有人不沒聽說過他!此人有個爹叫袁廣漢。天下第一首富,訾產以萬萬計!

    元朔六年,當今天子立武功爵,最末等的造士也需要錢十七萬,從第一級造士向上買武功爵,買到最高的軍衛,共需黃金三十餘萬金!

    依照規定,武功爵擁有可以抵扣罪罰,優先被選為官吏的特權。自推出以來迄今,沒有人能買得起最高的軍衛。

    但是,天漢三年,袁廣漢分四次出黃金兩萬七千金,錢三千萬,一口氣給他自己買到了武功爵的第十級左庶長!

    天下震動,人人側目。袁廣漢也由此天下聞名,無人不知。茂陵袁氏也由此成為了公認的天下首富!

    這年頭,只要有錢,哪怕是商賈,也可以貴比列侯!只要錢夠多,連法律也算不得什麼了!

    而袁家的錢,多到恐怕連袁廣漢自己也數不清楚。於是,他的獨子袁常,就成為了整個關中最跋扈的紈褲子。

    哪怕是當朝丞相公孫賀的兒子長安城有名的二世祖公孫敬達,據說也曾經被袁常當眾打臉,卻不敢提報復之事!

    見到眾人皆噤若寒蟬,袁常頓時哈哈大笑,得意至極。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8:58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土豪

    拿著一個算盤,張越走出房門,門前已是熙熙攘攘。只是粗略掃了一眼,張越就發現,今天聚集在此的人,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多。

    最起碼有兩百餘人!再一看路口,還停了七八輛馬車。

    張越於是在心裡微微一笑,姜太公直鉤釣魚,釣了三年,終於釣上周文王。他在這甲亭釣魚,釣了這十餘日,總算也有魚兒上鉤了。也算不枉他煞費苦心。

    「張生好……」

    「見過張生……」

    左近等待的士子紛紛拱手問好,張越也一一回禮,作揖說道:「諸君午安……」

    這時,人群之中,忽然有人說道:「你就是那個張毅?」

    張越扭頭看去,卻見在十餘隨從簇擁下,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非常傲氣的擠開人群。

    他穿著價值連城的蜀錦常衣,腰間繫著一把鑲嵌了寶石的長劍,腳履絲質鞋,手上更是戴著一隻亮瞎眼的黃金扳指。

    但最讓張越注意的,卻是他的冠帽。

    那是一頂獬豸冠!當世服獬豸冠的,只有兩種人。

    第一,執法的官吏。

    如廷尉卿諸吏、執金吾諸有司、御史大夫麾下的御史們。

    第二,法家的人!

    獬豸冠是很好辨認的。

    這種冠帽高五寸,以纚為展筒,以鐵柱為卷,方方正正,很好辨認。

    因是楚莊王所發明,所以獬豸冠又號楚冠。

    當年,叔孫通見高帝,因服儒服,著儒冠,高帝不喜,於是改傳楚服,戴楚冠,高帝方才轉怒為喜,願意聽他說話。

    當時叔孫通所戴的楚冠,就是獬豸冠。

    毫無疑問,這個貴公子必定不是什麼廷尉官吏、執金吾下屬或者御史什麼的。

    那麼,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法家士子!這可是頗為稀奇了啊!

    當世,法家雖然依舊興盛,在張湯舉起了『春秋決獄』的旗號後,儒法合作頗為順利。

    儒皮法骨的事業更是進行的如火如荼。

    荀子當年,所設想的儒法合流,終於在漢室變成了現實。

    只是……現下的法家士子、大臣,皆出身於中下層。大部分都是佐吏之後,胥吏之子。

    富貴人家的子弟,是不可能去學什麼法家思想的。

    一個豪富子弟,居然是法家的士子?這太稀奇了!

    簡直就跟老鼠表示要報考黑貓警長的學校,兔子跑去狐狸洞裡要求跟隨狐狸修道一樣稀奇!

    張越笑著看著對方,微微作揖,拜道:「鄙人正是,不止閣下是?」

    「茂陵法家拂士袁常!」對方大咧咧的看著張越,不屑的道:「聽說尊駕學究天人,吾不是太相信,所以冒昧上門,向閣下討教一番……」

    哦……踢館的啊……

    張越瞄了一眼對方,雖然對於法家的思想和理論,他暫時沒有去涉獵,也沒有去學習。

    但不要緊,回溯的史記裡,太史公曾經評價法家,說他們不別親疏,一斷於法,嚴而少恩,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

    眾所周知的,太史公本人的立場是親近儒家,心慕黃老,所以對於法家、墨家都有所偏頗。是故,描述法家的時候,難免會有些偏頗。所以呢,這個評價僅供參考。張越也不會全信,但也不會不信。

    …………………………………………

    這時,左近的士子和趕來甲亭的貴族子弟,都紛紛自動讓開道路。

    沒辦法,神仙打架啊!他們怎敢摻和進來?

    這張生姑且不說,那袁常可是關中最壕的紈褲子!

    他爹袁廣漢的錢,多的連少府也是艷羨不已。

    而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沒有什麼事情辦不成!

    袁氏之富,富可敵國。於是,就連長安的列侯勳臣們,也對這個紈褲子忌憚不已。沒辦法,人家錢多。玩不過你,就拿錢砸死你!所以,袁常素來無人敢惹!

    「這張生怕是要跌一個大跟頭嘍!」有貴族子弟說道。

    「恐怕是……」有人低聲說著:「那袁氏何等豪富?袁家門下,養有無數幕僚食客,其中不乏學究百家之英才!」

    「這袁常雖然紈褲,但他身邊智囊可不簡單……」

    而寒門士子們,則都是有些提心吊膽。人盡皆知,袁廣漢就袁常這麼一個獨子,自小就寶愛至極,寵溺無邊。

    簡直就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這使得此子從小就目空一切,跋扈不已。

    在長安城橫衝直撞,連丞相家的面子也不給。

    張生若是惹惱了此人,恐怕……許多人都為張毅捏了一把汗。

    ……………………………………

    張越轉身朝著袁常微微一拜,笑道:「兄台何以賜教?」

    一副你放馬過來,怯懦半步算我輸的架勢。

    袁常一看,樂了。他在關中橫行,幾乎從未遇到過什麼反抗。旁人一聽他的名字,就自動服軟了。

    除了那年,那個人以外,他袁常就未逢敵手。也正是因那人之故,他才對法家有了興趣。於是,就戴上了獬豸冠,到處以法家士子自居,到處踢館。

    倒不是他真的喜歡法家,或者說對商君、韓非子充滿敬意。純粹只是他覺得這樣很酷!

    如今,在這南陵縣,居然遇到了一個敢反抗,願意反抗的人?這讓袁常真是欣喜若狂!

    「聽說閣下今日要講數術之道?」袁常負手冷道,一副拽的上天的氣勢:「那吾就討教一下閣下的數術之道好了!」

    數學什麼的,袁常其實壓根就不懂。但沒關係,他家是豪商。他爹的產業不計其數,門下幕僚食客之中藏龍臥虎。

    這些年來,他袁常拳打長安敬老院,腳踢秦嶺幼兒園,靠的就是這些他麾下那些食客與幕僚。

    他輕輕揮手,對身後道:「爾等誰願去與張兄切磋切磋?」

    當下,便有數人出列,拜道:「少主,吾等願向張公子請益……」

    這些人,也都是激動萬分,他們跟著袁常,可不是只是想混吃等死的。他們想的是討得這紈褲的歡心,能讓他出錢幫自己捐官!

    數年前,袁常曾幫江夏人黃霸,一次出錢三百萬,捐了個謁者的官。後來黃霸被自己兄弟牽連丟官。

    又是袁常,大手一揮,出錢一千萬,粟米十萬石,幫他捐了個左馮翊的補官,然後運作去了沈黎郡,出任沈黎郡郡丞。

    這可是兩千石的官吏啊!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這麼壕,就是如此的敗家!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9:00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狂妄

    一個絳衣儒生,在得到了袁常的首肯後,對張越道:「不才太原許恢請益張兄……」

    一副標準的龍傲天架勢。大有要捏死張越的架勢!

    人群之中的貴族子弟們,聽到此人自報家門,又見了他的長相,紛紛色變。

    「許恢?」

    「徐商先生的那個兒子?」

    一個貴族驚訝出聲。其他眾人聞言,也都是面色大變,看向此人的眼神都變了。

    當今之世,在理論上來說,只有那些曾經榮膺受封五經博士的巨頭、鴻儒方會被世人以『先生』尊稱。

    但總有些人是例外。許商就是其中之一。他乃是當今之世最有名望的幾位數學大家之一。

    甚至可以堪稱繼北平文侯張蒼、故御史大夫兒寬之後,漢家數學造詣最深的人。

    他所著的《許商算術》,在列侯圈之中被公認為是學習和研究《九章算術》之中那些晦澀而深奧的數學題目,並將之靈活運用的教科書。

    傳聞,燕王劉旦,就曾親自派自己的家臣前往太原,恭請許商去燕都薊城相會。

    然後以安車蒲輪,恭送許商回家。而許商諸子之中,傳聞就以許恢最強。

    其人八歲就能讀懂《九章算術》的方田,十四歲就開始與乃父探討粟米章,及至二十歲,便能解少廣章與商功章之中那些讓人頭大如麻的難題了。

    在整個北地,許恢就是年輕一代之中最為傑出的人才!

    「想不到此子都被袁氏所招攬了……」有列侯之後長歎一聲:「金錢之威,如斯可怖!」

    許恢本人更是得意無比!驕傲的如同一隻戰勝的公雞,昂著頭,俯首著眾人。彷彿在說: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某一個人,我是說……在坐諸君,皆是垃圾!

    沒辦法,若是經義什麼的,他可能會怵人三分。但數學方面……

    他許恢向來自認為,除非北平文侯復生,耿壽昌先生再世,兒寬從墳墓裡爬出來。

    不然,他稱第一,誰敢認第二?

    二十歲那年他北上燕薊,與北平文候的後人交遊,得到其家珍藏的《九章算術》《算數書》原本,又有幸一觀張氏珍藏的北平文侯留下來的手稿和書籍。

    數學功力大進,就連其父也不得不歎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者,吾兒恢也!這些年來的經歷也告訴他,天下無人矣!

    他已經連續數年,沒有遇到任何能夠在數學領域,在他面前可走三合的對手了。

    隨隨便便從商功章或者少廣章之中摘幾個題目,稍微改改,加些難度,就足以讓大多數人撓頭搔首,不得其解。

    要不是主爵都尉桑弘羊位高權重,等閒不會見人,他都想跑去桑府大門邀戰,將這天下第一數學家的名頭按到自己腦袋上了。

    ……………………

    「許兄是吧……」張越掃了一眼這個驕傲的有些中二了的學者。

    雖不認得此人,也沒有聽過他的大名。但周圍人的議論,也讓他得知。

    這位學者,是有幾把刷子的。但那又如何?《九章算術》張越也是久聞大名了。

    這部先秦時代的數學巨著,涵蓋了許多哪怕在後世,也屬於普羅大眾為之束手的數學難題。

    更可怕的是,這部書是經過一代名臣,故丞相北平文侯張蒼親自編輯和重新編纂的。作為一代學霸,張蒼將自己畢生的心血傾注於其中。

    使這部經典在舊的基礎上,煥發出了新的勃勃生機。這更是一部實用性極強的數學巨著。

    因為其中章節和題目,基本上都是圍繞了如何統計、計算戶口。怎麼分配人力,如何調度資源,怎麼適配徭役、分配賦稅,如何徵收稅賦,等等等等。

    換句話說,這個時代能讀懂《九章算術》並將之運用的人,至不濟也可以管理一個縣。手腕高超一點,背景再深厚一些,足可治一郡。

    只是……在穿越者面前,這部先秦先賢心血結晶與張蒼花了一輩子時間打磨和雕琢的數學巨著,就顯得不夠看了。

    在後世,小學數學就開始討論多元多次方程解了。初中的數學與幾何,就開始研究各種在這個時代看來,已經是最頂尖的數學難題了。

    至於高中……立體幾何、函數、不等式、複數……

    一本本厚厚的題冊在冷笑著看著你……讓每一個學生,都瑟瑟發抖,戰戰兢兢。

    作為一個曾經在公務員考試中殺了三進三出的前公務員,張越微微一笑:「真是好巧,鄙人在數學計算領域,素來自稱天下第二……」

    「贏閣下一人,顯不出鄙人的功力……」

    張越瞧了瞧袁常身後的那幾個似乎也都有些面露不忿的人,勾了勾手指:「一起上吧!免得別人說我張子重欺負人……」

    他將手中的算盤放案幾上一擺:「諸君隨意出題,吾這便解答……」

    張越的態度,素來就是你囂張?哥比你囂張一萬倍!年輕人不要在哥面前裝逼,因為……哥會的裝逼姿勢,比你多一萬倍!

    狂妄!太狂妄了!圍觀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尤其是貴族子弟們,面面相覷。

    「這張生口氣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這可是許商之子,天下有數的數學大家啊!」

    寒門士子們則都是興奮了起來,特別是那些張越的腦殘粉們,歡呼雀躍,幾乎都要蹦起來了。

    在這些人眼中,張生給他們的印象,就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會!而這袁常的態度和這許恢的神態,更是讓這些寒門士子,在心中被堵一塊巨石,難受得緊!

    如今,張生的反應,讓他們大為振奮!吾輩不可辱!寒門士子們握緊拳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貴族子弟?豪商之子?那又怎樣?!

    故丞相平津獻候公孫弘是養豬的,一代名臣御史大夫張湯是胥吏之子。

    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是奴產子。當世名將,曾率八百騎滅一國的大將趙破奴是流亡匈奴的庶民之子。

    當世最出名的數學大家,公認的天下第一經濟專家,主爵都尉桑弘羊,也是商賈之後!

    你們?所謂的貴族子弟,所謂的豪商之子。又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羞辱與輕視吾輩?

    自古,宰相拔於布衣,大將奮發於仕伍之中!這天下,自是吾輩的天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9:06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自取滅亡?

    張越的行為,毫無疑問,深深的激怒了許恢。他氣的都快發抖了!

    「爾敢辱我?」許恢將手按在劍柄上,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忍住了拔劍將這個可恨的男子砍成肉醬的衝動!

    他身後的那幾個袁常的隨從,也都是氣的跳了起來。

    「豎子!休得猖狂!」一個中年文士,跳著腳罵了起來。

    對於他們來說,張越的態度實在是太可恨了!完全就是將他們視為無物!更是赤裸裸的嘲諷!

    於此時的士大夫來說,這樣的嘲諷行為,已然足夠激起每一個人的怒火!在大復仇思想影響下,便是仗劍而起,與張越生死決鬥。官府也是不會管的。張越卻只是掃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猖狂與否,乃是由實力來決定的……」

    他坐下來,拿著算盤,冷眼斜視:「吾便坐於此處,爾等有任何題目,皆可來問,答不出、答不對,算吾輸!」

    袁常都看呆了。平素裡,他以為他已經夠囂張跋扈的了。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要知道,他的這些隨從,可沒有任何一個是易與之輩!那許恢就不提了。為了請此人來給自己妝點門臉,袁常光是聘金就花了差不多一百萬。

    還許諾三年後,為他捐官。這才讓許恢欣然應允。其他人的逼格,雖然不如許恢。但也都是郡縣之才,曾經顯名於地方的大能!其中,精於數術之道的,不在少數。

    但,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這個看上去似乎比自己還小一些的士子,卻是怡然不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袁常真想上前去,向這個年輕人科普一下,他眼前的諸生的來歷。或許,在知道了許恢過往的戰績和威名後,對方會被嚇得瑟瑟發抖?

    但他還是忍住了。

    「等會,有得你哭的時候……」袁常懶洋洋的負著手,看著前方。

    在他想來,這一切的結局早已經注定。這許恢的聘金可是一百萬錢!

    相當於一個食邑五千戶的頂級列侯封國一歲租稅收入!(漢室列侯封國食邑以戶計,每戶歲入租稅兩百錢)。

    比整個長水鄉去年的全部賦稅收入和賤更錢收入的總和還要多。簡直就是黃金打造的人才。這張子重又是誰?
    夏四月之前,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關中有這麼一號人物。他拿什麼來與自己鬥?

    在袁常眼中,眼前的這個張子重,十之八九就是死鴨子嘴硬。他馬上就會知道,自己究竟錯的有多麼厲害了!

    …………………………

    張越的態度,毋庸置疑的激怒了包括許恢在內的袁常扈從們。

    當下就有一個青衣文士走出來,對著許恢等人說道:「區區豎子,寒門饒舌之人,還不需勞煩許公與諸君,且看我伍垣破之……」

    他傲然走到張越面前,一臉憤慨的問道:「爾且聽吾出題……」

    「今有田廣三千二百步,從三百七十五步,分為上田、中田、下田,上田以畝產四石,中田以畝產兩石,下田以畝產一石,秋收共得粟萬五千石,上田幾何,中田幾何,下田幾何?」

    這個題目一出,寒門士子們首先蒙圈了。他們連總共有多少畝地都有些傻傻弄不清楚。

    更別提後面的這個問題了。就是那兩三個平素自詡數學不錯的貴族之後,以精英自居的列侯子弟,一時間也有些撓頭。

    伍垣更是一臉傲然。這個題目,完全就是他隨即亂出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假如要去算的話,起碼需要一天時間,甚至可能都還算不出來!伍垣的幾個同伴也都怪笑起來。

    在他們眼裡,張越已是必敗無疑!許恢更是一臉傲然。在他眼中,這張越將要大大出醜!

    他甚至已經在心中準備嘲諷的腹稿了!

    ……………………

    張越聽完,微微一笑,將手上的算盤擺好,然後辟里啪啦的一陣操作。只見算珠飛動,快若閃電,不過兩三個呼吸,便已經有了結果。

    「區區小題,在下八歲之時,就已然做膩了……」張越不屑的說道。

    這是實話,當年小學的時候,父母逼迫他參加過無數個補習班和奧數學習班。

    那年頭,正是奧數班流行之際,誰家小孩要沒有參加過奧數班,那出門都不好意思見人。

    而此人所出的這個題目,與那些什麼學校有XX個人吃蘋果,有三分之一的人吃了XX個,五分之一的人吃了XX個,問總共有多少個蘋果有何區別?

    最多不過稍微增加了一點難點。雖然多年沒有做題了。學校養成的習慣和知識,差不多忘記了。

    然而,解題思路和步驟卻都還是記得的。更重要的是經過空間強化以後,他的珠算技能是max!

    所以,這種題目,在張越面前還真是小兒科!

    「總計得田五千畝……至於這上田、中田、下田各幾何?」張越波動著算盤,然後抬起頭,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道:「上田三千畝,中田一千畝,下田一千畝……」

    然後他放下算盤,看著那伍垣,問道:「如何?」

    伍垣憋紅了臉。因為,他發現,自己一時間也沒有算出來答案,不知道對方所報的是否正確。

    這就太尷尬了……咬了咬嘴唇,伍垣正要嚴詞反駁,痛斥對方亂說。

    「下去!」忽然一聲輕斥聲響起。伍垣轉過頭去,發現正是許恢。

    「他答對了……」許恢凝視著張越,終於露出忌憚之色。

    他方才在心中默算過了,對方的答案是正確的。這就有意思了!許恢摩挲了一下手掌。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對手可堪一戰了?他無敵太久,連自己都感覺無聊了。

    現在,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可堪一戰的人物。這讓許恢戰意高昂,連臉色都有些潮紅了。

    他步步趨前,好整以暇的對張越長身作揖,拱手道:「太原許恢,請教張兄……」

    這次他不再輕佻,將張越視為自己的對手。真正的對手!

    張越卻是眉毛一挑,看著許恢和其他人,說道:「你們要戰就快點,吾還要與諸君分享這數術之道……」

    「一起上吧!」張越拿著算盤,以一種比許恢等人方纔還要囂張輕佻一萬倍的姿態說道:「隨意出題,無論是什麼……」

    將算盤豎起來,張越自傲無比的宣言:「在下皆無所不應!」

    毫無疑問,張越已經將許恢等人視為自己的獵物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揚名立萬的手段是什麼?

    當然是踩著其他人上位了!至於因此是否會得罪人?張越很清楚,只要他的野心不曾熄滅。

    那他就一定會得罪人!虱子多了債不愁!更何況,這些人可是專門上門來踢館的。人家方才可是一臉不屑和輕蔑,以為伸手就能捏死自己。別人稍微一放下架子,就要原諒他?這可能嗎?

    「你!」許恢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他何曾受過如此羞辱?誰又何曾敢羞辱他?特別是在數學之道上被人羞辱!這還尚是他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很好……你激怒了我了……」許恢輕聲說道:「你必定將要後悔!」

    他曾縱橫燕趙之間,無敵於代北之中。自二十四歲之後,連他父親也不再是他的對手了。

    他年輕、大腦反應快,計算能力極為出眾,數術造詣更是深厚無比。積累的底蘊,已經遠超了所有同齡人。

    他不認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看上去至少比他年少十歲的少年郎可以在數學領域擊敗自己!

    更何況,這個年輕人還狂妄的想要同時挑戰自己和其他數人!這簡直是自取滅亡!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12:55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圓周率?這麼巧!

    深深洗了一口氣,許恢便問道:「長水鄉方三十里,吾與君各自鄉中邑出,君自向東,吾自向南,出門不知步數,皆邪向東北轉邑,君與吾會,假令君以行五,吾以行三,君行幾何?吾行幾何?」

    這已是當代極為高深的計算題了。

    不僅僅涉及數學,更涉及幾何!

    艱澀難知,非大家所不能算。

    張越聽了,手中的算盤撥動兩三次,然後抬起頭答道:「吾南行兩千四百步,東北轉邑萬四千六百六十二步半與君會,君行萬兩千九百三十二步半……」

    這個題目對張越來說太沒有挑戰難度了。

    只需要知道,漢室一里合三百步。

    這個題目就是一道送分題。

    換個初中生,大約都可以做出來。

    許恢聽完臉色驟變,這是他父親的《許商算術》之中一道頗為艱澀的算術題。

    他曾仗此橫行北地。

    即使有人能解,那也至少需要數日之功!

    但,眼前這個年輕人,卻不過須臾之間便已破題!

    這怎麼可能?

    許恢猛的一咬牙齒,咬著舌頭,狠聲道:「有山居於樹西,不知其高,山去樹五十三里,樹高九丈五尺,人立樹東三里,望樹與山峰平,人目高七尺,山高幾何?」

    又是一道幾何題!

    在漢室,幾何數學,是屬於數學王冠的巔峰。

    大凡數學大家,無不以幾何計算為其孜孜不倦的研究方向。

    幾何數學,還被廣泛應用土地統計、田畝計算、要塞建設以及渠道修建,水利工程等等諸多方面。

    自北平文侯以來,天下士人,皆以鑽研幾何學為要。

    而許恢所出的這個題目,確實是生澀的。

    周圍貴族,聞言都陷入了沉思。

    假如方纔那題,他們還能找到解題思路,那麼這一題,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許恢更是得意不已。

    此題,是他父親研究九章算術時遇到的障礙之一。

    經過三載苦思,方有所得。

    他就不信了!

    這南陵縣長水鄉的區區寒門士子,還能算的出來!!!

    「山高一百六十四丈九尺六寸,余半寸……」張越將算盤一橫,看著許恢道:「吾早已經說過了,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一起上吧!」

    「就算吾一人群毆君等數人……」

    「你!」許恢氣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但偏偏,他還發作不得。

    許恢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何當年孟子在齊國與許行先生論戰,最後竟然會大失風度的脫口而出:「南蠻饒舌之人,也述先王之道?」

    沒辦法,辯不過,只能罵人了!

    其他人更是怒火中燒。

    你牛行了吧?

    但也沒有必要這麼羞辱人吧?

    大家以後怎麼混?

    卻渾然忘記了,就在不久前,他們還想著拿張越做墊腳石的事情。

    …………………………………………

    圍觀眾人,此刻已經是目瞪口呆了。

    「這張生,果有鬼神之能乎?」有列侯子弟咬了一下舌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的見聞。

    以一弱冠之年,而敵數位當世英才?

    上一次漢家出現這樣的人物,還要向前追溯到六十餘年前,賈誼賈長沙橫空出世,縱橫天下。

    十八歲就單挑整個河南郡的士人,二十四歲就讓天下俯首。

    「難道又是一個賈長沙?」有人喃喃自語著。

    賈誼賈長沙,雖然英年早逝。

    但他給漢家文壇和士林,卻留下了不朽印記。

    其影響至今依然不曾散去。

    天下士子的文章和策論,誰沒有借鑒過賈長沙的文體和敘事手段?

    而此子就更誇張了!

    他是在數學領域,力壓了當世英才!

    而且看樣子,還沒有用全力!

    這太誇張了!

    賈誼賈長沙只是文章寫得好,學識淵博。

    終究只是一介文士,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幕僚。

    而數學好的人……

    北平文侯以無雙的數學功底和超人的政治手腕,為相十五年,輔佐太宗孝文皇帝,將漢家從衰敗、混亂、貧窮的深淵之中拉了出來!

    他拜相之時,匈奴縱橫於河南之間。

    萬民陷於水火之中。

    朝廷的三公九卿,甚至連上朝都要承牛車。

    國家的軍隊,在邊塞餓肚子,有士兵餓的受不了了,就以樹皮充飢,甚至以黏土果腹。

    當他離開相位時。

    朝廷府庫之中,糧食與銅錢堆積如山。

    甚至有串錢用的繩子腐爛在府庫之中。

    邊塞軍隊,衣食充足,漢軍甚至開始在局部形成對匈奴騎兵的遏制之勢。

    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商賈豪富,層出不窮。

    有富商甚至富至奴僕以千人計,出行比擬王侯!

    國家甚至開始有力量,準備興建牧場,在北方廣蓄馬匹了!

    便是當世之中,數學好的大臣,也無一不是國家的重臣。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主爵都尉桑弘羊。

    別看有無數儒生天天嚷嚷著:請烹弘羊!

    彷彿桑弘羊不死,社稷難安!

    但……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漢家能夠在連年對外用兵,耗費無算的漫長戰爭之中堅持至今還沒有崩潰。

    全靠了桑弘羊和他的鹽鐵衙門。

    沒有鹽鐵收入,國家財政早崩潰了!

    「聽說這張生尚未有婚配?」有人眼珠子一轉,心裡面頓時就有了主意:「吾有細君,當配此子!」

    這麼一個潛龍在淵的人才,若不想辦法拉到自己家裡面,那這些貴族也算是白混這麼多年了。

    就連袁常,也都驚呆了。

    「此子說的是真的……」他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

    然後,他一拍手掌。

    「這張生好酷啊……」

    「這樣的裝逼姿勢太美了……」

    「我也要學……」

    是啊……

    比起這個張子重,自己以前靠著財富和隨從裝逼,實在太low。

    看看人家!

    這一出手,全場震撼,人人眼中都是崇敬之色。

    若自己也能如此……

    那豈非比現在爽多了?

    不,最起碼要爽一萬倍!

    ……………………………………

    許恢望著周圍的士子,再看著自己身後的那個袁家貴公子。

    心裡面,近乎陷入了絕望之境。

    他很清楚,今日之事,一定會被傳揚出去。

    從此以後,他許恢的名字,就直接與這張子重掛鉤了。

    別人提起他,就會說:許恢啊我知道,不就是當初被張子重輕鬆吊打的太原士子嗎?

    這個名聲可一點都不好聽,更將嚴重影響他許恢將來的仕途!

    徹底破壞他早就計劃好的將相之路!

    怎麼辦?

    如何挽回這劣勢之局?

    許恢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若再出那些所謂的艱澀之題,恐怕也不過徒自讓人取笑而已。

    萬一再被這張子重隨手而破,自己的臉面往哪裡擱?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許恢的腦海。

    「就是它了!」許恢握緊了拳頭。

    這個問題,許恢相信,這張子重一定答不出來!

    哪怕他是神仙,也答不出來!

    因為,這個題目,已經困擾了漢家數學家幾十年,無數大能巨頭鑽研一生,終究都是抱憾而終!

    他蹲下身子,在地上畫了一個圓,然後抬起頭,問道:「此題君可能解乎?」

    「其周圓之比,願張生賜之!」

    圓周率!幾何學的不朽王冠!至少在現在是這樣的!

    自周髀算經提出徑一而週三的結論後,數百年來,無數仁人志士,天才大能,競相投注於心血於此。

    人人都知道,周髀算經的結論有誤。

    但是……沒有人能計算出比周髀算經更精確的數值。

    甚至,沒有人能找到比周髀算經更好的計算方法。

    於是,圓周率成為了數百年來天下數學家的永恆之痛。

    大家都知道,周髀算經錯了。但沒有人能給出準確答案。

    甚至連近似答案也沒有!許恢就不相信了!這個南陵的寒門士子,能夠給出答案!

    若能……那麼……敗在一位解出圓周率的不世出的天才之手,那也心服口服。

    以後出門,也不用擔心被人指指點點了。

    畢竟,輸給路人,是恥辱。但敗給董子、胡子,乃是無上榮譽!

    更何況……許恢絕不相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能夠解出,可以解出圓周率!

    張越看了那個圓,再看了看許恢,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圓周率啊……這麼巧,鄙人正好知道……」

    「三點一四……」

    「若要更詳細一點的答案……那便是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

    在後世,這恐怕是小學生也可以倒背如流的答案。

    「不可能!」許恢猛地搖頭,他感覺整個天地都在崩塌。

    「你撒謊!」伍垣大叫起來。

    圓周率,這可是圓周率,困擾天下數術家數百年的難題!

    數術領域的王冠!無可置疑的寶座!

    「這又何不可能的?」張越笑著道:「鄙人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將圓周率精確到三點一四了……」

    嗯,那年,歷史課本上確實告訴了他答案。

    「吾十八歲時,就已經將此答案精確至三點一四一六……」

    「前些時日更進一步得到了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

    「後面還可以更精確,只是懶得去求了……」

    「爾等不信?」張越站起身來,走到許恢面前,蹲下身子,說道:「那吾便告訴爾等,這個答案怎麼來的吧?」

    「割圓術……」

    「將圓不斷割之,割之又割,終至不能再割,得一百九十二份,以勾股定理而求,則得三點一四……」

    「若有空閒,繼續割之,及割至一千五百三十六邊,得圓周率三點一四一六……」

    眾人聽得神乎其神。許恢更是肝膽劇裂。

    因為他發現,對方的辦法是對的,是可行的!

    只是……誰會這麼無聊,在一個圓之中不斷割邊、等分?

    而這樣的工作必定是無比枯燥和消磨人的耐心的。

    「其後,我覺得這樣太枯燥了,太沒有意思,於是求了兩個數值……」

    「便以這兩個數值相除,得出三點一四一五九六二……」

    「這兩個數字便是三百五十五與一百一十三……」

    「吾以密率稱之……」

    站起身,張越看著許恢,問道:「吾這割圓術與密率,以君觀之,如何?」

    許恢已是目瞪口呆,甚至是五體投地了。

    這樣的解法,這樣的算法。

    他雖然沒有去計算過,但他知道,這樣的方法一定可行!也必須可行!

    這就說明,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說的是對的。

    他沒有撒謊!

    他解出了圓周率,回答了數百年來無數先賢的疑問。

    許恢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後退三步,然而長身而拜,再拜而謁,拜道:「張君大義,為天下解惑,恢為天下拜之!」

    不服不行!在當今之世,任何人能解出圓周率,那麼他就一定會名揚天下!

    因為,圓周率就是數學的王冠!

    在這樣的偉業面前,哪怕許恢再自傲,也只能俯首稱臣!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1:31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牛皮糖

    數學領域,沒有僥倖一說。

    圓周率之於漢室,如哥德巴赫猜想之於後世。

    誰能答出來,誰就是無可置疑的數學第一人。

    不止許恢長身而拜,就連原本一臉不忿的伍垣等人,也都長身而拜:「張君高義,為天下解惑,吾等拜服!」

    至於原本的憤怒、不忿?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去憤恨一個解答出圓周率的大能?這就好比後世一個普通的科研狗,去憤恨一位諾貝爾獎得主!

    這可能嗎?不可能!兩者差距,猶如天壤之別!

    「張生大才,吾等聞而驚歎……」人群之中,走出一位貴公子,長身而拜,恭呈拜帖:「灌商敬拜之……」

    「臨汝候之後啊……」人群中有見多識廣的人歎道。

    這可是高帝功臣,一代猛將灌嬰的後人!

    先帝孝景皇帝後元年,彼代穎陰候灌疆坐法被免。

    元光二年,當今思高帝功臣,於是下詔尋諸功臣之後,邵封之。

    於是灌嬰之孫灌賢被選中,封為臨汝候。

    可惜,九年後,元鼎五年,灌賢被人舉報,隱匿自己傷人逃逸的兒子,而被廷尉卿奪候。

    灌家雖然失候,但富貴依舊。

    這些年來一直蟄伏於長水鄉附近,伺機再起。

    說不定哪天,天子又思念高帝功臣,再次邵封呢?

    這是說不准的事情,對吧?

    「吾周廣亦敬拜張生……」又一位貴公子出列。

    此人的名聲就比較小了,遠不如灌商那樣聞名。

    但他遞上來的名刺,卻讓張越也眉毛一跳,連忙回禮,拜道:「原來是絳候之後!周兄多禮了!」

    絳候周勃、條候周亞夫!國朝史上最出名的父子戰將!

    尤其是周亞夫,平定吳楚七國之亂,有功社稷,其後因與先帝強爭粟太子之事而在獄中絕食而死。

    是故備受同情。

    當然了,現在,無論是穎陰候,還是條候、絳候,都已是昨日黃花。

    元鼎五年,一場酌金奪候,一百五十列侯侯爵落地。

    加之數十年來的政治傾軋與子孫不肖等各種事故。

    如今、高帝功臣、太宗功臣、先帝功臣,都基本已經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但,這些家族,雖然失去了侯國與侯爵。依然是貴族,依然富貴。且有著莫大影響力。

    這些老牌貴族,與宮中的關係很深。幾十年耕耘的關係網,錯綜複雜。

    雖然想要成事有些難,但成心想給誰找麻煩的話,卻是比較輕鬆。

    周廣卻是微笑著道:「張兄客氣……」

    接著,又有數人出列,與張越問好,遞上名刺。

    皆祖上顯貴之人!讓寒門士子們看花了眼睛。

    「這南陵縣藏龍臥虎啊……」有人低聲說道:「從前我都不知,南陵竟有如此多貴幸之後……」

    同時,看向張越的眼神也變了。

    假如說之前,張越在這些寒門士子眼中,只是一個類似孟嘗君那樣慷慨好義,樂於分享的豪俠。

    那麼現在,張越就已經是一個炙手可熱的未來巨頭,一位很可能將會震動天下的大人物!

    這樣的大腿,得抱緊才是!

    「請張生為吾等講數術之道!」

    兩百餘人齊聲敬拜,作揖而道。

    就連許恢、伍垣等人,也都是執弟子禮,敬拜著:「請張君升座!」

    又道:「某等先前有眼不識泰山,今得見張君之能,願請教,願賜教!」

    就差沒有哭著跪下來請求拜師了!

    沒辦法!一個解出圓周率的大能就在眼前。

    圓周率在數術領域,如《詩》《書》之於經義,是無上瑰寶,是桂冠。

    得之者則必得天下數術之人敬之!

    袁常也期期艾艾的湊到張越身前,然後,扭扭捏捏一會,便長身而拜,道:「常願拜張公門下,為牛馬走,日夜侍奉,以聞賢道……」

    這就是要拜師了!張越看著這貨,眉毛微微一跳。

    袁廣漢的大名,原主的記憶裡,只能說是如雷貫耳。

    在整個關中,就連三歲孩童也知道,茂陵袁氏富甲天下!

    因為袁氏之富,不是隱匿財產,扭扭捏捏不給人知道。

    人家是公然炫富!

    袁廣漢在北邙山下,以無盡之財富,倣傚上林苑,蓋了個私人園林,也自己的名字命名,號為『袁廣漢園』。

    這個園林,東西寬四里,南北長五里,引激流水注園中。

    據說,園內構石為山,高十餘丈,延綿兩三里。

    園中養了各種珍奇異獸,什麼白鸚鵡,紫鴛鴦、犛牛,應有盡有。

    又於園中廣建屋舍、迴廊,據說遊人一日不能盡觀全園,要兩三日才能遊遍。

    其豪富至此,就差在額頭上刻下三個字『不差錢』。

    說起來也是有趣,原主曾經想去茂陵,投書袁氏,做袁家的食客,可惜沒有成行。

    此刻,袁廣漢的獨子,卻恭拜身前,欲為弟子。

    這讓張越心裡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袁常:「吾尚年少,不願收徒,公子請起吧……」

    開什麼玩笑?!誰不知道,中國歷代王朝皆有一個詛咒,叫做:首富不得好死!

    明朝的沈萬三,就是最好的例子,哪怕沈萬三為了活命,已經是死命跪舔朱元璋了。

    然而,然並卵。做的越多,錯的越多,終於一命嗚呼,萬貫家財,皆付東流水。

    至於漢室……

    劉家連地方豪強都恨不得每年收割一次,歲歲都有地方官將大批豪強強制遷徙至茂陵。

    袁家這麼跳,當真以為劉家的刀不夠快嗎?

    張越記得很清楚,自己回溯的史記之中就很明白的記載了上一個這麼跳這麼有錢的人最終是個什麼下場?

    太宗皇帝的寵臣鄧通,當年風光之時,與吳王劉濞共同主宰了天下鑄錢市場。

    其資產以數十萬萬計。

    但這又怎樣?太宗一朝駕崩,先帝登基,鄧通就被抓了起來。

    先帝『仁慈』沒有殺了他。

    但是,卻盡數抄沒了他的家產,還派了酷吏郅都催債。

    催什麼債?你鄧通當年蠱惑太宗,濫發鑄錢,現在,你欠國家多少多少。

    得還!可憐的鄧通,家產被抄的乾乾淨淨,身無分文,飢渴難耐,只能去市井乞討。

    很多人都出於好奇或者其他什麼緣故,施捨了許多錢財給他。

    但這些東西一個銅板,鄧通都沒有用到。

    因為郅都派去官吏,死死的跟著他。

    鄧通乞討到什麼他們就沒收什麼。

    連別人給的剩飯剩菜,也要搶走!

    於是,這個當年呼風喚雨,主宰了漢室金融的寵臣竟活活餓死在繁華的長安市井之中!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張越可不敢與袁家往來親近。

    萬一日後被清算了,自己就要被牽連!

    但袁常被拒絕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加來了興致。

    在袁常看來,這張生有才,有大才!

    有大才的人,挑剔門徒,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於是,再拜道:「余自知粗鄙,難入張公法眼,願出錢千萬,以助張公……」

    這就是要拿錢來砸了!反正他爹有的是錢,一千萬,對於常人來說是天文數字。

    但於袁氏,卻不過是一筆稍微大些的開支罷了!

    別說張越了,就是許恢等人聽了,都是心動不已。

    一千萬錢啊!相當於一個食邑五千戶的列侯侯國十歲的租稅收入!

    在這樣的巨款面前,誰能無動於衷?

    但張越卻還是堅定的搖頭:「公子抬愛,但吾現在並無收受門徒的打算……」

    見袁常還要再糾纏,張越索性道:「公子毋需多言矣,吾今日還要講述數術之道,時間已經不早了,若拖延下去,這講業恐怕就不得不推遲,公子難道想要因一己之私,而誤諸生?」

    這下子,寒門士子們和貴族子弟們不幹了,紛紛道:「袁公子,請先安坐,聽張生講義……」

    「公子,還是先聽張生講課吧……」就連許恢等人也紛紛勸道。

    現在,在場眾人,幾乎無不好奇,張越是如何做到如此快速的計算,以及他是怎麼算出圓周率的?

    以過往的經驗來看,恐怕,這就是張越今日要講的事情!

    這可是無上之術啊!更是足可作為傳家之秘的秘術!

    誰願錯過?誰肯錯過?

    袁常雖然豪富,但也只是豪富而已。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但知識與學問,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袁常見狀,只能悻悻然的恭拜道:「常敬聽老師講課!」

    於他而言,今日遇到的這個本來是打臉刷聲望對象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了他一定要拜的老師!

    只要學到對方皮毛,便足以橫行州郡,讓天下矚目了!

    況且,這個年輕人的裝逼姿勢,也讓他羨慕不已。

    對他這樣的紈褲子來說,這正是他想要的東西。

    所以,不管張越承認與否,他已經打定主意了,就要跟牛皮糖一樣黏著對方。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總不能強行驅逐自己吧?

    想當年,他就是靠著這一招,讓黃霸不得不收他為弟子,授給他法家之術。

    現在,依樣畫葫蘆,故技重施,應該是可以得逞的!

    這樣想著,袁常就恭身退到一側,如同弟子門徒一般,敬立張越身側。

    這讓張越真是哭笑不得。只能是由著他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1:36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士林風骨

    「數術之道,最重要的就是計算……」

    「今日,吾與諸君,要講的就是這算術計取……」

    張越坐在樹蔭下,侃侃而談。

    周圍兩百餘士子,側耳傾聽,不敢遺漏半句。

    就連袁常也乖乖的側立一邊,他的隨從食客,紛紛奮筆疾書,迅速記錄。

    「遠古的先民,結繩記事……」張越輕聲說著:「繩頭於是成為了第一種計數工具……」

    「及至三代,有先王以算籌計數,其法以縱橫相制,逢百而進,訣曰:一縱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

    「此法傳續至今,為天下數術家之良器,廣傳於天下……」

    「然算籌計數,藝難之更難精,普羅大眾,中人之姿,往往窮盡一生而不能得其皮毛……」

    「在下觀之,以為天下而歎,乃做『算盤』,以便天下數術之家……」

    張越說著舉起了手中的算盤。

    眾人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那個方方正正,由木珠、木樑、木框構成的奇怪器物。

    他先前每次回答許恢等人的問題時,都會撥動此物的珠子,然後答案出之。

    早已經有人猜到了此物與計算息息相關。

    只是,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運作的?

    更加無人知曉,它是如何來計算的?

    此刻,聽到張越主動提及,眾人立刻便聚精會神,集中全部注意力,運轉大腦的每一個細胞。

    整個世界安靜的只有張越的聲音和偶爾吹動樹枝的風聲。

    「算盤者,分作上下兩列……」張越舉起自己手裡的那個算盤,介紹了起來:「上梁珠二,下梁珠五,共十一梁,凡七十七珠……」

    「其上珠以一當其下珠五……」

    「自第一梁開始,既以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萬萬而列……」

    張越將算盤擺下來,此刻,在眾人眼中,這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簡陋至極的算盤,已經變成一個遠比世間任何寶物還要珍貴的寶貝。

    僅僅是張越方纔的介紹,就已經讓他們明白了一個事情,一種全新的遠超舊有算籌的計算工具橫空出世了!

