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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陽光晴子 - 宅鬥我有相公罩【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標題: 陽光晴子 - 宅鬥我有相公罩【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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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傅筠空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卻是識人不清的笨蛋,
被祖母姑嬸所蒙蔽,嫁給只想算計她嫁妝的渣夫,
既然老天看不過眼,讓蠢死的她重新來過,她定不會重蹈前世覆轍,
她先是暗助一心為她的繼母奪得執掌中饋的權力,整治陽奉陰違的下人,
再來最重要的就是擺脫嫁給那無恥男人的命運,奪回娘親的嫁妝,
她聽從繼母的介紹,同意嫁給魏韶霆,不是因為他富可敵國的皇商身分,
也並非為了他俊朗非凡、是全大燕朝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男人,
而是因他前世曾經救過她,她知道他冷漠外表下有多麼溫情細心,
更因他的兒子與她投緣,她心甘情願想做他的繼母保護他一生平安,
自從兩人議親後,她就再也不用煩惱任何事,他都處理得妥妥當當,
無恥渣男想辱她清白交給他處理,她想與外祖家重歸於好也交給他安排,
誰知太過幸福又招人妒恨,最讓她恐懼的事還是發生了,
前世導致她慘死身亡的事竟然重演,今生她依然被人下毒……

【出版日期】    2019/1/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61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5-28 06:30 PM 編輯

【序言】  幸福的第二次機會

        伊莉莎白女王有幾句名言,小編覺得這些充滿智慧的話為這個故事做了最好的註解——

        有些難過和痛苦是言語無法撫平的,悲傷,是我們為愛情付出的代價。

        好的回憶,是令人感到幸福的第二次機會!

        傅筠年幼無知時被貪婪的豺狼養歪了,疏離真正關心她、愛她的家人,走入豺狼們設下的陷阱,愛錯了人,付出慘痛的代價,儘管後來逃出生天,依然不得善終,莫名其妙的被毒死,結束她短暫又充滿悔恨的一生,所幸上天垂憐,她又重活一世,知道誰才是真的對她好的人,她不會再被那些虛偽的人所蒙蔽。

        魏韶霆是富可敵國的第一皇商,另外還有其他的秘密身分,曾有過一段婚姻,妻子過世後便自己帶著兒子,潔身自好,不近女色,條件這麼好的男人若非是傅筠繼母的親戚,也輪不到她跟他議親,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彼此吸引,攜手展開了新人生。

        傅筠跟魏韶霆在一起並不只是因為想要逃離前世的渣夫,還因為前世她逃離渣夫的魔掌後被魏韶霆所救,她在危難中看清了他是一個好人,與他兒子子晨的情誼也讓她念念不忘,所以她想要來到他們的身邊照顧他們、保護他們,只不過在這之前她先被神通廣大的男人牢牢護著疼著寵愛著,有一個處處護著自己的男人真是女人最幸福的事了。

        前一世傅筠雖然付出了悲傷痛苦的代價,但也收穫了最好的回憶,得到幸福的第二次機會,當然,婚後甜蜜美滿的兩人也是有遇到危機的時候,具體的情況小編就賣個關子不細說了,不過給大家一個溫馨提醒,內有超可愛包子出沒,敬請小心服用唷!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1 04:47 PM 編輯

【第一章】 意外重獲新生

        萬籟俱寂中,無垠黑夜似張牙舞爪的夜魔籠罩著傅筠,她只能頭也不回的拚命逃,跌倒了再爬起來,一次又一次的終於穿過莊子後方的陰暗森林,但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跑,快步的跑,窸窸窣窣的奔過草木,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身上添了多少傷……

        天,終於亮了,她踉蹌的撲跌在草地上,回頭望著遠遠矗立在半山腰的莊子,強忍多時的淚水滾落而下。

        她逃出來了!她崩潰的又哭又笑,終於,她逃出來了。

        可是,她要回京,她低頭看著這身陳舊衣裙,她連半點盤纏也