    得到它!學習它!掌握它!

    所有人都在心裡狂吼!

    寒門士子們更是激動萬分,臉色潮紅。

    因為,此物必定將大行於天下!

    而第一個得到它,學習它,掌握它的使用方法的人,哪怕是頭豬,也能逆襲,也能混的很好。

    三公九卿,長安諸署,天下州郡諸侯國……

    在未來必定會大量的需求和渴求能夠熟練使用此物進行計算的人才!

    而自己等人的未來前途,已然是豁然開朗,再無坎坷!

    「此物之用,也甚為簡單……」

    張越繼續介紹著,同時冷靜觀察著眾多士子,以尋找其中可造之才。

    珠算的使用和口訣,張越是不會藏私的。

    他沒有這個時代的那些所謂大家和世家的小家子氣。

    會故意遺落和遮掩自己的一些東西。

    從而以圖一家一姓之利。

    而卻不知,他們的這些做法,造成了一個他們也不會願意看到的結果,先賢的心血結晶,終於付之東流水。

    那些曾經閃耀於歷史長河之中的技術、知識與典籍,最終竟深埋地底,與枯骨同寢,與黃土為伴。

    比如說,《孫臏兵法》失傳長達兩千年,最後竟然是在新中國,才從長沙馬王堆裡挖出來,讓之重現於世。

    但,那個時候,這部兵法還有什麼價值呢?

    不過是陳列在博物館中,讓後人瞻仰和欣賞罷了。

    更可笑的是,因為某些人的私慾,儒家連《論語》《孝經》《詩經》《尚書》,都是殘缺的。

    這些典籍,在後世有著大量被標注為『失傳』的篇章。

    想當年孔子立學,有教無類,來者不拒。

    但徒子徒孫們卻敝掃自珍,藏著掖著。生怕被其他人知道了。

    知識與技術,倘若不能得到推廣與應用。發明它們做什麼呢?

    而且,事實也證明,只有將知識與技術推廣,才能給發明和創造它們的人帶來真正的利益!

    若是後世馬雲搞了支付寶,卻只是讓自己單獨一人使用……

    那他的阿里帝國,如何建設起來?

    所以,張越是一定不會藏私的。

    至少,珠算的基本功能使用和基礎的計算口訣,他不會藏著掖著。

    恰恰相反,他會想盡辦法,殫精竭慮的推廣和宣傳。

    讓更多的人學會和使用它們。

    使用的人越多,他的名聲越大,名聲越大,地位越高,地位越高,生活更好。

    更可澤及子孫,綿綿無期。

    但有些東西,他卻暫時只會教授給自己選中的人。

    這些東西,就是後世人們所熟知的阿拉伯數字以及一些簡單的數學公式、符號。

    這麼做的緣故,倒也不是要藏私。

    而是張越知道,在這個時代,貿然提出一些新知識、新符號,可能會被人攻擊為『奇技淫巧之徒』,甚至可能被妖魔化。

    為防萬一,在自身羽翼尚未豐滿之際,這些東西就暫時只會教給那些信得過的人。

    什麼人可以信得過?

    腦殘粉和死忠粉!

    而張越現在要做的就是通過觀察、接觸和瞭解,從這兩百多人中找出那些可以信得過的腦殘粉。

    通過拉攏和幫助這些人,從而逐漸建立起自己的小團體。

    張越一邊觀察著眾人,一邊演示起算盤的使用方法。

    「如一加一,則是一上一……」

    「逢十加一,則是一上五去四,一去九進一……」

    「加二,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進一……」

    「加三,三上三,三下五去二,三去七進一……」

    ……………………

    隨著張越的講述與演示,在場眾人,只覺得眼前一扇新的大門,正在被人緩緩推開,一個新世界,一個新的數學天地,廣闊無邊,展現在大家眼前。

    數學,曾經艱深晦澀,常人難知難算的領域,已經出現了裂痕。

    有了算盤之後,從此以後,寒門之士,中人之姿,恐怕也能如精英一般談笑數學,指點算術。

    從前,需要依靠算籌,進行繁瑣而傷腦的計算時代,恐怕一去不復返了!

    而自己等人,則有幸成為了第一批學習和使用這種全新工具的人。

    只要學成,則等於擁有了一項足可傳家立業,作為家族底蘊的神技!

    人人都是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而張越則不管這些,只是慢慢講著。

    將加法和減少在算盤上的使用口訣和運用方法講完。

    他便停下來,問道:「君等可都記住了?」

    自然有很多人都因為沉浸在驚訝與震驚之中,根本沒有記全。

    頓時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以為錯過了這次千載難逢的良機!

    而那些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將每一個字都記在竹簡上的人,則立刻將自己的書簡像母雞護小雞一樣保護起來。

    「既是沒有記住,吾便再講一遍吧……」

    「張生大德!」頓時,無數人五體投地,以大禮拜之!

    當今之世,就連授業恩師,恐怕也不會如此貼心的給自己的學生們一而再的講解和演示。

    老師講課的時候你沒有記住?

    還想老師再講?不可能!

    老師講課開小差?朽木不可雕也,要汝何用?

    張越卻是微微笑著,絲毫不為此介懷,再次講了一遍加法與乘法口訣。

    然後,他拿起算盤,在眾人眼前,雙手如同閃電一般,不斷的撥動算盤,口中則連續念著珠算口訣。

    辟里啪啦,一陣操作,不過須臾功夫,他就完成了從一加到十,然後又從十減到一的過程。

    此刻眾人才明白,之前張越在答許恢等人何故撥動算珠。

    原來,當時他在計算!

    而這種計算效率和方式,簡直是神乎其神!

    自己若也能如此,那麼……

    無數人紛紛憧憬起來,陷入對未來美好前景的幻想之中。

    「珠算之道,在於熟能生巧,君等自尋人做算盤,以日夜練習,三日後,某當再講乘除之道……」張越拿起算盤,站起身來說道。

    這珠算之事,張越當然不會一次就講完。

    這樣子怎麼刷聲望,怎麼炒作自己呢?

    這年頭,不炒作又如何翻紅?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恭身作揖,敬道:「恭送張君(張公)……」

    直至此時,所有士子、貴族子弟,皆以為張越所折服。

    慷慨而好義,耐心而公允。

    這樣的人不是君子,誰還是君子呢?

    袁常更是立刻就跟在張越身後,像個小媳婦一樣,輕聲拜道:「弟子常恭送老師……」

    「咳咳……」張越只覺得面部有些抽搐,這貨還真的黏上自己了!

    面對這樣不要臉,又這樣有錢的牛皮糖,張越暫時也沒有什麼辦法。

    只能是用不承認、不否認的態度。

    至於許恢等人,此刻看向張越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天縱奇才啊……」許恢起身,撣了撣自己的衣襟,望著張越的眼神之中甚至充滿了崇拜。

    僅僅是解圓周率這個事情,就已經讓許恢知道,自己永生都不可能追上這位張子重的背影。

    只能仰望對方!

    而這算盤與珠算口訣一出,他更加明白了,自己恐怕連仰望對方的資格也沒有了!

    怎麼辦呢?

    孔子說,知恥而後勇!

    在大復仇思想影響下,漢家士大夫的自尊心和恥辱心,特別強烈。

    不同於後世霓虹學到的那些皮毛。

    對於漢人而言,被人擊敗,這是恥辱。

    受到恥辱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反擊。

    若反擊之後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方的對手。

    那麼,向對方學習,以對方為師,就成為了這個人最後的選項。

    學他的長處,學他的思想、文化、技術。

    以此改造自我。

    最後,師其之能以敗之!

    這就是最終的道路!

    如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天下公羊學者紛紛點贊,認為這是聖王之行。

    而漢家自今上之前,為匈奴騎兵所壓制。

    於是,漢軍也主動學習和模仿匈奴騎兵,組建起了大量的野戰騎兵部隊。

    元光元年,大將軍衛青率領漢騎主動出塞,攻擊匈奴腹心,拉開了漢匈戰爭的序幕!

    是故,只是猶豫了一下,許恢便堅定的跟上了袁常,尾附於張越身後,如同小妾一樣,低眉順目,以弟子之姿而侍奉左右。

    許恢之後,伍垣也咬了咬牙齒,跟了上來。

    隨後,其他數人相互看了看,也都低著頭,跟了上去。

    而這正是這個時代的士大夫的精神面貌!

    失敗與挫折,不可怕!

    仲尼曾歷經挫折,遊歷天下而無人用之。

    孟子也曾遊歷列國,而被人嫌棄。

    就連荀子入秦,也被羞辱。

    然而……現在,誰是勝利者?誰是主宰者?

    失敗與挫折不可恥,相反這是磨礪,這是激勵,這是鼓勵,這是成長過程的必經之路。

    沒有人會為自己的失敗與挫折而消沉。

    於漢人來說,真正可怕的,永遠不是失敗。

    越王勾踐曾經敗的一無所有。

    但他臥薪嘗膽,十年生息,十年教訓,一朝雪恥,天下敬仰。

    楚國也曾經一敗塗地。

    然而,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羽兵入咸陽,一把大火,燒光了秦人的驕傲與榮譽!

    匈奴人也曾經在長城邊塞耀武揚威。

    但現在呢?單于龜縮於漠北,只能靠著大漠天險,苟延殘喘。

    漢軍長驅直入,幕南無王庭。

    夷狄見漢人,甚至不敢彎弓相對!

    也就近些年,方敢偶爾從瀚海裡走出來,騷擾一下漢家的邊塞。

    但,他們再也威脅不到長城了!

    漢軍早已經把戰火,燒到了匈奴人的老巢和腹地!

    而所有的這些事實,都告訴了漢室士大夫們一個事實,技不如人,沒有關係,失敗更是沒有關係。

    只要一息尚存,只要血還未冷,就一定有辦法復仇雪恥!

    被人打了,那就打回去。

    打不過,就向對方學習。

    學會敵人或者對手的知識、技能,然後揍回去!

    春秋曰:襄公復九世之仇!

    屈子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易云: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而這就是漢家的士林風骨。

    雖然,對於許恢、伍垣而言,今日的遭遇和變故,還遠遠談不上要復仇雪恥,直到對方倒下的地步。

    但他們確實感覺到了自己與張越的差距。

    也確實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感和羞辱感。

    要平息這種恥辱,要讓自己的腰桿能重新直起來。

    他們唯一也是最正確的選擇,就是向對方學習,以對方為師。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1:43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劉進的憂鬱

    「殿下……這是剛剛從風林渡送來的鯉魚,嘗嘗看,可新鮮了!」一個年方十八,俏麗可人的少女端著一盤切成薄薄一片的魚膾,敬獻於前。

    「沒胃口……」劉進搖了搖頭,憂鬱的說道。

    「殿下,這幾日,您總是悶悶不樂,有什麼心事嗎?」俏麗少女輕聲問道。

    「孤……」劉進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說。

    難道要去告訴自己的愛妃,他被人像哄孩子一樣的哄騙了十幾年?

    而且,這種事情,他也並不想讓自己的妻子知道。

    特別是對方已經有孕在身。

    「孤打算出門一趟……」劉進站起身來,對著俏麗少女說道:「可能,今夜不回來了……」

    「知道了……」少女微微點點頭,問道:「可是去博望苑?」

    「不是……」

    「去扶荔宮?」

    「不是……」

    「去看一個朋友……」劉進握著少女的手,笑著道:「大約可能會在那邊呆個三五日,愛妃若是閒得無聊,便去長樂宮與皇祖母說話吧……她老人家,也挺想你的……」

    「知道了……」少女微微笑著,為劉進整理好冠帶:「早去早回,妾在宮中等殿下……」

    走出殿門,幾個文士打扮的男子就迎了上來,他們各自對劉進微微恭身,說道:「臣等拜見殿下……」

    「是諸位老師啊……」劉進看到這幾人,腦子裡就忽然莫名的浮現了無數文字。

    石渠閣的那一卷卷,沾著血和淚的史冊。

    一個個被史官刻在竹簡上的文字,向他傾訴著那數十年前的黑暗與血淚。

    將那段屈辱的歷史,揭示在他眼前。

    何止是無年不寇?

    有些時候,一歲之間,匈奴七入漢塞。

    他們踐踏農田,燒燬村寨,屠殺士民,燒殺擄掠,所過之處,白骨露於野。

    自高帝至先帝,凡七十餘年間,漢與匈奴大小合戰百餘次。

    僅僅是規模與平城相比的大戰,就爆發了三次之多。

    佔據了河套,居高臨下的匈奴騎兵,一直佔據著主動權。

    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北地都尉孫卬、雁門太守馮解、太原太守李雲……

    十幾位兩千石血灑邊塞。

    士民死者,以百萬計,被擄走的可憐人,甚至根本無法統計。

    而這些人……

    這些他曾經尊敬和崇拜的老師們,君子們,卻從不與他說這些事情。

    他們只會告訴自己: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兵凶戰危,明主以養民為任。

    他們只會在自己的耳邊講述:桑弘羊列市賈肆,與民爭利,百姓深受其害,萬民陷於水火之中,上蒼震怒已久,故河決口,有山陵崩,如烹弘羊,則天必嘉以祥瑞,而天下必安,社稷必穩。

    但在現在……

    劉進發現,他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相信這些自己的老師了。

    他甚至懷疑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幾位文士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走到劉進身邊,拜道:「臣等聞殿下於建章宮之前,曾發宏願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真大宏願也,臣等聞之,如聞洪鐘大呂,願輔佐殿下,踐此大業!」

    說著便都下拜屈身,頓首再拜。

    那日,劉進於建章宮壁門下所發宏願,這幾日在長安朝野,引發了震盪。

    無數大臣淚流滿面的上書天子,賀喜國朝有此賢孫,紛紛以為社稷有幸,國有賢孫,此陛下澤被蒼生,懋及皇孫之故。

    天子更是歡喜萬分。

    前日,這位素來不喜自己等人,連面都不願見的天子,居然破天荒的召見了他們。

    賜給了他們每人布帛五十匹,黃金十金,以獎勵他們『教導有功』。

    賞賜雖輕,但意義重大。

    二三十年了,自從當年狄山之事後,谷梁學派諸生,誰能在當今面前討得了好?

    於是,谷梁學派內部這幾日跟過年一樣熱鬧。

    大家手舞足蹈,接連慶祝了好幾日。

    直到昨日,他們才發現了一件事情,皇長孫呢?

    講道理的話,皇長孫不是早該來博望苑,聽課、學習的嗎?

    於是,他們才有些慌張,趕忙來長安城太子宮,求見皇長孫。

    這既是要將這『教育』之功,真的按在自己頭上。

    更是要,進一步鞏固和加強對皇長孫的影響。

    尤其是加強和鞏固自己等人對皇長孫的影響。

    太子那邊,早已經人滿為患。

    他們也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但這皇長孫這裡卻是方興未艾。

    自己等人只要哄的好了,未來,皇長孫進位為太子、天子。

    自己就是潛邸大臣,從龍有功!

    列侯撈不著,關內侯總能撈到吧?

    然而……

    往日裡,在他們面前謙卑知禮,溫文爾雅,總是一副寬仁君子模樣的皇長孫殿下,現在卻再沒了往日見了他們的神情。

    他有些落寞,甚至有些冷淡的道:「孤知道了……老師們先回博望苑吧,孤改日再去請益……」

    「殿下……」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文士上前拜道:「臣等是做錯了什麼?」

    「沒有……」劉進嘴角擠出一絲笑容:「老師們都很好……只是孤今日有些事情要去做……」

    他要去南陵,去問那個同齡人。

    既然和平不可得,然而,國家困頓,民生潦倒卻是現實。

    他曾經微服去過新豐。

    那裡在先帝時,是關中最富足的大縣。

    然而,如今,卻是一片凋敝。

    他也曾跟隨自己的祖父,巡行雍縣,郊祀五帝,又過櫟陽,望高帝故居。

    雍縣,是五帝神廟所在。

    櫟陽是高帝舊都。

    都曾是天下聞名的富裕縣,太宗時,當地的百姓便已不愁溫飽。

    然而,他所見的,卻是衣不裹體,飢寒交迫的人民。

    這都是戰爭和國內政策帶來的結果。

    他想去問一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困境嗎?

    他現在很憂鬱,很迷茫,甚至看不清前路。

    心中一片混亂。

    需要一個答案,一個美好未來藍圖,來重建他破碎的內心。

    而他下意識的就想起了南陵,想起了那個年輕人。

    「或許,他能給我答案……」劉進在心中想著,嘴角就溢出一絲燦爛的笑容。

    然後他抬步向前,甚至都忘記了如往常般向那幾位老師作揖道別。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1:45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再臨門

    再次來到甲亭時,劉進很詫異。

    因為他發現,此地與自己上次來的時候,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本,家家戶戶不絕於耳的朗朗讀書聲,已然消失不見。

    耳中所能聽到的,儘是一陣陣辟里啪啦的奇怪聲響。

    無數身著儒服的士子,在樹蔭下,在院子裡,甚至在道路旁交頭接耳。

    他們討論的內容,卻不是《詩》《書》。

    而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三下五去二,四去六進一。

    讓劉進聽得是一頭霧水。

    更誇張的,則是在亭中的幾戶農戶家門口,聚集了大量士子。

    這些人圍攏在一起,神色興奮而緊張。

    而院子中,幾個農夫打扮的平民,拿著鋸子、銼刀和木頭,似乎在擺弄著什麼。

    須臾之刻,有人做成了一物,一個士子接過來,立刻歡天喜地的抱著回家,同時丟下一大把五銖錢。

    「張子重難道又有什麼創舉?」劉進內心疑惑著,於是讓車伕驅車上前,攔住那士子,問道:「閣下手中所抱何物?」

    「算盤!」對方顯然極為高興,隨口答道。

    劉進也看到了那個他手裡拿著的東西。

    方方正正,有木樑,有木株,看上去平平無奇。

    但對方卻顯然並不想再回答更多,抱著那物,就好像抱著一個心愛的少女一般,高高興興的往某處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在嘴裡碎碎念著一些奇怪的話:「一上一,一上五去四,一去九進一……」

    這可讓劉進好奇無比,心裡跟貓爪了一般,於是下車湊到其中一處聚集了士子的農戶院門口。

    幾位騎馬跟在車後的扈從立刻緊隨其後。

    別看這些人,皆是青衣便服,只在腰間繫了一把佩劍。

    實則,他們的衣服內裹著的是甲冑。

    腰帶裡還帶了響箭。

    一旦有事,便可以拔出響箭,召集在甲亭之外,假裝進行例行行軍和訓練的衛隊。

    必要時,甚至可以直接傳召駐紮在長水鄉的長水騎兵馳援。

    這都是劉氏幾十年來積累下來的安保經驗,沒辦法,劉家的皇室成員,向來愛出遊。

    自高帝迄今,歷代天子,皆曾魚龍白服,遊戲民間。

    這安保工作,自然得小心謹慎。

    劉進卻是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興沖沖的擠進人群裡。

    卻見在院子裡,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農夫,赤著胳膊,拿著鋸子,將一塊塊木頭鋸成長短不一的木頭。

    還有一個兩個少年郎,拿著銼刀在一點點的挫著一個個小木頭,直到將它們搓成一個大約棗子大小的圓珠,方才抹了一把汗,繼續製造下一個。

    「兄台,這是在做何物?」劉進對著身側一個士子拱手,輕聲問道。

    「在做『算盤』啊!」這人答道,然後,看著劉進,一臉狐疑的問道:「難道賢弟不知道,這甲亭出了什麼事情?」

    這兩日來,甲亭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南陵縣,並且開始向周邊的霸陵、藍田、豐縣、湖縣擴散。

    說不定,連長安城也可能聽到風聲了。

    於是,甲亭這裡就像一塊磁鐵一般,不斷的吸引著四面八方的士子。

    在昨日,甲亭的士子就已經超過三百人之多了。

    以至於甲亭的民居都有些擁擠。

    「敢情兄長賜教,這算盤是何物?能有何用?」劉進連忙請教。

    「這算盤啊,乃是這甲亭張君所做……」這人驕傲的說道:「此物神異,可算盡天下數術!張君仗次,已解圓周率!」

    「圓周率!?」劉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縱然他往日主要都是讀經義,但也聽說過圓周率。

    這可是自先秦以來,天下數術家的難題!

    當年,御史大夫兒寬在世之時,就常常歎息,自己不能破解圓周率之謎。

    這張子重居然將之解開了?

    劉進只覺得腦子都有些暈乎乎的。

    這太不可思議了!

    「然!」對方卻是無比自豪,彷彿與有榮焉一般:「張君才氣,天下無雙,其不止解了圓周率,還將其解法公之於眾,更讓吾欽佩的是,張君沒有如他人般敝掃自珍,隱匿秘術,而是將這算盤之器與珠算之決,授之於吾等!」

    「賢弟卻是來的有些晚,若早來兩日,必能親耳聽到張君講授珠算口訣的時刻……」這人嘴裡嘖嘖有聲的感慨著:「當是時,許恢俯首,伍垣敬拜,諸生皆以大禮拜之!幾如仲尼之授《春秋》與子夏之時……」

    對於寒門士子們來說,那時的場景,確是他們感覺也無比自傲的時刻。

    一個個貴族列侯之後,一個個曾經耀武揚威,視寒門於無物的驕傲世家子弟。

    在張君面前,只能俯首稱臣,再拜而謁。

    這無疑向他們證明了一個事實:寒門士子,也能逆襲列侯貴族世家!

    只要努力,自己就算入張子重一般讓世家子弟俯首,讓列侯之後敬拜。

    至少也可以讓他們正視自己!

    劉進聽著,也是有些神往。

    伍垣是誰?他不知道。

    但許恢之名,他卻也有所耳聞,據說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數術家。

    「珠算之決?」劉進疑惑著問道:「可是如算籌口訣般?」

    「然!」那人答道:「只是比算籌口訣更易記,更好用……」

    「賢弟若感興趣,可去張君宅外的牆壁上,自睹其決!」

    「雖然暫時只是加減之口訣,然卻朗朗上口,淺顯易懂……」

    「張君明日還要更講乘除之道,與乘除之決……」這人一臉憧憬道:「彼時,真不知道該是一個怎樣的盛況啊!」

    因算盤之事以及袁常、許恢等人俯首之故。

    特別是袁常與許恢俯首,這甲亭張子重的名字,已經在這灞上原無人不知。

    屆時,說不定,連縣中三老,也會來此。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毋庸置疑,未來數月,甲亭張子重之名,必將不斷傳播,甚至可能傳揚到雒陽、臨淄、睢陽乃至於薊城。

    劉進聽完,滿臉驚訝。

    他喃喃自語著:「難怪祖父大人如此重視和欣賞這張子重……其人果然天縱奇才!」

    加減乘除,數術的根基。

    哪怕是他的老師們,也曾告訴他,數術之道,聖王之業,不可不重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1:47 PM 編輯

第六十章 劉進的歉意

    劉進帶著隨從,走到記憶中的張宅附近。

    只是一眼,他便看到了原本破舊的垣牆上,現在多了文字。

    有二三十名身著儒服的士子,聚集在牆壁之下,拿著竹簡與筆墨,似乎在抄錄著其上的內容。

    劉進走上前去,便看到,一排排文字,從左至右,依次排開。

    「一上一,一上五去四,一去九進一……」劉進忍不住低聲念起來。

    直至念完,他愕然發現,這牆壁上的文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極為好記。

    「這就是所謂的『珠算口訣』?」劉進心中越發好奇起來。

    於是,繼續向前,走到張家門口,然後輕輕扣響房門,朗聲說道:「太學生王進,求見張兄!」

    片刻後,房門被打開,一個穿著綢緞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了劉進眼前。

    「王兄是吧……」這人略帶輕佻的說道:「請進吧,老師有請……」

    剛剛走進大門,一個緊隨劉進的隨從就忽然上前,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輕聲報告:「殿下,請小心,此人乃茂陵大賈袁廣漢之獨子袁常,最是紈褲,在長安城中素以跋扈聞名!」

    劉進聞言,也是臉色微變。

    袁常的大名,便是他也有所耳聞。

    據說此子,十六歲開始就已經是長安一霸。

    到處打臉、砸錢,公卿子弟皆聞之色變。

    劉進曾經聽說過,袁廣漢與主爵都尉桑弘羊、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往來甚密。

    尤其是海西候李廣利,據稱,自天漢以來,每歲李廣利回京,都會去袁廣漢的園林度假。

    「他怎麼出現在這裡?看上去似乎還與張子重有著關係?」劉進在心裡尋思著。

    袁家的水,可是很深的!

    劉進曾聽宮裡面的人議論過,說是當年江充之所以丟水衡都尉的官職,與袁家有著些關係。

    「張兄若與袁氏關係密切,恐怕會害了他啊……」劉進在心裡想道。

    劉進很清楚,自己的祖父的性格。

    別看袁家現在風光、囂張、跋扈。

    然而,假如當年江充丟官的事情,真是袁家的手筆。

    那袁家就已經離死不遠了!

    他的祖父,是輕易不會饒恕那些膽敢干涉、干預和試圖擾亂他的視線的人的。

    在劉進的印象裡,除了已故的大將軍長平烈候,他的舅祖父大人外,這些年來,所有曾經企圖那樣做的人,一旦被發現,只有一個下場死!

    想當年,義縱擔任內史的時候,一度深得聖心,寵幸至極。

    然而,在擔任內史不到兩年,這個曾經威震天下的酷吏就被處死了!

    表面上,義縱是因為妄議詔命,對抗國策,與當時國家的告緡政策唱對台戲。

    但實則……很多人都知道,義縱之所以死,不是因為他與楊可有仇,故意抓楊可派去執行告緡的官吏。

    而是因為,在前一年,當今天子他的祖父,從甘泉宮前往鼎湖壽宮,探望壽宮神君。

    在路上見到馳道破舊,道路泥濘。

    這位天子當時就怒了,罵道:縱以為我不復行此道乎?

    於是,這位曾經天下知名的能臣、酷吏,輕輕鬆鬆的就被楊可扳倒。

    義縱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死的!

    連義縱這樣的大臣,尚且都可以因為只是一件很可能細微的小事而獲罪於天,死的不明不白。

    袁家再牛,再有錢,又能蹦躂到什麼時候?

    反正,劉進是一點也不看好,袁氏的未來。

    正想著這個事情,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兄遠來辛苦了……」張越赤著腳從房門裡走出來,拜道:「還請入內一敘……」

    劉進見了,非常感動,覺得這個張子重是真的將自己看成朋友,才會連鞋子也忘記穿了,急急忙忙的出門相迎。

    心中一暖,他就拜道:「張兄言重了……」

    卻哪裡知道,其實,這兩天張越根本就沒有穿鞋的時候。

    他一直在房中,忙著做一件事情翻譯。

    將來自後世的《戰爭論》中的精華翻譯成文言文。

    這無疑是一件繁重的工作。

    甚至可能當初第一個將《戰爭論》翻譯成漢語的人還要艱辛。

    沒辦法,這件事情不得不做,《戰爭論》想要得到更多重視和更多關注,就必須進行這樣的翻譯。

    而且翻譯質量還不能差。

    得文采斐然,引經據典。

    好在,袁常的幾個隨從,都是飽學之士。

    有他們的幫助,張越的工作壓力大大減輕了。

    帶著『王進』,進了客廳,主賓落座後,張越就讓人端來些點心,然後道:「王兄一別多日,素來可好?」

    劉進聞言,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不太好……」

    這幾日來,他備受煎熬。

    老師們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則是他內心有愧。

    當日,他在建章宮壁門下發誓,結果被人以為那是他心有所感而做的誓願。

    所有的人都在恭維他、誇獎他。

    甚至連他的父親、母親以及祖父、祖母,都是如此。

    至於宮中大臣、近侍,更是一個個都說:國有賢孫,社稷之福。

    外朝的大臣們,紛紛上奏,說:賴祖宗保佑,陛下洪福,皇孫敏而好學,臣等為天下賀之。

    連他的祖父,也高興的很,甚至去了高廟和仁廟,向祖宗和先帝報告說:賴天地之靈,陛下之福,今有子孫劉進,敏而好學,少有大志,其誓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朕誠惶誠恐,告於陛下,伏唯陛下之靈,在天長視!

    然而,卻只有他自己清楚。

    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抄襲和盜版了眼前這人的話。

    這讓劉進心裡很愧疚很慚愧。

    但他卻沒有辦法去解釋給別人聽。

    特別是在他祖父去報告了先帝和高廟後,他便已不能如此。

    假如他這麼說了。

    丟臉的就不是他一個人了。

    而是整個國家,整個劉氏!

    所以,見了張越,他甚至有些尷尬。

    思慮再三,劉進還是起身,謝罪道:「在下有愧張兄,還望張兄恕罪!」

    張越一聽,奇了,問道:「王兄如何有愧於我?」

    劉進拜道:「數日前,在下曾將張兄所說之話,當做誓言,說與家中長輩,為之誤會以為是在下之誓……在下雖然確有此願,然而,此張兄之所首創,故有愧於兄……」

    張越聽了,先是一楞,然後灑脫的笑道:「王兄不必介懷,區區小事而已……」

    他自己都是抄襲的,也沒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怪別人。

    更何況,這王進坦然承認,主動認錯。這已足夠!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2:05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呼之欲出

    劉進還要道歉,張越卻擺擺手,道:「區區小事,王兄就不要再自愧於心了……」

    名人名言什麼的,張越很清楚,對於現在的自己,其實沒有什麼幫助。

    你要以為,在這個時代,可以靠抄詩就混的很好。

    那你便大錯特錯。

    你文章抄的再好,能有賈誼的文章好嗎?

    能比司馬相如還牛逼嗎?能超過枚乘嗎?

    並不能!而以上三人,混的都不是很好。

    司馬相如還算命好,拍到了當今的馬屁,所以能有一個文豪的地位。但其實,他在朝政問題上,沒有任何發言權。

    賈誼賈長沙就慘了,客死長沙,抑鬱而終。

    張越很清楚一個事實,張載先生的名言,在他手裡,其實根本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哪怕他能如張載先生一樣牛逼!

    現實是權貴寫的錯別字,那是通假字,會受到吹捧,被以為是別有深意。

    而普通人寫了錯別字……你連字都能寫錯……還能幹什麼事情?

    所以,張載先生的這句名言,由他之口說出去,影響力可能也就限於一地,甚至可能被淹沒於歷史長河之中。

    但是……若是由權貴名人之口而出……

    則可能會傳揚天下,為更多的人知道。

    若是更進一步,是皇帝金口玉言。

    那就不得了了!

    天下都要學習、領會,這一最高指示精神。

    就如當今天子,當年所下的那封《求秀才異等詔》(後世因避東漢光武帝劉秀諱,記為《求茂才異等詔》),詔命一下,天下州郡諸侯國聞風而動。

    於是秀才之功名始立,並迅速成為了當今漢室年輕人出仕的最佳途徑。

    ………………………………

    張越的大度,讓劉進更加慚愧,同時也對眼前的這個同齡人生出更多好感與親近感。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盜版和抄襲的那句話,對他自身,有多麼強力的推動和抬升作用。

    旁的不說,單單是這幾日。就已經有如候、浞野候等數位大將派了子侄,來向他問安。

    這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尤其是浞野候趙破奴,在最近二十年,這位漢軍大將,就一直與他父親這一系保持著距離。

    而此番,這位縱橫萬里的大將,竟然派了其子趙安國來宮裡向他問好。

    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

    但其中傳遞出來的意思,卻已經足夠耐人尋味了。

    他父親最缺的就是軍隊的支持了!

    自李陵沒於浚稽山後,堂堂的大漢太子,國家的儲君,就沒有了在軍隊的支持者。

    而哪怕是如候這樣的親信將軍,這些年來也有些與太子愈行愈遠的架勢。

    而現在,這些大將,卻破天荒的遣了子侄,來向他問安。

    這可就了不得了!

    往小了說,這表示這些大將欣賞並且看好他。

    往大了說,甚至可以表述為這些大將在試探和選擇效忠對象!

    而無論他們的意圖如何,這都意味著他本身地位的提升。

    這份恩義,劉進決定將之記在心中。

    以後若有機會,一定會報答。

    定了定心神,劉進坐下來,問道:「這幾日南陵縣可派員來通知張兄了嗎?」

    在劉進想來,南陵縣方面,這會應該早已經派人過來了。

    畢竟,自己的祖父,對於這張子重的看重,可是非同一般。

    就算南陵縣疏忽了,太常卿商丘成,也肯定會提醒他們的!

    張越聞言,微笑著搖搖頭,道:「可能南陵縣縣道,公務繁忙,一時未有空暇來處理吾的事情……」

    「不妨事的……」張越對劉進道:「反正,如今距離待詔之日還早……」

    他要去公車署待詔的時間是下月庚子,也就是十九號。

    與現在還有二十天時間。

    其實,張越也很好奇。

    究竟是誰,如此不要命了!

    竟然膽敢在這樣的事情上拖延。

    劉進聽了,臉色沉重,他輕聲道:「南陵縣真是膽大妄為啊……」

    他也沒有想到,區區一個南陵縣,竟然膽敢在這樣的事情上搞鬼。

    這也讓他對於官場的齷齪有了些初步認知。

    「一個南陵縣,就敢在這樣的事情上面搞鬼……」他在心裡歎道:「可想而知,關東州郡和那些地方豪強,會是怎樣的情況了!」

    同時,心裡面,他的老師們給他描繪的美好未來和理想世界,更是出現一道大大的裂縫!

    「或許祖父說的是對的……」有生以來,劉進第一次開始嘗試去理解和代入自己的祖父的立場。

    然後他發現,哪怕是他在哪個位置上,恐怕也只能如此。

    面對欺上瞞下的官吏,面對那些盤根錯節的地方豪強。

    除了殺,還能有什麼辦法更快的清理這些問題嗎?

    沒有!

    只是……

    難道真的只能靠殺人來解決問題嗎?

    劉進曾經聽說過,二十餘年前,酷吏王溫舒治河內,一上任就開始殺人。

    整整殺了一個冬天,血流十餘里,死者數千計。

    結果他還不滿足,歎道:令冬月益展一月,則吾事成矣!

    王溫舒這樣濫殺,河內郡的豪強固然是被殺光光了。

    但無辜牽連者,也極多,冤案不知凡幾,河內民心盡喪。

    甚至,開始出現了大股盜匪,視法律於無物,穿縣過郡,地方法制敗壞,秩序形同虛設,民心惶惶。

    一時間,劉進的內心更加迷茫起來。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

    他的祖父嚴刑酷法,株連罪犯,已經被證明是失敗的。

    但,若是放鬆對地方豪強的警惕和監視,卻可能更糟糕。

    他有些無所適從。

    難道就沒有一個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了嗎?

    年輕的大漢皇孫,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看著眼前這個神色迷茫的年輕人,張越不動聲色的坐直了身體。

    這幾日來,他其實一直在思考和琢磨這個年輕人與他祖父的身份。

    漢家朝堂上,姓王還有這樣威勢,能夠讓駙馬都尉金日磾都為之奔走的人家,基本是沒有的。

    王氏外戚,早就結束思密達了。

    當今天子,對他的母系外戚,甚至可以說深恨至極。

    這個記仇的皇帝,在王太后死後,寧願去親近自己的乳母金氏,也不肯多看王家幾眼。

    而其他符合條件的家族,也基本都被一一排除。

    在除掉了一切答案後,剩下來的答案,已經很明瞭了。

    雖然張越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他卻不得不信。

    倘若自己猜測的是對的。

    那麼,眼前此人的身份恐怕已經呼之欲出。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2:09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災難

    若是其他朝代,張越是不敢這麼去猜的。

    但是西漢,卻不一樣。老劉家的歷代天子,都是些活潑好動的人。

    當今天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自建元元年登基以來,凡四十六年,他遊遍幾乎大半個中國。

    去泰山封禪,到長城邊塞勒兵,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南至江都,以觀長江之險。

    甚至親臨黃河決口處,指揮軍隊堵塞決口。

    這還是他公開的巡遊史。那些私底下悄悄的微服出行次數,不知道有多少次!

    尤其是年輕的時候。他經常化妝成平陽侯、蓋候,在關中到處亂逛。

    有時候興致來了,帶著隨從衛兵,在野外露宿好幾日。

    出奇的是,這個在朝堂上殺伐果決,動不動就要殺大臣全家的天子,在微行之時,對於那些冒犯甚至得罪他的百姓,異常的寬宏大量。

    關中大地有關這位天子以及他的父親孝景皇帝微服出巡的故事,多的不可計數。

    甚至就連張越回溯的史記與漢書之中,也不乏有著確認這位天子微服的確鑿證據。

    但,猜歸猜,張越終究不敢去確認。

    楊修有什麼好學的?司馬懿才是正道!

    所以,哪怕猜到了對方可能的背景,張越也強行催眠自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他對這位王公子的態度,也很明確不主動攀附,不刻意接近,更不會對他特殊對待。

    來了歡迎,走了不送。愛誰誰!

    劉進卻是琢磨了半天,最終,抬起頭對張越道:「吾這次正好帶了兩個頗曉禮儀的家臣,張兄若是不嫌棄,吾可命他們為張兄講解宮廷禮儀和面聖細節……」

    張越當然也不拒絕,拱手道:「有勞王兄……」

    劉進思索了片刻後,忽然開口,問道:「此番來見張兄,有個疑問,不知道該不該問……」

    他的眼睛,看著張越都有些發抖的樣子。

    似乎是既希望張越能夠點頭,但又期盼著張越拒絕。

    張越看著他的神情,心裡面也有些狐疑,但拿不準,所以道:「王兄請說……」

    劉進卻是彷彿洩掉了全身力氣一樣,長歎了口氣,然後拱手問道:「吾常聞左右賢才及諸生,皆曰:國朝之事,在於外有征戰,內有佞臣,如與匈奴和親,烹桑弘羊,則天下事畢……張兄上次言及匈奴之事,令在下茅塞頓開……只是這桑弘羊,張兄怎麼看?」

    他這個問題一出口,他身後的幾個隨從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就連袁常,也悄咪咪的豎起了耳朵。

    劉進則在問出了這個問題之後,悄悄的握緊了拳頭。

    戰爭與桑弘羊,是他的老師們在他耳邊說的最多的兩個事情。

    甚至,老師們議論桑弘羊,唾棄和詛咒他的次數,比起戰爭還要多很多。

    在他的老師們嘴中,桑弘羊,這個國家的主爵都尉,鹽鐵事務的負責人,簡直就是壞的腳底流膿,口舌生瘡,甚至從小就表現出了邪惡特質的佞臣。

    他操縱鹽鐵,盤剝百姓,不顧國家體統,列市賈肆,與民爭利。

    真正是可惡至極!更重要的是他還助紂為虐,拚命的支持國家對外開戰。

    老師們說他『聞戰則喜,聞勝而歌』。

    簡直就是天下最壞的大壞蛋,窮盡人間一切詞彙也不足以形容他的邪惡。

    應該馬上立刻烹了他,那麼,世界的大部分問題就可以得到解決了。

    以前,劉進也很相信這些話。

    是啊,老師們是君子,君子難道會說假話嗎?

    況且,這桑弘羊確實壞透了!

    不僅僅把持鹽鐵事務,堂堂國家九卿,居然去市場叫賣,丟進朝堂的臉面,此人甚至還攤派利潤指標給下面的鹽官和鐵官。

    誰沒有完成任務,誰就滾蛋!

    其用心險惡至此,難怪上蒼震怒,這二十餘年來天災不斷了!

    但現在……他卻發現,事情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

    特別是當他發現自己的老師們在戰爭問題上撒了謊後,他不得不去揣測,他們又在桑弘羊的問題上欺騙了自己。

    倘若這是真的……劉進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面對那些他曾經尊敬和愛戴的老師們。

    張越聽了劉進的話,微微一笑,道:「桑弘羊,國家重臣也,豈是我這樣的寒門之人所能隨便議論的?」

    「不過……既然是私下談論,且是王兄問起,那我就與王兄談一談這國家財稅政策的問題吧……」張越站起身來,看著劉進,輕聲說著。

    自穿越以來,無論是原主的記憶,還是張越自己所聽到的士林議論。

    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一個事情,什麼時候烹了桑弘羊啊??

    在很多人的意識裡,似乎只要烹了桑弘羊,那麼國家內部的問題就能得到解決了!!

    張越每每想及此事,一臉的黑人問號。

    國家出了問題,殺一個所謂的佞臣就可以了???

    這不就是東林黨的調調嗎?

    且不談,這人是不是奸佞,就一個問題,國家有問題,一定是體制政策出了毛病,這是殺一個所謂的佞臣就可以解決的嗎?

    更別提這些人還把什麼老天爺不下雨,老天下了太多雨,起了蝗蟲,發生了瘟疫,甚至地震,都推給桑弘羊。

    說起來,『請烹桑弘羊』這個節奏,是故御史大夫卜式帶起來的。

    卜式是什麼人呢?一個老好人,一個沒有讀太多書,因緣際會,爬到高位的人。

    卜式死後,很多人就開始跟風。烹桑弘羊,甚至已經成為漢家的一個梗了。

    以至於,有將軍領軍歸來,看到桑弘羊還活蹦亂跳的在朝堂上,甚為驚訝,以為對方早就被烹了。

    但桑弘羊做錯了什麼事情?當然做錯了!

    他主持的鹽鐵衙門,權責之大,超乎你的想像。

    除了把持鹽鐵衙門,主爵都尉還肩負著徵收商稅、平賈、均輸、平准、屯田、酒類轉賣等等權力。

    現在的輪台屯田事務以及九原、酒泉等地的邊塞屯田,都是由桑弘羊在負責。

    為了賺錢,這個商人出生的官吏,徹底的不要臉面。

    他曾經帶著全體治粟都尉的官吏,公然在長安九市叫賣貨物。

    跟個小販一樣,向百姓推銷產品。

    他也曾辣手整治和打擊投機倒把、囤積居奇的不法商人。

    更可怕的是,他的領導下,漢室的官制鹽鐵商品,一度佔據了八成以上的市場份額。

    將很多私鹽商人以及私營冶鐵作坊主,打的潰不成軍。

    俗話說的好,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桑弘羊這麼做,等於殺了無數人的父母。

    特別是齊魯地區的大商賈和蜀郡、燕趙的鹽鐵商人,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

    然而……殺了桑弘羊,會怎麼樣了?

    廢黜鹽鐵專賣又將發生什麼事情?

    別人不知道,張越很清楚!

    那是一個災難!一個可怕的災難!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3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2:14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崩塌

    只是,可惜,很多事情,這個時代的人,不一定能理解。

    張越也知道,現在與別人說什麼商品經濟,資本市場,肯定是對牛彈琴。

    所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就問道:「王兄可知,國家財稅收入,主要是哪幾個部分嗎?」

    「進有所耳聞……」劉進想了想,答道:「應是田稅、賦稅、緡錢、鹽鐵及海稅……」

    「其中,田稅占一,賦稅占三,緡錢佔二、鹽鐵占三,海稅占一……」

    這是自元狩六年以後就形成的財稅格局。

    「若去掉緡錢、鹽鐵和海稅,國家還能有多少收入?」張越微笑著問道。

    「四成?」劉進眉毛一跳,心驚膽戰。

    「這就對了……」張越歎道:「若無鹽鐵、工商、海魚之利,百姓負擔,該會加重到何種地步?」

    「恐怕少不得,田稅得回到秦代的十五稅一,甚至十稅一、五稅一!」

    「至於徭役口賦之錢,至少得翻三倍……」

    「王兄以為,百姓負擔若加重至斯,他們能活命嗎?」

    「陳勝吳廣,殷鑒不遠,王兄以為,今日之百姓,比之秦代之百姓,可是更能忍耐?」

    答案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中國的農民,自古以來就是,誰讓他們活不了,他們就讓誰活不了!

    連飛機坦克大炮,都尚且不能阻止農民起來反抗。

    就憑這劉家的破銅爛鐵,能阻止得了沒有活路的農民揭竿而起?

    笑話!秦帝國的屍體,可就擺在哪裡,就在驪山中,就在長安城南的廢墟裡。

    隨便誰都可以去看一看,觀摩觀摩。

    劉進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在長樂宮前,所看到的那十二尊金人。

    秦始皇鑄造的金人。

    金人高大威武,金人底座有李斯所作,蒙恬所書的銘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諸侯為郡縣,一法律,同度量。

    只是看那銘文,秦帝國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便已撲面而來。

    然而金人鑄造後不過數年,秦帝國就灰飛煙滅了。

    從前,劉進對這些金人沒有什麼感觸,只覺得有些好玩。

    但現在,他內心卻是一片霜寒。

    他終於明白了,高帝和歷代先帝,為何會將那十二尊金人從阿房宮的廢墟裡費盡心思的拖出來,立在長樂宮北闕之下。

    就是要讓他這樣的不肖子孫,好好看看秦人的屍體!

    那就是十二尊,永不腐朽和褪色的屍體。

    更是最好的教育標本!

    只是……

    劉進抬起頭,有些迷茫的問道:「難道就要坐視桑弘羊以國家之公權力,與民爭利嗎?」

    老師們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和事情,此刻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激動的說道:「桑弘羊用鹽鐵之利,而奪民利,又巧立名目,以收緡錢,肆意製造冤案,巧取豪奪……吾曾聽說,桑弘羊於齊魯之地,臨海之濱,以做海官,收海魚之稅,更以樓船捕撈,以至海魚竟不出……」(注)

    這是他老師給他講過的一個關於桑弘羊獲罪於天的鐵證!

    這個天殺的佞臣,為了要錢,竟然無恥到在齊魯海濱,組織樓船艦隊和官府官吏,進行官營捕撈。

    原本富饒的海域,現在一片荒蕪。

    沿海的漁民,無不哭號哀傷。

    他們的生計,被剝奪了!

    而這正是桑弘羊獲罪於天的證據!

    要不是出了佞臣,上蒼震怒,海魚怎麼可能會躲起來?

    所以,請烹桑弘羊,海魚們一定會歡欣鼓舞的重新出現在海濱!

    數十萬漁民將重新找到他們賴以為生的魚群!

    張越聽完,卻是一楞。

    這是他從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這讓他對桑弘羊的感觀,也有了重新的認知。

    這樣的官吏,在張越眼裡,別說是在這西元前的封建社會了。

    哪怕到了後世,恐怕也一定能混的風生水起。

    人家主觀能動性,簡直強無敵啊!

    你想想看,一個國家的高官,既能放得下架子,帶著官署吏員,在市場公然叫賣、推銷產品。

    還能發動自己的所有能力,創造機會,拚命給國家增加收入。

    倘若這樣的官員都不能得到提拔,誰還可以呢?

    便是達康書記,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治粟都尉,還去海中捕魚了?」張越抿了抿嘴唇,然後扭頭向一側,對袁常說道:「袁公子,聽說袁叔父與治粟都尉有舊?」

    袁常立刻跳起來,笑著道:「老師您問我嗎?是啊,我父與治粟都尉甚為熟稔……怎麼,老師有事吩咐?」

    張越聞言,臉上有些抽搐,對這個不要臉的紈褲子,他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只能裝作沒有聽到對方的尊稱,說道:「請袁公子替我帶一句話給桑都尉,就說齊魯之魚,哪裡有朝鮮四郡的多?請桑都尉派樓船去朝鮮四郡海濱捕魚,必有所獲!」

    「嗯……」袁常一楞,隨即拜道:「謹遵老師之命,老師的話,弟子一定帶到!」

    然後,張越才回過頭,對劉進道:「海魚不出,換個地方就可以了嘛……」

    「大洋無邊無際,其中魚獲多如繁星,齊魯海濱之魚,可能是被捕撈的太厲害了,所以變得稀少了……就像這山中野物,獵人一多,就會絕跡是一個道理……」

    劉進聽了,卻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張越。

    當世之人,提起桑弘羊在齊魯捕魚,搞得海魚絕跡,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捶胸頓足。

    像眼前這個張子重這樣,既不痛罵,也不懊悔,反而提議讓桑弘羊換個地方捕魚的人,這還是劉進第一次見到。

    張越卻是笑著,對他道:「王兄覺得不妥?」

    「那換個方式……」

    「王兄是願意治粟都尉去海中捕魚一百萬石,補貼國用,還是願意國家對百姓再加口賦二十錢?」

    這個選擇題,不難做。

    「自是去海中捕魚一百萬石……」劉進低聲說道。

    隨著這個答案一出口,劉進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徹底崩塌。

    他的老師們,曾給他塑造的世界,正在全面崩潰。

    與此同時,一個新世界,正在成形。

    劉進不傻,相反他很聰明。

    當張越問出那個問題後,他就立刻想到了其他事情和其他問題。

    同樣的道理,若讓他來做選擇題。

    在桑弘羊做鹽鐵買賣和給百姓加稅之間,他也只能選擇讓桑弘羊去做鹽鐵買賣。

    因為,百姓實在已經不堪重負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2:21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 陰謀

    南陵縣縣城,與其說是一座縣城,倒不如說是一座要塞!

    作為後陵,南陵的規格不如霸陵和遙相對望的長陵。

    更遠遠不如規模宏大的安陵(惠帝陵邑),但也是周回三里,城高五丈。

    縣衙位於城中西側,靠近薄後陵園。

    這是為了方便,官吏們隨時前往陵園巡查和視察。

    同時更是為了方便,縣中官吏迎接來自長安城的檢查團。

    「縣尊,是不是得該派人去長水鄉了?」縣尉楊望之,站在縣衙內院的門口,輕聲對著門內說道:「若再不派人去,我恐怕太常卿那邊不好交代了……」

    院內,臥在一張鞦韆上假寐的縣令薄容充耳不聞。

    如泥塑的雕像一樣,一動不動,任由家臣推動。

    楊望之見了,搖了搖頭,只好大聲說道:「縣尊!太常卿那邊又來公文,催問縣尊是否已經遣吏去長水鄉了?下官當如何回復?」

    薄容依舊如故。彷彿根本聽不見楊望之的話。

    楊望之沒有辦法,只好高聲喊道:「縣尊!縣尊!您在嗎?」

    一個在院中伺候薄容的下人,聞言,抬起頭斥道:「嚷什麼嚷?別嚷了!我家主人耳疾發作,聽不見!有事情,去找縣尉、縣丞……」

    楊望之聞言,幾乎要吐出一口老血出來。

    縣尉?他不就是嗎!

    至於縣丞?南陵縣縣丞早在兩個月前就生病了,請假了。

    估摸著這位縣丞肯定會把那三個月的法定病假休完,才肯回來辦公。(漢代官員有病假,以三月為期,稱為賜告。)

    而縣令薄容,則在數日前,也開始進入了休假。

    作為縣尉,他就被頂在火山口上,架著烤了。

    一方面,太常卿那邊,不斷催問,你們南陵縣到底有沒有派人去長水鄉啊?

    另一方面,很多人悄悄的告訴他:縣尉啊,這事情水深的很呢!

    沒看見,丞相家的公子,都來了南陵了?

    直指繡衣使者江充的親侄子,也都帶著人,住進了南陵的別苑裡。

    就盯著這個事情呢!誰敢去做,誰就是得罪丞相和直指繡衣使者!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本來,楊望之也打算拖著。拖到太常卿自己出馬來處置這個事情。

    反正,他只是一個小蝦米。天塌了,有個高的頂上。

    丞相家和直指繡衣使者,都出馬了,還怕一個寒門士子翻天了不成?

    但這幾日來,南陵縣的風聲卻有些不對勁了。

    大批士子,前呼後擁,向著長水鄉聚集。

    連南陵城的三歲毛孩子都知道了,長水鄉甲亭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才!

    甚至有鄉三老,到衙門來問他:楊縣尉啊,南陵縣可是十多年都沒有出過秀才了!現在,長水鄉甲亭的張子重,這個後生很不錯啊,縣尉應該向上舉薦。

    就連隔壁的霸陵縣,都有宿老,派人來南陵,打聽這個張毅了!

    其勢已成!自己若是拖著不去做,一旦事洩。

    這就是潑天的大罪啊!

    他若再沒有點動靜,只怕日後這大好腦袋,得到長安城的東市上吹吹風了!

    沒辦法,他只能來縣衙這裡了。

    歎了口氣,楊望之再次大聲道:「敢問明府,這太常卿的公文如何回復?」

    這一次,他的聲音,整個縣衙都能聽見。

    可惜,院子裡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楊望之只好跺了跺腳,道:「縣尊有耳疾在身,總不能也有眼疾吧?此太常卿公文,請縣尊過目!」

    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份帛書,塞到門縫裡。

    ………………………………

    聽著楊望之的腳步聲遠去,原本假寐著的薄容,終於睜開了眼睛。

    一個僕人將那份塞在門縫之中的公文,遞給他。

    薄容看了兩眼,就將之公文塞到袖子裡。

    「派人去告訴江公子與公孫公子,就說吾也只能幫他們再拖三日了……三日後,若再沒有結果,吾就只能按律從事了……」薄容對一個下人吩咐道。

    「諾!」那下人領命而去。

    薄容搖了搖頭,他是這南陵的主人,薄太后的後人。

    薄氏雖然失候,但終究是劉家的親戚。

    在他想來,這個事情,自己只要不牽扯太深。便不會有事。

    就算天子知道了,也只會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

    倒是,若做成了,討得了公孫氏與江氏的歡喜,讓他們在君前美言幾句。

    他的家族未嘗不能復家為候!

    ………………………………………………

    「混賬!」公孫柔捏著手裡的一份帛書,氣的一腳踹開自己面前的那個家臣:「薄容這個廢物,虧他還是薄家的人,就這麼點膽色!」

    「公孫兄不要氣……」一個陰柔的貴公子笑瞇瞇的走上前來,勸道:「薄容能幫咱們頂這幾天,已經夠意思了!」

    「江兄說的輕巧!」公孫柔握著拳頭,道:「那個庶民若是得勢,吾的臉面就要丟光了!」

    紈褲子最看重的是什麼?還不是面子!

    「公孫兄請放心,這豎子必定翻不了天!」貴公子笑著道:「在這幾日之中,在下已經差不多給他布下了天羅地網!」

    他拍了拍手掌,一個中年文士,就從外面走進來,見了公孫柔,立刻拜道:「驪山黃冉拜見明公!見過江公子……」

    「嗯……」公孫柔看著此人,疑惑著問道:「這是何人?」

    「此乃黃兄,驪山名士黃恢黃公之子啊!」貴公子微笑著介紹:「那豎子就是師從黃兄,盜黃兄之家書,偷黃兄之故智,以此揚名,沽名釣譽,著實可恨!」

    「如今黃兄已經決定大義滅親,在眾人面前,揭露這庶子的真面目,叫天下人都知道,此子的真秉性!」

    黃冉也立刻拜道:「家門不幸,至有逆徒,盜我家書,欺世盜名,以為一己之私,吾實不屑之,必令其身敗名裂!」

    公孫柔聞言大喜過望!他怎麼都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神轉折!

    這黃冉既然願意出來,哪那個泥腿子豈不是死定了?自己不用去負荊請罪了!

    公孫柔立刻就道:「黃兄大義,吾實佩服!願向家父舉薦黃兄,為今年之賢良!」

    黃冉聞言,大喜,立刻拜道:「公子恩義,如冉再生父母,賤軀從此就為公子牛馬走!」

    「只要黃兄能令那豎子身敗名裂,區區賢良,小事爾!」公孫柔開著空頭支票:「我可保證,黃兄三載之內,為兩千石之職!」

    「多謝公子!」黃冉立刻叩首,高興的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至於自己那個師弟,已經被逐出門牆的張子重?

    黃冉可是很熟悉的。

    自己的這個師弟,不過是中人之姿,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讓黃冉無法想像的是,在那日之後,這個不過是中人之姿,還得罪了丞相家公子的師弟,居然就一飛沖天了!

    先是傳說,在太學門外,壓服了太學諸生。

    又在其家,廣授經書,還講起了數術之道?

    如今,甚至還入了駙馬都尉金日磾的慧眼,要被舉為秀才???

    這讓黃冉真是又恨又妒!在他看來,那張毅有什麼才能?

    什麼都沒有!憑什麼能如此威風?

    最緊要的是,他威風是在被自己逐出門牆之後!

    黃冉只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

    他很清楚,此子未來爬的越高,他的臉就腫的越厲害!

    若是被外人知道,此子是被自己拋棄的。

    那就更糟糕了!自己將徹底成為笑柄!成為笑料!

    往後別說什麼賢良了,恐怕連個立身之地都要沒有!

    貴公子卻是笑著,再拍拍手掌。

    立刻有下人,捧著幾卷竹簡,走進來。

    貴公子指著這些竹簡,對黃冉道:「這些皆是那張子重這幾日在甲亭所講的數術之道的內容,以及他在太學留下的《春秋正義》,黃兄看看是否是貴府所有?」

    黃冉連看都沒有看,就斬釘截鐵的道:「江公子,公孫公子,正是吾父一生心血啊!」

    他說著還流淚道:「可惜不孝門徒張子重,竟盜而用之,以此欺世盜名,可恨!」

    貴公子見了就笑了起來,道:「既是如此,那這些東西便完璧歸趙,望黃兄明日前往長水鄉,討這豎子!讓天下人都知道,此子何等奸邪,何等無道!」

    只要坐實了對方盜書為己所用,那就是欺師滅祖!

    別說什麼秀才了!便是連人都做不成了!

    當然,貴公子很清楚,僅僅是一個黃冉,不夠保險!

    他得掌握主動,他必須坐實那個豎子的罪名!

    所以,還是得上公權力!這是他從他叔父哪裡學來的。凡事都得上一個雙保險!

    於是,他對公孫柔道:「明日,請公孫兄,與黃兄同行,吾則去長水鄉中,找薔夫、游徼等人,讓他們出官吏,去甲亭彈壓地方!」

    貴公子負手冷哼道:「按律,無故五人以上聚集,官府就可以過問!」

    「這甲亭聚集數百之人,依我看,這張子重是居心叵測啊!」

    公孫柔聽了,笑的臉都抽筋了。在他看來,這貴公子的手段,真是天衣無縫,萬無一失啊!

    用黃冉,作為借口,作為證據和證人,置那豎子於絕境,然後又動用官府,彈壓那些敢異議和敢說話的士子!

    這樣一來,哪怕那個豎子能夠口燦蓮花,真的天縱其材,也是有死無生!

    只要明日,將之當場斬殺,然後,拿著黃冉做證據,又有著自己和江家的力量來填補漏洞。

    這事情就是鐵案!誰都翻不了!

    「哈哈哈……」公孫柔大聲笑起來,他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個可恨的張子重的死狀。

    「哈哈哈……」貴公子更是得意洋洋,他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兩個嬌滴滴的姐妹花在自己手裡婉轉低吟的場面。

    「嘿嘿……」黃冉也悄悄笑起來。

    此事若成,那他就不僅僅可以攀附上丞相家和江家,更重要的是,那張子重的一切名聲和才學,都將盡歸自己所有!

    說不定,他還可以搶佔此子的秀才名額!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2:27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惡客上門

    烈日高懸,萬里無雲,又是一個晴朗天。劉進有些茫然的站在甲亭的路口,徘徊不前。

    最近十來日,他感覺自己彷彿經歷十年之久的時光。整個人的三觀,都快崩塌乾淨了。

    先是心裡面固認已久的『和平』理念,分崩離析。事實和歷史都證明了。

    他與他父親的『和平』之願,只是一廂情願,甚至,可能是農夫與蛇那樣的愚蠢行為!

    匈奴人,不可能願意停手!漢匈不僅僅是國仇!

    劉氏與孿鞮氏還有家恨!國仇都難消,別提家恨了!

    反正,劉進知道,倘若有人挖了長陵、霸陵、陽陵,將歷代先帝從陵寢裡拖出來鞭屍,然後挫骨揚灰。

    他和他的子孫,哪怕窮盡最後一絲氣力,也是一定要報仇雪恨的!

    而漢軍,對匈奴人恰恰做過這個事情!

    三十餘年前,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在龍城驅使烏恆人,將匈奴歷代先單于,包括冒頓、老上等匈奴人的英雄的棺槨挖了出來,掛在龍城的城頭,鞭屍三日,然後挫骨揚灰!

    又令烏恆人,策馬踐踏匈奴人的黃金王冠以及大纛。

    這樣的仇恨,哪怕匈奴人是夷狄,也必定不肯罷休!

    現在,連他心裡最後的淨地,本以為是真理的一些東西,也崩塌了。

    他的老師們的君子形象,更是一點點的剝落了下來。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們。

    「呵呵……」凝視著遠方,劉進忽然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太天真,還是笑他的那些老師們,太過於大膽!

    「殿下,那張子重就要開講了,您是不是早點過去?」一個侍從在身後輕聲提醒著。

    「也好!」劉進點點頭,邁開腳步,在侍從們的簇擁下,朝著甲亭的中邑而去。

    今天,甲亭比往日更熱鬧。從上午開始,就源源不斷的有人從四面八方湧來。

    加上之前的士子,現在幾乎有三四百人之多了!

    幾乎整個南陵、霸陵甚至湖縣、藍田、豐縣的士子都被吸引了過來。

    還有十幾位列侯之後,貴戚子弟,呼嘯而來。

    甲亭的路口,停滿了馬車。村中更是,擠滿了士子。

    浩浩蕩蕩,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嗡嗡嗡的議論聲。

    新來的士子,都忙著在張宅前面的牆壁前,抄錄珠算口訣。

    原來的士子們,則都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

    劉進在隨從的簇擁下,朝著張宅走去。

    一路上,許多士子紛紛自動讓路。他這個『太學生』的名頭,還是很有力的。

    走到張宅前,劉進發現,此地現在已經被人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搭起了許多供人乘涼的竹棚。不用說,一定是袁常的手筆了!

    這個富賈的兒子,今天早晨就帶了幾十個僕役來到甲亭,開始準備會場。

    劉進走到靠近樹蔭的一處竹棚下,跪坐下來。

    看著袁常帶著下人,忙裡忙外,不亦樂乎的模樣。他忽然有些恍惚。

    「當年夫子講學,子貢也是這樣為夫子忙裡忙外的嗎?」不知為何,劉進心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個荒誕的想法!

    他隨即就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擠出大腦。

    但……沒過多久,這個念頭就重又浮現起來。

    「夫子說,生而知之者上,學則亞之,多聞博識,知之者次……」劉進凝視著張宅,在心裡歎道:「這張子重恐怕就是那種生而知之者……」

    昨夜,他藉著這張子重學習禮儀的機會,與之促膝長談,最後抵足而眠。

    通過昨夜,他從此人嘴裡,聽到了太多不可思議之事,與太多新奇的東西。

    譬如,這張子重告訴他,關中有宿老,善代田之法,以代田法作之,田畝產量可以翻番。

    若該種小麥,甚至使下田產出不輸上田!這簡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劉進從小就接受了嚴格的皇室教育。

    他對於國家田畝產量是很清楚的。戰國時,李悝治魏,曾說過,魏國河西的畝產是一石半。

    經過三百餘年的發展,及至漢室,畝產平均達到了三石。三百年時間,畝產才翻了一番!

    而這張子重卻言之鑿鑿,用代田之法,可以令畝產翻番!

    這張子重又告訴他,中國的絲綢,倘若運抵大宛之西,價比黃金!

    若運抵大秦,一匹絲綢可換等重黃金、珠寶!

    臨睡之前,這張子重還曾告訴他,在朝鮮四郡之東,數百里外的海峽裡,有著龐大的鯨魚。

    捕殺一頭就可讓一鄉民眾飽腹十日!

    這些事情,雖然都荒誕不經,看似誇張離奇,宛如小說家們所講的志怪故事。

    但是……卻都是可以證明的事情。

    代田法,他可以派人查房,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有結果。

    西域的絲綢價格,他可以去大鴻臚查問,甚至可以找從西域歸來的將軍詢問,一問便知。

    至於朝鮮的巨魚,此事他也有所耳聞。當年,王師克復衛滿朝鮮,滅其國,分為四郡。

    將軍荀彘,樓船將軍楊僕,都曾報告,在朝鮮東部海域見到過如小山一般的大魚,其名為鯨。

    有御史曾經上書天子,解釋說,秦代的時候,秦始皇曾命人捕殺這種大魚,煉油為脂,作為其陵寢的燈油。

    而這些事情,他從前不知道,或者只是有所耳聞。

    但這張子重,卻坐於家中,便皆有所知。這不是生而知之是什麼?

    而生而知之者……孔子、老子、周公、召公等少數先賢而已。

    「難道我漢家將要出當世大賢了?」劉進在心裡想著,疑慮著。

    若果真如此……那依賢人之見來治國,必能安邦,國祚綿長。

    劉進正在心裡胡亂的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忽然,村亭口傳來一陣陣喧嘩之聲。

    一個中年文士,在數十人的簇擁下,強硬的擠開人群,朝著張宅而來。

    一邊走,他還一邊高聲叫道:「張子重!張子重!汝這逆徒,盜我家書,用我父之言,欺世盜名,曲學以亂世,吾黃冉必不會讓汝得逞!」

    「黃冉?」劉進眉毛一跳,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隨即他想了起來,這不就是這張毅張子重的老師黃恢之子嗎?

    「那這是什麼情況?」劉進悄悄起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熟人。

    「表哥?」在那中年文士身後的正是丞相葛繹候的孫子,太僕公孫敬聲的兒子,長安城有名的紈褲公孫柔。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2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一)

    「張子重在哪裡?叫他出來見我……」黃冉趾高氣昂,囂張至極的大聲問道。

    對於那個師弟,黃冉有著足夠的瞭解。

    因為,他父親黃恢,近年來基本不再親自授徒。

    門徒的功課都是他在監督和檢查。

    在黃冉的印象裡,這個長水鄉的張毅,資質不過一般,只是勝在勤奮、刻苦、努力而已。

    若是高帝的時候,這樣的年輕人無疑是有前途的。

    當時,執政的瓚候蕭何、平陽侯曹參,最喜歡的就這樣資質一般,但勤奮刻苦肯做事的年輕人。

    對於這些人,他們不吝重用、提拔。

    便是到了太宗時,安國候王陵、穎陰候灌嬰等大人物,也依舊喜歡用這樣的年輕人為吏。

    然而,到了先帝時,勤奮刻苦努力,不再是優勢了。

    國家的執政者,也開始更喜歡那些口燦蓮花,會描繪宏偉藍圖的口才之士,或者敢殺人,敢背鍋的法家酷吏。

    當然,彼時,這樣的人,還是有生路的。

    地方州郡的郡守,諸侯王們依然欣賞類似的人。

    會選擇一些實幹之才,充實地方。

    只是,再也無法像國初那樣,只要埋頭做事,認真、刻苦就能得到陞遷。

    可能終生蹉跎於地方。

    而到了如今……這樣的人,已經毫無用武之地了。

    不止中央,地方上的州郡諸侯國,都不會用這樣的人。

    黃冉更是吃定了自己的這個師弟!

    雖然他與這個便宜師弟,接觸不算太多。

    但是,幾次接觸下來,他是清楚自己這個師弟的性格的。

    說的好聽,叫忠厚老實,誠樸可愛。

    說的難聽點,就是一塊極好的墊腳石!

    被人踩了,連哼哼的聲音,估計都弱不可聞!

    況且,自己還是他的師兄,是他的授業恩師的長子!

    黃冉很清楚,面對自己,他必定不敢反抗和反駁。

    就像上次,此子走投無路,來到驪山哀求,自己一句話就打發了。他連異議聲都沒有!

    「張子重啊張子重,莫怪師兄無情……」黃冉在心裡說道:「實在是這世道如此!」

    「弘揚黃老之學,光大先賢之學,這個責任,你擔不起來!」

    「只有我,黃冉才配重新光大黃老之學,再造文景偉業!」

    「所以……」「張子重,把你的一切都獻給我吧!」

    「你的名聲,你的地位,你的秀才之功名,還有這算盤之道,珠算之決,統統獻給我!」

    「讓我來替你完成光大黃老之學,中興老子、尹文子、管仲、屍子等列位先賢的學派!」

    這樣想著,黃冉就興奮了起來。

    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踩著這個師弟的屍體,步步高陞,朝野美譽紛紛加於己身,天子親自接見,考察自己的學問,以為賢才,於是下詔嘉獎,親口說道:「公今安在?」

    於是授給高官,賜給高爵,妻之以翁主,許之以將相之位。

    朝野百官皆來賀,天下萬民都以一種崇拜的眼神,望著自己。

    如此美好的未來,讓黃冉幾乎飄飄然,如在仙境一般。

    ………………………………

    張越拿著算盤,施施然走出房門,然後他就向前看去。

    「呦,熟人還不少呢!」張越只是掃了一眼,就發現了不少熟人。

    既有哪位原主的世兄。也有一些『好朋友』。

    譬如說,這長水鄉薔夫秦二官,就是張越初次甦醒之時,所聽到的那個來張家打秋風的官吏。

    還有……親愛的好鄉鄰,王大一家子。

    張越本來還想說,這幾日王大一家怎麼如此安靜?

    難不成已經認命了?卻不想,人家根本不願意認命!

    恐怕這幾日,這一家子在亭裡悄悄拚命的打探消息,搜集了很多情報呢!

    當然,還少不得,哪位導致原主命隕的元兇,那個在長楊宮外受到萬千矚目和簇擁的貴公子,丞相家的公子!

    就差一個江寄,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仇人們,就可以大團圓了。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張越掂了掂腳尖,向遠處張望了一下,可惜沒有見到哪位江寄。

    有些遺憾啊!江寄沒有來?

    張越頗為失望的搖了搖頭,然後,看向黃冉,歎道:「黃公何苦如此?」

    黃冉見了張越,再聽他的語氣,他忽然之間,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自己眼前的這個曾經熟悉無比的小師弟,一下子就在他眼中變得陌生起來。

    彷彿自己從來不曾認識他一樣。此刻的小師弟,再沒有了原先熟悉的模樣。

    僅僅是聽到他的聲音,對上他的眼神,黃冉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

    黃冉很清楚,自己必須也一定要踩死眼前的這個張子重!

    不然,自己身後的那位貴公子必定饒不了自己。

    而江公子更是會非常非常失望!江公子一失望,自己恐怕就是一個死字。

    而且,這也不僅僅是為了這兩位大人物。

    更重要的,還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和自己父親的名譽。

    若這張子重未來一飛沖天。那自己豈不就是當世龐涓?

    不!比龐涓更慘!龐涓至少曾經威風過,至少曾經富貴過!

    他呢?什麼也沒有!

    「孽障!」黃冉深深吸了一口氣罵道:「見了師兄,還不快快行禮?汝盜我家書,用我父之言,曲世阿名,快快跪下,隨我回驪山,向我父請罪!」

    這是黃冉早就打好腹稿的說辭。

    在他看來,這張子重,在自己如此言辭呵斥之下,定然分寸大亂,又攝於師道,不得不乖乖跪下來。

    只要他跪了,那他就死定了!自己立刻就可以以『清理門戶』的名義,將之當場格殺!

    只要此子一死,有丞相公子和直指繡衣使者江公的侄子在,那他就將被定成鐵案!

    誰都翻不了!而他的所有,都將歸自己所有。包括那二十八條春秋正義,算盤、珠算之決!

    只要拿到了這些,自己就將成為當世名士。

    甚至可以轉投公羊或者穀梁學……

    所以,說完這句話,他就已經將手按在了劍柄上,在心裡暗道:「張子重,不要怪我,九泉之下,地主之前,自有明斷!」(漢代沒有閻王,但有掌管幽冥世界的神袛,地主后土,不是十二祖巫,而是天地正神,地位僅次於至高神太一與五天帝對等的超級神袛)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2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二)

    此刻,數百名士子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張越身上。

    很多人,甚至開始悄悄的將身子後挪,準備隨時跑路。

    若這張子重果真被坐實了欺世盜名,盜取自己恩師的書與文章,為自己之有。

    那……自己等人,豈非是助紂為虐?

    名聲立刻就要臭大街!所以,還是跑路吧,當做沒有來過這甲亭好了。

    只有少數幾個張越的死忠粉和腦殘粉,緊緊握住了拳頭。

    特別是那陳越、陳航兄弟,甚至將手按在了劍柄上。他們與張越其實接觸也就那麼幾次。

    但,陳越和陳航,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早晨,那個站在山腳下,對他們兄弟拱手作揖,親切熱忱的年輕人。

    「今日吾當在午間於亭中開講,講數術計取之事,諸君若有空閒,可來一聽……」

    這句話,雖然平常,但卻溫暖他們的心,讓他們感受到了尊重、重視以及友誼。

    這幾日聽講下來,陳越兄弟更是深佩張越的學問、為人。

    「君以國士待之,吾以國士報之!」陳越在心裡暗道,然後他低聲對自己的弟弟說:「若事有不逮,吾等兄弟便以死報張君之恩!」

    陳航聞言,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自戰國以來,忠義死節之士,素來層出不窮。

    古有豫讓,為償智伯知遇之恩,便捨生忘死,窮盡一切手段,為智伯復仇。

    趙襄子見而歎道:「義士也,吾謹避之耳!」

    又有聶政,為報嚴仲子之恩,白虹貫日,單槍匹馬,直入韓國相府,於萬軍叢中,取俠累性命於手中。

    仁人志士,義士英雄。在中國從不曾少。

    而在竹棚之中,劉進也稍稍的站起身來。旁人不知,他還不知道嗎?

    此子,可是經過了他祖父考核的大才!

    且不論其餘,單就一點,倘若黃家真有此子的見識和手段,怎會蝸居於驪山之中,連個泡泡都不敢冒?

    「看來……」劉進在心裡說道:「南陵縣遲遲不派官吏來此的癥結找到了……」

    他又不笨!事實上,他聰明的很。只是被人局限和固定了視角。

    深深的出了一口氣,劉進悄悄的將手按在了劍柄上。等他反應過來,劉進愕然的摸了摸鼻子。

    「為何,吾方才竟想為這張子重拔劍而起?」劉進有些迷糊的想道。

    老師們曾經連續數年,持之以恆的灌輸給他『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曲中矣』的思想。

    幾乎使他養成了條件反射。

    過去,他曾經無數次為他的表哥們,不管是姓衛的還是姓公孫的,在祖父面前遮掩一些事情。

    但現在……面對表哥,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幫助這個張子重!

    「孤這是怎麼了?」劉進喃喃自語起來。他低下頭,想起了自己與這張子重接觸以來的點點滴滴。

    他告訴了自己,很多殘酷的真相。他讓自己長久以來深信的事物崩塌。

    他讓自己迷茫不安……但是……

    「他是孤的朋友啊……」劉進忽然低聲歎著。什麼是朋友?志同道合,才叫朋友!

    易云:君子以朋友講習。在過去的小纂之中,友字,是兩隻上下緊靠在一起的右手。

    而這張子重,為人慷慨好義,學識淵博,對國家和人民,充滿熱情。

    他不以門戶之見,不用階級之分(漢代有階級這個詞語,賈誼有階級論),廣授寒門士子書簡,又講數術之義。

    這樣的人,確實夠資格,成為他的朋友。也可以成為他的朋友。

    可以推心置腹,可以無所不談的朋友。皇孫的朋友!「孤之友,誰敢欺?」劉進再次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古人說,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他不是天子,但是皇長孫。長孫之怒,怎麼著也要有人掉腦袋!

    但他不急於起身,他想看看,想要知道,自己的親戚,老師們口中,與他是骨肉之盟,手足之親的親戚們,到底是怎麼對待百姓,如何對待臣民的?

    「孤,想要求個心死……」他在心裡長歎著。

    既希望可以看到幾乎被猜到的未來,又不敢面對這樣的事實。

    以至於,他的手都有些發抖。他有種直覺,恐怕今日之後,舊日之劉進將死,而新的劉進將生!

    ……………………………………………………

    張越抬起頭,滿臉微笑的迎上黃冉的眼神,他輕聲歎道:「恐怕要讓黃公失望了……」

    「本月已丑日,黃公已與吾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他輕輕從懷中取出那份當日黃冉給他的帛書,丟到地上,閉著眼睛念道:「今有逆徒張子重,為人輕浮,擅啟事端,吾再三教訓,屢教不改,是謂朽木不可雕也,為免有辱門牆,今除其名,自今往後,張子重與吾再無瓜葛!」

    「驪山黃恢,延和元年夏四月已丑!」黃冉聞言,為之一堵。這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

    在他的預想中,這個小師弟即使不認他這個師兄的話,卻必定沒有那個膽子和膽色來反抗!

    就算見面不能跪地淚流滿面,懇請再回自己父親的門牆,也該會攝於自己而慌不擇路。

    然而,現在,這個小師弟卻是冷漠無比,完全就像換了一個人。

    好在,江公子已經幫他想到了此子可能的反擊,所以,他不慌不忙的道:「孽障!還不是汝盜我父之書,為吾發覺,這才被吾父逐出門牆!」

    「如今竟敢狹此狡辯?」黃冉轉身,對身後的公孫柔拜道:「請公孫公子為吾作證!此子狂勃無禮,盜我父之書,曲世阿名!」

    這正是要他一定咬死的關鍵。只要坐實了對方盜書、欺世之名,就可以當場格殺!

    坐不實也沒有關係!等會江公子就會帶官吏來,直接枷鎖之,然後格殺之!誰還敢為他告狀不成?

    公孫柔聞言,冷笑一聲,然後對周圍士子們大聲說道:「吾公孫柔,當朝丞相葛繹候之孫,太僕公孫敬聲之子,今在此為黃兄作證!」

    接著,那王大就撲通一聲,跪著爬到公孫柔面前,拜道:「公孫公子,吾乃甲亭王大,與這張氏乃是鄉鄰,以吾所知,這張氏子素來平平無奇,籍籍無名,卻忽有大名傳出,必是盜黃氏之書,黃公之言,據為己有!」

    「善!」公孫柔聞言,哈哈大笑,對著張越道:「張子重,你還有什麼話說?快快跪下,磕頭認錯,還能活命,不然……」

    他揮了揮手,十幾個帶劍的隨從,就要圍上來,顯然,是打算張越不跪,也要把他打跪下!

    只要他跪了,那就是鐵證如山,犯人供認不諱!就連金日磾,恐怕也不敢說什麼!

    至於那個不肯給自己面子的商丘成,則必定要坐實一個欺君之罪的大罪!

    獲罪於天,無可禱也!張越呵呵一笑,將手裡的算盤放下來。

    然後,看了看公孫柔,又看了看黃冉,再看了看那在地上朝著自己得意冷笑,以為自己死定的王大一家。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非要闖……」張越搖了搖頭,為這些人的智商感到悲哀。

    自己是什麼身份?已經內定的秀才啊!

    在太常卿通過了全部程序認定,蘭台都下了制書認可的秀才啊!

    真以為是跟他們這些紈褲子之間胡鬧的過家家?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他們現在,這麼急著跑來搞自己。以為聰明無比,智珠在握。

    豈不知,乃是自尋死路,而且是一頭撞上了鐵板!

    他們難道不知道,哪怕自己真的是個欺世盜名的賊子。也輪不到他們來處置。

    更何況,他們現在玩了這麼一出,不管結局如何,都是一巴掌抽在了蘭台尚書令張安世,舉薦自己的駙馬都尉金日磾,以及核准了自己秀才名額的太常卿三巨頭的臉上!

    火辣辣的!只要這幾人不是條死蛇,就一定會還以顏色!不然,他們就不是漢家的大臣!

    最重要的是,張越現在,十之八九,已經猜到了自己背後站著的真正靠山是哪一個。

    自那位親政以來,所有膽敢用任何方式挑釁他的人,全部都死光光了。

    而且,基本上都是被殺全家!現在,那位的親孫子,就在這甲亭。所以,張越如今是有恃無恐。

    ………………………………

    場中,陳越、陳航,都已經將腰間的佩劍悄悄的抽出一截,寒光凌厲,閃爍了人眼。

    這貴公子雖然自稱什麼丞相之孫。但是,在他們眼中,此刻沒有什麼丞相之孫。

    有的只是……恩義二字而已!君以國士待吾,吾今以國士報之。滴水之恩,報之以湧泉。

    知遇之恩,尊重之情,就讓吾等以性命報之吧!陳越兄弟在心裡堅定的想著。

    昔年,專諸刺慶忌之日,蒼鷹擊於殿。聶政刺俠累之時,白虹貫於日。

    今日,當流血。為恩,為義,為了這人間正道!

    但更多的人,卻在悄悄的避退,不敢捲入其中。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6:45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朋友!

    面對著十幾個孔武有力,面色猙獰的武士。

    張越不慌不忙,他冷笑著看著黃冉問道:「黃公說吾盜黃氏書,盜乃父言……」

    「證據呢?」張越凝視著對方:「吾盜了貴府何書?盜了黃公何言?」

    「哼!」黃冉聞言,微微有些心虛,但隨即就咬牙道:「爾盜我父《春秋二十八義》手稿,又盜我家算盤之制,珠算之決!」

    他拍拍手掌,立刻有下人將十餘卷竹簡,丟在了張越眼前。

    「鐵證如山,爾還敢狡辯?」黃冉握著拳頭,向前一步,忽地柔聲道:「子重啊,你若誠信悔改,磕頭認錯,父師面前,師兄可以為你求情……」

    但打的主意卻是只要張越敢認錯,立刻就鎖拿起來,送去長安水衡都尉衙門的船獄(漢代水牢稱為船獄)。

    進了船獄的人,從沒有囫圇出來過的先例!張越聽了卻是哈哈大笑。

    「春秋二十八義???」他笑的腰都直不起來。既是笑他幼稚,也是笑他可憐。

    他在太學所寫的春秋二十八義,乃是公羊學派兩千精華的沉澱,是無數大能巨頭的心血結晶,其中自成體系,互相呼應,非公羊學者,不足以知其精妙。

    「珠算口訣???」他笑的更厲害了。這個世界誰敢與他玩珠算?

    張越勉強扶住身子,問道:「黃公既然說我盜書,那敢問黃公,這春秋二十八義,分別是那二十八義啊?」

    「其出處何在?條例何有?分別對應什麼?」

    「另外,公說我盜貴府算盤之器,珠算之訣……那,請黃公為我演示一下這算盤的用法吧……」張越將手裡的算盤丟在他面前,冷冷的看著他。

    「這……」黃冉嚥了一口口水,額頭上有些冒汗,但他還強道:「吾自知曉,用不著與爾解釋!」

    他昨夜只是簡單的背了一下江公子給的書簡的內容。

    大略知道了一些,然而,若說要當眾對質,他卻是不敢的。

    旁的不說,他修的是黃老之學,雖然對春秋也有所涉獵,但終究不是主業。

    況且,那二十八義,還是壓服了太學諸生的大作。

    讓整個公羊學派都為之俯首的大作!他怎敢與作者當面對質?那不是找死嗎?

    至於那珠算口訣,他倒是背熟了。只是……怎麼用呢?他急的直撓頭,甚至有些慌張了。

    「黃公何必與此賊子多費口舌!」公孫柔見情況不妙,立刻說道:「這賊子冥頑不靈,不堪教化,依吾之見,還是綁了他送官吧!」

    說著,就一揮手,十幾位武士紛紛拔出腰間佩刀。這就是要學趙高故智,唱一出指鹿為馬了。

    張越見了,哈哈一笑,也將手放在了腰間。「文的不行,就來玩武的是吧?」

    張越怡然不懼的看著那十幾個向自己逼近的武士。

    「可惜啊……」張越輕歎一聲:「不是你們不給力,奈何哥哥有外掛啊……」

    前些時日,他在空間之中,經歷了瑾瑜木的異變。

    不僅找到了氪金之法,更得到了一些福利。其中,最大的福利莫過於……他稍稍的歪歪頭,聳聳肩。

    身上的筋骨就一片片辟里啪啦的響起來。昔有霸王名項羽,力拔山河兮氣蓋世!而張越的力氣,現在不比項羽差多少。
    傳說中,項羽曾經舉起了千斤之鼎(換算成現代的重量約為兩百五十千克),已經不輸奧運會的舉重冠軍了。

    而張越也曾悄悄實驗過。他的力氣,差不多也能舉起一塊兩百公斤的石頭。雖然只能維持最多兩秒。

    但是,這樣的力量,已經足可生撕虎豹了。

    雖然受限於技戰術以及經驗,沒辦法如同項羽那樣,在千軍萬馬面前,依然可以橫刀立馬。

    哪怕將死之時,也能一騎獨戰數十漢軍將官。但虐這十幾個狗腿子,貴公子的走狗,卻跟虐豬狗一樣簡單。

    鏘!

   張越拔劍而出,冷視那些朝自己走過來的武士,輕聲道:「刀劍無眼,爾等九泉之下,勿怪於我!」

    鏘!

    陳越、陳航兄弟也拔劍而出,走到人群前,大聲道:「爾等指鹿為馬,栽贓陷害,卑鄙至極,真以為吾輩皆懦夫乎?」

    鏘!

    陳越陳航兄弟之後,又有幾個張越的腦殘粉,拔劍而起,大聲道:「君子貴死義,今權貴仗勢,欺我等寒門之士,當與張君同生死耳!」

    張宅之中,田禾兄弟和李氏昆仲也拿著木棒、斧子和鋸子,走了出來,大聲對張越道:「主公勿憂也,臣等來也!願與主公共生死!」

    他們兄弟雖然沒有讀過書,不懂道理。但他們知道,既以拜為主公,則終生為主公。

    主辱臣死!他們又豈會坐視不理?

    袁常也帶著下僕們,從遠處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道:「敢動我袁常的老師?爾等怕是活膩歪了?」

    「老師勿慌,有弟子在,這官司就算打到陛下面前,弟子也必定保老師無虞也!」

    這個橫行關中的二世祖,壓根就沒把公孫柔放在眼裡。

    他連公孫柔的叔父都敢打臉,何懼這個公孫敬聲的兒子?

    周圍士子,見了這個情況,立刻都紛紛嚷嚷道:「爾等安敢如此?」

    事實上,到現在這個時候,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了,這黃冉,這公孫柔,是擺明了想來誣陷張越,奪他基業,取他名聲,要他性命的。

    若沒有人帶頭,他們可能還不敢出聲。但現在,已經有人帶頭了。而且,還有著不識字的下僕,也知道恩義,仗義而出。他們若再不吭聲,往後怎麼做人?又如何有臉面說自己是夫子門徒,公羊之士呢?

    一時間,場面竟然有些凝固了。在場的三百餘士子,群情激動。甚至還有列侯之後、貴戚子弟,在人群之中跟著附和。

    黃冉冷汗如注,公孫柔更是冷厲的看著眾人,尤其是看著袁常,內心之中忌憚不已,只能色厲內荏喝道:「爾等想造反不成?」

    但他的狗腿子們卻終究不敢再前進一步了。開什麼玩笑?

    在場士子,數以百計。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們!

    而且,群情激憤之下,就算把他們砍成肉醬,十之八九,官府也是不敢過問、不敢追究的。

    換句話說,死了等於白死。可沒有人有這麼傻,去白白送死。

    更別提,那個關中有名的紈褲,也帶著人過來了。

    誰敢去得罪袁家啊?人家光是拿錢砸,都可以砸死人了!

    ………………………………………………………………

    竹棚之內,劉進看著這個場景,臉色動容,只覺得熱血沸騰,恨不能也加入其中。

    「古代的賢人、名臣,管仲、李悝、西門豹在世之時,恐怕也不過如此啊……」劉進在心裡歎道。

    過去,他只聽說過,故事裡,傳說中,有賢人落難,於是有義士忠臣,挺身而出,仗義死節。

    但現在,他卻親眼看到了只在故事和傳說中出現的事情。

    不止有士子,就連張家的下僕,也知道,與主人共生死,同榮辱之義。

    就連那個商賈之子,關中有名的二世祖,也願意與其共榮辱。

    而在劉進眼中這就是教化。這就是仁義感召!

    ………………………………

    張越看著陳越兄弟,他與這兄弟不過泛泛之交,甚至前後加起來,只說了不過十句話。

    但現在,他們卻肯為自己拔劍而起。他又看了看田家兄弟,李氏昆仲。

    他們入自己家門,不過十日而已,但在現在,卻願意站在自己身邊。

    他又看向袁常。他一直嫌棄這個富家子,一直不想與他有太多牽連。

    然而現在,他卻不管這些,願意與自己一起面對來自丞相的壓力。

    其義如此,再有何求?俗話說,患難見真情。

    一個人,在風光時,狐朋狗友,萬萬千。

    但落難之際,能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願意陪伴,就已經殊為難得。

    而他現在,卻有十餘人之多!「能認識諸君,張子重何其幸也!」張越微笑著,看著這些人。

    他的朋友,可托付生死,交託後背的朋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00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黃老已死

    袁常提著劍,帶著隨從,走到張越身邊。然後,就微微恭身,拜道:「弟子來晚了,讓老師受驚了!」

    一揮手,十幾名袁氏重金禮聘而來的武士就直接上前,頂住了公孫柔的狗腿子們。

    陳越兄弟與那幾個首先抽劍的士子,則直接走出人群,不懷好意的盯著黃冉。

    田苗昆仲和李氏兄弟,則拿著斧子、棍棒和鋸子,虎視眈眈的凝視著王大一家,那眼神幾乎能吃人!

    張越卻是看著袁常,笑了笑。他其實很清楚,這個袁常啊,根本就不想從他這裡學什麼人生道理或者知識。

    人家純粹是為了炫酷,覺得自己有意思。但,他能在現在這個時候,為了自己而出面。

    這份情,張越必須記住!「徒兒……」張越輕聲說著:「這裡的事情,就交給為師來處置吧……」

    「諾!」袁常聞言,喜不自勝的點頭。這麼多天了,終於能讓老師認可自己。

    太好了!往後,就可以從老師這裡學到更多的炫酷姿勢,去長安城裡花式吊打那些紈褲。

    對於袁常來說,這樣就很好了。反正,他爹錢多。他都不需要去考慮任何問題。從小要什麼就有什麼。

    作為弟子,袁常很快就擺正了心態,他直起身子,望向公孫柔,眼中冒著火星子。

    「敢欺負到我老師頭上……」袁常在心裡咬牙切齒的罵道:「公孫柔,你還真長本事了啊?」

    對於這個紈褲子來說,這確實是非常非常嚴重的挑釁和打臉了!

    不砸個千八百萬,將公孫柔的臉抽腫,袁常恐怕今年都不會舒坦。

    張越卻是趨身向前,看著在自己眼前的黃冉。原主的記憶裡,這位師兄的形象就不太好。

    天天趨炎附勢,滿腦子的功名利祿,與黃老學派的畫風格格不入。

    曾有一個同窗,偶得了一件珍寶。卻被他巧取豪奪,霸佔了去。

    據說,最後被送去了長安城裡,某位大宦官的手裡。

    所以,他能在利慾面前,做出今天的事情,張越一點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說,合情合理。

    只是……黃恢也算是當世比較知名的黃老名宿了。然而,他的兒子,卻是這樣的德行與嘴臉。

    而且……當世黃老學派的名宿門下,大體都是如此作風。

    這也就難怪,無數人失望傷心,不是轉投儒家,便是沉迷老莊思想,甚至於乾脆破罐子破摔,玩起了方仙道。

    如此這番,百年後,曾經輝煌無比的黃老學派,終於化作塵土。

    在它死去的屍體上,長出了道教這個宗教。諸夏民族,再不聞『法如是足也』的吶喊。

    緣法而治的思想,被埋葬在了黃土之下。何其可悲、可歎、可笑也!

    九泉之下,老子、屍子、尹文子等先賢,若知如此,不知當作何感觀。

    蕭何曹參,王陵張蒼等黃老名臣,又是否在墳墓裡打滾呢?

    直至現在,張越終於明白了。黃老學派,已經腐朽了。甚至可以說徹底死掉了!

    它的精神,它的意志,它的思想,都已經死掉了。活著的只是行屍走肉,只是一個麻木的軀殼。

    一個個打著黃老學派旗號的所謂名宿,藉著這面大旗,以謀一己之私。

    要救黃老學派,單單依靠改良是不可能成功的!

    內部的阻力和外部的壓力,足可使得一切企圖在其內部重新讓這個曾經輝煌的學派,再次煥發新生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水。

    唯一能救黃老學派的只有革命!要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將那些腐朽、腐爛和壞死的組織,統統切下來。

    深深了洗了一口氣,張越知道,自己現在遠沒有資格和力量來領導這樣一場革命。

    但……遲早有一天,他會有這個資格和這樣的力量。

    這一點,張越確信無疑。因為,他有空間!唏噓完畢,張越就抬眼看向了黃冉。

    這個方纔還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黃老名宿之子,此刻已經臉色蒼白,雙手戰慄,汗水甚至都濕透了他的衣襟。

    恐懼、害怕、後悔、嫉恨……種種情緒,瀰漫和佔據了他的全部身心。

    黃冉知道,今天,不是自己死,就是眼前的這個被他逐出門牆的師弟死。

    因為,誣陷,在漢律之中是重罪!誣陷國家的秀才,更是形同誣陷朝廷大臣!

    一旦坐實,就是掉腦袋的大罪!甚至還可能牽連全家!

    所以,他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了。只是,他想不明白。

    那個自己記憶裡老實、懦弱、順服的小師弟,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模樣了?

    他不是最順服的嗎?如何變得如此狡詐?

    還有……這些人,這些士子,怎麼就頂著丞相之孫的壓力,全都站到他這邊了?

    就連關中最出名的紈褲子,也對其以弟子禮相待。

    黃冉恨啊!恨自己,當初為何要那麼輕易的逐出此子。

    不然,現在,此子的地位和資源就可以為自己所用。

    那袁家有的是錢,自己以師伯的身份,讓袁氏出錢給自己捐官,多簡單?

    他更恨自己面前的這個師弟。

    「都是你……都是你……」黃冉在心裡反覆咆哮著:「你為何不乖乖受死,讓我拿走你的所有?你這個賤民!豎子!」

    在他看來,張越就該乖乖的跪在他面前。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無條件獻上,然後再配合的去死。

    這樣想著,黃冉的眼睛就紅了起來。

    「吾還沒有敗!」黃冉忽然想了起來:「江公子馬上就要帶著官吏來彈壓了!」

    於是,信心被他重新拾起來。士子們算什麼?

    袁常又算什麼?在漢家官府面前,統統是渣!

    自高帝以來,無論是德高望重的學派巨頭,還是訾產無算,富賈天下的大賈。

    甚至擁兵十萬,帶甲三千里的諸侯王。乃至於在地方鄉黨林立,有著強大能量豪強家族。

    所有的一切,在官府面前,都是渣,都是泥。輕輕一戳,就灰飛煙滅!

    一二吏員,就足可讓任何人引頸待戮,束手就擒!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05 PM 編輯

第七十章 陷阱與死心

    甲亭十里之外,長水鄉渡口,江寄跪在一個魁梧的男子面前,將頭伏在地上,頓首道:「叔父大人,公孫氏及袁氏,皆以入大人甕中矣……」

    「確定了嗎?」魁梧的男子負手站在河邊渡口,望著這滾滾遠去的河水,面色沉靜。

    他雖然看上去已經有至少四十餘歲了。

    但相貌俊朗,髯鬚飄飄,若不知情的人,必定以為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

    可惜……全天下皆知,趙國江充,乃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

    為了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他殺了不知道多少人,陷害了不知道多少人。

    「嗯!」江寄滿臉興奮的點頭:「剛剛得到報告,公孫柔已經帶著黃冉等人,進了甲亭,一切都如大人的預料……」

    「那就去把事情鬧大……」江充低聲道:「越大越好……」

    「讓長水鄉的游徼帶人去抓人吧……」「再派人,將此事告知金日磾、張安世、商丘成……」

    「諾!」江寄恭身再拜,臉色潮紅。對他來說,討好自己的叔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望著江寄遠去的背影,江充露出了一絲冷笑。

    「公孫賀!」江充咬著牙齒:「你的孫子進了監牢,你還能繼續當縮頭烏龜嗎?」

    針對丞相公孫賀的絞殺,已經進行了數年了。

    第一刀,砍在了公孫賀的連襟紆將軍公孫敖的腦袋上。可惜,公孫賀就像個傻子一樣,看著公孫敖去死。

    這讓江充和他的朋友們失望不已。一直等了四年,才終於又等到了一個機會。

    只是巧妙的利用了一下公孫柔的性格,就讓這個傻蛋真的跳了進來,來這長水鄉,與一個寒門士子爭鋒。

    可惜,這個傻蛋不知道,這個寒門士子,可是……

    皇帝看重的啊!當他跳進來的那一刻,當他出現在甲亭之中的那一剎那,他就已經無藥可救了。

    暴怒的皇帝,一定饒不了他!

    江充就不信了!公孫賀,還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孫子深陷牢獄之中不成?

    他一定會出手!而當他出手的剎那,天羅地網,也將從天而降。

    想要這位丞相去死的,可不只是他。

    事實上,江充很清楚。他只能算是一個小卒子,一個衝鋒陷陣的小人物。

    被人操縱著,身不由己的前行。但無所謂……

    江充心甘情願,給那些大人物當棋子,為他們衝鋒陷陣,充當馬前卒。

    因為……公孫賀不死,等太子登基,死的就是他了!

    在當朝太子劉據的仇恨名單列表上,他江充一定是排在極為靠前的位置的。

    甚至於,這位太子恐怕寧願寬恕那些曾經造謠誹謗和詆毀中傷他的宦官,也不會放過他江充!

    誰叫他曾為了爬上去,得罪這位太子太多。做了太多讓他噁心難受的事情!

    而想要對付太子,丞相公孫賀就不得不除。

    不然,誰動的了太子?誰又敢動這位太子?

    ……………………………………

    甲亭之中,黃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猙獰。公孫柔面對著數百士子的包圍,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江寄為何還不來?」公孫柔捏著拳頭,心裡面有些發慌。

    若江寄再不來,自己恐怕只能灰溜溜的帶人離開。

    而只要自己灰溜溜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能抱頭而走。

    那麼……一切都將反轉!他將成為一個企圖陷害國家秀才,干預朝堂政事的小人。

    「父親一定會抽死我的……」公孫柔閉著眼睛,身子戰慄。

    他很清楚,一旦被他爹知道,自己非但沒有遵照他的意思來這甲亭服軟、認錯。

    還惹出了這樣的事情,恐怕一定會被他爹綁起來,掛在家裡的涼亭下,抽上三天三夜!

    「黃公說我,盜黃恢公的《春秋二十八義》又說我偷黃府的算盤、珠算口訣……」張越步步緊逼著:「再三催問,黃公卻拿不出證據……」

    他轉身,看著滿場的士子,微笑著道:「這都是諸君所共睹的事情,還請君等為在下作證!」

    陳越兄弟立刻就高聲道:「我等願給張君作證!確實如此!」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

    數百士子的聲音,熙熙攘攘,匯聚在一起,卻如雷霆一般。公孫柔的忍耐,幾乎達到了極限。

    「江寄!!!」他開始懷疑,自己被人陰了。他回憶起過去數日發生的種種。

    先是自己被父親訓了一頓後,被趕出門,趕來南陵要給這個寒門士子請罪、認錯。

    結果,剛出長安城門,就遇上了江寄。江寄給他出了利用和脅迫南陵縣官吏,拖延派員來甲亭的計策。

    打的就是,讓這個張子重在面聖之際出醜,然後惡了天子,被驅逐、冷落的主意。

    然後,江寄又在昨日,自己焦躁不安的時候,順勢將黃冉推了出來。

    又出了一個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但,現在回過頭來,仔細審視一番。

    公孫柔卻是冷汗直冒。這江寄素來與他不是一路人,兩人之前也沒有什麼交情,甚至可以說有些敵對之勢。

    畢竟,江寄的叔父江充,是太子據最痛恨的人!

    但,他卻忽然冒出來,熱忱無比的給自己出謀劃策,制定了一個個看似完美的方案。

    本來,他也有所懷疑。但後來,得知了這江寄也與張子重有仇,才放下了防備。

    然而,現在,他卻放了自己鴿子。「江寄汝安敢欺我?」公孫柔陰沉著臉,就要下令離開。

    大不了,想個辦法,把事情和責任都推銷到黃冉、王大以及那個秦二官身上。

    自己充其量,也就丟點面子。最多,被老爹抽一頓,再被祖父勒令離開長安,去葛繹縣裡避居幾年。

    等過了這個風聲,自己還能再回長安。有太子、皇后遮掩、庇護,這點事情,還傷不到他。

    等他回京,必定會想辦法,向江寄要個說法的。就在這時,忽然,陣陣馬蹄聲,從村亭外響起。

    十幾名身著皂衣,腰繫長劍的官吏,策馬而來。

    當頭一人,高舉著一枚銅綬,大聲說道:「本官長水鄉游徼馮珂,因接到舉報,有人在甲亭聚眾飲酒,特此來查!」

    「士民皆當服從本官的諭令,仔細供述是否曾私自聚眾飲酒、是否曾偷匿酒類……」

    張越抬起頭,看向那個官吏,與他的眼神正好對上。

    抓私自聚眾飲酒,在漢室地方就類似後世的地方派出所,經常突擊抓嫖抓賭是一個性質。

    屬於地方上的一種創收手段。地方鄉亭的游徼、亭長,沒得錢花了,就去抓一抓,敲點罰金。

    只是……自儒家興起以來,士子們聚集,官府素來不管。

    文人嘛,湊在一起不喝酒、風流,難道還指望他們憂國憂民不成?

    而自己於甲亭講義,整個南陵縣都知道了。這游徼馮珂,卻忽然打著『檢查私自聚眾飲酒』的名義來這裡。

    他想幹什麼?張越忽然笑了起來,盯著公孫柔。正面剛不過,就玩陰的,上公權力?

    這紈褲子的智商,超出自己的想像啊!竹棚之內,劉進忽地站起身來,凝視著這些風風火火趕來的官吏。

    他將拳頭緊緊的握著,看著公孫柔的眼神,充滿了失望、絕望。

    「孤的親戚,就是這樣的親戚?」劉進忽然想要放聲大笑。

    老師們說的骨肉之盟,就是這樣的骨肉之盟嗎?

    先是栽贓陷害,指鹿為馬,狹權勢以壓人。

    現在又開始動用公權力,用官府來彈壓。

    這樣的親戚,算什麼骨肉之盟?

    「吾不用也!」劉進的心一片死灰,他低聲呢喃,說出了這句他的曾祖父孝景皇帝的名言。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0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10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秉公執法?

    隨著馮珂入場,黃冉立刻就興奮起來。

    他馬上跑上前去,就像見到親人一樣高喊:「馮游徼!馮游徼!吾乃驪山黃冉,甲亭人張毅盜我父之書,又偷吾父之智,曲世以阿名,請馮游徼立刻緝捕此子,押送水衡都尉衙門!」

    王大一家也馬上轉向馮珂,大聲道:「游徼,吾乃甲亭王大,願為黃公作證!」

    薔夫秦二官,更是一臉微笑,滿臉得意的走上前,對馮珂拱手道:「馮兄,吾亦願為黃公作證!」

    這正是他們之前就早就準備好的預案,一個保險。

    倘若不能逼迫『張毅』就戮,那就動用長水鄉的官吏,將『張毅』抓起來,立刻押往水衡都尉衙門大牢。

    只要進了上林苑地界,那麼,除非天子出手,不然誰都無法救這『張毅』。

    也沒有人敢有那個膽子去水衡都尉衙門要人。

    當年,一代酷吏鹹宣,跋扈至極,無人能制。

    但最終,卻因為擅闖上林苑之中的官署,而被處死!

    這些人的話,也讓無數寒門士子,為之心悸。

    他們可以反抗、甚至可以無視公孫柔和他身後的丞相祖父。

    但,沒有人敢反抗漢室官府的威嚴!

    直接對抗官府,等於造反,而造反必定殺全家!

    這是百年來無數鮮血沉澱的真理!

    漢室對地方和百姓、貴族以及豪強士大夫,擁有著遠超後世任何王朝的強大震懾力和威懾力!

    自高帝以來,歷代天子廣遷天下豪強、兩千石、遊俠、大賈於其帝陵。

    誰敢反抗?誰又敢不從?任你從前如何囂張,勢力又如何龐大,命令一下,就要乖乖從命!

    自吳楚七國之亂被平定後,原本還可與中央對抗的諸侯王勢力,灰飛煙滅。

    於是,連坐擁地方三千里,帶甲十餘萬的諸侯王們,也成為了皇權面前瑟瑟發抖的小貓小狗。

    常常,每有諸侯王被問罪,一旦得知罪名被成立。諸侯王們,立刻就會選擇自殺!

    元鼎年間,楊可主持告緡,掀起滔天大獄。無數豪強、富賈,轉瞬家破人亡。

    但在整個過程之中,那些在後世足可癱瘓地方,讓國家束手無策只能低頭服軟的地方豪強,大商賈們,卻連哼哼一聲都不敢!

    你敢跳?老劉家就一定敢殺人!只要農民不起來大規模的起義,只要軍隊不亂。

    劉家根本就不怕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人的反對!是故,在馮珂手裡的銅綬面前,在那十幾名官吏面前。

    數百士子,竟噤若寒蟬。連列侯子弟、貴戚之後,也只能閉嘴。漢室百年積威,就是如此的恐怖!

    劉進見此,忍不住走出了竹棚。正要開口表明身份,制止這些官吏可能的胡作非為。

    卻聽到那馮珂笑道:「本官來此,只是接到舉報,有人在甲亭聚眾飲酒……」

    「既然黃公舉報,又有本亭百姓出首,本鄉薔夫作證,那麼身為長水鄉游徼,身負皇命,本官當按律查問此事……」

    說著,他就下馬,對著人群問道:「誰是這甲亭的張毅?」張越聞言,走上前去,拜道:「在下便是……」

    他的眼睛餘光卻在劉進身上。只要劉進在,他就安全。所以,他無所顧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這公孫柔耍任何花招,他都不懼。

    馮珂先是打量了一下張越,然後問道:「張毅,驪山黃冉向本官舉報你盜其家書,你有什麼話說嗎?」

    他直起身子,一副大公無私,剛正不阿的直吏模樣,正色的說道:「在回答本官的問題前,本官要告知你,按照漢律:凡受告,分公室告、非公室告。今黃冉檢舉、王大出首、本鄉薔夫秦二官作證,是故此案為公室告,公室告者,若罪名坐實,不得贖罪,只許以爵抵罪!」

    「所以,你需如實上報你的爵位,不可隱瞞,若查實虛報高爵,則當按律嚴懲!!」

    「此外,本官還嚴正告知你:如最後查實,黃冉為誣告,王大為陷害,秦二官為栽贓,按律,黃冉當腰斬、王大當流三千里,發九原郡戍邊,剝奪一切爵位,秦二官當斬!」

    「明白了嗎?」張越聞言,幾乎都愣住了。

    黃冉、王大、秦二官,更是張大了嘴巴。劇本不是這樣的啊!

    不是說好的,一旦事有不逮,江公子就會遣官吏來此,強行逮捕這『張毅』,立刻送去水衡都尉衙門的嗎?

    但現在,這是什麼回事?這個一臉秉公執法模樣的游徼是怎麼回事?

    公孫柔聽了,眼前一黑,腳步都有些踉蹌了。他就算是個白癡,現在也知道了。

    自己被人挖坑了!這是一個陷阱!

    目的就是讓自己跳進來,然後,順理成章的將事情從私人恩怨,變成陷害、誣陷。

    誣陷在漢律之中是重罪!一旦被坐實,就算他爹是太僕,也救不了他!

    張越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既然眼前這游徼看上去似乎想要秉公辦事?那也好。

    他微微恭身拜道:「多謝游徼相告,在下如正告游徼:在下張毅,字子重,先父張范,曾用為長水校尉文書,爵在官大夫,亡兄張安,按律繼業為大夫,在下次之,以為不更之爵……」

    這是秦漢兩代國家體制最鮮明的特徵身份爵位遞降制度。

    除諸侯王、列侯以外,其他所有人的爵位,將世代遞降。

    父親是六級,長子就會變成五級,其他兒子統統四級,如此代代遞減,直至庶民為止。

    就連諸侯王、列侯們的庶子,也不得不面臨爵位世代遞降的局面。

    一個最為明顯的證據,就是漢光武劉秀的家族。

    阿秀哥的曾太祖父就是長沙定王劉發的兒子春陵節候劉買,從劉買開始遞降,到了秀哥兒,就變成了農民。

    從皇室成員,到普通編戶齊民的庶民,五代人的時間就完成了這個轉變。

    正是這個制度的存在,使得漢室的貴族、勳臣階級的替換速度非常快。

    從元光至今,國家的權貴統治集團就換了好幾次血了。

    能留在那個舞台上的人,不是劉家的親戚,就一定是有手腕,有能力的人才。

    報完自己的爵位,張越就再拜道:「至於黃冉、王大、秦二官等人的舉報,確實是誣告無疑,在下有著充分的證據和人證,並且完全不懼任何對質!」

    馮珂聽完,轉身看向黃冉等人,問道:「爾等可願與之對質?」

    「作為游徼,本官依律,嚴正告知爾等:若坐實誣告、陷害,按律,首犯當腰斬,脅從當處死刑、流放、徒刑等不等刑罰!」

    「若爾等現在撤回檢舉,可以從寬,爾等當想明白,然後回答本官的問題!」

    從頭到尾,這位游徼都嚴格遵循了朝廷的制度,國家的法律。

    哪怕廷尉卿至此,也挑不出半分錯。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生疑。

    什麼時候,基層官員的素質,能有這麼高了?不止是黃冉等人,就連張越也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但無所謂,對嗎?張越才懶得去關心,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操縱,他只要這個人是在幫自己就可以了。

    你還管他打著的主意是什麼嗎?黃冉等人,卻都是瑟瑟發抖,紛紛望向公孫柔。

    「難道這人不是江寄派來的?」公孫柔陰沉著臉,走了出來,對馮珂道:「吾乃丞相之孫,太僕之子,馮游徼,吾公孫柔願給黃冉等人作證、擔保,請游徼立刻逮捕此人,押送水衡都尉衙門受審!」

    對方聞言,卻忽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只見他拱手道:「公孫公子,在下乃是太常卿下屬南陵縣長水鄉游徼,吃的是朝廷俸祿,受的是天子恩澤,縱然公子乃丞相孫,下官卻也不得不秉公執法……」

    「這樣吧……」馮珂回過頭去,對自己的下屬揮手說道:「統統帶走,帶去鄉中官邑,馬上派人去告知南陵縣,通知長安太常卿,丞相府,告知此事!」

    說完這句話,他就對公孫柔、黃冉、王大、秦二官以及張越等人頗為紳士的拱手道:「諸君,下官人微言輕,才疏學淺,不能斷此案,請諸君隨我往鄉官邑一行,等待上面派人來審理……」

    「諸君請放心,三尺法之下,自有公正,六木之下,從來嚴明!」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2 PM 編輯

第七十二章 風雲(一)

    蘭台,未央宮最重要的建築群之一。

    這裡,封存著天下郡國歷年的上計檔案和天下戶籍名冊。

    延綿的閣樓之間,數百名文官往來穿梭。御史們魚貫而入,尚書們亦步亦趨。

    一個個命令,從這裡發出,前往天下。或調動大軍佈防,或抽調青壯服役,或調集糧草支邊。

    乃至於周轉天下漕糧,均輸各地財帛。可謂是漢室的大腦和中樞。

    站在蘭台的最高處,張安世眺望著整個未央宮的宮闕,抬起頭,就能看到高高矗立的宣室殿閣樓。

    凝視著那座宏偉的殿堂,張安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永遠不會忘記二十年前的那個冬天。他手裡捏著一份帛書,用力的捏著它,以至於指甲都抓破了帛書。

    「公孫賀……」張安世瞇著眼睛,殺氣四溢,幾乎難以掩蓋。
    「汝安敢欺我?」他奮力的將帛書撕成了碎片,然後丟下閣樓的台謝!

    這帛書是他剛剛得到的。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丞相葛繹候公孫賀之孫,太僕公孫敬聲的長子公孫柔帶著人在南陵縣意圖構陷南陵人張毅。

    企圖誣陷他欺名盜世,欲當場格殺。

    某位信息靈通,得知此事的不知名人士,在知道了這事後,因為敬仰他這個尚書令的為人,但又害怕被公孫氏打擊報復,所以只能匿名告知他。

    這上面的內容,張安世很清楚,恐怕除了公孫柔要做的事情外,連一句真話也沒有。

    然而……張安世依然被激怒了!他現在就像一頭公牛,有人拿著一塊紅布,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立刻就血脈僨張,殺意不可抑制!因為,這件事情,與他父親的死,太相似了!

    同樣是丞相家的人在搞鬼,同樣是他牽扯其中,同樣是皇帝在關注的事情。

    相似度幾乎高達百分之七十!少年喪父,讓張安世的內心敏感而多疑。

    他不得不去懷疑,公孫賀想搞他。「來人……」張安世冷冷的下令。

    「張令君有何吩咐?」兩個張安世的親信心腹,立刻就從閣樓下面答應了一聲,走了上來,恭身聽命。

    張安世從懷中取出一份帛書,拿起筆,在帛書上飛快的寫了起來,然後將之交給這兩人,叮囑道:「去將此信親自交給謁者中令郭公,就說是我的意思,請郭公找準機會向陛下稟報……」

    謁者中令郭穰,是目前宮廷裡權勢最大的幾個宦官之一。

    這些天子的近臣,對於天子有著莫大影響力。因此朝野大臣,紛紛巴結、賄賂、收買、拉攏。

    但,作為同樣的當今親信,張安世素來不搭理這些宦官,甚至見面連招呼都懶得打。

    很少有人知道,他與大宦官郭穰,有著極為親密的關係。然而,現在他卻開始主動聯繫郭穰。

    這讓那兩個張安世的親信都頗為驚訝。但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恭身領命而去。

    ……………………………………

    建章宮中,駙馬都尉金日磾手中同樣收到了一封帛書。

    「公孫賀這是傻了嗎?」金日磾想著帛書上的內容,滿臉的不可思議。

    在他認知之中,丞相公孫賀雖然昏聵無能,其才能充其量最多也只是一個地方郡守的格局。

    但這人聰明,知進退,懂規矩。尤其以擅長揣摩和逢迎上意而聞名。

    幾十年了,金日磾都沒有聽說過公孫賀敢做這種逆聖意而行的蠢事。

    難道公孫賀聾了?連天子這些天來,一直都在念叨的『留候』傳說也充耳不聞了?

    微微思慮片刻,金日磾就走出房門,對左右吩咐:「為我準備朝服,我要去面見陛下,呈奏事宜!」

    「諾!」左右立刻恭身說道。對金日磾來說,公孫賀是不是傻了?

    與他無關。他又不是公孫家的保姆,犯的著去想這些事情?思考這些問題嗎?

    他是駙馬都尉,是天子的鷹犬。只會忠於天子。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改變這一點。

    所以……公孫賀的家人鬧出了這樣蠢事,別想指望他幫著遮掩。

    他是一定會也立刻會去報告天子的。

    半個時辰後,當金日磾穿著朝服,走到玉堂的台階下時,剛好看到了太常卿商丘成的馬車在玉璧之外停下來。

    「商丘成也知道了啊……」金日磾暗笑了一聲,稍稍停了一下腳步,等待太常卿。

    片刻後,太常卿商丘成就風風火火的帶著他的下屬官僚,走了過來。

    「金令君!」商丘成見了金日磾連忙上前拜道:「令君也聽到消息了?」

    「然……」金日磾微笑著點頭:「太常卿也知道了啊……」

    「丞相欺人太甚,怪不得下官……」商丘成鐵青著臉,眉毛都快立了起來。

    開什麼玩笑?若那張子重掉了一根寒毛,天子能把他的皮扒了!

    這幾天,商丘成可是知道了很多事情。

    譬如,這位陛下,近來常常會讓宦官們去從石渠閣以及蘭台,取來高帝時留候的手稿和奏疏閱讀。

    又譬如,這位陛下經常會拿著一卷在旁人眼裡,粗鄙不堪的書簡,自己一個人看的樂不可支,龍顏經常大悅,每天連飯都多吃了一碗。

    以至於,有宦官侍從不小心犯了錯,也常常能得到寬恕。

    現在,居然有人想去動他的心肝寶貝了。這還了得?

    更麻煩的是,這個寶貝就在自己的治下。

    但凡他掉了一根毛,暴怒的天子,都可能將自己吊起來掛在北闕城樓下,和呂嘉、朝鮮衛逆的腦袋們一起吹風。

    所以呢,他在聞訊後,第一時間就趕來建章宮。

    為此,他甚至不惜動用了太常卿的衛隊開路。為的就是第一時間面聖,然後把鍋甩乾淨。

    至於公孫賀?去死吧!若現在公孫賀父子出現在他面前,商丘成能提刀把這對父子砍成碎片!

    坑我呢!你們這是!你們是皇親國戚,有太子和皇后保駕護航!

    特麼哥就一小蝦米,辛辛苦苦才爬到了太常卿的位置。

    就因為你們的緣故,就得丟命?去你女良的!

    反正現在,在商丘成心中,公孫氏的聲望已經從友善,直接掉到了敵對。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3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風雲(二)

    玉堂之上,殿堂林立。大漢天子的心情,猶如這夏日的天氣一樣,萬里無雲,高興的很。

    高興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說,鉤弋夫人所生的皇子,健康而茁壯。

    那雙小眼睛啊,像極了他!每每看到這個小傢伙,劉徹都能忘記自己的年紀。

    彷彿回到了壯年,那個精力充沛,天下俯首,匈奴人戰戰兢兢的時代。

    又比如說啊……養成計劃,進行的很好。

    派去南陵的御史和采風的尚書郎們回報,小留候在家裡自己搗鼓出了不少好東西。

    他在太學門口,壓服諸生,讓董越心甘情願的奉送了大量書簡。

    然後,他沒有敝掃自珍,而是選擇將這些書,公開免費的讓士子們抄錄。

    就這一點,就有乃祖之風啊!

    當年留候,可是以善於提拔和發現人才聞名。然後,他又搗鼓出了算盤和珠算口訣。

    派去南陵喬裝成寒門士子的尚書郎們欣喜若狂的匯報說:「張子重有鬼神之能,為天下作算器……」

    幾個受命學習算盤的尚書,在學了兩天後,更是對這器物的神奇,五體投地,頂禮膜拜,紛紛請求派他們去南陵,入這張子重門下,學習算盤和珠算口訣。

    嗯,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留候啊,不就應該無所不能,無所不會,永遠帶來新奇嗎?

    更重要的是……留候,傳說晚年幾乎成仙……

    每每只要想起此事,劉徹的心,就跟貓抓了一樣,幾次都幾乎按捺不住想要再去南陵,親自見一見這個小留候,神君指引的人才。

    萬一,神君當年答應自己可得長生的希望,就在此子身上呢?

    還是奉車都尉霍光勸諫說:下月庚子,張子重就將待詔公車署,陛下彼時再見,豈不更妙?

    他這才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此外,皇長孫也去了南陵,也到了張家。

    自上次之後,這位長孫的變化就很大了。劉徹聽說,他甚至都沒有去博望苑了。

    這是一個可喜的變化啊!長孫若能脫離谷梁的魔爪,這是社稷之幸,國家之幸!

    他也不需要擔心和憂煩了。當然,讓他更欣喜的,還是小留候的成長。

    他這一輩子,培養了大量名臣猛將。但卻還從未培養出過一個堪稱奇才的文臣、謀士。

    若能在晚年,為國家社稷留下一個留候那樣的奇才。這人生,簡直完美!

    未來史書上,誰敢說他壞話?恐怕後世之人,都只能對他頂禮膜拜,以三代聖王而論!

    想著這些事情,劉徹的心情就變得更好了。

    於是,他吩咐左右:「去通知太官令,今夜朕要吃些肉餅……」

    自太始以後,他的身體就開始每況愈下,連牙口都有些不好,食慾也不太振,通常都以湯飯為主。

    但這幾日,他卻吃的下肉,甚至吃得下牛肉了。

    左右近侍聞言,都是高興的很,立刻領命:「諾!」

    蘇文等人甚至立刻就開始拍馬,紛紛道:「陛下,奴婢們瞧著您幾日,越發的神武,奴婢們高興的連覺都睡不著……」

    「是啊……」

    「奴婢今日給陛下梳頭,都看到黑髮了呢!」負責伺候劉徹起居的宦官楊武也道。

    這些話,讓劉徹聽得舒服無比。他最希望,最渴望的就是重回年輕!

    那時候的他,身強力壯,能策馬奔馳百里而不疲憊,追逐虎豹,不覺辛苦。

    可惜啊……這些年來,他甚至連遊獵的精力也沒有了。

    是故,他連長楊宮都不怎麼去了,只是在五柞宮中遠眺年輕貴族們嬉戲遊獵,而心中癢癢難耐,羨慕不已。

    劉徹看著這些宦官們,擺擺手道:「朕老啦,你們啊也別都盡挑好話哄朕……」

    「奴婢們說的可句句都是實話啊!」蘇文聞言,立刻就誇張的跪下來,趴在劉徹面前,說道:「陛下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大伙,這幾日陛下確實是龍體漸好,幾有回春返青之色!」

    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說道:「蘇文說的對,奴婢們親眼所見,做不得假!」

    劉徹聽了,雖然明知道他們是在哄自己,但也開心不已。

    但是……他發現,好像,其他人都在說笑,只有謁者中令郭穰心事重重的侍立在一邊。

    「郭穰!」劉徹的好心情立刻消失了,在他看來,其他人都在恭賀朕,你郭穰卻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朕老了?

    永遠不要去揣度一個皇帝的腦回路。特別是一個老皇帝,而且特別不想死的老皇帝的腦回路。

    「你是不是覺得朕老了?」劉徹的聲音之中,都帶著殺意。

    瞬間滿殿寂靜,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蘇文等人甚至不懷好意的盯著郭穰。

    天子的恩寵,就這麼多。瓜分的人,卻足有七八人。

    若可以藉機剪除一個瓜分這份恩寵的人,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奴婢不敢!」郭穰立刻跪下來,拜道:「只是,奴婢有事情在心裡,不知道該不該說……」

    「嗯?」劉徹奇了,這宦官不拍馬溜須,卻在心裡想事情?這太奇怪了。

    於是他問道:「什麼事情?」「奴婢聽到一些風聲……不知真假……」

    「奴婢既想告訴陛下,以免陛下被蒙蔽……」

    「但,卻又擔心萬一是捕風捉影之事,徒自害了大臣……」「是故奴婢很糾結……」

    劉徹聽完,這才轉怒為喜,在他看來,這個宦官還是很不錯的嘛,連他都知道為自己擔憂和分心。

    好奴才啊!「朕恕你無罪,儘管說,朕就當隨便聽聽……」劉徹大手一揮,笑道:「左右朕這幾日也沒有什麼事情,就當聽個故事好了……」

    「諾!」郭穰立刻拜道:「奴婢聽說,太僕公孫敬聲之子公孫柔近日帶人去南陵,奴婢聞說,因公孫柔與南陵人張毅有仇,聞此子將要被舉為秀才,因此懷恨在心,乃與人勾連,意圖陷害張毅,知其於死地……」

    郭穰的話還沒有說到一半,劉徹的臉色就凝固了。

    靠的他比較近的蘇文甚至發現,這位天子的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啪!一聲巨響!

    「讓公孫賀和公孫敬聲馬上給朕滾進宮來!」天子怒髮衝冠,胸膛之中,起伏不定,顯然已經被徹底激怒了。

    「你們害了朕的冠軍侯……還想再害朕的留候?」他緊握著拳頭,在心裡面咆哮著:「張子重但凡掉了一根寒毛,朕就殺你全家!」

    他永遠不會忘記,元封元年,泰山之巔的那個夜晚。

    明明早上,他的小冠軍侯還能活蹦亂跳的跟著他上山封禪,與天地對話。

    但是……到了晚上,他的小冠軍侯,卻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殺光了所有接近和侍奉小冠軍侯的人。連御醫、宦官、衛兵一起全殺了。

    但那有什麼用?承載了他全部希望的小冠軍侯,再也回不來了。

    他哀傷至極,連封禪也沒有興趣,匆匆回京。

    也是自那以後,他的脾氣開始古怪,性格開始暴躁,看所有的人都用著懷疑、審視的眼光。

    有人能在軍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對他的小冠軍侯下手。

    未嘗不能對他下手。於是,他用霍光為奉車都尉,金日磾為駙馬都尉。

    徹底掌握宿衛武裝,嚴格戒備和檢查所有出入他身邊的人或者物。

    又任用宦官,把持少府卿的湯官令、太官令,對一切飲食進行嚴格監控,確保送到他面前的每一粒米都是乾淨的。

    但,他依然缺乏安全感。一個皇帝缺乏安全感?

    可能很多人都不信。但事實上,大多數皇帝都嚴重缺乏安全感!

    他們始終生活在一個緊張、刺激以及危險的環境中,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稍有風吹草動,這些皇帝就像被激怒的公牛,反應過敏。

    這時,殿外傳來贊禮官的聲音:「陛下,駙馬都尉金日磾、太常卿商丘成求見……」

    「他們現在來幹什麼?」處於暴走邊緣的皇帝,冷冷的問道。

    「說是有急事奏報……」

    「哦……」

    「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諾!」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3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羅網(一)

    「混賬!」公孫賀拿起一個托盤,砸在了自己兒子公孫敬聲的腦袋上,頓時鮮血迸裂,血流如注。

    「汝是怎麼教子的?」公孫賀怒不可遏的咆哮著,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

    「全家都要被他害死了!」公孫賀咬著嘴唇,憤怒無比。

    「父親大人,請息怒,這是兒子的罪過……」國家九卿之一,掌管太僕衙門的太僕卿公孫敬聲連自己一直流血的額頭也顧不得,只能拚命的磕頭認錯。

    而在心中,公孫敬聲現在恨不得飛到南陵,去把自己那個不孝的蠢兒子吊起來,一鞭鞭抽死!

    自己是怎麼跟他說的?說的還不夠明白嗎?丟臉算個屁?公孫家族早就不要臉了!

    想當年,牧丘恬候石慶病逝於丞相任上,當今天子欲以其父公孫賀為相。

    消息從蘭台傳出,他爹公孫賀馬上就哭著喊著,當著滿朝文武,眾目睽睽之下,匍匐在天子面前,一個勁的磕頭辭讓,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

    連天子都被感動了,對左右說:扶起丞相。

    但他死活也不肯起來,趴在地上,抓著地板,最後還是奉車都尉霍光帶著兩個武士,才把他架起來。

    就這樣,他才不得已只能拜受相印。此事,讓公孫氏家族在整個天下都是顏面盡失。

    見過辭讓相位的,但辭到這個地步的,有史以來,公孫賀是第一個。

    甚至一度整個公孫氏家族,都成為了長安的笑柄。無數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所謂的丞相,更是沒有半分實權。

    除了充作一個泥塑的雕像外,連長安城夕陰街的右扶風衙門都指揮不動。

    京兆尹甚至都不向丞相府報告,而是直接把地方事務匯報到蘭台。

    而左馮翊的令丞,三年都沒有來丞相府議事了。堂堂丞相,卻連三輔的事務都不能插手。

    葛繹候公孫賀,由此成為了有漢以來,權力最小的丞相,哪怕是當年牧丘恬候石慶在的時候,號稱泥塑丞相,但,三輔大臣還是得按時去丞相府議事的。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公孫氏是把臉丟光了,成為了天下笑柄。

    但也因此安全了啊!自太初二年拜相至今十一年有餘,公孫家族平安無事,基業穩固。

    而那些曾經看公孫家族笑話的人,卻一個個的落馬的落馬,免職的免職,致仕的致仕。

    更重要的是,十一年間,天子從來不曾斥責和不滿過公孫家族。

    因為,公孫賀壓根就不掌權,不掌權就不做事,不做事就不會犯錯,不犯錯就不會挨罵,不挨罵就不會得罪天子……

    多麼完美的結構,多麼順利的時光。

    只要捱到太子登基,公孫家族就能立刻興盛,成為國朝最有權勢的家族!

    可惜……一朝盡毀啊!公孫敬聲太清楚自己的那個皇帝姨父的為人了。

    惹惱他,只需一次。一次足矣!當初張湯何其受寵,出入宮闈,號稱帝友。

    然而,一朝被人誣陷,鋃鐺入獄,卻只能以死來伸冤。

    河東人義縱,受寵之時,想殺誰就殺誰。沒有人敢攔。

    但只是一次微小的過失,就立刻失寵,旋即被處死。

    除了已故的淮陽太守、故尚書令汲黯,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以及大司馬冠軍侯霍去病。

    幾乎沒有人能在惹惱了這位君王后,還能有什麼好果子的。

    汲黯能例外,那是因為汲黯是陪他成長,亦師亦友的臣子。

    衛青能例外,那是因為衛青是忠臣,而且戰功赫赫。

    霍去病能例外,就更簡單了。他是陛下親手養大的,手把手教他騎馬、射箭、用兵。

    被其視為自己的化身和投影。而霍去病也沒有讓他失望,迅速壓倒一切,成為國家最強的大將。

    因此霍去病的成功,被這位天子認為是他自己的成功。於是,不管他做什麼,都是好的。

    哪怕這位驃騎將軍率軍將整個幕南的匈奴牧場統統燒掉,還指使烏恆人將匈奴歷代單于的棺槨挖出來先鞭屍再挫骨揚灰。

    又把烏恆人從遼東群山,遷徙到右北平、漁陽之外的匈奴故地安置,將這些夷狄的騎兵馴服,充當漢軍的炮灰。

    朝野彈劾奏折,堆起來跟小山一樣。但,冠軍侯驃騎將軍的地位,紋絲不動。

    哪怕這位冠軍侯身死數十年,其遺澤依然庇護著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霍光。讓這個小吏的兒子,平步青雲,執掌大權。除了這三個例外,幾十年了,再無第四個例外之人。

    公孫家族,肯定不是!

    「父親大人,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公孫敬聲趴在地上,拜道:「為今之計,還是想想怎麼處置此事啊……」

    公孫賀也是歎了口氣,無力的坐了下來。

    發生了這種事情後,他很清楚,哪怕他把公孫柔砍成肉醬,剁碎了餵狗。

    那位陛下很可能也不會息怒。他的怒火,只會持續燃燒,直到將整個公孫家族燒成灰燼!

    或者,出現反轉。就像張湯的故事那樣……

    「天子派來的使者,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公孫賀輕聲道:「留給你我父子商議的時間,恐怕不足半個時辰……」

    「說說看,你準備怎麼辦?」

    「柔兒能救還是要救的……」公孫敬聲這才敢從懷裡取出一塊手絹,敷在額頭的傷口處。

    「兒子聽說,尚書令張安世,喜愛黃金、珠玉之物……」他慢慢說道:「若能重金賄賂,請尚書令為柔兒說話,或許能有轉機……」

    錢這個東西,公孫家族其實也挺缺的。

    但不要緊,少府卿和治粟都尉衙門,剛剛劃撥了一筆三千萬錢的資金進了太僕的庫房。

    這筆錢,本來是要用來給北軍和南軍換裝的。

    但,如今為了救自己的兒子,只好讓北軍和南軍再忍耐忍耐了。

    反正,北軍和南軍的武器,還是能用的啊!縫縫補補,再用個三五年也沒事,對嗎?

    「另外,兒子打算讓人去陽時主府上,請陽時主去見各位侍者,無非是花錢……」

    公孫賀聽了,卻是冷笑一聲,看著自己的兒子,搖頭道:「張安世是愛錢,但他絕對不會收你的錢!」

    「你也不想想,是誰簽發了那個南陵豎子的秀才制書的?」

    「恐怕,人家現在正在發怒呢!怎麼可能幫我們?」

    「至於各位侍者……」公孫賀冷笑著:「恐怕,他們就算拿了錢,也不會幫我們……」

    「因為……」「我們是太子的人啊!」「太子登基,他們哪一個能活?」

    「吾與爾出事,對他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當了十一年丞相後,公孫賀雖然沒有什麼權力,但卻擁有極大的權限,可以查閱很多東西。

    這十餘年來的冷眼旁觀,也讓他明白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在很多人眼裡,是一個什麼形象?

    一塊攔路石,一個障礙,一個礙眼的釘子。只要他們父子,依然在位,就沒有人能動的了太子!

    所以,無數人都在暗地裡,準備著對他們父子下手。

    僅僅是浮在水面上的那幾個巨頭,就已經足夠讓他心驚肉跳,夜不能寐了。

    更別提,一直有著幾個看不見的黑手在幕後左右著一些事情,計劃著一些東西。

    這些年來,公孫賀早就聞到了危險的味道,看到了陰謀的苗頭。

    預兆有很多。譬如七年前,天漢二年,李陵兵敗浚稽山,敗的稀奇古怪,撲朔迷離。

    那個事情,奇怪的讓公孫賀至今都心有餘悸。李陵前腳兵敗,後腳長安城裡就謠言四起。

    以至於天子大怒,族李陵全家,殺了其最孝順的老母。

    結果最後被證實,真正投降匈奴,並且給匈奴練兵的人是李緒,一個小小的邊塞都尉。

    更奇怪的是匈奴單于的主力,是怎麼繞過了李廣利統帥的漢軍主力,繞到了浚稽山,堵住了李陵所部的?

    公孫賀雖然帶兵不行,但跟著衛青十幾年,基本的軍事常識還是懂的。

    假如說以上怪異,都只是疑問,只是猜測。

    那麼,負責給李陵殿後,並應當接應李陵所部的路博德統帥的漢軍弓弩部隊,為什麼在李陵深陷重圍之時,還在居延的遮虜障?

    路博德可不是什麼小貓小狗,更非無名之輩。他是冠軍侯霍去病麾下的五大戰將之一。

    曾經在霍去病麾下,縱橫萬里,直闕狼居胥山。更曾拜為伏波將軍,南下滅亡了南越割據政權。

    可謂戰功赫赫,久經戰陣。這樣的大將,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也不敢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按照軍法,失期當斬!

    何況延誤、拖延進軍時間,坐視友軍深陷重圍?這種事情,可是可能被族誅的大罪!

    而路博德,在李陵兵敗後,卻只是得了一個『老朽昏聵』的評價,最後居然還能『戴罪立功』,留任為強弩都尉,繼續在居延屯田?

    這麼奇怪的事情,哪怕公孫賀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單純少年,也不得不心生疑竇。

    而李陵兵敗後,損失最大的,就是太子一系。因為李陵是親近當今太子劉據的漢軍之中最有前途的高級將領!

    自李陵沒於浚稽山,太子系統就沒有了能拿得出手的將軍了。

    不然你以為為何這些年來,太子張口就是『和為貴』,閉口就是『莫如和親便』?

    自己手裡沒有可靠的大將,再鼓噪和支持戰爭,豈不是給李廣利謀福利?

    這麼傻的事情,誰會幹?只是,這些事情,公孫賀不敢說,也不能說出來。

    哪怕對方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說。最多只能提醒、暗示。

    公孫敬聲卻是一下子沒有了主意,問道:「那該怎麼辦?」

    「先去見一下陛下吧……」公孫賀歎道:「做好挨罵甚至被鞭笞的準備吧……」

    想了想,公孫賀覺得這樣,還不夠。於是,站起身來,吩咐道:「拿我得鞭子來!」

    又對公孫敬聲道:「跪下!汝教子無方,理當受罰!」

    公孫敬聲聞言,猶豫半響,還是只能乖乖跪下來,閉目挨抽。

    在家裡被老爹抽一頓,總好過等下到了建章宮被直接拖到宮外斬首掉腦袋要好!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3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羅網(二)

    公孫賀帶著公孫敬聲,趕到建章宮的時候,正好與從玉堂下來的商丘成。

    「哼!」商丘成瞪著眼睛,狠狠的瞧了一眼這對父子,眼睛都能冒火了。

    他剛剛被天子臭罵了一頓!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當今這位,罵人其實還好。最怕的就是他不罵你,還不肯聽你說話。那就直接完蛋了。

    用不了三天,拿著詔書的御史,就要登門拜訪,問你:為什麼重病至斯,卻依舊堅持?可是有什麼遺願未了?

    當初,商丘成的上司,御史大夫王卿就是這麼死的。

    但,這並不能說明,天子就放過他了。一旦南陵那邊出了事情……

    商丘成就得回家給自己準備後事了。這讓如何不恨公孫賀父子?

    公孫賀卻只能舔著臉,追上去,對商丘成拜道:「家門不幸,致有逆孫,連累明公,賀深感內疚……萬望明公海涵……」

    就連被鞭子抽的皮開肉綻,連走路都走不了的公孫敬聲,也掙扎著起身,恭身頓拜。

    「自求多福吧!」商丘成凝視著這對父子許久,放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這次,他算是被公孫賀的那個孫子連累慘了!一個不小心,恐怕最好的結果也是『廢為庶民』。

    「走吧……」公孫賀一直目送商丘成遠去,方才回身對自己的兒子道:「待會見了陛下千萬記得,不要去給你兒子求情……」

    「為何?」公孫敬聲不太理解。

    「越求情越糟糕!」公孫賀理了理自己的朝服,然後想了想,悄悄的解開了綬帶上的一個扣子。

    伺候了這位帝王三四十年,公孫賀實在太瞭解自己的這個君父了。

    這位天子的性子啊,有別於其父祖。在他面前,據理力爭是沒有用的。

    除了當年的汲黯外,公孫賀就沒有見過,這滿朝文武,還有誰能靠著講道理,與這位天子正常對話的。

    哪怕是平津獻候公孫弘、故御史大夫張湯,也都是靠哄、靠著逢迎和揣度上意而做事。

    自公孫弘病逝,張湯自殺後,這國家大臣裡,連會哄,會逢迎和迎合他的心意的大臣,都寥寥無幾了。

    正好,公孫賀就是其中之一。他很清楚,自己的君王的性格。這就是一個老頑童啊!

    在他暴怒的時候,千萬別想著跟他講什麼人情世故,道理原因。

    那除了更加激怒和刺激他以外,沒有任何效果!在這樣的時候,作為臣子,特別是處於風暴中心的臣子。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裝可憐,裝愚忠,裝老實。千萬別求饒,千萬不要去『講道理』。

    你得讓他先知道這個事情,臣有罪,臣為什麼有罪呢?因為臣日夜掛記陛下的事情,所以疏於做事。

    只有這樣,他才可能會思考你的說的話,才可能會去調查事情。不然……你就去死吧!

    ………………………………

    公孫賀父子走進壁門之內的時候。在玉堂的閣樓上,有幾雙眼睛,在死死的盯著他們。

    「呦!丞相又來玩苦肉計拉!」一個沙啞的陰柔男聲低聲笑著:「這次太僕被打的可真慘!」

    「是呢!要說咱們這位丞相啊,雖然才能欠缺,但論起對陛下的瞭解,恐怕沒幾個人能比的上,就是咱們,也不如他!」有人接口說道。

    「派人去告訴江充,就說,這公孫賀父子已經到了玉堂了,讓他見機行事,最好啊……」那個陰柔的男聲咬著牙齒,輕聲說道:「讓那個張子重死在南陵縣的官衙裡!」

    雖然說,他們與那個南陵縣的張子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但是呢……一則,他要不出點事情,這公孫賀父子還真有可能過關!

    這二來呢……只與陛下見過一面,就如此簡在帝心,如此深得君寵的人。

    還是不要活著的好!萬一陛下以後只寵他一人,只聽他的話。

    那大傢伙豈不是白忙活這麼多年了?所以,還是死了的好。

    死了的話,丞相父子得陪葬。而且,還不需要擔心,陛下被此人所吸引。

    「諾!」立刻就有人笑著領命。

    在這個事情,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追求也是相同的。

    …………………………

    半個時辰後,公孫賀父子就跪在玉堂正殿的門口。光是爬這玉堂的台階,公孫敬聲就沒了半條命。

    他的背上疼的都跟不是自己的肉一樣了。炎炎烈日,曬在身上,汗水與血水都混在了一起。

    但他卻連哼哼也不敢,只能跟著自己的老爹,趴在殿堂前。

    「罪臣公孫賀、公孫敬聲,昧死求見陛下!」父子兩人齊聲拜著。

    但殿堂內,連個聲音也沒有。

    直到他們父子足足跪了兩刻鐘後,才有侍者從殿中走出來,對他們道:「丞相、太僕,陛下傳召!」

    「諾!」公孫賀這才戰戰兢兢的爬起來,迅速靠近那侍者,將幾塊麟趾金塞到對方手裡,輕聲道:「望明公告知,陛下現在心情可好了些?」

    那侍者悄悄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金子,感覺意思到了,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丞相小心行事吧!這次陛下是真了發怒了!」

    「多謝明公……」公孫賀連忙又塞了幾塊麟趾金過去。

    對方見了,心情頓時大好,低聲道:「剛剛駙馬都尉和太常卿,都來見了陛下,與陛下說了南陵的事情,丞相得早做打算,實在不行就……」

    對方給了公孫賀一個『你懂』的眼神。公孫賀當然知道,對方所指的是什麼?

    實在不行,犧牲一個孫子,換取天子暫息雷霆之怒。但,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況且,倘若自己那個不孝孫真的搞出了大事,捅了簍子,恐怕不是他死就能解決問題的。

    如今,公孫賀只能希望那個不孝孫子,還未鑄成大錯!若是如此,或許還能有辦法挽回局面。

    公孫賀忽然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或許,可以圍朱救公孫……」當今天子不是一直在通緝和緝捕陽陵大俠朱安世嗎?

    恰好,他正好知道朱安世躲在哪裡!

    說起來,朱安世還曾給他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呢,也算是他的狗腿子。

    但,如今,自己自身難保,只能借這朱安世人頭一用了。

    這也是他幾十年來伺候這位君王的心得之一。

    惹怒了他,怎麼辦?轉移視線,就是其中一個辦法。

    只要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開,過一段時間,基本就沒事了。

    …………………………

    宮闕深處的某個花園裡。兩位貴族,對坐在一起。

    「尊駕以為,這次丞相會想什麼辦法過關?」其中一人輕聲問道。

    「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會丟出朱安世來當棄子……」另外一人笑著道:「十幾年了,這位丞相的招數,你我豈能不知?」

    「呵呵……」那人笑了起來,輕聲道:「英雄所見略同啊……」

    「這朱安世,可絕非會輕易引頸就戮之人……」

    「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陽陵大俠?」

    「這朱安世,交遊廣濟,一旦被擒,恐怕能咬出不少人的醜事……」

    「就怕丞相不肯留活口,不肯讓朱安世說話……得想個辦法,保證朱安世能活著走進廷尉大牢!」

    「嗯……」

    兩人迅速交談完畢,然後,如同無事人一般,分別向著兩個不同地方走去,剛剛走到花園門口,其中一人忽然回頭,對著對方喊道:「請閣下轉告貴主,若事成,空出來的那個太僕的位子,我家主上要了!至於丞相嘛,貴主可以安排人……」

    對方聞言,幾乎沒有思考,就點頭道:「可以!」

    堂堂國家九卿和丞相的人選,在這兩人嘴裡,卻成為了可以交易和談判的籌碼!

    在公孫賀父子,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好幾個勢力,不約而同的開始行動了起來。

    等這一天,他們等了太久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36 PM 編輯

第七十六章 暗殺

    南陵縣,長水鄉鄉官邑,就在長水鄉與南陵縣縣城之間的要衝,與長水校尉的大營相距不足五里。

    作為陵邑縣,尤其是以移民為主的陵邑縣。南陵縣的地方基層組織力量,非常強大。

    不僅僅每一個鄉都配備了了完整的薔夫、游徼等低階官吏。更僱傭了大量的胥吏。甚至還擁有著民兵組織。

    這主要是為了彈壓地方的刺頭以及那些喜歡到處招搖撞市的遊俠兒。

    對於這些人,漢室官府的態度,向來就是有殺錯,沒放過,除非這些人能找到靠山庇護。

    坐在鄉官邑的一間偏房中,張越百無聊賴的躺在塌上休息著。來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一天了。

    也不知道,家裡嫂嫂和柔娘可還安好。不過,想來,有著袁常和劉進等人幫忙照看,問題不大。

    至於其他事情,張越根本就沒放在心裡。在他想來,這個事情,就是一出鬧劇。

    那公孫柔恐怕是被人坑了。

    君不見,他到了這鄉官邑以後,就一直是好吃好喝的供著,除了被限制只能在鄉官邑內活動外。

    他沒有任何被束縛的感覺。可以自由活動,甚至可以會友。

    倒是那公孫柔等人,被帶去了長水校尉大營。出了這樣的事情,哪怕他是丞相的孫子,恐怕也少不得要脫層皮。

    這事情,現在已經鬧大了!而自有漢以來,但凡權貴與寒門子弟起了衝突,事情鬧大,鬧到高層面前。

    吃虧的一定是權貴!這是劉家的傳統,更是漢室的臉面!

    想當年,河陽侯陳信,欠了一個商人十萬錢,逾期不還,甚至拒絕承認自己借過對方的錢。

    那商人一口氣憋不住,跑到長安城,敲了登聞鼓。事下廷尉,時任廷尉卿張釋之秉公裁斷。

    河陽侯陳信,欠債不還,有罪!奪候!於是,一個食邑兩千戶的列侯家族,高帝功臣,就這麼結束了。

    假如這個事情比較遠,不好做例子。那麼,就在當代,就發生過一個著名的故事。

    當今天子的親表哥,周陽侯田彭祖,仗勢欺人,霸佔了別人的宅子不還。

    苦主一怒之下,把官司打到了未央宮。結果,田彭祖結束了。

    更有什麼列侯搶了別人老婆,打傷了人,乃至於殺人的。

    只要事情鬧到了廷尉卿哪裡,基本都是結束了的結果。從無例外!哪怕你有免死詔書也不行!

    上一個有免死詔書的人,可是當今天子的親姐姐,隆慮公主的獨子。

    結果呢?犯法殺人後,該死還是得死。之所以會出現如此奇怪和詭異的局面。

    是因為漢室,不是以法治國。也不是以儒治國。更不是以什麼禮法治國。

    劉家從定鼎天下那一天,就宣告了天下,劉氏以孝治天下。

    連皇帝駕崩,其謚號之中,都必定要帶一個孝字,以示天下。

    所以,漢室的孝子,只要出名,便可名利雙收。地方上的三老,享有著種種特權。

    而《孝經》在漢室的地位,更是很高很高。幾乎被奉為瑰寶。

    而《孝經》之中,有一句著名的話,被劉家當做處理相關權貴與平民發生糾紛時的處置原則。

    這句話是這麼說的: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

    所以,皇帝要求自己的貴族大臣們帶頭做榜樣。

    這叫率民更始!而但凡貴族發生仗勢欺人,魚肉百姓,又被鬧到檯面上的事情。

    對不起,為了天下,請你去死!而這個傳統,直至現在,依然沒有被破壞。

    這些都是原主記憶裡的事情,也得到了張越回溯的史記和漢書史料的背書。

    所以,現在張越可真是不慌不忙。丞相的孫子又怎麼樣?

    現在,你得跪下來求哥了!張越也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代表公孫賀父子來求他了。

    但他們來求歸求,張越是不會答應他們開出的任何條件的。

    張越還沒有蠢到去學習農夫與蛇故事裡的那個農夫的地步。

    有本事,公孫賀父子就去搞定皇帝和朝臣。反正,張越是沒打算寬恕公孫柔的。

    他也不可能去寬恕一個曾經打算要他命的傢伙!

    「張公子……」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一個青衣小吏,端著一盤綠豆粥,走了進來,放到張越面前,道:「天氣炎熱,游徼擔憂公子飢渴,故此遣我來送些綠豆粥給公子解暑……」

    張越聞言,立刻笑道:「請替我多謝馮游徼!」

    他在這鄉官邑里,過的不錯,那個游徼也挺照顧他的。幾乎是當祖宗供著。

    雖然張越知道,他可能受命於人,甚至自己與他,都被人當棋子在使。

    但有什麼關係?至少,那個幕後的人,與想要他的性命的公孫柔不是一路人。

    敵人的敵人,可以做朋友的嘛。

    只是……

    當張越端起那碗綠豆粥,正打算喝下去的時候,他忽然臉色大變,遲疑片刻後,放下那碗粥。

    忽然一把揪住那個小吏的衣襟,笑道:「辛苦閣下,這粥我不想喝,請閣下代勞!」

    說著就掐住他的脖子,將那碗綠豆粥灌進他的嘴裡。

    張越何等力氣?一隻手就像鐵鉗一般牢牢的鉗住了那個小吏,令他動彈不得,另一隻手則拿著那碗粥,使勁往他嘴裡倒。

    對方拚命掙扎,拚命的求饒。但無濟於事,整碗綠豆粥,直接被灌進嘴裡。

    不過片刻,這小吏就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倒了下去。不多時,就七竅流血而死。

    很顯然,那碗綠豆粥中有劇毒!張越看著此人的屍體,背脊都涼梭梭的。

    錯非方纔,他要喝這粥時,腦海之中的黃石忽然劇震示警,讓他有了防備,不然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誰會在這個時候想自己死呢?張越抿著嘴唇,忽然冷笑了起來。

    「虧我還想拿你當朋友……你卻將我當工具……」張越冷笑著,對於這個西元前的世界的殘酷有了更深的認知。

    很顯然,在這個時候,公孫家族哪怕集體中了智障光環,也不敢來做這種事情。

    殺了他,有什麼好處嗎?半點都沒有,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很顯然,背後的那人,覺得只有張越死了,他才能受益最大!

    「麻蛋!當哥好欺負是吧?」張越一拳錘在案幾上:「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有人想直接取自己性命,還想用自己的命給他撈好處,甚至想拿自己的死來做文章。

    這個人在張越心裡的仇恨值,迅速超過了公孫柔等人。

    「不弄死你,哥怎麼好意思當穿越者啊?」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40 P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醞釀反擊

    張越房中死了人,立刻就轟動了整個鄉官邑。

    游徼馮珂,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到了張越面前,然後看著地上那具死屍,手足發麻,渾身戰慄。

    他勉強鎮定下來,走進房中,問道:「張公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人說是奉游徼之命來給在下送粥,但在下正好不想喝,就請他喝了,結果……」張越含笑不語。

    馮珂卻是冷汗如注,背脊發涼。雖然不知道,這個張子重到底是什麼來頭?

    但能驚動那位親自部署,拿來對付丞相府的公子哥。

    此人的地位或者影響力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恐怕大的出乎自己想像。

    而這樣的人,只要死在這鄉官邑。

    馮珂毫不懷疑,自己和整個鄉官邑上下人等的大好腦袋,恐怕得去長安城城頭冷靜一下。

    「張公子,此人絕非在下所遣……」勉強鎮定下來,馮珂深吸了一口氣,拜道:「還望公子明察!」

    「我自知……」張越微微笑著,問道:「但,若在下不幸,喝下那碗粥,馮游徼恐怕難逃關係……」

    「甚至說不定得牽連妻小父母……」馮珂聽著,臉色蒼白,手足發涼。

    他是孤兒,從小喪父,是母親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的拉扯大的。

    為了他,母親甚至多次放棄了改嫁機會。

    乃至於,背上了官府的罰金!(漢律,寡婦守寡到一定時間必須改嫁,不改嫁罰款,罰金五算)

    如今,好不容易自己靠著能力,當上了游徼,吃上了皇糧,老母生活能有所安逸。

    若因自己之故,牽連年邁的母親,也要受六木之刑。

    那他恐怕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原諒自己!

    他收斂神色,走上前來,翻動那具屍體,然後他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人。

    整個鄉官邑里,也不可能有這個人。

    「把李二郎叫來!」馮珂大聲吼著,負責鄉官邑門禁和進出人員登記的,正是他的好朋友,與他一起長大的李二郎。

    然而現在,馮珂卻不得不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立刻有人領命而去,半刻鐘後,有人來回報:「游徼,李二郎在官邑吞金自盡了……」

    馮珂面色霜寒。張越臉上的笑容,也更濃郁了。什麼吞金自殺?被自殺吧!

    真是周祥的計劃呢!甚至,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的計謀。幕後之人的狠辣果決,讓張越撫掌、心驚。

    不過,作為一個穿越者,而且還曾經在遠比漢室官場混亂、複雜的機關裡沉浮數載的老油條。

    這西元前的伎倆,就有些略顯單薄了。畢竟,論姿勢,誰能比的過信息爆炸的那個新世紀?

    「游徼還是立刻上報此事的好……」張越在旁邊好心提醒道:「此間之事,已經徹底超出遊徼的掌握與控制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同樣被幕後某人操縱和拋棄的棄子:「江公子恐怕早已經將游徼當成了替罪羔羊了……」

    馮珂聞言,渾身劇震,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張越。顯然張越猜對了。

    「呵呵……江寄……江充……」張越含笑不語著。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個當日在甲亭村外攔住他的李大郎,還有原主臥病期間,那些幫著原主遮蔽了來自官府的打壓的人。

    恐怕,與江充是脫不了干係的。甚至,就連江寄送臉上門,也說不定不是意外,而是一次伏筆。

    這些大人物的爭鬥和手腕,確實高超。只是……

    「你們為何要來惹我?」「難道我很好欺負嗎?」

    張越在心裡喃喃笑著,在心裡已經在盤算著如何反擊了。

    他很清楚,對付江充,是不能走明面上的路子的。

    而且,江充也不是好對付的人!別看人家丟了水衡都尉的職務,被勒令在家閉門思過。

    然而,他依然兼著直指繡衣使者的差使。

    想跟這個錦衣衛的祖宗玩遊戲,就不能給他太多機會,甚至不能給他反應的時機。

    一定要一擊斃命,一劍致死!那江充的軟肋和弱點是什麼呢?

    「當今天子!」毋庸置疑,只要當今天子依舊覺得江充是自己的走狗鷹犬。

    那麼,就算自己找到此人無數罪證。恐怕最終的結果,也可能只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

    這樣的例子,在漢室並不稀少。當年,太宗寵幸鄧通,即便老丞相申屠嘉,找到了鄧通無數罪證。

    但結果,卻只能是打他幾板子而已……先帝時,酷吏郅都,逼死了廢太子臨江哀王劉榮。

    朝野震驚,竇太后勃然大怒,要殺郅都。結果呢?

    先帝說:都忠臣也!立刻安排郅都去了雁門關避難。要不是竇太后太能記仇了,太能等機會了。

    恐怕,郅都連一根毛都不會掉。

    所以,正常的辦法,連江充一根毛都傷不了,若是這些辦法可以,長安城裡那些比張越還恨江充一萬倍的人早就動手了。

    譬如太子劉據一系的人……但為什麼江充到現在都能活蹦亂跳?

    答案就是他沒有失寵!換句話說,只要他失寵,用不著張越出手。

    就會有無數人爭先恐後的將江充踩成肉泥!想清楚這一點,張越便知道,應該怎麼對付江充了。

    想到這裡,張越就對馮珂道:「游徼還是趕緊派人去通知在長水校尉大營裡的人吧……」

    出了這樣的事情,張越相信,公孫賀家族,恐怕會比自己還要關心、緊張。

    所以,將此事通知對方,是最佳的辦法。馮珂聞言如夢初醒。

    立刻對左右吩咐:「馬上派人去長水校尉大營稟報此間事,請長水校尉派兵來鄉官邑!」

    又道:「再派人快馬加鞭,去稟報太常卿!」

    出了這樣的事情,哪怕張越只是一個平頭百姓,但在官邑之中遭遇下毒,也是天大的案子,足夠直接報告太常卿了。

    更何況,這個年輕人來頭很不一般!剛剛將事情吩咐下去,官邑外,卻傳來了陣陣嚴整肅殺的腳步聲。

    「光祿大夫公孫遺,奉詔持節,接管長水鄉鄉官邑!諸吏速速出見!」一個洪亮的嗓門在官邑外大聲說道。

    然後,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衛兵就推開了官邑之門。

    一位中年文官,持著符節,頭戴進賢冠,腰帶印綬,闊步走了進來。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天子節,宣言道:「天子符節在此,諸官吏見節如見朕躬!」

    「臣珂……」

    「小吏等……」

    「草民張毅……」

    眾人立刻就條件反射的轉身南向,全部匍匐在地,大禮參拜著那節旄,代表著帝國最高權力的天子節。

    「恭問陛下聖安,吾皇萬壽無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44 P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公孫遺

    持著天子節,公孫遺的眼睛,就像螢火蟲一樣使勁的眨啊眨,在人群之中不斷搜尋著自己的目標,小心肝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這張子重可不能有事啊……」公孫遺在心裡祈禱著。

    這不僅僅是因為,這是天子的直接命令。更因為目標人物,與自己有舊啊。

    三年前,自己還曾上門弔唁過其亡兄呢。記憶裡,當時的那個少年青澀稚嫩,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印象了。

    但不要緊。現在,對方可能就要一飛沖天了。

    而自己,則可以沾點光。可惜啊,自己沒有待嫁的女兒,不然這就是一個金龜婿啊!

    如今,大約只能便宜別人了。想到這裡,公孫遺就肉疼不已。

    帶著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公孫遺清了清嗓子,問道:「誰是張毅張子重?」

    張越聞言,立刻出列拜道:「草民張子重敬拜光祿大夫公孫公!」

    公孫遺循聲看過去,見了張越沒有缺少零件,活蹦亂跳,頓時就放下心來。

    若這人掉了個零件,或者乾脆變成了屍體。那這朝野恐怕就要動盪不安了。

    作為光祿大夫,公孫遺自有渠道瞭解宮廷之事。更別提,如今這個事情,早就被八卦黨們傳的神乎其神了。

    什麼丞相公孫賀把太僕打的不成人形。什麼太常卿私底下痛罵丞相父子。什麼尚書令,怒斥太僕。

    至於天子在玉堂發飆,把丞相父子罵的狗血淋頭的事情,都快能編出好幾套蚩尤戲了(西漢宮廷戲劇)。

    如今此人安全無虞,這讓公孫遺放下了懸著的心,心裡面鬆了一口氣。

    若此子出了事,丞相估計最好的結局也是鞠躬下台。

    太僕公孫敬聲,就得丟了卿卿性命了。這些與公孫遺沒有干係。

    有干係的是,因此而引發的朝野動盪。

    一個丞相,一個太僕去位,天知道各方勢力要打多久才能決出勝負?

    一個不小心,類似他這樣辛辛苦苦才爬上來的小蝦米就得被大浪掀翻。

    歷來,漢家丞相因事去位,哪一次不是朝野腥風血雨,殺了個昏天暗地?

    更別提此子還是故人之後了。

    「快快請起……」公孫遺立刻上前扶起張越,說道:「張毅,你的事情,陛下已經知道了,陛下命我迎你即刻入長安……」

    這正是他來此身負的使命。張越聞言,也是一楞。他還未曾預料到是這個結果。

    長安城的哪位,對自己也太……重視了些吧?

    但這是好事,所以張越連忙拜道:「草民何其粗鄙,竟讓陛下牽掛,死罪!」

    公孫遺轉身看向其他吏員,問道:「張毅在鄉官邑中,一切可皆安好?」

    吏員們頓時啞巴了。

    無數人戰戰兢兢,馮珂更是汗如雨下,一咬牙,如實報道:「不敢瞞天使,就在方纔,有小人竟欲下毒毒殺張公子,所幸張公子吉人天相……」

    公孫遺聞言目瞪口呆。看著張越,又看了看其他人,又看了看自己,心有餘悸的歎道:「果真是吉人天相啊……」

    此子若死,鄉官邑上下,統統都要陪葬。就算自己,恐怕也少不得去居延修地球了。

    他立刻正色的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珂連忙脫帽謝罪,拜道:「下官無能,用人不當,致有賊子買通門吏李二郎,混入官邑下毒謀殺士子張毅,請天使降罪……」

    「那下毒之人呢?」「已被士子張毅當場格殺!」

    公孫遺聞言,不由得多看了張越一眼,有些意外。

    「那門吏呢?」公孫遺追問道。

    「發現時已經吞金自殺……」馮珂戰戰兢兢。

    「屍體呢?」「皆在原地!」

    「來人,馬上去將那兩具罪人屍體帶走,送去廷尉卿衙門……」公孫遺馬上下令,立刻就有衛士轟然應諾。

    然後他扭頭看著馮珂,歎道:「足下自求多福吧……」

    在他治下出了這樣的事情,哪怕目標只是一個平頭百姓,他這個游徼今年的考績也完蛋了。

    而當目標是這張毅張子重……當今天子的心肝寶貝……

    恐怕,少不得要去廷尉卿衙門喝喝茶。這還是張子重安全無虞,沒有缺少零件。

    不然……馮珂也是自知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他現在唯一祈禱的,只有此事不要牽連自己的老母和妻小。

    倒是張越,多了看了這個游徼幾眼,在心裡暗暗記了下來。

    若有可能,這人倒是一個不錯的小弟人選。

    因為,在這一天多的接觸下來,張越發現這人熟知律法,處理地方基層的瑣事也是得心應手。

    這樣的人,用的好,足可在未來幫自己許多忙。

    只是,現在還不急,先晾晾他,等他絕望,等他無路可走,等他就要掉下懸崖時,再擇機拉他一把。

    這才是收服小弟之心的最好辦法。

    「張公子……」公孫遺看著張越,拱手道:「請吧,吾奉陛下之詔,請公子即刻入宮面聖!」

    張越連忙回禮,道:「草民謹遵詔命!」

    於是,公孫遺一揮手,十幾個衛兵立刻持戟而上,將張越跟護小雞仔一樣的保護起來。

    走出鄉官邑的大門,張越向前眺望了兩眼。

    發現在不遠處的一個道路邊上,田苗兄弟和陳越、陳航兄弟,在哪裡緊張而不安的遠望著鄉官邑的動靜。

    張越想了想,對公孫遺拜道:「公孫叔父,可否讓小侄去與家人說一下話,安排一下家中事宜……」

    公孫遺冷不丁被張越一聲『叔父』叫的心都酥了。自然不無不可,笑著道:「吾命人護送賢侄前去……」

    這就是認下了這層關係。這種事情,也不需要說太多,甚至都不需要敘舊啊什麼的。

    只要一聲叔父,一句賢侄,就可以重新接續上往日的關係。

    只是……公孫遺心裡明白,恐怕以後,這主次關係就得顛倒一下了

    以前是這個『賢侄』狐假虎威,拿自己的名頭自保。

    往後,就是他這個『叔父』反過來,用『賢侄』的名字恐嚇政敵,爭搶權力。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7:50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長安

    張越在幾個衛兵的保護下,走到路口,先對田苗兄弟交代了一下家裡的事情,尤其是讓他們回去好好照顧嫂嫂和柔娘,讓她們不要擔心。

    又與陳越兄弟寒暄了一陣,說了些感謝的話。然後才跟著公孫遺,乘上馬車,往長安城而去。自南陵至長安,不遠。最多不超過二十五里。

    所以,很多人都說,灞上原的南陵縣和霸陵縣,是長安的衛星縣。大約只用了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長安城就已然在望。巍峨的城牆上,一個個士兵持戟而立。一面青色的城門,就出現在眼簾。

    「這是霸城門了吧?」張越在心裡想著,猜測著。

    漢長安城在後世早已經湮滅於歷史的長河之中,只留下少數遺跡深埋地底。但在如今,這座帝國神京,卻是無可置疑的世界中心。更是恢弘壯麗的天下名城!

    從原主記憶裡,張越知道,長安城,周長六十三里,經緯三十二里,有八街九陌,三宮九府,十二門,九市、三廟、十六橋。

    每一座城門,都有著獨特的特色。譬如,上次張越去太學時,曾遠眺過覆盎門著名的魯班橋。

    雖然在穿越者眼中,那座橋只是一座普通的用機械伸縮的鐵橋。

    但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卻是工巧絕世,迷倒了無數人的奇跡之橋。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座魯班橋,是一代墨家大師,魯班輸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遺產了。

    是的,你沒有看錯!那座橋,是魯班輸所建造的。至少,關中人父老相傳,就是如此。

    至於眼前的這座青門,也同樣迷人,而且有著獨特之處。霸城門又稱青城門、東陵門。

    傳說,秦末漢初的名人,農家大師秦東陵候邵平曾在這霸城門外種瓜,瓜甜而美,連高帝都愛吃。

    此外,霸城門還是整個長安城十二門,最大最寬最堅固的城門。這座城門大的不像話。足足可以並行四輛馬車,可讓數十人並列通過。這樣寬闊的城門,若是人流密集時,自然難免會發生擁擠、踩踏等混亂之事。

    所以,在建造之初,設計城門的工匠和官吏,就已經做出了規劃。巨大的城門,被設計成兩個獨立但又沒有隔斷的空間。左出右進,頗為類似後世的公路車道。當然,在這西元前,多數百姓不識字,甚至連左右也未必分得清。

    為了讓百姓可以一目瞭然的知道,該從哪裡,又該從哪裡出。是故,設計者採用了一種巧妙的思路。進城的一面是一個微微向上傾斜的斜坡。而出城的一側,則是一個稍稍向外延伸的路面。

    這就使得在實際上,在人的視覺中。入城的人是在向上爬升,而出城之人,則是向下下降。於是,麻煩解決了。出入城門的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該怎麼走了。其後,這個思路被複製到剩下十一座城門。

    只是……張越知道,此後的歷史上,再沒有什麼官員,會這樣去設計和思考。

    因為,儒家的腦回路,根本轉不到這個方向來。

    叫他們去思考和考慮普通百姓的出行或者生活便利問題?

    呵呵……北宋的文彥博可說了:這不是咱們君子應該做的事情。

    唯有黃老學派的政治家,才會有這樣的腦回路和低姿態。

    進了霸城門,公孫遺就直趨公車署。車隊擠開擁擠的長安街道,穿過一個個熱鬧繁華的街閭。

    西元前的城市面貌,在張越眼前展示開來。一路看下來,張越對長安最大的印象,就是秩序。

    無論是行人,還是街道兩側的店舖、閭裡,皆整整齊齊,秩序井然。

    沒有亂擺亂放,也沒有隨意亂穿道路的熊孩子。行人與路人,皆依從了左前右進的秩序。

    至於街閭商舖,更是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整整齊齊,方方正正。

    而街道上,也相當整潔。雖然比不上後世大都會主幹道上的整潔與乾淨。

    但至少,道路平整,地上沒有垃圾。更不用擔心出門踩到人畜糞便這樣的事情。

    看樣子,在這個西元前的封建社會,在這長安城中,有著一個強有力的機構在運行和處理相關市政事務。

    原主的記憶裡沒有這方面的內容。回溯的史料之中,也沒有相關記載。

    這讓張越頗為好奇,究竟是哪個衙門,如此神通廣大?

    這行動力和組織能力與公信力也太強了一些吧?

    殊不知,這樣的事情,在這個時代,不需要官府刻意的規範和要求。

    自商君變法之後,關中人民就已經習慣於服從和按照官府的要求,進行生活和日常活動。

    馬車在長安城中一路向南直行,大約半個時辰後,穿過了一條街道,眼前的行人,頓時稀疏了起來。

    往來的車馬,也越發的顯貴、奢靡。

    「已經進入戚里範圍了嗎?」張越探出頭,打量著這個西元前漢室的曼哈頓。

    絕對意義上的富貴區。能住在戚里的,一定是劉家的親戚或者與劉家關係密切的大臣、列侯。

    此地的起入價,就是兩千石。或者有個妹子或女兒什麼的,嫁給了劉氏直系皇室成員。

    海西候李廣利、奉車都尉霍光、尚書令張安世、丞相公孫賀、太僕公孫敬聲,等等漢家重臣的家宅,全部位於這個靠近未央宮與長樂宮的小小區域。

    在此地,傳說,隨便丟塊石頭,說不定都能砸中一個列侯、兩千石。

    是故,此地的畫風也與其他長安城的區域截然不同。

    一個個豪宅,赫然矗立。家門井然,都有著武士與家臣把守、戒備。

    見到張越的車隊,無數人從豪宅之中,探出腦袋,或好奇、或討好、或用著玩味的眼神打量著他。

    很顯然,他們都知道,張越是誰?來長安做什麼?無數的豪宅之中,也都是議論紛紛。

    「張子重進城了!」有人微笑著,打量著被公孫遺保護者的張越,似乎對他的到來表示一定程度的歡迎。

    這長安的水,死寂太久了,多一個新人來參與嗨皮,能有些娛樂效果也說不定。

    「那張毅進城嘍!」有人樂不可支,打算看戲。

    「那人進城了!」更有人憂心忡忡,眼神遊離。

    「呵呵……但願不是又一個樂成、欒大!」當然,也有人是冷笑不已,充滿敵意。

    但不管怎麼樣,這些人都清楚,從今天開始,恐怕這長安城的遊樂場,要多一個玩家了。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4 PM 編輯

第八十章 面聖(一)

    穿過戚里,越過武庫的長街,巍峨壯麗的未央宮就出現在了眼前。

    張越尚是第一次,目睹西元前的皇室宮闕。凝視著這宏偉的宮闕,他不禁有些出神。

    哪怕是在後世,見慣了摩天大廈的他,直面著這漢家皇宮,依舊感覺震撼和驚訝。

    宮闕高達數十丈,幾乎堪比後世一般的大廈了。更有一座宏偉的殿堂,矗立在雲端。

    那就是用龍首山的土,堆磊而起的宣室殿。

    更誇張的是,宮闕之內,竟隱隱有著悅耳的風鈴聲,此起彼伏,傳入耳中。

    天知道,在這未央宮裡,劉家到底掛了多少組風鈴!

    一面大鼓,高高的矗立在宮闕之下。那就是著名的登聞鼓了。

    傳說,緹縈救父,便是敲響了此鼓,然後太宗皇帝自未央宮出,親自接受了緹縈的訴狀。

    從而,徹底改變了漢室的法律系統。自那以後,肉刑漸廢,鞭笞開始流行。

    遠望城闕,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個風乾的首級,吊在城闕之上。

    那些是朝鮮衛逆、南越呂逆、閩越駱逆以及西南夷諸不臣之逆賊還有匈奴貴族們的首級。

    這些曾經稱孤道寡,曾經橫壓一地的夷狄或者諸夏地方割據勢力的首領,現在已然變成了大漢帝國對世界誇耀和宣揚自身武勳的最佳證明。

    車隊繼續前行,但速度開始減慢。路上,關卡越來越多。軍人也越來越多。

    終於,在城闕之下,一座建築群前,車隊停了下來。

    公孫遺拿著節旄,走到前方的公車署門口,與門內的人交談了幾句,然後就有著兩個小吏,從門內走出來,跟著公孫遺來到張越面前。

    「人,吾就交給爾等了……」公孫遺道:「盡快幫其制好入宮宮籍,陛下可能隨時召見!」

    「諾!」那兩個小吏自是馬上點頭:「署令早已經吩咐過了,張公子一到,就立刻開始準備制符!」

    公孫遺又對張越道:「賢侄,請先暫且至公車署敬候,吾自去建章宮覆命,然後再來與賢侄敘舊……」

    「有勞叔父!」張越立刻說道。

    那兩個小吏,則滿是討好的對張越道:「張秀才,請隨小人們來……」

    張越於是下車,跟著這兩個小吏,進入公車署。

    剛剛進入公車署,就有數十道目光,從各個房間之中,投注於張越身上。

    這些人自然基本都是地方舉薦而來的秀才、孝廉、賢良、方正們。

    「又有新人來了……還挺年輕的……」無數人低聲議論著:「要不要賭賭看,此子多久可得面聖的機會?」

    「三個月一賠五,半年一賠三,一年一賠一,誰來開盤?」

    「這個主意好……」立刻有人響應。

    沒辦法,待詔公車署的日子,是最為煎熬和困難的。無數前輩,都曾經在這裡虛度了數年時光。平津獻候公孫弘,都曾蹉跎公車署數年,才得到了一個出使匈奴的機會。名臣朱買臣甚至差點在這裡餓死了。但他們最終都飛黃騰達,顯赫一世。

    這無疑,激勵著無數後來者。但,光有榜樣激勵還不夠,得學會給自己在這枯燥乏味的等待時光中找些娛樂。於是,每有新人來,開盤以博戲,賭他多久能得到面聖對奏機會,就成為了這些人不多的樂子。

    張越在那兩個小吏的引領下,朝著公車署內不斷前行。這讓這些旁觀者驚訝萬分。

    什麼時候,鼻孔朝天,傲氣不已的公車署官吏,如此低眉順目了?

    更讓他們吃驚的是,就連往日裡,一直宅在公車署官衙內部,忙著修仙的公車署署令王安和公車署監陸林也親自出席在了署衙的正廳門口。

    見了這個年輕的不像話的新人,他們的神情,彷彿見了主人的哈士奇一樣,就差沒有伸出舌頭去舔對方的大腿了。

    「他是誰?」有人驚訝萬分的疑問著。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認,恐怕此人馬上就能得到面聖機會了。大家心裡面,頓時都是酸溜溜的。想他們何等才學?哪一個不是地方知名之士。

    在各自家鄉,有著崇高地位,往日裡誰不是鼻孔朝天,自詡為國士的精英。但到了這長安,進了公車署,方知自身的渺小。許多人等了半年甚至是一年,才等到一次面聖的機會。然而,這機會卻轉瞬而逝。有人甚至已經在這公車署之中等待了五六年,面聖對奏了四五次。結果卻依然還是奉詔待詔公車署。

    原先設想好的,一言而天下驚,一書而朝野拜的夢幻,早已經破碎。

    現在,多數人都只想朝廷快點授給一個官職,自己趕緊離開這長安。

    因為,這裡就是一個怪物房。所謂的精英,在這裡跟雜草一樣,隨處可見。

    才學和文章,再非他們可以自恃的驕傲了。沒有辦事實幹的才華,或者有幸得貴人賞識,就只能在這裡混吃等死。

    然而現在,那個年輕人,卻可能走上他們過去夢想過的道路。誰不是羨慕嫉妒恨?

    ………………

    「張秀才……吾乃公車署署令王安……」

    「吾乃公車署署丞陸林……」

    「您的宮籍竹符已經在製作之中,請稍候片刻,到衙內吃些茶點……」

    就連張越,也是頗為驚訝的看著那兩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漢家大臣。

    這哪裡是什麼大臣? 跟哈士奇差不多了。

    他們獻媚的神態,讓張越已經能猜到,自己的地位和身價了,至少高於這兩個執掌了公車署的八百石大員。

    這可是中央的八百石,假若外放,起碼也是州郡的主薄、都郵甚至可以是郡尉、刺史。

    這麼說,自己的地位已經相當於地方州郡的巨頭了?這讓張越既有些飄飄然,又有些警惕。

    他很清楚,現在自己的地位,其實一點也不牢固。只是在當今面前有一個好印象。

    想鞏固乃至於穩定甚至提升自己的地位和逼格,那麼接下來的面聖之旅,就至關重要。

    只要讓那位舒坦了,那麼一切就全都好說。反之……那現在的獻媚者,隨時可能變臉。

    久在機關的張越,對此有著足夠清醒的認知。

    「就是你了……」張越從回溯的漢書之中,挑出了一篇文章。

    他相信,那位見了這篇文章,定然龍顏大悅!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1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4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面聖(二)

    「朕果真沒有猜錯……真的,有人想害朕的留候!」當今天子劉徹,在聽完了前來覆命的光祿大夫公孫遺的報告後,立刻就魔怔了。

    當初,小冠軍侯暴卒,他沒有證據,只能殺人洩憤,只能在心裡懷疑。

    但現在……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有人在暗中要與他做對,有人在暗中悄悄的剪除那些他看好的人。

    從小冠軍侯到小留候,這些該死的逆賊,存心想要破壞他遠邁父祖,打造一個無敵帝國的偉業。

    他們……統統該死!統統應該千刀萬剮!

    殺意在他心裡沸騰,懷疑與猜測,像瘋狂生長的籐蔓一般,瞬間就爬滿了他的內心。

    總有賊子想害朕!這是他現在最真實,最直接的感受。

    極度敏感與多疑的皇帝,立刻就開始傳召他最信得過的心腹。

    「去給朕將侍中上官桀、駙馬都尉金日磾以及奉車都尉霍光、尚書令張安世、直指繡衣使者江充、御史中丞暴勝之傳進宮中!」他立刻對左右下令。

    「諾!」他的親信宦官蘇文立刻如蒙大赦一般,馬上搶過這個任務。

    這兩日,他的主子的情緒極不穩定。留在他身邊,天知道他要是發怒了,會不會隨便在自己等人身上撒氣?

    這位主,從來都是喜怒無常的。尤其是對宦官們,上一秒他可能還能與你談笑風生,下一秒,你就可能人頭落地了。

    只是……這江充怎麼辦事的?為何沒有弄死那個南陵豎子,反而留下了把柄?

    要不要做好賣掉江充的準備?做一做吧……

    萬一,江充的勾當被發現了,這貨為了活命,可是會把自己等人攀咬出來的!

    帶著這樣的心思,蘇文退出玉堂殿門。卻苦了留下來的宦官們。

    人人都是戰戰兢兢,不敢多言。但,哪怕是不說話,也可能召來禍患。

    沒有辦法,謁者中令郭穰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陛下,奴婢以為,現在應當立刻傳召秀才張子重入宮面聖……」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道:「正是……」劉徹聽了,想了想,覺得正該如此。

    那公車署也未必安全,對嗎?

    當年,那些賊子,都能在戒備森嚴的軍中,對他的小冠軍侯下手。

    現在未必不能在公車署內動手。

    一念及此,他便下令:「傳朕的命令給公車署,讓他們即刻帶秀才張子重來見朕!」

    「諾!」宦官們紛紛長出一口氣,有了個這個由頭和緩衝,自己等人算是暫時安全了。

    …………………………………………

    公車署正廳之中,張越摸著那把盛放在一個玉盒之中的竹符,細細的把玩著,心中驚訝萬分。

    此物可不簡單。它叫宮籍,是出入皇宮的憑證。

    有了它,才能正常出入宮闈,而不被南軍的士兵當成賊子砍成肉泥。

    對於士子們來說,這把三尺長的竹符,是他們夢寐以求,千金不換的寶物。

    有了它,才能接近皇室貴族、宮廷貴人。但張越驚訝的,卻是這竹符的形制。

    「這就是一個身份證啊!西元前的身份證……嘖嘖嘖……」看著竹符上記錄的文字,張越感慨萬千。

    這上面不僅僅記載了他的名字、年紀、家庭住址、身份地位。

    連他的身高、體重和相貌特徵也記錄的很詳細。

    更重要的是,張越聽送這竹符來給他的官吏說,此物是一式三份,一份給他,一份交給衛尉衙門,懸掛於宮門之上,最後一份存檔,保存到少府內庫之中。

    如此,以確保沒有人能冒名頂替,矇混過關。這樣的制度,出現在這西元前,只能說逆天!

    若只是這樣,張越可能還不會太過驚訝。畢竟,歷代皇宮的出入檢查都很嚴格。

    但是……原主的記憶告訴他,不僅僅宮籍如此。戶籍也同樣如此。

    編戶齊民之下,士民的戶籍信息登記記錄,也非常詳盡。

    雖然沒有宮籍這樣嚴苛,但卻也詳細記錄了每一戶家庭之中的成年男丁的姓名、年齡、身高,擁有的合法財產等等信息。

    更誇張的是,連牛馬,也有相關信息登記。據說在秦代的時候,還要誇張。

    商君耕戰體制下,連百姓的朋友是誰,也會有所記錄。

    詳細到具體個人的身份、地位、財產信息,就像一張天羅地網,將世界囊括其中。

    國家的動員能力和戰爭潛力,因此被提升到一個近乎誇張的地步。

    以至於如今的漢室,在當前體制下,輕輕鬆鬆,就可以拉出百萬民兵。

    貳師將軍李廣利兩征大宛時,漢室就是一聲令下,就拉起了一支十八萬人的民夫隊伍,保障前線大軍的輜重需求。

    如此恐怖的動員能力和執行能力,簡直吊打之後歷朝歷代。

    恐怕僅有李唐全盛時期的府兵制度與後世那個現代化帝國,可以超越一下了。

    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樣的制度,還是被閹割和削弱過的制度。

    在秦代,商君耕戰體制下的秦國,輕輕鬆鬆就可以做到這一切。

    據說長平之戰時,秦國上至八十的老翁,下至八歲稚童,無分男女,統統投入了戰爭之中。

    「真是讓人神往呢……」張越想到這裡就感慨起來。

    他正感慨著,公車署署令王安就走進來,對他道:「張秀才,陛下有命,命您即刻入宮覲見……請秀才立刻沐浴更衣,稍候會有宮中貴人,前來接您……」

    「哦……」張越聽了,忙謝道:「多謝明公相告!」

    「客氣了……」王安笑著道:「只求秀才能在陛下面前,為在下美言幾句就好了……」

    這個公車署令,他是作膩了。沒有什麼油水來這裡的人,要嘛是窮光蛋,要嘛就是達官貴人。

    窮光蛋沒得什麼孝敬,至於貴人……他去孝敬還差不多。

    工作壓力卻大的驚人,要不是想著在公車署可以接近很多潛力股,他早就辭官不幹了。

    「明公客氣……」張越笑了笑,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

    這長安城,他初來乍到,連此地的遊戲規則與水深水淺都沒有摸清楚,當然不能隨意許諾或者拒絕他人。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20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4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面聖(三)

    一個時辰後,一輛從宮中而來馬車,停到了公車署門口。

    謁者中令郭穰從馬車中走下來,站在公車署門口,遲疑了片刻,心中有些猶豫。

    他在想一個問題自己等下要不要與這個張子重說句話,拉拉近乎?

    但他卻害怕,若自己這樣做了,很可能會送臉上門。

    這世道,對於宦官可是歧視的很。想當年,太宗的時候,寵臣趙同做錯了什麼?

    沒有!他一沒有蠱惑太宗,二沒有中傷大臣,三沒有給自己的親戚們謀福利。

    結果呢?不過是因為跟太宗關係好,就被外面的朝臣盯上了。

    趁著某次太宗與趙同同乘一車的時候,名臣袁盎跪到地上,攔住了馬車,說什麼: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餘人載?

    可憐的趙同,連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就這樣結束了。

    還有名宦北宮伯子,為人正直,雖是宦官,但卻有一顆君子之心。

    十幾年間,幫了無數朝臣的忙。結果……晚年閒居長安時,路遇兩個年輕文官,竟然被奚落……

    更搞笑的是,太史令司馬遷,自己是個沒了勾勾的男人,卻也鄙視和看不起同為沒有勾勾的宦官們。

    每次見面不是掩面而走,就是遮著鼻子。搞得他也很難堪。

    而外面的年輕人,也基本都是這麼個態度。對於宦官,這些人心裡只有一個概念:閹豎。

    若這個張子重也是如此,那自己示好接近的態度,就可能成為對方刷聲望的工具了。

    這可不怎麼好。但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就很可能錯過一個未來不錯的盟友。

    宦官們,雖然都是依附皇帝,靠著皇帝的寵幸而得到權勢的。

    但,宦官也是需要盟友的。因為,宦官也有親戚朋友要照顧。

    更重要的是現在的皇帝,已經老了,誰知道他還能君臨天下幾年?

    所有的宦官,都在忙著找退路,找未來的靠山。

    咬咬牙,郭穰就做出了決定。大不了丟次臉。宦官的臉,本就不值錢,丟了也就丟了。

    旦若成功,說不定就能找到一個未來保障。

    這樣想著,郭穰就帶著隨從們,走進公車署內,舉起手裡的天子節,大聲說道:「奉詔持節,使者郭穰,迎待詔秀才張毅入覲天子!」

    公車署自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一陣手忙腳亂後,一個穿著白衣常服的年輕人,在幾個官吏簇擁下,來到了郭穰面前,拜道:「秀才張毅,拜見明公!」

    郭穰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剛剛梳洗過,也換了一身標準的面聖常服。

    整個人看上去乾淨整潔,更讓郭穰心驚的是此人的容貌,俊朗清秀,頗有些飄然之姿。

    眉宇之間,沒有當世多數英才的那種逼人傲氣。反倒是看著很溫柔,彷彿一個謙謙君子。

    僅是這個容貌,就給張越加了不少分。要知道,漢室可是一個看臉的社會。

    長得不好看,別說當官了,就是連坐個胥吏,也有些難度。特別是當今天子,對於大臣的相貌很挑剔。

    「秀才快快請起……」郭穰笑著扶起張越,道:「秀才可已準備好了?」

    「回稟明公,在下已經準備好了……」

    「善……」郭穰笑道:「那請隨吾走吧……」

    「諾!」張越再拜:「謹從命!」於是跟上郭穰,向公車署而去。

    「敢問明公貴姓?」走到門口時,張越忽然小聲的問道。

    「免貴姓郭……」郭穰微笑著答道:「名穰,蒙陛下不棄,用為謁者中令……」

    「原來是令君……」張越聞言,肅然起敬的說道。

    這讓郭穰很受用。這個年輕人,還是很好的嘛,沒有如其他文臣一般,對自己有什麼偏見或者歧視。

    這就足夠了!宦官們結交外朝的人,其實要求真不多。能願意與他們說話的,基本上都會給些好處。

    如果此人還能幫他們做些事情,那就是朋友了。若再臭味相投,利益相連,足可成為死黨。

    先帝時,郎中令周仁權傾朝野,靠的就是與宮廷宦官們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繫。

    先帝的喜怒哀樂,能比其他人更早知道。而郭穰算是當今天子身邊諸多宦官中,為人比較正直的一個。

    雖然比不得前代的北宮伯子,但卻在外朝也沒有什麼惡名。不像蘇文等人,臭名遠揚,被很多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看著張越這個態度,郭穰一時心情好,便低聲道:「秀才雖然得陛下喜愛,但也要注意對答的語氣和方法……天子不喜歡別人勸諫……秀才千萬記得,一會不要談論什麼九原、朔方之事,這個事情談不得,更不要去說什麼宮室問題……這是老虎屁股……」

    這些都是經驗之談,過去二三十年,不知道多少年輕俊才,就是因為腦子一熱,在天子面前談什麼朔方九原,說什麼宮室過度。

    結果……就被冷落了……張越聞言,連忙謝道:「多謝令君相告……」

    對宮裡面的宦官,他可沒有這個時代的文人的那個臭毛病。

    若能結交幾個,引為奧援,對他來說絕對是好事。

    「秀才客氣了……」郭穰卻是笑著道:「秀才是國家未來的棟樑,社稷之才,在下刑餘之人,能為秀才做些事情,就很滿足啦……」

    張越聽了,立刻道:「不敢!令君侍奉天子,也是為社稷效力,我與令君,只是分工不同……」

    郭穰聽了更高興了,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上道啊!或許可以投資一下?

    雖然他已經投資了張安世,但,這個世界上,那個風投會嫌自己投資的潛力股太多?

    於是,郭穰道:「等會進了宮裡面,秀才要注意,千萬不要亂走、亂動、亂說話,宮中忌諱多……」

    說著,他就向張越說了幾個宮裡面的忌諱。基本都是劉氏甚至就是當今天子不喜歡的東西或者詞語。

    張越連忙這些事情牢牢記在心裡。這可是很寶貴的情報!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公車署的馬車前。

    「請秀才登車!」郭穰適時結束話題,對張越拱手道。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2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4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面聖(四)

    乘上馬車,跟著郭穰,張越首先進入了未央宮。然後從未央宮中的飛閣前往建章宮。

    所謂飛閣,其實是棧道,算是西元前的立交橋。

    有上下兩層,上層行車,主要供皇室成員、大臣、貴族行走。下層行人,是宮中宦官侍女的通道。

    秦漢兩代宮廷之間,都有類似的設計。從飛閣而過,建章宮那標誌性的圓闕就映入眼簾。

    張越抬頭,凝視著那座恢弘的建築群,讚道:「真漂亮!」

    毋庸置疑,建章宮是現在地球上最漂亮的宮殿。更是當今地球最高建築藝術結晶。

    倘若它能保留到後世,少不得要成為世界奇跡。

    因為,這個宮殿,僅僅是其外圍的宮闕,就牆高二十五丈,高度超過五十米,相當於一棟十層高樓。

    宮中最高的建築,神明台高五十丈,有一百餘米高。

    簡直就是恐怖!可惜這個恢弘的宮殿群終究還是沒有撐過魏晉的戰火,終化為廢墟。

    此時,車隊也開始減速,在宮闕城樓之下緩緩停下。

    「張秀才,建章宮到了,還請下車,通過宮門檢查……」郭穰走上前來,對張越道。

    張越聞言,走下馬車。

    遠方宮闕的宮門,緩緩的被衛兵們推開,城闕高處,那兩隻銅鳳凰隨著宮門的開啟,緩緩的展翅,如活物一般發出了陣陣清脆的鳳鳴之聲。

    張越抬頭凝視著那兩隻銅鳳凰,內心讚歎不已。這樣精巧絕倫的人工造物,不知凝聚了多少工匠的心血在其中。

    更讓他內心充滿了希望!工匠們,既然可以造出如此美輪美奐的造物,那麼,應該也可以造出曲轅犁。

    郭穰見張越看著那銅鳳出神,連忙提醒道:「秀才……見了陛下,可萬萬不要談建章宮的宮室過度之事……」

    這個事情,連太子提了,都要挨罵的!當今天子,對於這建章宮的宮室可是歡喜的很的。

    當年,主持建造建章宮的官吏,紛紛高昇。水衡都尉陽德甚至因此遷為少府卿。

    張越聞言,知道對方會錯了意,但也報以善意的一笑,解釋道:「令君放心,在下不會說這些事情……」

    別說封建時代大權在握,執掌天下的帝王了。

    便是後世的一般小公司裡的領導,恐怕也未必能聽得進下面的人的意見。

    阿諛奉承之人,在任何時候,都要比老實聽話的人更能向上爬。

    作為穿越者,尤其是廝混過機關的穿越者。張越早就明白,這世道啊,不拍馬屁別想幹實事。

    不把領導伺候舒服了,怎麼可能有機會主持具體事務?

    郭穰聞言,笑道:「秀才公明白便好……」

    這時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從宮闕內走出來,來到車隊前,一個軍官走出隊列,大聲問道:「入宮秀才張毅何在?」

    張越聞言,連忙出列拜道:「在下張毅,敬拜明公!」

    那軍官拿著一個竹符,走到張越身前,看了看竹符上的文字記述,又看了看張越的模樣,然後點點頭道:「確是秀才!」

    然後他一揮手,衛兵們就分別站到道路兩側,他拱手道:「秀才請入宮,聖駕如今正在太液池……」

    「入宮之前,請先解下兵器及一切金鐵之物……」這個軍官說道:「秀才千萬記得不可攜帶任何金鐵之物,若讓磁門發現……就有些不好了……」

    張越聞言,連忙解下隨身攜帶的佩劍,交給那軍官,道:「多謝閣下!」

    在公車署時,他就已經被告知,建章宮中的內闕壁門,建有磁門,出入內宮之人都需要通過磁門的檢驗。

    若隱匿有金鐵之器,立刻就會被磁門發覺。一旦發覺,就是死罪!

    說起來,這磁門,不是漢室的發明,而是秦始皇的大匠所發明的安檢門。

    最初被應用在阿房宮的宮闕之中。

    磁門磁門,顧名思義,就是一個磁石之門。凡攜帶金鐵之器者,一入磁門,無論藏的多麼隱蔽都將無從遁形。

    在這些軍人的護送下,張越與郭穰,通過建章宮宮闕的大門,進入宮內。

    剛入宮中,陣陣花香便撲鼻而來。張越向前望去,眼前是一個龐大的花園。

    其中遍栽了各種奇花異草。在花園的角落裡,他甚至看到了幾十株後世的經濟作物。

    「那是棉花吧?」張越問著身邊的郭穰。

    「正是博望侯當年從西域帶回來的奇花異草之一棉花……」郭穰笑著道:「秀才果然見多識廣……」

    這棉花自博望侯帶回來以後,就一直是貴族皇室的觀賞植物。尋常百姓別說見,恐怕連聽都沒有聽過。

    張越看著那些棉花,卻跟看到了美女一樣,再捨不得挪開眼睛。

    這是寶貝啊!若可以移栽一些到空間之中進行培育和改良,將來就可以躺著賺錢了!

    郭穰見張越的這個模樣,就笑道:「若秀才喜歡,過幾日吾命人送幾株棉花給秀才回去栽種就好了……」

    這皇宮之內,別的不多,奇花異草,異域之物,多如牛毛。

    僅僅是扶荔宮裡,就有著數十萬株各色花草。作為謁者中令,他從其中拿個幾十株送人是沒有問題的。

    張越聞言,大喜,這可是瞌睡來了有枕頭,連忙謝道:「多謝令君!」

    跟著郭穰,在軍隊的護送下,張越步行穿過層層宮闕,又經過了至少五次安檢,終於,在一處迴廊前停了下來。

    「前方就是太液池……」郭穰對張越說道:「陛下聖駕此刻當在蓬萊閣,秀才請整理行容,然後與我去見陛下……」

    「唯!」張越連忙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衣冠,同時心裡也開始有些緊張,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畢竟,自己即將要見到的那位,可是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君王之一。

    他在史書之上,毀譽參半,功過兩極分化。

    但是,沒有人敢否認他給這個國家和民族注入的自信與自豪。

    正是在他的統治下,諸夏民族重新揚眉吐氣,古老的中央帝國再次煥發生機。

    中國第一次經營西域和第一次對北方草原的征服與統治的嘗試,都是在他手裡開始的。

    也是在他的統治下,大一統思想和中央集權的封建制度正式成型,並從此影響長達兩千年的封建社會。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8:13 P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入覲

    太液池,建章宮的瑰寶。

    其實,它真正的名字,應該叫泰液池,是當今天子為了圓他的修仙長生之夢而作的一個人工池。

    作為一個人工湖,太液池規模龐大,池長數里,寬達兩三里。湖中建有仿照傳說中的海外仙山蓬萊、方丈、瀛洲、壺粱等假山。

    又起漸台為觀光台,在太液池作神仙台。神仙台上有銅仙人,仙人高數丈,掌托銅盤玉杯。

    當今天子就時常以仙人掌托的銅盤玉杯之的露水合著碎屑吞服,以求長生。

    只不過,堅持了十幾年,長生沒得,倒是人老了,記憶力也開始大大減退。這讓他可真是失望不已。

    「朕為何就不能如黃帝一般,長生久視,登天為仙?」他站在蓬萊閣的閣樓上,望著這個他花費了無數精力打造而出的,專門為了接應仙人駕臨的太液池。

    太液池不過佔地數里而已,但造價卻超過了上林苑的昆明池。而後者規模是太液池的十倍!

    「難道仙人就不懂朕的苦心?」他長歎著。

    劉氏向來有修仙的傳統。除了高帝劉邦,因為起於草莽,所以性格開朗、豁達,早已看淡生死,不求長生外。

    自太宗開始,代代都有帝王尋求不死藥。

    太宗一代明君,尚且在見賈誼時,不問蒼生問鬼神。又鬧出了新平恆一案,導致名相張蒼去位,國家動盪數年之久。

    便是先帝,晚年纏綿病榻,也沒少找方士神棍。

    沒有辦法,對於帝王來說,要什麼有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麼好的日子,這麼舒服的生活,誰不希望一直享受下去呢?

    不過,當今這位比較奇葩。別的君王,都是四五十歲以後才開始求仙。

    他是二三十歲就開始求仙了。先是李少君,然後又是欒大樂成粉墨登場。

    最後連南越的巫師,北邊匈奴的薩滿,也請到宮裡,咨詢一下長生登仙成神之事。

    天下方士術士,由此過了幾十年好日子。

    只是,最近幾年來,被騙了太多次後,這位天子已經不像最初那麼好騙了。

    方士術士們騙局被揭露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砍下的腦袋,加起來,都快可以堆滿這蓬萊閣的閣樓了。

    所以,術士們才稍微消停了一些,也沒有什麼人再敢吹什麼自己老師是什麼安期生、河上公了。

    正唏噓著神仙們的絕情冷漠。

    一個宦官悄悄走到他面前,拜道:「陛下,秀才張毅奉詔覲見……」

    「哦……」他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吩咐道:「將他帶到這裡來見朕吧……」

    求仙不成的皇帝,最近幾年,開始努力的去思考身後事了。

    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只是,太子不成器啊!讓他無法放心的將國家交給他。

    但卻又不想廢掉!這畢竟是他的愛子,曾經最喜歡的兒子。

    又是他的長平侯和冠軍侯生前力保的儲君。

    加之太子為儲幾十年,早已羽翼豐滿,若要廢掉,恐怕少不得大動干戈,要殺一個血流成河。

    不把衛家、公孫家和李家全部連根拔起來,太子廢了,新君即位也要有禍事。

    況且……廢了太子,立誰啊?

    昌邑王嗎?若是早十年,他或許還會動心,但現在……

    昌邑王劉髆的身體,比他還差勁,說不定可能先他而去。

    還是燕王?選他還不如讓太子繼續坐在儲君之位上呢!

    至少太子是真仁厚,而燕王旦則是表裡不一,為人陰柔。

    要不,當年封他為燕王時,也不會特地教訓他:士非教不得征,王其戒之!

    就是怕這貨,在燕國亂來!想到這裡,他就有些頭疼了。

    「願上蒼再給朕十載時間……」他悠悠歎著:「再有十年,朕就能北服匈奴,讓單于俯首……」

    「再有十年,長孫或許能成事……」

    他現在也只能寄希望自己的長孫能夠懂事些,能夠聰明點。

    這樣就算太子將來有所行差踏差,長孫即位也能彌補回來。

    而長孫要成事,就離不開小留候的輔佐啊!

    這樣想著,他心裡面對公孫氏的怨懟就更大了。

    在他眼裡,要不是公孫賀教孫無方,自己的留候也就不會有這樣的變故了。

    幸好,小留候沒事!不然……「朕非得殺了公孫賀全家不可!」他在心裡面咬著牙齒。

    即使如此,公孫賀家族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至少,那個公孫柔,劉徹是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了!

    雖然他心裡面明白,給小留候下毒的,絕對不是公孫家族!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要不是公孫柔那個蠢貨,小留候會深陷險地嗎?

    所以,他該死!周圍左近的宦官,卻都被他臉色的變幻,而嚇得半死。

    這兩天,這位帝王的心情,糟糕透頂。連帶宦官們也遭池魚之殃。

    就在昨天,侍者楊武不過是給天子梳頭時稍微不小心,斷了幾根頭髮,就被責罰去永巷掃地去了。

    天知道,這個曾經深得天子信任的宦官,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此時此刻,所有的宦官,都在心裡祈禱著:「張子重你快點來吧……」

    那人來了,或許天子的心情能變好一些。

    …………………………

    跟著郭穰,張越穿行在太液池複雜的迴廊之中。一路上,無數宦官、侍從,都用著好奇而多疑的神色觀察著他、打量著他。很顯然,自己的名字,應該是廣為人知了。

    郭穰將張越帶到一個閣樓前,轉身對他道:「秀才,此地就是蓬萊閣了,請稍候片刻,容我去通稟……」

    張越點點頭,道:「明公旦去……」

    郭穰剛走不久,就有一個宦官帶著七八個人,從遠處走來。這些人見了張越,紛紛側目相對。

    張越連忙向這些人拱手作揖問好,拜道:「晚輩後學,南陵張子重見過諸位明公……」

    這些人聞言,紛紛回禮,只是都有些矜持,並沒有來與張越說話,而是跟著那個宦官,快步走進蓬萊閣之內。

    但人群之中,張越看到了一個熟人。那位在渡口,將棕馬『細君』贈與他的金賞。

    金賞也明顯看到了張越,友好的回以一笑,然後跟著前面的大人物們快步走進閣樓。

    至此,張越終於確認和確定了,那日在渡口的老人的身份。

    心中最後一絲擔憂消失無蹤。哥的靠山是皇帝!誰敢與哥爭鋒?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2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8:16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策文

    張越站在蓬萊閣的門口,按照著『王進』帶來的禮官教授的姿態,低眉垂目,敬立於蓬萊閣前。

    大約過了兩刻鐘左右的時間,郭穰從裡面走出來,站到門口,高聲說道:「陛下有旨,宣待詔秀才張毅入覲!」

    「臣毅謹奉詔!」張越連忙恭身一拜,然後在兩個宦官的引領下,跟著郭穰亦步亦趨的走進蓬萊閣之中。

    閣樓內安靜的很。只有腳上的木屐,踩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在殿堂之中迴盪。

    穿過數道門廊後,眼前忽然豁然開朗,一個金碧輝煌的殿堂,已經映入眼簾。

    一位頭戴冠琉,身披袞服的老人,端坐於殿堂上首的屏風之後。

    七八位公卿,列坐於殿堂兩側。

    張越連忙按照記憶裡的禮節,趨步向前,恭身敬拜,道:「臣南陵待詔秀才毅恭問陛下聖安,願吾皇萬壽無疆……」

    說著就頓首匍匐而拜。

    「朕躬安……」屏風後,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秀才請平身!」

    「臣敬謝陛下!」張越連忙再拜,然後起身,恭立於殿中。

    「秀才今日來朝朕,可有獻策?」屏風後的天子柔聲問著,語氣平緩而低沉,但熟悉他的人,卻無不驚訝萬分。

    因為……自元光以來,很少有待詔秀才,能讓這位天子詢問其策文的。

    便是當年的平津獻候公孫弘,初次對奏時,也是簡單的問了幾句話,就打發他回去了。

    至於策文?好吧,平津獻候第一次對奏的策文,在蘭台擺了一年多,才被尚書們敬獻君前。

    張越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已經撰寫好的一封奏疏,呈遞在手中,拜道:「臣毅幸以愚朽之才而蒙陛下不棄,用為秀才,以作拾遺之臣,幸甚至哉!便絕命隕首,身膏草野,不足以報陛下萬一,伏唯陛下聖德寬仁,垂周文之聽,作湯武之功,微臣斗膽,昧死以獻策文一篇,書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無不在王室!臣雖卑鄙,猶願效之!」

    這番話一出,屏風後的天子立刻就高興了起來,低聲對左右道:「張子重果有乃祖之遺風!」

    這些日,他曾看過過去留候的奏疏和手稿,基本上都這麼一個格式。

    左右聞言,紛紛低頭,勉強擠出些笑容,逢迎道:「陛下慧眼識英才啊,奴婢們自歎不如……」

    至於給這個可能的競爭對手上眼藥?他們還沒有蠢到這個地步!

    誰不知道,這位主子,喜歡某人的時候,任何栽贓陷害和誣陷打擊,都是浮雲嗎?

    「蘇文啊,去給朕將秀才的奏疏拿來……」天子笑著對自己的親信宦官吩咐著。

    「諾!」蘇文趕緊拜道,然後屁顛屁顛的一路小跑,走到張越面前,恭身接過那奏疏,輕聲的對張越說了一句話:「秀才公,奴婢蘇文,往後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給奴婢……」

    那語調,就跟小妾見了丈夫一樣,低眉順目,恭敬的就差沒有跪下來跪舔了。

    張越聞言,連忙低聲回道:「不敢!明公抬舉了!」

    對方聞言,沒有接話,笑著接過奏疏,就走回屏風後。蘇文現在已經聞到了一些危險的味道。

    首先就是,丞相公孫賀父子,雖然被天子臭罵了一頓。

    但是,在上午光祿大夫公孫遺面聖以後,天子卻忽然遣使帶御醫去太僕府給公孫敬聲用藥了。

    可能旁人對此會沒有什麼感觸,但作為天子的親信宦官,蘇文卻知道,這是這位陛下已經將視線從公孫氏身上轉移的訊號!

    換言之,江充可能要暴露了。一旦江充的事情暴露了,那牽連起來,影響可就很大了。

    一個不小心,他也會被拉下水。所以,他得提前做些準備。

    但在蘇文沒有注意的時候,張越忽地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蘇文?江充的那個盟友嗎?」他在心裡想著。

    回溯的史料告訴了他一個事實,江充與蘇文,是一夥的。

    巫蠱之禍中,正是這兩人聯手,導致了太子據走上了不歸路。

    換而言之,江充對他下毒的事情,蘇文也可能參與其中。

    「待我慢慢料理你們……」張越悄悄的握緊了拳頭。

    當務之急,還是得將皇帝的馬屁拍舒服了!

    奏疏呈遞君前,天子拿起來打開,才看了第一個字,眼睛就已經挪不開了。

    臉色更是潮紅不已,興奮難耐。

    良久,他將這奏疏拿在手裡,讚道:「秀才之文,真乃謀國之言也!」

    他起身對著左右公卿們道:「尚書令、駙馬都尉和奉車都尉也都來看一看……」

    眾臣連忙起身,拜道:「謹從陛下命……」

    然後,那奏疏就被傳遞到了尚書令張安世手裡,張安世打開來一看,眉毛頓時就跳了起來,心道:「世人皆以為我父及平津獻候,以揣摩上意為第一,如今看來,這個排序可能要變動拉!」

    帛書上的文字,在張安世眼中,每一個都是那麼的正確。

    就連筆畫,都充滿了正義,充斥著神聖的光澤!連一個字都不能改動!

    坐在張安世旁邊的奉車都尉霍光,悄悄的湊了腦袋過來,瞥了一眼帛書上的內容,然後就呆了。

    「這張子重,真是天縱奇才啊……這樣的文章,都能寫出來……」霍光在心裡想著,然後悄悄的看了看屏風後的天子。

    只見天子,現在已是眉飛色舞,喜不自勝。

    就差沒有跟他們說:快來誇誇朕,朕真是厲害,又發掘了一個人才!

    駙馬都尉金日磾和侍中上官桀,看到張安世與霍光的神態,也都是微微心驚,然後就湊了過去。

    「臣聞: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暨於稷契,鹹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德,至於湯武,而有天下。雖其遭遇異時,禪代不同,至於應天順民,其揆一也……」金日磾輕聲念著帛書上的內容,越念越心驚。

    「這簡直就是社稷之文啊!」作為漢家的死忠,金日磾只是讀了一小段,便已經興奮難耐了。

    侍中上官桀,更是手腳都戰慄了起來。倒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恐懼!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個站在殿中,低眉順目的年輕人。

    心裡面哀歎不已:「才不過二十,就已經如此會逢迎上意了……再過幾年,該何等恐怖?」

    作為一個馬屁精,上官桀太清楚,這篇文章的內容的殺傷力了!

    不客氣的說,這樣的一篇文章,無論是誰獻上去的,都可以單憑此文,就官拜兩千石!

    為什麼?因為,這文章的每一個字,都撓在了當今天子的癢癢處。

    每一筆筆畫,都完全契合了當下漢室國家政治的需求。

    司馬相如一世所寫的全部詩賦加起來,恐怕也沒有這篇不過千餘字的文章的一半重要!

    「臣尚書令張安世,昧死以奏陛下:臣以為,秀才張子重所獻策文,陛下宜當命有司著於竹帛,佈於天下,使世人皆知此中之意!」張安世沒有多想,甚至連文章都沒有完全看完,就立刻出列拜道。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人也立刻跟著出列,拜道:「臣等附議!」

    劉徹更是開心不已,高興的都快忘乎所以。數日來的煩悶和煩躁,現在一掃而光。

    當然了,作為天子,他還是很矜持的,坐在屏風後,他輕聲說道:「諸卿所議,朕知矣,即令有司將此文堪發天下,尤其廣張於齊魯燕趙之間……」

    「諾!」群臣皆恭拜。

    然後,劉徹就起身,走出屏風,來到了張越身前。

    「張秀才,抬起頭,看看朕,可還認得?」劉徹得意的問道。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8:25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拍馬技術哪家強?

    張越聞言,抬起頭來。就見到了那日在長水鄉渡口的老者,頭戴天子十二琉,身披袞服,一臉微笑的看著自己。

    雖然早已經知道如此。但此刻,張越臉上的表情,還是經歷了驚訝、震驚、驚喜然後惶恐的變化。

    這表演極不做作,恰當好處。讓劉徹見了,心裡面更是開懷不已。

    卻哪知,這個技能,早在數年前,張越就已經能運用熟練了。

    每每給領導做了一件事情,不都要表演一番?

    得既讓領導知道,這事情是自己做的,又得讓領導知道,這絕不是拍馬逢迎,完全是出於個人對領導超強魅力和獨特性格崇拜所致。

    領導舒舒服服,張越的升職加薪乃至於提拔才能順理成章。

    如今又經過了空間瑾瑜木的回溯加強,這神態把控的技巧,簡直出神入化,近乎無人能識破。

    「臣惶恐,不識聖駕,死罪!死罪!」張越馬上就匍匐在地上,拜道。

    「不知者無罪嘛……」劉徹非常開心的道:「秀才起來說話……」

    張越戰戰兢兢的起身,恭身而立,道:「蒙陛下不棄,臣唯盡思納忠輔宣聖德,被堅執銳討不臣之賊!」

    「善!」劉徹聞言,更開心了。

    他從霍光等人手裡,拿回那封奏疏,問道:「秀才怎麼想到寫此文了啊?」

    這篇文章,他看的真是舒服無比。其上的文字讓他讀了以後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呻吟。

    這麼舒服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了。自從平津獻候公孫弘病逝後,就再沒有人能如此知他內心想法,然後順勢提出來。

    「臣乃是受《春秋》啟發,故而作之……」張越連忙答道。

    「春秋?」劉徹奇了,問道:「秀才此言何解?」

    這奏疏上講的可都是近代的事情,講的就是高祖受命於天,乃有天下的真理。這如何與春秋扯上關係了?

    「臣前日嘗讀《公羊春秋》,略做二十八正義……」張越恭身答著。

    劉徹聽了也是點點頭,這個事情,他也略有所聞,據說這些天來,整個太學都在忙著編輯此子留下的那二十八義。

    只是,他還是不能理解,這公羊春秋,什麼時候能與劉氏得天下聯繫起來。

    張越恭身繼續道:「當臣讀到哀公十四年時,忽有所感,於是遂有此文!」

    「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劉徹眉毛一揚,問道:「可是此事?」

    「陛下聖明博學!」張越立刻一個馬屁恰到好處的拍上:「臣嘗閱《春秋》《論語》《左傳》等書,將此事的經過查閱了一遍……」

    「哀公十四年春,西狩於大野,叔孫氏之車子鉏商獲麟,折其前左足,載以歸。叔孫以為不祥,以賜虞人。孔子觀之,曰:『麟也!胡為來哉!胡為來哉!』乃反袂拭面,涕泣沾襟。叔孫聞之,然後取之。子貢問曰:『夫子何泣爾?』孔子曰:『麟之至,為明王也,出非其時而見害,吾是以傷焉……」

    「於是,孔子遂絕筆,不書言……」這就是儒家歷史上著名的獲麟絕筆故事。春秋因此又被稱為麟書。

    「世人皆以為,孔子遇麟,乃哀周王道之不行,故泣而下之,反袂拭面,涕泣沾襟,哀傷至極!」張越輕聲說著:「然臣卻以為,非也!」

    他輕身屈膝敬拜道:「臣愚以為,孔子反袂拭面,涕泣沾襟,乃是已知庶姓劉氏將代周德而王天下!」

    這話一出,頓時滿殿寂靜。霍光一臉癡呆的模樣,跟傻子似得,一臉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模樣。

    這也正常,因為霍光的模板,就是不學無術。嗯,他就是成語不學無術的主人公!

    雖然,這個模板,就與後世明星們自己貼的那些什麼『好讀書』『熱好公益』『有良心』一樣都是騙騙不知情的人。

    但張安世等人,也都是一臉茫然。就連劉徹都有些啞然失笑。

    孔子西狩獲麟,能知幾百年後劉漢當王天下?怕是最大膽的方士與最會嘴炮的術士也不敢這麼忽悠!

    錯非張越已經證明過自己,他在太學門口,力壓了公羊學派諸生。不然,恐怕,當即就會有人質疑。

    「何也?西狩獲麟,麟者木精……」張越直面著殿中眾人的質疑和不解眼神,坦然解釋道:「薪采者獲之,此庶人燃火之意,以像赤帝將興,火德將盛!」

    「是故,麟為薪采者執之,而西狩而獲者,從東方而王於西方,東象以卯,西像以金,從東而西,卯金相合也!言獲其麟,兵戈也!此正乃意為漢姓卯金,以兵戈而得天下!」

    張越說完,霍光已經差不多被繞暈了。張安世雖然自詡記憶力超強,邏輯強大,但也差不多被繞了個七暈八素。

    他從未想過,人的腦洞,還能有這麼大的?這西狩獲麟,還能如此解釋?

    服了!至於,這張子重明明是黃老學子,為何就用上了公羊學派的理論和思想來支撐自己?

    這不奇怪!主父偃學的是長短縱橫術,然後,他用了公羊學派的理論來完善自己。

    他爹張湯是法家巨擘,然後,用了公羊學派的思想,玩起了春秋決獄。

    故御史大夫韓安國是雜家的,然後,他用了儒家的理論,來治理國政。

    若再向前推兩百年,那個諸子百家爭鳴的黃金時代。

    諸子百家一大抄,儒家抄法家,法家抄黃老,黃老抄墨家……

    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後來荀子入秦,不就主張儒法合流?

    這個世界上啊,什麼主義,什麼思想都是假的。唯有能用之於世,才是真的!

    倘若不能被帝王所重,主義再好,思想再牛逼,也只能是跟那些已經消亡的學派一樣,沉淪於黃土之下。

    譬如,楊朱學派……現在,這個世界還有楊朱學派的傳人嗎?

    沒有了,一個也沒有了!所以,張安世還是能理解眼前這個年輕人的。

    甚至,覺得他這樣做才是正道。黃老學派,也是該學會變一變,適應這個世界了。

    對此,張安世是樂見其成的。現在,就看當今天子,是否會承認和接受這樣的解釋了。

    張安世悄悄抬頭,然後,他就看到了天子的臉上那燦爛的笑容。

    「秀才所言,朕深以為是!」劉徹撫掌讚道:「正該是這個道理!」

    當年,董仲舒曾經奏書說: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他只看到這一句話,就立刻拍案而起。這正是他想要的。

    而現在,小留候所言,更是深深的撓到了他的癢癢處。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0 03:2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8:29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用之則為龍

    天子發話了,那就是真理!

    張安世立刻就拜道:「伏唯陛下能斷千秋!」

    霍光等人也跟著拜道:「陛下聖明,臣等謹服之……」

    反倒是張越,期期艾艾的拜道:「這只是臣的一些愚見,而且,多虧那日陛下聖駕駕臨,讓臣如漿糊灌頂,茅塞頓開!此皆陛下偉力所致也!」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早就已經明白了一個真理,在領導面前,千萬不要居功!

    一切偉業歸於領導的英明神武,一切成績屬於組織的正確指引!

    自己只是一個螺絲釘,一個勤勞的僕人。

    倘若真有那麼一絲絲功勞,那也是因為領導英明,善於用人!

    至於那些有了一點點微末之功,就以為自己了不起了,地球該圍著自己轉了的人。

    不是傻就是單純。當然了,講老實話,拍這樣的馬屁,如此阿諛奉承。

    確實肉麻,甚至稱得上有些噁心。然而……

    張越很清楚一個事實,這個世界,想要成功,很多時候,比拚的不是什麼道德水平的高低或者實際能力的高下。

    若真是這樣。岳爺爺早就直搗黃龍,踏破賀蘭山闕,迎回徽欽二帝了。

    若果真如此,就不會有官僚這個詞彙了。事實上,在這個世界上,成功者,比的就是節草的下限。

    扶蘇公子節草滿滿,所以秦帝國毀滅了,秦始皇的不朽功勳被埋沒了。

    項羽也很有節草,然後,他死了,劉邦贏了。

    而且張越很清楚,這些事情他不做,別人也會做。他只不過是抄襲了後世大師們的文章而已。

    那篇策文,抄的是班彪的《王命論》,只做了些微調。至於西狩獲麟變成了劉家天命所歸的憑證。

    這是公羊學大師何休的結論。他只是一個歷史的搬運工而已,所以,根本沒有一點心理壓力!

    殿中的宦官們卻傻了眼了。

    他們本就沒有什麼文化,劉家的宮廷宦官,沒有明代的制度,會讓宦官們讀書,事實上,劉氏壓根就沒有想過讓宦官干政。

    皇帝拿他們,是當寵物用的。所以,他們現在很懵逼。

    張越說的話,每一個字他們都認識。但連起來,就是在說天書了。

    他們完全就接不上話……這就很尷尬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

    從前,他們也遇到一些得到天子喜歡的年輕俊才。

    但那些年輕人,只是一時得寵,過不幾天就會因為胡言亂語,犯了忌諱而被貶斥。

    可眼前這個傢伙……他會因為胡言亂語而犯了忌諱嗎?

    不太會!他的馬屁姿勢和水平,更是遠超大傢伙!要是這貨,天天在天子面前晃來晃去,這可怎麼辦?

    大家還怎麼混!一個讀書人,一個秀才,拍馬逢迎的水平,比宦官們還高!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秀才!你的書都是怎麼讀的?

    你老師沒有教過你要秉正而言,不懼直言勸諫嗎?不止宦官們,上官桀也感到了莫大的危機!

    作為同樣是靠著拍馬溜須,混到現在位置的人,上官桀很清楚,從現在開始,他的地位,他在天子面前的寵幸,將受到嚴重挑戰!

    上官桀只覺得,心裡面苦澀苦澀的,比喝了黃連還苦。然而,他卻不得不拚命擠出笑容,裝作一副特別開心的樣子。

    劉徹聽了張越的話,又看了他的神情,心裡面立刻就美滋滋的,甜的不行。

    雖然他知道,這個小留候其實就是在抬高自己。但正因為這樣,他才高興!

    因為這說明,他沒有看走眼。當年留候輔佐高帝,不就是這樣的嗎?

    高帝從來不需要擔心留候會逆自己的意思,而留候每每都能準確的幫助高帝,找到問題的癥結。

    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小留候,也是這樣的人才!說不定,他還會乃祖的養生修仙之法呢!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跟貓爪了一樣,恨不得馬上拉著小留候的手,問一問他,有沒有養生之法,長生之術?

    只是忌憚,怕被八卦黨們說閒話,他才勉強按捺住了內心的衝動。反正,以後的日子長的很。

    輕輕的咳嗦了一聲,劉徹就轉身,對霍光問道:「奉車都尉,朕記得上次都尉曾經稟報朕,秀才張毅先祖叫張辟疆?」

    霍光連忙拜道:「回稟陛下,正是如此,臣查驗了太常卿所存檔案戶籍,其上明確記錄,秀才張毅,其父張范、兄張安,祖父張遠,曾祖張勝,元祖張辟疆……」

    「其中,曾祖張勝於太宗皇帝後元年間,自代國遷徙至南陵……」

    「那查清楚了其元祖的身份了嗎?」劉徹淡淡的問道。

    「陛下,臣已經派了使者,前往代國,查訪當地官吏和舊檔……不過……基本已經能確定,秀才張毅之元祖,當為孝惠故侍中張辟疆!」

    霍光說完,整個殿堂都寂靜了。孝惠侍中張辟疆?!

    對國朝歷史典故有些熟悉的人,馬上就想起了那個在諸侯大臣共誅呂氏之時,充當了內應的張辟疆。

    那個留候的次子,在諸呂被平定後,就悄然消失,不見蹤影的張辟疆。

    就連張越也是眉毛一抖,有些震驚。原主居然還是個紅四代?可惜,並沒有什麼卵用!

    若早上個幾十年,留候的故舊和姻親都還在的時候,留候之後確實是一個硬招牌。

    但現在……連先帝功臣,都基本死絕了。誰還管什麼高帝功臣啊!

    號稱與國同休的瓚候家族,都已經第四次失候十五年了。

    老蕭家下一次被詔令復家,還要再過二十幾年。當然,有這個身份,也是不錯的。

    忠良之後,名臣子孫,這是一個不錯的加分項。但也僅此而已。

    所以,他的神態只是稍稍激動了一下下。然而,殿中其他人,卻不是這麼想的。

    包括霍光在內,所有人都知道,當今天子的那個養成癖好。

    所以……留候侯國復起,只是時間問題。至於借口和理由?太好找了!

    就像當年東方朔喝醉了酒,胡言亂語的那些話一般。

    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皇帝想要讓一個功臣家族起復,一句話的事情!

    同樣,皇帝想要一個人粉身碎骨,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那就快點去查清楚……」天子微微笑著,看著張越,對他柔聲道:「至於秀才嘛,就先用為侍中吧,隨侍朕左右,隨侍拾遺補缺!」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1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8:33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請治一縣

    侍中!!!!!張越聞言,只覺腦子都是嗡嗡嗡的,震驚不已!

    這可是史無前例的加恩!你要知道,侍中這個官是做什麼的?

    所謂侍中,入侍天子!

    《漢書》。《百官公卿表》有曰︰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

    換而言之,這是一個可以跟著皇帝在後宮晃悠的官!而中常侍,一般是任用宦官為之。

    像當今天子的那些寵臣,甦文之屬,都有一個中常侍的頭餃。但侍中的地位,還不僅如此。

    漢家制度,侍中便藩左右,與帝升降,卒思近對,拾遺補缺。

    《漢官儀》因而評價說︰莫密於茲。換句話說,侍中就是皇帝的秘書。

    是皇帝最親近和最親密的人。負責給皇帝出謀劃策,負責在關鍵時刻給皇帝出主意,甚至拿主意的文職幕僚。

    皇帝的秘書,職權有多大?大到你不可想像!別說地方州郡兩千石了!

    就是朝堂裡的三公九卿,也要跪舔。不跪舔?萬一被穿小鞋怎麼辦?

    這個侍中只要在關鍵時刻,在皇帝面前來一句︰某某啊,臣聽說私底下是個壞蛋呢,做過不少混賬事。

    前途就徹底完了。漢家侍中無定員,但一般都是三到五人左右。

    自太始以來,天子身邊的侍中,就一直維持在三人。

    所以,同為侍中的上官桀聞言馬上就緊張了起來。

    這一個蘿蔔一個坑。多了一個張侍中,說不定,就要少一個……

    譬如說上官侍中……上官桀因此,身體都有些顫慄。

    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太多背景,另外兩個侍中的靠山都比他硬扎。

    很有可能,自己得挪坑!他怎麼捨得!他好不容易,費盡心思,才爬到這個位置!

    一時間,上官桀連眼神都滿是憂鬱,猶如一個婦人般,楚楚可憐,就差沒掉眼淚了。

    就聽天子說道︰「來人啊,給張侍中備朝服,賜貂蟬冠!」

    立刻就有宦官,捧著早就準備好的朝服與冠帽,呈遞到張越面前。

    那朝服是黑色的絳衣,以絲帛而制,縷以金絲,至於冠帽,更是有別於其他官員大臣的冠帽。

    呈正方形,冠帽頂部是禪衣製成,輕薄涼爽,以金絲瓖邊,冠帽左側插有一根貂尾。

    張越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貂蟬冠。獨一無二,屬於侍中才有資格佩戴的冠帽。

    所謂,金蟬左貂,金取金剛,百煉不耗,蟬居高食潔,目在腋下,貂內勁悍而外溫潤。

    這種冠帽據說是秦始皇發明的,漢因之,專為侍中所有。

    有個著名的成語,叫狗尾續貂,講的就是東晉時,晉朝的官員們每次開朝會,一水的貂蟬冠,百姓就嘲笑他們說︰貂不足,狗尾續,意在嘲諷這些人,才能與品德不配其位。

    張越見了朝服與貂蟬冠,心裡面要說不激動,不意動,那是騙人的!

    皇帝的秘書,誰不想當?他很清楚,自己只要答應,那這漢室朝堂,就該有他一席之地!

    不說跺跺腳,就能讓長安顫抖。至少也能算是一個大人物。

    然而,如此一來,自己的空間就算廢掉了!在宮廷之內,還種什麼田?還能玩什麼花樣?

    玩不了!更別提培養什麼勢力,建立什麼小團隊。皇帝眼皮子底下,還想玩花樣?

    就不怕別人打死你?再一個,木秀於林,而風必催之。這侍中官,可是很難做的!

    張越冷靜的想了一下自己的優劣,然後他就發現,倘若他做了侍中。

    那麼,就一定會成為一個集火點,一個焦點。

    而如今這位天子……現在倒是挺看重自己的。但誰知道以後呢?

    況且,即使他一直信任自己,他死了以後呢?

    在從驪山回來的哪天,張越就明白了一個真理,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最可靠的,永遠是自己能夠掌握的力量。自己手裡的一分力量,遠超依賴別人所得的一百分力量!

    張越在想清楚了這些利弊後,便俯身拜道︰「臣謝主隆恩……只是……臣年不過十八,功未立半寸,陛下嘉隆恩,臣誠惶誠恐,不敢受之,願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劉徹卻以為張越是假意推脫,這年頭朝野貴庶都愛玩這種三讓三辭的戲碼。

    於是笑著道︰「秀才雖年少,卻有獻策之功,又有珠算之術,才學相等,用為侍中,朕以為非常妥當!」

    嗯,當了侍中以後,就有的是機會問一問小留候︰乃祖可傳下了什麼養生、修仙秘法沒有啊?

    至於他為什麼不去找留候的另一支,那一支繼承了留候侯國與爵位的張不疑一系的後代來問?

    全天下都知道,當年留候中意的世子是張闢疆。

    只不過長子張不疑出生早,又是嫡子,拗不過國家制度與禮法,才不得不捏著鼻子讓張不疑嗣位。

    很多人都猜測,留候將他真正寶貴的智慧與書稿,都交託給了他最愛的幼子張闢疆。

    只是隨著張闢疆失蹤,此事成為了懸案。上官桀此刻已經是緊張的手心全是汗水了。

    他不斷在心裡祈禱著︰「不要答應啊不要答應啊!」

    這侍中他才當了一年多,還沒過癮呢!這風光的人生,萬千矚目的舞台,他怎麼可能捨得退出?

    但他心裡很清楚,拒絕侍中的職位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因為,只要成為侍中。當你接過印綬的那一刻,整個長安,整個關中,都將拚命的巴結你。

    房子、宅子、妹子、金子。想要什麼有什麼。無數人哭著喊著,將東西往你家裡搬。

    不止如此,成為侍中,還意味著可以接觸到無數公卿貴族大臣。

    由此可以建立廣泛的人脈,結識無數人。

    日後卸任侍中,憑著這些關係,幾乎可以輕易勝任任何職位。所以,上官桀現在幾乎絕望了。

    他戀戀不捨的看著這蓬萊閣的殿堂,在心裡哀嘆著︰「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機會回轉……」

    忽然,他聽到了張越的聲音。

    「陛下,臣聽說古代的聖王任用大臣,皆聽其言,觀其行,試其能,而後因才而用之……臣年少才淺,蒙陛下不棄,用為侍中,本該盡心竭力,披肝瀝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然,臣恐世人非議,以為陛下用社稷之權,而用幸進之人!臣本卑鄙,縱受千夫所指,若能為陛下效犬馬之勞,亦無所憾!」

    「然臣憂世人私下非議陛下,以臣之卑鄙而傷陛下聖德,那臣縱萬死恐猶難恕罪!願請治一縣,三歲後觀之!如臣治其能,陛下再用不遲!」

    張越說完就匍匐在地,頓首而拜︰「願陛下明察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1 06:5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8:38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侍中領新豐令

    上官桀聽完張越的話,看向張越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炙熱了起來。

    再生父母啊這是!不!父母也未必會讓一個侍中的位置給兒子。

    這是親祖宗啊!就連霍光與張安世和金日磾,都是有些不解的看著張越。

    在他們眼裡,張越無疑是個傻蛋。張安世甚至惋惜的歎了口氣。

    漢侍中,不僅僅是有權力,更是一種無上榮譽!

    連當年天下名士,諸子百家共尊的濟南伏生之子伏無忌都以自己曾經擔任過侍中而驕傲。

    而當朝重臣,手握大權的那些人,都曾經擔任過侍中。

    如海西候李廣利、治粟內史桑弘羊、他這個尚書令,俱皆是起於侍中。

    「這張子重恐怕是不知侍中官之顯貴……」張安世在心裡想著。

    在他看來,若日後這張子重知道了侍中的顯貴,恐怕要為今日的決定而懊悔終生!

    但他們哪裡知道,張越的想法和野心呢?而且,有一個事情,他們顯然沒有猜到!

    那就是當今天子,對於張越的重視程度!劉徹聽完張越的話,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是舒舒服服的。

    在他眼裡,這個年輕人真是太合他胃口,太知道替他著想了。

    與從前的那些妖艷貨色,根本就不是一個路子!

    從前,別的什麼人。不管是名門之後,還是勳貴子弟。

    一聽說自己可能被任命為侍中,就激動的不能自已。

    劉徹記得很清楚,三十年前,他出於尊儒尊孔的想法,派使者去魯地征辟孔家世子孔安國入長安為侍中。

    使者夏四月從長安出發。孔安國當年夏五月下旬就抵達了長安……

    速度之快,讓他詫異。連堂堂孔子嫡系,都在侍中官面前,難以自抑,直接插上翅膀,飛到了長安。

    其他人更是……

    直至今日,方有小留候知道,為自己這個天子的名聲考慮……主動提出,先去治理地方,做出政績……

    這天下臣子要都是小留候這樣的忠臣,他還需要煩心什麼?

    這樣想著,他就說道:「愛卿公忠體國,朕之幸也!」

    「卿說要治一縣,以三歲觀之,朕准了!」

    忠臣的請求,為什麼不准呢?然後他在心裡稍微想了起來。

    首先呢,這個小留候的治地不能離長安太遠。

    太遠了就沒意思了,自己老了,還想經常讓小留候入宮談談心,說說話呢。

    其次,不能太富了。太富裕了的話,就算治理的好,朝臣們也不會服氣,會以為是前人打下的基礎。

    所以,思來想去,他在長安周邊選了選,然後,一拍大腿道:「那朕便命卿為新豐縣縣令,秩比一千石!」

    新豐縣過去很富裕很富裕,但最近這二三十年,新豐卻開始衰敗了。但新豐的底子和基礎都很好!

    劉徹相信,只要小留候用心做事,一兩年就可以扭轉新豐的頹勢!

    最重要的是,新豐距離長安很近,半天就可以來回一趟,方便的很!

    只是……萬一有陰險小人,故意給小留候使壞,故意存心給小留候找麻煩怎麼辦?

    他在宮中,不可能時刻關注小留候。當了四十六年皇帝,對於他的大臣,劉徹可是清楚的很。

    這些渣渣的膽子,可是大得很!所以,想了想,忽然一個主意從心裡面浮現。

    他笑著撫掌道:「至於這侍中之職,卿依舊任著……」

    「以侍中領新豐令,如此卿在地方做事,便可百無禁忌!」

    嗯,用侍中官領新豐令,這樣的安排就妥了!這下子,看看那個渣渣,還敢在小留候的事情上使壞!

    更妙的是,由於小留候是以侍中領新豐令,所以呢,他可以隨時入宮入覲,甚至可以直入大內,百無禁忌,向自己奏報地方事務。

    張安世聞言,嘴巴都張的大大的。霍光與金日磾面面相覷。

    至於上官桀,則已是渾身冰冷如墮冰窟,心如死灰。

    「陛下……侍中領新豐令,從無先例啊……」張安世小聲的提醒著:「這樣是不是合制度?」

    天子聞言,卻是瞪了張安世,讓他立刻就趴下來,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朕生平做事,什麼時候要講傳統了?」天子提著綬帶,不容置喙的道:「朕意已決,卿等勿復再言!」

    張越趴在地上,也被嚇壞了。他回溯的史料裡,只聽說過侍中領光祿大夫、侍中領中大夫、侍中領尚書事。

    就沒見過誰是侍中領縣令官。

    「京兆尹那邊會不會有問題?」霍光大著膽子問道。

    新豐是京兆尹治下的一個千石大縣。講道理的話,這張子重去擔任新豐令,應該是京兆尹的屬下。

    但……現在,人家是侍中領新豐令!地位還在京兆尹之上!

    京兆尹只是比兩千石而已,但侍中官,卻是可以騎在兩千石脖子上耀武揚威的。

    換句話說,這張子重去做了新豐令,那京兆尹恐怕連新豐都不敢去了。

    不然,去了新豐,到底是京兆尹給侍中領新豐令問安?還是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給上司見禮呢?

    就連張越,也是惶恐不安的趴在地上。既不敢領命,也不敢不領命。

    道理很簡單,領命了,那恐怕還沒上任,就會讓頂頭上司感到很難堪。

    雖然張越未必會怕一個京兆尹。但同僚關係處理不好,也會有麻煩。

    甚至說不定,成為第二個晁錯。但不領命更糟糕。

    那會被當今天子,以為自己不給他面子。

    而史書上記載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所有不給他面子的人,最終都不得不用自己的腦袋來謝罪。

    「他敢!」劉徹看著霍光道:「於己衍(現任京兆尹)還沒有這個膽子!」

    霍光於是也閉嘴了。

    因為情況已經很明瞭,這位陛下,對這個張子重的看重和重視,遠遠超乎他的預想和預計。

    甚至……超出了這個殿中所有人的預想與預計。

    霍光甚至懷疑,這個張子重怕不是天子流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吧?不然,何以如此寵溺和重視?

    劉徹回過頭看到張越還趴在地上,立刻就有些不爽了,對左右宦官道:「來啊,扶起張侍中!」

    這就是要不管不顧,趕鴨子上架了。他的性格素來如此。

    張越見了這個情況,沒有辦法,只能頓首拜道:「陛下信重,微臣感激涕零,唯盡心竭力,為君分憂而已!」

    而兩個宦官卻已經立刻領命上前,不由分說的將那侍中貂蟬冠與朝服穿到了他身上。

    然後,將他推到了天子身前。

    「善!」天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張越,笑道:「朕的張侍中,頗有幾分文成候遺風啊!」

    石渠閣之中藏有留候張良畫像。與眼前這個年輕人,相似度非常高。

    同樣都是俊朗清秀,同樣皆是膚白如玉,賣相十佳!

    張越聽了,連忙拜道:「微臣安敢與先祖相論!」

    他很清楚,自己這個留候之後的身份,恐怕十之八九是坐實了,就算不是,也得是。

    原因很簡單在這個時代,皇帝說的話,就是真理,就是法則!

    別說什麼歷史了,連物理規律,天地星辰都要服從皇帝的意志,都得尊重皇帝的想法。

    錯非如此,儒家如何獨霸?張湯又是怎麼玩的春秋決獄?

    皇帝的意志,就是一切!

    天子卻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踱了踱腳步,道:「自太始以來,侍中素來以三人定員,今張侍中就任……就得有一人去位……」

    聽到這話,上官桀的腿肚子都有些抽筋了。他甚至都不敢聽下去了。

    因為,如今的三位侍中,除了他以外,另外兩人是兩兄弟。

    侍中馬何羅與侍中馬通。

    這兩人雖然是寒門出生,但奈何有一個好基友叫韓說。

    而天下人人皆知,當今天子當年與韓說的長兄韓嫣,那是鐵哥們,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把兄弟。

    據說當年連女人都能一起分享!

    就聽天子自顧自的說道:「這樣吧,遷侍中馬何羅為尚書僕射,以侍中上官桀負斬蛇劍!」

    上官桀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祖宗保佑!自己終於還是保住了這個侍中的位子。

    天子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上官桀在心裡搖了搖頭。

    他想著讓馬家兄弟分離,不是一天兩天了。

    畢竟,同產兄弟共為侍中,哪怕是他相信對方,卻也不能放心。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2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3 09:25 PM 編輯

第九十章 暗流(一)

    京兆尹於己衍是一個標準的漢家文官。他身材高大,幾近八尺,體型壯碩,精力充沛,就像一台永不止歇的機器一樣日夜工作。憑著這超人的工作態度和踏實的工作能力。在二十餘年間,他從一個上郡的刀筆吏,累遷為京兆尹。

    與往常一般,當夜幕降臨時,他才從一天繁重的公事之中解放出來。正準備帶些公文回家去批復,順便看看剛剛蒙學的幼子。卻見一人,跌跌撞撞的從京兆尹衙門的外廳,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永公何事如此驚慌……」於己衍看過去,發現正是自己的副手,京兆丞方永。

    方永氣喘吁吁的跑到於己衍面前,喘著氣,說道︰「我的明公啊,您怎麼還有心思這樣優哉游哉?」

    「嗯?」於己衍滿臉疑問。

    這京兆尹治下的各縣,近月來除了天旱以外,並無什麼太大的問題。

    難道……下面有某個渣渣,搞出了民變?

    這也不對啊!若是出了民變,來找自己的就不是方永了,而是天子派來問責的使者!

    又或者,這長安城裡哪個貴戚子弟又活得不耐煩了?在市場上玩起了欺男霸女的愚蠢遊戲?

    但若是出了這個事情,也輪不到自己這個京兆尹插手。恐怕執金吾和廷尉的同僚們早就嗷嗷叫著衝了過去了。

    「您還不知道嗎?」方永嘆著氣道︰「麻煩來啦!」

    「什麼麻煩?」於己衍不明所以。

    「下官剛剛聽說,天子今日下午在建章宮蓬萊閣中召見待詔秀才南陵人張毅……」

    「嗯?」於己衍老神在在的問道︰「這待詔秀才授給了什麼職務?」

    「新豐令!」方永大聲道。

    「新豐令?」於己衍皺起了眉頭。

    作為京兆尹,對於這些日子以來,在長安城裡攪動風雨的那個秀才,他早有耳聞了。

    據說此人簡在帝心,深得今上寵幸。

    八卦黨們傳說,丞相公孫賀的孫子,都因此人恐怕要回家去種田了,連太僕卿公孫敬聲,據說都因教子無方,而被丞相抽了個皮開肉綻。

    若傳說是真的,那麼此人不是應該留在天子身邊嗎?當個侍中什麼的,至不濟也得有個尚書郎的頭餃吧?

    他如何被授給了新豐縣縣令的官職?

    不應該啊!但……無所謂了!自己是京兆尹,是他的頂頭上司。

    此人再如何得寵,來了自己治下,也得乖乖的聽話。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蹲著!

    甚至……

    於己衍覺得,這麼一個毛頭小子,恐怕連新豐縣轄內的事情都可能搞不定,得被搞一個焦頭爛額!

    新豐!

    這可是一個大縣,戶口上萬,人口幾近八萬餘,更因毗鄰長安,地方龍蛇混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

    別說是一個毛頭小伙子了,便是積年老吏去了新豐,恐怕也要抓瞎。

    天子將這麼一個毛頭小伙,丟去新豐。是想害他呢?還是想?

    於己衍一時間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更關乎到他對這個新豐令的態度。

    「我的明公啊!」方永見了於己衍的神色,急的話都講不清了︰「人家是以侍中領新豐令!」

    「啊!」於己衍聞言,幾乎跳了起來!他終於明白了方永為何如此慌張。以侍中領新豐令!!!!!

    這不是來了一個縣令,一個下屬。是來了一個祖宗!但偏偏於己衍連一句牢騷,一句怨懟也不敢說。

    因為……這是天子的意思,身為大臣,他除了服從,並不能有第二種選擇。

    「來人……」於己衍垂頭喪氣的召喚自己的家臣︰「為我準備車馬,我要去博望苑,面見太子太傅!」

    作為太子系的臣子,他現在只能去博望苑請示大佬,這接下來該怎麼辦?

    反正,這種麻煩事情,就讓上面的大佬們去頭疼吧。

    ……………………………………

    建章宮中,前侍中馬何羅哭喪著臉,依依不捨的解下了自己頭上的貂蟬冠,卸下了天子欽賜的符節,然後將象徵著他地位的一把鑰匙放到了一個托盤上。

    上官桀立刻就一把拿過去,跟寶貝一樣的呵護在手中。

    漢家有兩件寶貝,最為關鍵。

    第一,就是和氏璧雕琢而成的傳國玉璽。此寶由少府卿的尚符璽郎保管,天子需要用璽時就傳尚符璽郎呈璽,。

    第二就是高帝斬白蛇劍。從侍中之中選一人,負劍隨駕。一般來說,負劍者的地位高於其他侍中。

    而馬何羅交出的那把鑰匙,就是禁中存放斬蛇劍的房間鑰匙。拿了這個鑰匙,上官桀激動萬分。

    今天是他人生的一個新的轉折點。成為負劍侍中,意味著他可以更好的接近天子。

    「馬尚書,在下告辭了……」當然,上官桀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此處,以免更加刺激馬何羅了。

    說著,就帶著隨從們,捧著馬何羅的貂蟬冠、符節與那把鑰匙,興高采烈的回去覆命。

    「豈有此理!」上官桀剛走,馬何羅就忍不住的咆哮起來︰「氣煞我也!」

    從侍中到尚書僕射,名義上是陞官了。

    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尚書僕射連侍中的一根毛也比不了!

    「兄長莫要生氣了……」馬何羅的弟弟馬通走到他身邊,輕聲道︰「這些話若傳到陛下耳中,終歸有些不好……」

    「那個張子重,我絕不會放過他!」馬何羅卻是不管不顧,極為暴虐的說道。

    「兄長放心,沒有人會放過他的……」馬通輕聲說道︰「這人是個禍患,不僅僅是對吾等是這樣……」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門外的深深宮闕︰「其他人恐怕也是這麼認為的!」

    「說不定有人比吾等兄弟還要急呢!」馬通微笑著說道。

    這宮廷之中,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其實早已經波濤翻滾,暗流湧動。

    當今天子,一年比一年老。他的統治漸漸步入終點。

    朝野內外,無數雙眼楮,都在盯著。有人想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過渡,好等太子即位,自己得利。

    但也有人覺得,太子登基自己就要死。所以千方百計的給太子上眼藥。

    圍繞著建章宮,圍繞著天子的左右,這幾年來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旁人看不見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

    無數的勢力,好不容易才在天子身邊形成了一個封鎖網。

    讓天子只能看到和聽到,他們想要天子看到和聽到的東西。

    怎麼可能讓一個南陵來的毛頭小子輕鬆的壞了他們的大計?

    馬通知道,這些人是一定會對那個張子重動手的。

    到時候,自己只需要稍稍推一下,這個毛頭小子就要萬劫不復!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4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09:58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暗流(二)

    夜幕徐徐降臨,博望苑中,已然燈火通明。數十名羽冠巾綸的士大夫濟濟一堂,人人臉上都帶著憂慮。

    「這張子重得寵,恐怕又是一個江充之禍!」有人痛心疾首的說道:「恐怕吾等可能將重蹈王真諸子之路……」

    眾人聽了,心裏更加煩躁。

    江充!一個趙國逃亡到長安的幸進小人。但就是這麼一個卑鄙小人,卻在十餘年間,攪得長安雞犬不寧。

    尤其是大家等謙謙君子,備受打壓和淩辱。在過去十餘年間,已經有十幾位同僚,為其陷害、折磨而死。
    甚至就連太子,也被他幾次算計,在天子面前大大丟分。

    好不容易才藉著江充腦子抽筋,想拿袁家開刀的機會,與袁氏的朋友們一起合力將之扳倒。

    但也只是讓他丟了水衡都尉的差事。

    這江充的禍患還沒有搞定,又冒出一個張子重?

    萬一這個人也學江充,拿著太子和大家等人當聲望機器,翻來覆去,反複的刷。

    那可如何是好?無數人因此急的直撓頭。

    「諸君,吾以為這張子重之禍,恐怕還在江充之上……」一個士大夫悄然起身道:「諸君可能不知道,因此人之故,近日來長孫竟與吾等有所疏遠!」

    「此人恐怕是如趙高李斯一般的佞臣,猶善蠱惑君上!」

    「他以妖言蠱惑了陛下,又迷惑了長孫!」

    「此人不可留!」這士大夫咬牙切齒的說著,那神態恨不得拿著刀子,衝進公車署,將那個他嘴裏的佞臣,砍成碎片。

    「這小人居然還蠱惑了長孫?」許多人聞言,都是臉色劇震。

    大家皆穀梁之士,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和同一個抱負聚集在一起的。

    他們和他們的師長輩,花了無數功夫和心血,才讓太子和長孫,成為了穀梁學的支持者。

    若長孫被此人蠱惑了、影響了。那穀梁學興盛的大業怎麼辦?

    「若果真如此,此子一定不可留!」有人立刻就說道。

    可是怎麼對付他呢?官面上的手段,肯定是不可能的。

    穀梁諸生,也就是在這博望苑和太子係統裏有影響力。

    出了博望苑,這世界就是公羊學派的天下。別說去對付一個天子的寵臣了。

    恐怕就連長安城裏的一個小吏也指揮不動!而其他辦法……

    誰去執行,是一個大問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智的閉嘴了。

    畢竟,萬一出了簍子,去死的可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得利的卻是其他人。

    在坐『君子』,沒有一個會這麼傻。

    穀梁學派不比公羊學派的那群肌肉男和暴躁症晚期患者。

    穀梁的君子們不會去學那些董仲舒和胡毋生的徒子徒孫們。

    也沒有什麼好學的。明哲保身,留下有用之身才有未來可言。

    …………………………

    而就在離博望苑不足五裏的太學之中。卻又是另外一個情況。

    董越高興的都幾乎有些飄飄然了。這好事情,一個接一個啊!

    先是得到消息,那驪山黃恢居然蠢到將一個奇才逐出門牆!

    太棒了!董越當時就想飛去驪山,給黃恢發一個一百噸重的獎狀!

    好人啊!公羊學派收服那張子重的道路,從此就是一片坦途了。

    公羊學派的再次興盛,也幾乎指日可待。

    現在,長安城裏又傳出了張子重拜為侍中,授新豐令的消息。這就更好了!

    未來張子重如入公羊門牆,公羊學派立刻就平添了一個可戰之力,一個自己的朝廷大臣!

    哼著小曲兒,董越走進太學內部的一棟閣樓中。

    十幾個正在奮筆疾書的年輕士子見到董越進來,立刻紛紛起身,敬拜道:「弟子見過先生!」

    「王吉、貢禹、楊可、曾勝……」董越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對他們道:「隨吾出去一下……」

    便有四人輕身而起,跟著董越走到了閣樓之外。

    「先生可有訓示?」四人輕聲問道。

    「吾這裏有一個事情,想派兩個得力之人去做,爾等可有願意去的?」董越問道。

    「先生但請吩咐,如是為國家社稷、公理正義,吾等死不旋踵!」四人皆齊聲拜道,聲音洪亮,落地有聲。

    「你們可還記得半月前那位在太學門口與呂溫一戰的張子重?」董越輕聲問道。

    「記得!」王吉答道:「聽呂師兄說,此子學識淵博,近乎有鬼神之能!」

    「然!」董越點頭道:「此子確實天縱奇才,吾聞其在南陵,近日又有珠算之決,以授世人!」

    「吾曾命人去學取珠算,雖只得那加減之法,亦然驚歎不已,以吾觀之此法未來必將大行於天下!」

    「我欲收取此人,入我公羊學之門,為先父師(董仲舒)再傳弟子,但卻苦於無從開口,是故,想讓諸生前往其府中為士……」董越現在也是後悔不已。

    若早知道是現在這麼個情況,當日他就該當機立斷,強搶弟子!

    現在好了,人家官拜侍中領新豐令,地位雖然在他之下,但實際權力和位格,卻遠高於他這個不掌權的博士。

    如今再想讓他拜入門牆,就沒這麼容易囉!但沒關係,董越對於自己的學派思想和公羊學派的強勢有足夠自信。

    天下之大,英雄豪傑,多如牛毛。但只要是想在仕途上有所發展的,誰不需要掛一個公羊學派的招牌呢?

    當朝三公九卿,誰不是在自己案頭上擺了一本《公羊春秋》?

    所以,讓其來拜師,董越覺得難度不大。但他也有些擔心,夜長夢多。

    萬一,黃老學派那幾個還活著的名宿,忽然從修仙的長夢中醒來,然後就看到了這個張子重。

    所以,得快刀斬亂麻,盡快讓此子主動來太學拜師。

    只是,此事得找由頭。董越思來想去,覺得只有從太學裏挑選幾個年輕的英才,去與他接觸,慢慢熟稔,再談及此事。

    王吉等人聽完,都是毫不猶豫的拜道:「願從先生之命!」

    對他們來說,他們對那個似乎自己還年輕一些的黃老學派世兄也很好奇。

    他們也都想見識一下,到底是怎樣的英才,竟能讓呂溫都甘拜下風,讓先生都如此重視!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4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10:02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建立班底(一)

    建章宮的夜晚,寂靜而安寧。只有遠方巡邏衛兵的燈火在不斷移動。

    輕輕解下頭上的冠帽,褪下身上的朝服,張越癱倒在床榻,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從下午到方纔,他的神經與大腦,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為了拍好皇帝的馬屁,同時也為了在他面前留一個好印象。

    張越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總算是把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

    回想著穿越以來的日子,張越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

    簡直如在夢中一般。摸著腰間的綬帶,張越微微一笑:「侍中領縣令……」

    「終於可以大刀闊斧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有著皇帝做靠山,又是以侍中領縣令。這幾乎就是一個比後世電視劇裏的八府巡按和欽差大臣還威風的存在!

    不僅如此,天子還授給了他符節,準他便宜行事。換句話說,他可以先斬後奏。上一個獲得這樣的特權的人,叫暴勝之。

    然後,他拿著這個權力,在齊魯吳楚砍了一萬多個腦袋,其中包括一大批不作為的地方官,煽風點火的豪強,殺的血流成河。

    如今,暴勝之已經官拜禦史中丞,為漢家重臣!但張越很清楚,他去了新豐。殺人的事情,最好忍住。能用權力和手腕解決的事情,最好不要動刀子。

    這倒不是出於名聲或者顧忌輿論。這些都是浮雲!

    楊可活著的時候,天下人人詛咒。可有人能傷他一根寒毛嗎?人家最好還不是風風光光的壽終正寢?

    桑弘羊操鹽鐵之權,用均輸之製,士林輿論天天嚷嚷:請烹弘羊。他有掉過一根毛嗎?

    所以,若張越的誌向是拚命向上爬,那他就任的第一天就會揮舞屠刀。學習義縱、鹹宣、王溫舒等前輩的方法,二話不說,先砍光新豐縣境內的豪強再說。

    這樣做的好處是很多的。首先,豪強死光光了。他們的土地、財富與牲畜就可以分給平民。如此,社會矛盾大大減少,貧富差距一夜拉平。其次,豪強們死光光了,地方上,自己就是皇帝。

    整個新豐都將成為他的一言堂。說叫百姓做什麼,百姓就會做什麼。下面的官吏,更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他本人的政績,也將飛快增長。

    上任一個月就『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半年就能『百姓歡騰,皆號明公』。然而,這只能讓自己陞官。而不能讓自己的理念和抱負得到施展。

    更別提建立什麼利益集團,拉起什麼小團隊了。你都把人殺光了,誰還跟你玩啊?

    都知道你是個瘋子了,誰還肯學你的東西?

    所以,義縱、鹹宣、王溫舒,無論他們曾經何等風光,何等顯赫。但終究都是人亡政息,人走茶涼。

    他們甚至沒有改變任何事情。他們曾經揮舞起屠刀,屠戮無數豪強的郡縣,在他們卸任後,不過三五年,豪強們捲土重來。

    他們曾經的政績,那些歡騰的百姓,那些『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民風,轉瞬之間消失無蹤。

    與之相比的,則是兒寬的治理方式。兒寬當年擔任左內史(現京兆尹)時,作為一個儒家大臣,他表現的根本不像曆史上出現其他儒臣。

    他就任的第一天,不是去內史衙門上班。而是帶著家臣和僕役,風塵僕僕的前往治下十二縣巡查。他穿縣過鄉,去田間地頭與鄉中三老,地方名士以及官員交談。詢問他們地方的地理、環境、水土、風俗。整整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他走訪了治下的每一個鄉亭。

    然後,他回到長安,立刻上書,請求開鑿六輔渠。就這一件事情,他立刻收穫了治下十二縣的民心。

    不拘階級、貧富,人人以為兒寬是西門豹一般的人物。兒寬當年究竟何等得民心?

    史書和原主的記憶,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張越。據說,當年,國家對外用兵,軍費吃緊,天子於是要求各地加緊徵收賦稅。

    兒寬卻擔心百姓生計,依然如往常一般,耐著性子,一個鄉一個鄉的收,以此確保百姓的負擔在合理範圍之內。

    於是,皇帝震怒,坊間有消息說,兒內史要被罷官了。消息傳出去,整個左內史治下十二縣百姓都激動了起來。

    幾乎沒有人組織,十二縣的百姓就自發的挑著糧食,帶著錢帛,來到了長安城,在左內史衙門門口排起長隊。

    不過三天時間,整個左內史治下的賦稅全部徵收完畢。而且,無論是數量還是速度,全國第一。

    兒寬因此拜為禦史大夫,位列三公!

    但張越看重的卻不是兒寬這樣做帶來的好名聲。而是兒寬這樣做了以後,儒家在關中的發展。

    在兒寬為左內史前,關中的儒生數量,一直不如法家和黃老學派。

    而在兒寬擔任左內史六年後,關中儒生數量反超了法家。

    因為,地方豪強和地方的宿老們都覺得,儒家很不錯。至少比起法家那些糙貨強多了!

    張越很明白,若是想要自己的主張和理念被人接受,並且成為『普世價值』。

    不僅僅得有皇室背書,還得有天下人,主要是作為統治階級主力的地主階級認同。不然就不可能成功!

    儒家為何能獨霸中國兩千年?

    除了儒家思想為統治者所接受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儒家與地主階級,捆綁在一起了。

    甭管是公羊學派,還是穀梁學派,還是思孟學派。

    或者他們的徒子徒孫,理學、心學、泰州學派。幾乎所有的成員,都來自地主階級。

    哪怕偶有寒門士子通過科舉混了進去,很快,這些寒門士子的家族也變成了地主。

    所以,不管怎樣改朝換代,無論是誰坐天下。

    哪怕蒙元滿清,儒家的地位始終不曾變動。也沒有人能變動!

    只是……兒寬的道路遠比鹹宣等人的道路要艱難、辛苦。

    鹹宣等人的成功,是可以簡單複製的。

    而兒寬的道路,不僅僅需要自身有能力,還得有一大幫誌同道合的文士、官吏輔佐和協助。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4 09:55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10:05 PM 編輯

第九十三節 建立班底(二)

    可是去哪裏找一大群誌同道合的可靠文士、官僚?

    「或許,太學那邊可以想想辦法……」張越在心裏尋思了一會。

    太學雖然是儒家的地盤,但卻是公羊儒的地盤。比起只會嘴炮的穀梁儒生,公羊學派的儒生,雖然腦子呆了一些,衝動了一些,但卻都是肯做事的。有著二十八義的香火情在,張越覺得,哪怕挖不到太學生,挖幾個太學生的兄弟,總該可以吧?

    但,這只能解決最基本的文吏。學生什麼的,就算再有才華,文如賈誼,智邁晁錯。但缺乏實際經驗,卻是致命傷。讓他們去做些基本的事情,或許能行。

    但若是處理具體事務,就是力有未逮了。

    「我得想辦法,挖幾個既有能力,還有理想、抱負和節草的低級官員……」

    但這種人又不是大白菜,隨隨便便就可以找到。

    想了想,張越就關上窗戶,然後吹熄油燈,等了一會兒沒有發現有人靠近,才閉上眼睛,準備進入空間。但,片刻後他又睜開了眼睛,然後搬動案幾放到門後。這樣做或許可以作為一個緩衝。

    然後,他就複閉上眼睛,進入了空間。空間之中的作物,這幾日雖然沒有用玉果催熟,但生在空間,生長速度依然比外界要快兩三倍。

    所以,此時空間的各色作物,都已經是一片蔥蔥綠綠。但張越沒有時間去察看它們的生長情況,逕直越過作物田,前往小山腳下。

    在山腳下,張越早已經在那裏存儲了十幾卷竹簡。這是他在去鄉官邑前,借口要回家取些衣物,順手放入空間的。

    他先拿起三顆指甲大的玉果,走到一株最矮小的瑾瑜木面前,將手裏的玉果埋下去。不過須臾功夫,一株綻放著花蕾的瑾瑜木就出現了他眼中。

    張越拿起幾卷竹簡,放到它的身下,在奇香出現的剎那他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檢索《漢書。百官公卿表》《史記。百官公卿表》、西漢中期名臣……」

    於是,無數信息和網頁以及書頁在腦海之中浮現、翻動。當香氣結束時,張越撿起地上的那顆足有鵪鶉蛋大小的玉果,面色有些古怪。

    「我竟想不到,會是如此情況……」張越在心裏歎息著,退出了空間。

    睜開眼睛,張越首先檢查了一下門口的案幾,發現沒有被推動或者移動的痕跡,心裏面鬆了一口氣,在這宮廷裏他最怕的就是被人發現自己的異狀,雖然這未必是壞事。

    不會有人想將自己的形象與神神道道的事情聯係在一起。

    將案幾放回原處,張越找來一個火折子,重新點亮了房中的油燈。建章宮的宮燈,皆是連枝長擎燈,所以點起來有些麻煩,張越花了點時間才將之點亮。

    跪坐到案幾前,張越找來一塊竹簡,回憶起方才回溯的信息,心裏面卻是感慨萬千。

    想當年,當今天子勵誌革新舊弊,北擊匈奴之時。天下風起雲湧,無數英雄豪傑,此起彼伏。

    那時,文有汲黯、張湯、朱買臣、公孫弘、主父偃、兒寬、枚乘、嚴助、司馬相如……

    武有李廣、衛青、霍去病、趙破奴、李息、路博德……

    一時間謀臣如雨,猛將如雲。以至於東方朔都只能打醬油。

    司馬相如雖有安撫西南夷之功,但到死也只是一個郎中,一個專門給皇帝拍馬屁的文人。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才開始出現了斷檔。

    更可怕的是……翻遍史書,張越所見的名臣們,漸漸的從寒門士子為主,轉向了豪強貴族子弟。

    昭宣之間的名臣們。

    霍光、張安世、蕭望之、趙充國……俱是豪強貴族之後,名門子弟。

    等到了元成之際,滿朝朱紫貴,竟鮮有寒門出身之人。

    連哀帝的寵臣董賢,都是名門之後!

    「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嗎?」張越在心裏想著,作為穿越者,他知道,後世也是如此。

    寒門再難出貴子!階級固化,社會固化。好在,如今還吊著黃金時代的尾巴。

    所以,張越還是從繁多的資料與史料之中,找到了幾個目標。將他們的名字與籍貫、職業寫到竹簡上,張越先是想了想,然後劃掉其中幾個。

    因為,根據史料記載這些人現在雖然還不出名,但都已經出仕了,而且是在諸侯王那裏。

    於是,剩下的就只有兩個人。想了想,張越在竹簡上,又加上一個人的名字。

    「若有可能,必定要將此人拉入我的團隊!」張越在心裏想著。

    只是,此人在史書上留下的信息和痕跡太少了。只有名字和功績,卻無籍貫、師承,甚至連生卒都是不詳。

    很顯然,此人很可能捲入了後來波雲詭異的政治鬥爭之中,落了一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但統治階級忌憚他的功績,不敢太過宣揚,於是,就抹去了他的結局。

    而這也給張越帶來了麻煩。單憑一個名字,就想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個人,這無疑是大海撈針。

    張越忽然想了起來,此人在史書上以農事聞名,那麼,他現在應該是龐大的漢室農稷官群體的一員。

    而桑弘羊曾經擔任大司農,主管天下農業。或許可以找他幫忙!

    「若能找到此人,再有那兩人相助,大事成矣!」張越合上竹簡在心裏說道。

    他選的這三人,皆是能吏,以特別能做事,特別願意做事和非常敢做事出名。

    而且,他們現在的地位都很低微。說不定,正過著貧寒的生活。基本上,只要勾勾手指,就可以忽悠走。

    以這三人為骨幹,再用幾個親信心腹為鷹犬,從太學那邊拉些滿腔熱血的年輕人。

    如此一個小小的團體就組成了。只要帶著他們在新豐縣,把事情做好了。

    那麼,小團體就可以膨脹成大團體,大團體變成一個利益集團。最終侵蝕和影響整個天下,將曆史重新改寫。

    想到這裏,張越就找來一張帛書,開始提筆寫奏疏。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4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10:12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輔佐皇長孫

    清晨的太液池,濃濃的晨霧,瀰漫開來。就連走廊兩側的鬆柏,也沾滿了露水,人從走廊下經過,不多時就被打濕了冠帽。

    在兩個宦官引領下,他穿過層層宮闕,來到了一座殿堂前。微微撣了撣身上沾著的露水,張越抬起頭,就看到了一個熟人。

    「上官侍中……」張越迎上前拜道。

    「張侍中!」上官桀連忙回禮。

    「陛下還未起來?」張越問道。

    「陛下近年來,常常晚起……」上官桀答道:「張侍中再等一等吧……」

    對於張越,上官桀是充滿善意的。因為,這個同僚雖然年輕,但他往後恐怕更多的會是在新豐縣辦公。一個月能來一個建章宮入侍就已經很了不起。根本就不可能影響他。

    而張越也有意的想要與上官桀處理好關係。因為,他知道,別看在曆史上,上官桀後來與金日磾、張安世、霍光完全撕破了臉,大打出手。

    但在現在……這些人可是一個小團隊。

    「上官侍中……」張越悄悄的湊近一些,拉近了與對方的距離後,說道:「往後就請侍中多多關照了……晚輩年少,才疏學淺,若有什麼得罪之處,萬望侍中海涵!」

    這番話讓上官桀聽了非常受用。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不錯嘛,沒有恃寵而驕,知道尊重前輩。

    於是他笑著答道:「張侍中言重了!」

    「若張侍中不嫌棄,你我就以兄弟昆仲相論如何?」

    對於上官桀來說,他這輩子的人生,至今為止,就是在不斷的,千方百計的向上爬。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在他眼裏,張越雖然年輕,但潛力大,未來說不定會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這就需要好好經營關係,最好上一下對方的車,結下些香火情,哪怕不能做朋友。最起碼也不能搞到像張湯和朱買臣、嚴助那樣你死我活的地步!

    那太虧了!張越聞言,卻是正中下懷,馬上就打蛇隨棍上,拜道:「兄長在下,請受小弟一拜!」

    「子重賢弟……」上官桀立刻上前一步,扶起張越。

    「少叔兄!」張越看著上官桀,努力模擬了一下劉關張結義時的氣氛,鄭重的拜道。

    然後,兩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說到底,兩人都只是互相利用,互相交易罷了。與結義什麼的,根本就不搭界。張越需要在這宮裏有一個盟友,一個搭檔。

    而上官桀則需要借助張越如今在天子面前的寵幸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並阻止和防止來自馬家兄弟的可能的反擊。

    各取所需,一時倒也其樂融融。上官桀向張越傳授了許多宮中的細節和關鍵之處。而張越則是一副虛心聽講的模樣。一個時辰後,濃霧散去,陽光直射下來。

    殿門也被緩緩打開,一個宦官走出來,對張越和上官桀道:「陛下起來了,兩位侍中請入殿吧……」

    上官桀和張越才結束了談話,兩人肩並肩,非常默契的走入殿中。剛剛入殿,天子劉徹就迎面從後宮走了出來。

    「微臣上官桀(張毅)恭問陛下聖安!」兩人連忙屈身行禮。

    「少叔和子重來了呀……」天子見到兩人,很開心,朝他們招招手,親密的喊著兩人的表字,將他們叫到身邊。

    他先是對上官桀囑托道:「子重剛剛入宮,很多地方,少叔要多多教導!」

    「微臣謹奉詔!」上官桀連忙領命,在心裏面卻是驚訝萬分,想當年,他初為侍中時,這位陛下何曾管過他的生死?

    他拚了老命逢迎和巴結馬何羅兄弟,才勉強在這宮裏站穩了腳跟。

    現在,這張子重倒好。天子直接下令,讓他『照顧』『指點』。

    換而言之,哪怕這張子重犯了錯,恐怕也不會有任何責罰。

    天子只會認為是他『嫉妒賢能……』。

    這人和人的差距啊!

    張越則立刻機靈的拜道:「陛下如此厚愛,令臣感激涕零!」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奏疏,呈遞在手上,拜道:「臣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竭力,為陛下效死!」

    「此臣昨夜苦思之『新豐治理之策』,還請陛下過目……」

    劉徹伸手接過來,看了看,心裏面滿意極了!

    因為這奏疏上所講、所思、所列,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特別適合他的胃口。是他想看到的東西!

    「子重所寫,朕以為很合適,就這麼去辦吧!」他微笑著道。

    怎麼能不合適呢?

    這封奏疏,是張越對比了四十多封記載在史書上的漢家名臣奏疏後,根據實際情況以及自己揣摩的這位天子的喜好和脾氣,進行專門針對後提出來的施政構思。

    而且,全篇文章不過一千餘字,卻引用了這位天子十幾封詔書之中的名言。

    譬如,張越說新豐縣地方治理,關鍵就是要引導士大夫們『率民更始』。

    這是這位天子,在過去數十年屢次強調的事情。又譬如,張越說,地方百姓之所以犯法,那一定是因為下面的官吏『宣明教化不力』所致。

    所以他上任上,第一個要做的事情就是普法。

    為此,他立下了一個類似軍令狀的誓言:不勤不教,(百姓犯法)臣之罪也,宣明教化,通達律法,再犯之,百姓之過也,刑罰加身而所怨。

    而這正是這位天子在元朔元年下達給邊塞將軍們詔書之中的中心思想。

    所以,不可能不合適!

    「陛下訓誡,臣必銘記於心,夙興夜寐,不敢或忘!」張越連忙拜道。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天子,說道:「臣想從長安各卿衙門之中,找幾個能吏,作為新豐縣縣丞、縣尉及主薄之屬,還望陛下恩準!」

    「朕會讓張安世配合愛卿!」劉徹聽了,完全沒有任何意見,當即答應下來:「長安九卿有司之中,卿看中了任何人,只要對方沒有意見,都可以帶走!」

    「臣謝陛下恩典!」張越大喜。

    卻聽天子道:「只是,有個事情,朕想告訴卿……」

    「朕的長孫,今年已然十九,恰好年長一歲……」

    「孔子說十五誌於學,長孫年十九,正是學習朝政,處理國家事務的年紀,朕打算將新豐縣劃給長孫,作為長孫的食邑之地,愛卿當用心輔佐,與長孫一道,將新豐治好!」

    張越聽了,卻是愣住了。上官桀更是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長孫受新豐為食邑?這是一個什麼訊號?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4 10:19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4 10:30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上船

    張越匍匐在地上,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但在心裏面,他無比清楚,天子的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從此以後,他就被貼上了皇長孫的標籤。這個標籤,從此將跟隨他一世。

    從現在開始,他與劉進就是一條繩子上的兩個螞蚱。劉進若是出了問題,他也別想跑!

    作為穿越者,特別是回溯了未來曆史的穿越者。張越現在心裏面,糾結的很。講老實話,劉進的人還不錯,也沒有什麼架子,更沒有什麼不良習慣。

    除了……腦子有些木訥外幾乎沒有太多缺點。但問題就在於,張越知道,巫蠱之禍很快就要來了。

    他無比清楚,巫蠱之禍之中,太子劉據和他的妻妾子女親戚朋友們的下場。除了劉進的兒子劉病已,因為是在繈褓之中的緣故外,其他人統統死了。

    甚至就連劉病已,也差點死了。史書記載,有士人只是曾在博望苑裏出入過一次,就被處死。也不要以為,張越現在受寵,到時候就可以不被牽連。張安世有個兄長叫張賀,與太子劉據是好朋友。

    巫蠱之禍後,張賀被牽連、下獄,差點掉了腦袋。張安世跪在天子面前,求了三天,方才保住了自己兄長的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張賀被處以腐刑,切掉了小勾勾,只能入宮做了宦官。

    就是這個當了宦官的張賀,竭盡全力的撫養和教育劉病已,給他請老師,教他文武之道,才有了那位漢中宗孝宣皇帝。

    連張安世的兄長都要被切掉小勾勾。作為劉進親信的張越,又怎麼敢保證,自己的小勾勾不會被切掉?

    甚至,幹脆和巫蠱之禍裏的無數無辜者一樣,直接丟了性命?

    但……張越也不敢拒絕。皇帝讓你帶他孫子一起開黑,你敢拒絕?嫌命長嗎?

    沒辦法,張越只能匍匐頓首拜道:「臣獨粉身碎骨以報君恩!」

    聽了張越的話,劉徹立刻就笑了起來。

    在他描繪的藍圖裏,以小留候輔佐長孫,再讓霍光、金日磾、張安世、上官桀為左右羽翼。讓執金吾王莽、左將軍趙破奴等老將,扶上馬,送一程。

    這樣,哪怕未來太子被穀梁蠱惑了。國家社稷也還有救,不至於不可挽回。

    「張侍中,有件事情,朕當告知於你……」劉徹坐到禦榻上,說道:「朕已經命令執金吾王莽接手了卿被人誣告、陷害一案!」

    「卿請放心,此事,朕一定會讓執金吾查個水落石出!」說這話的時候,劉徹的手,是按在了禦榻的塌沿上的。

    這個事情,他一定會追查到底,將一切事情都搞明白。這既是為了張越,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安全,更是為了,搞清楚元封元年,小冠軍侯之死到底有沒有陰謀?

    若被他查出了端倪。他發誓,所有人都得死!張越聽著,心裏面也是非常感動。面前的這位天子,對他還真是好!甚至可以說無以複加了。

    哪怕只是為了報答他,張越也得好好的輔佐劉進,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統治者。

    ……………………………………

    皇長孫將受新豐為食邑之地?!這個消息很快就演變為颶風,席捲宮廷內外。

    因為,此事從無先例可依!漢家製度,獨儲君可受關中食邑之地。像是當朝太子劉據,自元狩六年立為太子後,就被賜予十個關中縣治為食邑之地。

    此十縣之人事任免、租稅徵調、徭役皆受太子指導。其稅賦收入直接歸入太子幕府,以供太子招募賓客、收納臣子、結交豪傑。

    這個製度,保證劉氏的儲君在即位之前,即可擁有龐大的力量。一旦登基,立刻就能有足夠多的親信心腹來掌握朝政。

    而且,還給儲君提供了大量即位前的實際執政經驗。但如今,皇長孫進卻忽然被授予了一個食邑縣。

    一時間,無數人紛紛猜測。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在議論紛紛。

    因為誰都知道,當今天子不喜太子據久矣。認為其『不類己』,很是嫌棄。更糟糕的是,劉氏曆代天子,都有著廢長立幼的傳統。

    高帝一度想廢惠帝劉盈,改立趙王劉如意。太宗不喜先帝,曾一度欲立梁懷王劉揖,錯非懷王墜馬早夭,帝位誰屬,尚未可知。

    先帝也廢了粟太子,改立了排行第十的當今。

    現在,當今要授長孫食邑?這是要幹嘛?難不成想要廢子立孫?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去猜測或者試探當今的心思。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皇長孫的地位,勢必將要水漲船高,成為漢室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人物。

    很快的,就連在宮外的劉進,也得到了消息。聞訊,他根本就坐不住了,馬上就帶人急匆匆的返回長安。

    剛剛入宮,他就恰好與正要出宮的張越撞了個正著。

    「微臣張毅拜見長孫殿下……」張越連忙上前問安。

    「是張兄……哦,不,張侍中啊……」劉進見了張越,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上前扶起張越,道:「前些日子,孤不是有意要隱瞞身份,還望侍中見諒……」

    「殿下言重了……」張越連忙說道:「殿下以千金之子而幸臣卑鄙之軀,臣榮幸之至……」

    「孤聽說……皇祖父欲令孤食邑新豐,與侍中共治?」劉進問道:「可有此事?」

    張越點點頭,道:「陛下厚愛,臣不敢不遵!」

    「吾父在,孤怎敢食邑?」劉進歎道:「孤準備去面見皇祖父,推辭此事,侍中以為呢?」

    「殿下……」張越動了動嘴唇,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個事情,似乎怎麼說,都是錯的。勸他不要去吧?那就一定會得罪太子劉據,甚至可能讓劉進也心裏生疑。

    讓他去吧?若被天子知道了,那他的形象,豈不就是一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這還能活嗎?可不說又不行!

    因為含含糊糊的情況可能更糟糕!說不定,人設直接就崩塌了。

    張越很清楚,他現在的人設,就是小留候。就是諸葛亮。

    若在這個事情上,含糊其辭,輕則人設崩毀,重則原形畢露。

    沒辦法,只能上了劉進這條船,先把船開穩,再談其他。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5 12:09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9-19 02:59 AM 編輯

第九十六章 一起去當伯樂吧

  思慮再三,張越對劉進拜道:「殿下以為,家上若知,會阻止殿下去接掌新豐嗎?」

  當朝太子劉據,是一個公認的標準的好人。他謙卑有禮,他溫文爾雅,他性格和善。他善良到什麼地步?

  當初,江充為直指繡衣使者,屢次三番的主動挑釁他。

  甚至還親自帶人扣押了東宮(漢代太子、宮在未央宮東,所以太子、宮別稱東宮)的一輛馬車。

  劉據聽說了以後,親自上門去求情,請求江充高抬貴手。結果江充反手就把他賣了。

  這個事情讓天子極為震怒。江充都做出這樣的事情了,可這位太子殿下,卻認為江充是廉吏……

  然後就去請教他,該怎麼在自己老爹面前保持形象,做一個好太子。

  江充告訴他:家上您的鼻翼比較肥大,陛下不是很喜歡,不若家上下次面聖,用布帛遮掩住鼻翼?

  結果,自然是悲劇。也就是從那以後,這位太子殿下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全都是好人……

  總之,從張越回溯的記載以及原主記憶裡民間流傳的一些這位大漢儲君的八卦來看。

  這位啊,就是一位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性格溫柔而內斂的善良太子。

  他若登基……反正張越是不看好的。一個善良的皇帝?

  可惜這是一個肉弱強食,爾虞我詐的世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大漢帝國能從秦末的廢墟之中重建諸夏文明,並在不過百年時間裡,就南平三越,東滅朝鮮,北伐匈奴。

  靠的也不是善良和溫文恭謙禮讓。而是手中刀劍與心中的雄心壯誌。不服者死!犯漢者誅!

  不過,在現在,這位家上的性格卻成為了張越的突破口。

  劉進聽完,望著張越,道:「父親大人應該不會怪罪我……」

  對於自己的父親,劉進太熟悉了。

  博望苑裡曾有一個士人,愛慕太子的侍妾,他得知後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將那侍妾送與對方……

  這年頭,有士大夫貴族,互送妹子。但堂堂太子,把自己的侍妾送給臣下的,這位太子是第一人。

  「可是……坊間輿論會議論啊……」劉進說道:「而且,孤也擔心……」

  他爹是個好人。但他爹身邊的人呢?

  若在以前,劉進大約也會說:皆君子也。

  但現在嘛……劉進就不敢保證了。

  「殿下是擔憂有人離間殿下父子?」張越試探著問道,得到後者肯定的答複後,張越笑道:「殿下,臣以為,殿下若去回絕陛下,恐怕才是真正的會被小人離間!」

  「此言何解?」劉進皺眉問道。

  「殿下可聽說過一個典故?」張越湊到他跟前,輕聲說道:「此地無金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

  「殿下若去,就正應了這個典故……」

  劉進聽著,哪裡不明白張越所指的意思?他這一去,在某些人眼中,恐怕就等於宣告他確實有些不孝之心……

  張越見狀,又問道:「那臣再問殿下……陛下若見殿下去推辭,陛下會做何反應?」

  劉進聞言,楞了。他祖父的脾氣,誰不知道?

  自己若去,恐怕會被他認為沒有擔當,讓他失望,甚至是憤怒。

  他沉默良久,歎道:「可是,天下人會如何看孤呢?」

  「天下人會如何看殿下,並不是靠殿下今日的行為來決定的……」張越拜道:「而是要靠殿下昨日、今日、明日和後日的行為來決定!」

  「若殿下懷德握仁,承高帝之誌,用太宗之文,行先帝之道,順陛下之義,遵家上而順,天下人必皆誦殿下之名而奔走相告曰:漢有長孫,社稷安矣!」

  劉進聽完,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呢!但內心之中還是有些猶豫的。

  張越見此情況,哪裡還不明白,立刻上前問道:「殿下胸中可有大誌乎?」

  「孤當然有了!」劉進聽了,挺起胸膛,下意識的答道:「孤之誌……」

  他想起了那日在壁門前的誓言,就不由自主的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名,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望著張越,道:「此侍中教孤之道也!」

  張越於是拜道:「臣聞荀子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殿下既有大誌,何不自新豐而踐?」

  「難道殿下欲棄新豐百姓於不顧?」

  劉進頓時啞了。

  張越進一步拜道:「臣聞有賢人曰: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善哉斯言!殿下欲踐大誌,當從小而大,積少成多!」

  劉進終於動心。

  他輕聲說道:「可是孤自小長於深宮,不知民間事務,新豐百姓,孤何以治?」

  「這不是有臣嗎?」張越終於放下心來,拍著胸膛,說道:「請殿下放心,臣必定盡心竭力,輔佐殿下,治理新豐,必不令殿下失望!」

  「至於殿下所言,卻是毋需煩惱!」

  「沒有什麼人,一生下來就什麼都知道!」

  「況且殿下生而神慧,臣相信,殿下只需用心,就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殿下的!」

  對於忽悠領導,張越還是有些心得的。特別是類似劉進這樣的領導,太有經驗啦!

  劉進終於被說服。

  他問道:「那侍中打算如何治新豐呢?」

  當然若張越嘴裡吐出的是王溫舒、義縱、鹹宣等人的模板,他必定會拂袖而去。

  張越微微一笑,道:「周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欲治新豐,必集賢才能吏!」

  「侍中知道那裡有賢才?」劉進聞言,奇了。

  這年頭,賢才能吏,國家也是求賢若渴。

  他祖父當年甚至下詔說:蓋有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命令地方舉薦各色人才,不拘什麼背景出身經歷,只要是人才,都要舉薦。

  結果國家依然乏人。

  張越笑著道:「臣又不是神仙,如何能預知他人的能力呢?」

  「不過……臣以為,用人之道,首在因才而用,倘若有人將將才用去治理地方,將文吏用作將軍,便是子夏、商君,恐怕也要被用成庸才了!」

  「便如臣,錯非陛下、殿下慧眼相識,不棄而重用,臣恐怕只是南陵一農夫而已……」

  「又若國初,瓚候蕭何、平陽侯曹參秉政,這兩位先賢,所用者,皆中人之姿,忠厚之臣,然國家興盛,社稷安穩……」

  「臣聞鄉中長者曰: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殿下可願與臣,去往長安九卿有司,做一回伯樂?」

  「伯樂?」劉進動心了,於是說道:「既是侍中相邀,孤自當從之!」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6 02:27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6 02:35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北軍

    「侍中欲去何處?」劉進坐在馬車上,很不解。

    這長安城中九卿有司衙門,有數千官吏。可張越卻帶他直奔城外,難道城外有什麼遺賢?

    「北軍!」張越笑著答道:「欲治一軍,首在申明軍法,教化士卒,欲治一縣亦然!」

    「臣聞北軍護軍使任安治軍有道,欲從其軍中征辟幾個守軍丞來充當宣明律法之官!」

    但實際上,張越的目標,早就明確了!去北軍,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人!一個必將名載於史冊的小人物!

    在經過半個時辰的顛簸後,車行至長安籍田門外的棘門。這裏是大漢帝國的北軍大營所在。

    在今上親政以前,帝國的中央番上禁衛軍,分為南北兩軍。其中,南軍負責未央宮,北軍負責長樂宮。

    這也是它們的番號的由來,長樂宮在長安城北,未央宮在長安城南。

    但今上親政後,就讓北軍吞併南軍。國家不再設置南軍編製。北軍於是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國家中央番上禁衛軍。

    這是有曆史緣故的。不獨是因為南軍曾經在諸侯大臣共誅呂氏時站錯了隊。

    更因為他們在當初建元新政破產時,再次站錯了隊,南軍的將領們,聽從了竇氏的命令,參與緝捕和處死那些主持新政的大臣的任務。

    太皇太后一死,親政的當今,怎麼可能容得下這些再三站錯隊的家夥?沒有殺他們全家,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但南軍的番號,卻是不可能再給了。於是,北軍就成為國家唯一忠誠可靠的番上禁軍。

    經過百年發展,北軍的編製和規模不斷擴大。

    國初之時,北軍全軍,不過一萬兩千人。但現在……

    這支龐大的中央禁軍,不僅僅下轄了規模龐大的二十二宮門校尉司馬部。更擴編了七支野戰騎兵。分為中壘、射聲、虎賁、長水、步兵、胡騎、越騎。

    其屯兵點,分佈於整個關中。總兵力幾近數萬!為了掌握這支軍隊,並確保它絕對可靠。除了衛尉這個九卿外,當今天子增設了護軍使一職,充當整個北軍的軍法官,執掌陞遷考核以及賞罰大權。

    於是,北軍的實際權力,落到了護軍使手上。衛尉卿就剩下了宮門巡邏和保障安全的職責。

    籍田門外的這個北軍大營,本來是棘門軍的駐地,但……棘門軍站錯了隊,跟南軍一樣被裁撤了。到了軍營門外,張越與劉進走下馬車,抬頭就看到了一面黑龍旗在軍營上方高高飄揚。

    軍營之內,更是喊殺聲震耳欲聾。空氣之中,都瀰漫了肅殺的氣氛。

    這讓劉進稍微有些不適應。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北軍大營,第一次聞到軍營之中的味道。

    到處都是飛舞的塵土,空氣中瀰漫著汗水的味道,耳中所聽的是無數嘈雜的聲音。

    若在以往,他身邊的老師們,肯定會告訴他:殿下,武人粗鄙,不可近之。

    但,現在在他身邊的是張越。只見這位侍中,深深的嗅了一口空氣,然後流露出迷醉的神色。

    「侍中聞到了什麼?」劉進有些好奇。

    「長城的味道……」張越笑著答道:「只要這個味道一日不散,夷狄就休想踏入長城之內半步!」

    如今,正是盛夏,烈日高照。但北軍將士卻依然在刻苦訓練。

    有著這樣的軍隊,夷狄胡騎,根本不可能踏入長城半步。

    所以,儘管空氣裏的味道確實不好聞。但張越卻如同聞到了香甜的蜂蜜。

    自古以來,只要中央軍隊保持強大的戰鬥力,那麼,大一統的中央帝國就可以任意碾壓和製裁任何霄小。

    安史之亂為什麼能讓唐帝國由盛轉衰?

    答案是,經過安史之亂,所有人都看到了,曾經強大無比,橫壓世界的大唐中央番上禁軍,比紙糊的還弱。

    在封建時代,中央禁軍,就是定海神針,就是脊樑。禁軍一爛,國家就要衰亡。

    反之,只要是中央禁軍強大的時候,別說夷狄了,就是國內的實力派野心家,也只能乖乖的趴著,引頸就戮。

    而北軍的將士們,在過去百年,內平諸侯王之亂,外滅夷狄割據之國。

    更可怕的是……

    這支軍隊,只要給他們一定時間,他們就可以迅速膨脹成一支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大軍。

    劉進聽了張越的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在隨從們的簇擁下,兩人朝著軍營大門走去。

    很快就有守門的衛兵發現了他們,一個軍官立刻迎上前來,問道:「君等何人,為何接近禁軍大營?」

    張越連忙上前,拿出了自己的印璽和名刺,拜道:「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求見北軍護軍使任公,請代為通傳!」

    任安也是張越選擇將北軍大營作為自己海淘人才第一站的緣故。這可是關係!也是人情世故,更是建立勢力的一種試探。作為北軍護軍使,任安的地位,可不比任何九卿低!

    在事實上來說,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當今天子的絕對心腹之一。錯非巫蠱之禍裏,任安昏了頭,選擇了騎牆。

    那麼,無論他站到哪一邊。他都是絕對的勝利者。

    那軍官接過名刺,然後看了看張越,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疑惑,但還是道:「侍中請稍候,末將先去通傳!」

    「有勞了!」張越笑著拜道。

    …………

    北軍中軍大帳之中,護軍使任安正與將佐們商議著預定於本月下旬舉行的北軍演戲。

    漢家軍隊,從郡兵開始就有著固定的演練任務。邊塞的郡守,常常會在冬天,動員和組織郡兵、民兵,舉行規模浩大的演戲。

    軍隊常常緊急機動數百裏,穿越郡縣,烽火逐塞。而作為中央軍,北軍每一個季度都要開展一次演戲,每歲都要舉行一次全軍規模的大型演練。

    以這些演練來檢驗,軍隊的戰鬥力和作戰素養。確保發生戰爭時,北軍諸部的絕對可靠。

    正討論著將演練地點選在何方時,帳外有親兵報告:「將主,軍營外有自稱『侍中領新豐令張毅』者呈遞拜帖求見將主……不知主公是否要見?」

    任安聞言,先是一楞,隨即喜上眉梢,立刻就道:「快快請入帳中!」

    這可是天子面前的大紅人。更是他的故舊之子!

    本來他還琢磨著,該怎麼去跟人家接頭呢!

    現在好,了啊!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6 02:28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6 02:42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 卑鄙與高尚

    一刻鐘後,張越與劉進一行,就在一個軍官的帶領下,步入了這森嚴的北軍大營。

    軍營佔地極廣,軍帳延綿四五裏,其中遍設校場。哪怕烈日當空,各個校場之中,也依然有著軍官帶著士卒在操練各種基本的戰術。

    張越看了嘖嘖稱奇。在任何時代,一支軍隊的戰鬥力是直接與其訓練強度掛鉤的。

    至於冷兵器時代……訓練強度的高低,直接決定了戰爭勝負。

    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哪怕只有數千,也足可將數十萬烏合之眾,像攆兔子一樣攆的到處亂竄。

    就連劉進,也被眼前的場景深深震撼。

    他小聲的問著張越:「張侍中,北軍一直是這樣訓練的嗎?」

    張越聞言,搖搖頭道:「臣不知,不過,應該差不多吧……」

    「如此訓練,北軍士卒吃得消嗎?」劉進疑惑了起來。

    張越也奇怪,他很清楚,高強度的訓練,必須保證士兵的營養能跟上。一支天天吃著麥飯拌豆子的軍隊,肯定別想維持什麼強度太高的訓練。

    像是後世的明朝軍隊,能夠五日一操,一月一練的就已經是精銳了。大部分的明軍,甚至在上戰場前,壓根沒有接受過係統的專業訓練。

    於是,幾十萬人,被幾萬建州兵像攆兔子一樣攆的到處跑,一百多個倭寇,就可以大搖大擺的走到南京城下。

    而眼前的這支大漢北軍,卻是強的可怕,強的嚇人!

    張越眼中所見的軍人,幾乎每一個人的身高都在七尺五寸之上,身材健壯,孔武有力。大部分的軍人,都很年輕。年紀大約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這正是人類男性肉體的巔峰時刻。

    更可怕的是,在那一個個校場之中,士兵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注意力始終保持了高度集中。甚至鮮有人將視線投注到張越一行身上。

    這說明了,這支軍隊恐怕不止夥食待遇,超乎張越的想像。他們的軍紀和戰術紀律,也會顛覆他對冷兵器時代軍隊的想像。

    於是,張越向前走了兩步,走到那個帶他們進來的軍官身邊,拱手問道:「尊駕,不知北軍士卒日常所食的是什麼?」

    「當然是吃肉啊!」對方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張越,笑道:「侍中不會連此事也不知道吧?」

    「天漢年間,貳師將軍伐大宛,一次就吃掉了十萬頭牛的事情,天下皆知啊!」

    張越和劉進聽了,都是面面相覷!在這個尋常百姓連肚子都填不飽的時代,北軍的士兵,居然有肉吃!?

    但他回溯的史書上的記載,卻似乎證明了,這個事情的真實性。史書上,霍去病曾經嫌棄皇帝派去勞軍的使者帶去的牛肉不夠新鮮,統統丟了……

    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時,當今天子命令少府,轉輸了牛十萬頭,供給軍需。李陵被匈奴單于率領八萬多大軍,重重圍困。結果他帶著不足五千人的步兵,在浚稽山上與匈奴主力周旋數日,射殺、射傷匈奴人至少一兩萬。

    甚至,要不是李陵的軍隊,把箭矢都射光了。恐怕匈奴人未必能吃的下他的軍隊。

    那麼問題來了,在浚稽山上被重重圍困的李陵部,吃的什麼?一般的食物恐怕難以補充連日的高強度作戰和突圍所需的體力。唯一可靠的答案,恐怕就是李陵部隨軍攜帶了大量牲畜。

    劉進聽了,震怖不已,他望著這連綿的北軍大營。僅僅是這籍田門的駐軍,恐怕少說也有萬人。

    他們每天得吃多少食物?要多少肉類才能滿足他們?

    他輕聲喃喃自語道:「國家耗資無算,養這麼多軍隊,划算嗎?」

    他的心裏面,甚至有著聲音在說:「若與匈奴言和,必可裁軍數十萬,節省軍費無數,用於民生!」

    張越耳朵比較尖,聽到了劉進的自語,他想了想,湊到劉進身邊,低聲道:「當然划算了!」

    「大漢軍隊,不僅僅是抵禦外侮,驅逐夷狄的利劍,也是護衛桑梓,救民於水火災厄之間的堅盾!」

    「元光中,河決於瓠子口,梁楚之間,數郡百姓哀嚎痛哭二十餘年,元封二年,天子從泰山封禪歸,過瓠子口,睹瓠子決口之慘烈,乃令大軍負柴薪竹木,自決口躍下!一萬餘隨駕禁軍軍士自將軍而至仕伍,皆奉詔而行,抱柴薪以堵決口,以三日之功,終將決口合攏,自是大河規複舊道,梁楚百姓轉危為安!」

    「天子悲瓠子決口之慘,傷將士犧牲之烈,於是作《瓠子之歌》……」

    這是被明確記載於史書上的故事。作為穿越者,張越翻遍史書,窮盡人類曆史。

    也只找到兩支軍隊,曾經用肉體去堵決口,用生命來拯救人民。

    一支是大漢禁軍,另外一支是兩千年後那支人民子弟兵。

    至於其他人……

    人民遭災了,沒有去趁火打劫,已經是王者之師。

    號稱人類希望,地球燈塔的米帝救災,都是坦克開路,架起機槍,防百姓如防仇寇。

    「又有元封四年,關東大旱,蝗蟲四起,流民兩百萬聚於函穀關外嗷嗷待哺,其中無戶籍者四十萬人,是北軍讓出了自己的軍營和駐地,將自己的衣物送給百姓,才讓百姓得以有安身之所……」張越看著劉進,道:「殿下現在還以為不划算嗎?」

    當然,在事實上,元封四年那次的流民潮,甚至是瓠子決口,其實都與劉氏自己的政策關係很大。

    特別是瓠子決口,與其說是天災,倒不如說是人禍。

    但,這些事情,與漢軍一毛錢關係也沒有。

    劉進聽完,再次愣住了。同樣的,他的老師們從來沒有與他說過這些事情。

    他們只會告訴自己『武人粗鄙,不可近之……』,他們只會說『武人跋扈,害國害民』。

    但現在,在張越嘴裏,他卻知道了。

    曾經有一批軍人,抱著柴薪從大河決口一躍而下,用肉體和生命將那條憤怒的大龍安撫了下來。曾經有軍人,將自己的營地、駐地騰出來,讓給無家可歸的百姓。

    與這些抱著薪柴,不顧生死,躍下狂暴的大河決口的軍人相比。與這些默默騰出了自己的營地,將營房讓給百姓居住的軍人相比。

    自己的老師們,似乎就顯得很……卑鄙……
作者: arms71499    時間: 2017-9-16 07:03 PM

本帖最後由 arms71499 於 2017-9-16 07:09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搜羅人才(一)

    說話間,北軍中軍大營,就已經近在眼前。

    一個身著甲冑,魁梧壯碩的漢子,掀開帳門,笑著迎出來:「北軍護軍使任安見過侍中足下!」

    張越聞言,連忙快步前趨,拜道:「小侄張子重敬拜叔父!」說著就頓首而拜,以十足的晚輩禮儀相見。

    任安聞言,臉都笑開花了,上前扶起張越,道:「賢侄客氣了!」

    「來叔父這裏,就不要這麼多禮節了……都是一家人……」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張越身後的劉進,瞳孔猛然的放大,一個健步上前,恭身拜道:「末將北軍護軍使任安,拜見皇長孫殿下!殿下萬福!」

    其他人也都嚇了一跳,紛紛恭身拜道:「殿下萬福!」

    「將軍請起……」劉進連忙上前扶起任安說道:「孤今日只是隨張侍中來北軍大營隨意看看……」

    任安起身,恭敬的道:「殿下千金之子,不吝屈尊降臨北軍,末將謹代北軍上下將校向殿下致敬!」

    說著,就恭敬的將劉進一行,引入中軍大帳之中,並將劉進恭迎到主位就坐。

    張越則被安排坐到了劉進下首的左側,與任安相對。其他大將則各自分列帳中兩側。

    坐下來後,張越就對任安道:「任軍使,下官今日冒昧來訪,乃是來向軍使求援的!望軍使不吝相助!」

    任安聞言,先是看了看上首的劉進,然後就拍著胸膛說道:「張侍中有任何要求,都儘管說來,本將無不應允!」

    今日哪怕皇長孫不來,任安也會答應張越提出來的任何要求。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如今皇長孫親臨,那就……

    只要是他能辦到的事情,他眉頭都不會眨一下。

    「下官蒙陛下不棄,用為侍中,以領新豐之地……」張越拜道:「只是下官才疏學淺,勢單力薄,恐不能治善其民,以負陛下之托……下官聞說,軍使治軍有方,麾下軍正、軍正丞等皆熟知律法,明於古今之法,且用事公、治軍嚴,於是厚顏想向軍使求數位軍正之官,充為新豐縣尉、典吏……」

    任安聞言,當即就道:「侍中相請,本將豈敢推脫……只是……這調任官吏,需得有丞相府的公文或者蘭台的命令……」

    「任軍使請放心,來前陛下已受我便宜行事之權,只要軍使不反對就可以了……」張越微笑著說道。

    任安想了想,咬牙答道:「既是如此,本將即刻命人將北軍上下諸軍正、丞之名薄調來,以供侍中挑選……」

    但心裏面卻是肉疼不已。

    北軍上下,除了統兵的校尉、都尉們外,最重要的就是軍正、軍正丞。

    在任何正規的漢軍之中,亦是如此。這軍正、軍正丞,是秦以來,軍隊的靈魂和脊樑。

    他們通常由熟悉法律,公正不阿的法家士子出任。其主要職責,就是記錄軍功,調解軍隊內部的矛盾,並處置違反軍法的軍官、士兵。

    通俗的來說,這些軍正、軍丞們,就是秦漢的軍隊憲兵。

    按照製度,將軍以上犯罪,軍正、軍丞們需要奏報天子,但兩千石以下的軍官觸犯軍法,軍正、軍正丞發現後可以自行處置。

    而這些人培養起來,可是殊為不易的。一個合格的軍法官,往往需要數年精心培養。

    現在,卻被人張張嘴,就要要走好幾個。

    任安心裏面都在滴血。好在,要這些人的是故人之後,肉還算是爛在鍋裏面。若是換一個人來要這些人,任安未必會答應的如此爽快。

    很快就有一個校尉,捧著數卷竹簡來到張越面前,道:「侍中,此乃北軍各部軍正、軍丞及守軍正、守軍丞名冊!」

    張越接過來,謝道:「多謝閣下!」

    然後又對任安拜道:「謝軍使!」

    這才坐下來,翻看竹簡,先是裝模作樣的在軍正、軍丞的名冊裏看了看,假裝不知道選誰的模樣,但手卻悄悄的放到了『守軍正丞』的名冊上。

    所謂守軍正丞,翻譯過來就是代理軍正丞。簡單的來說,就是臨時工。

    這是漢軍之中,為了應付日益繁多的軍隊內部糾紛和矛盾和設置的一個官職。

    這些人地位就很尷尬了。

    俸祿很低,低到甚至不足一百石。勉強只能夠養家餬口。

    出路更是渺茫,因為基本上大部分的守軍正丞都是寒門出身,家裏面撐死了也就有百十畝地。

    通常這些人想要轉正,唯一的途徑就是趕上一場戰爭,然後在戰爭之中立下功勳。

    就像當年貳師將軍伐大宛,一夜之間就讓數個出生於寒門,但敢於拿命去搏的低階軍官,成為了國家大將。

    尤其是守軍正趙始成,更是因為立功最多,被拜為光祿大夫,從一個兩百石的小吏,搖身一變,成為了漢光祿大夫,兩年前更被拜為酒泉校尉,去酒泉屯兵去了。

    於是,有很多年輕士子,特別是年輕的法家士子,紛紛投筆從戎,學習趙始成好榜樣,想在軍隊裏找到自己功成名就的道路。

    從回溯的史料來看,張越的目標人物,應該就是在這個風潮影響下,進入的北軍。

    輕輕打開那卷記錄著『守軍正丞』們的名單,很快張越就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胡建,河東人,天漢四年入役……」張越笑了起來:「找到你了!」

    曆史上第一個強項令,第一個敢於以渺小之軀而與強大的外戚利益集團作殊死鬥爭的剛正之士。

    也是漢書之中,第一個被列傳的縣令。

    此人不僅僅知法、懂法,更以秉公執法而著稱。有了他,新豐縣的法律事務基本上就解決了一半。

    當然了,北軍軍法官,算上臨時工,起碼有三四百人。

    這些人之中也一定藏龍臥虎,有不輸於胡建的人才。

    但關鍵是,張越知道,胡建一定是人才,而其他人是x,是未知數。

    就像你穿越重生,當了某個豪門俱樂部的教練,有現成的羅納度,梅西不撿,非要跑去自己培養球星,那不是腦抽嗎?

    微笑著放下手裏的竹簡,張越就對任安拜道:「軍使,下官已經選好了!請軍使將南門司馬守軍正丞胡建割愛與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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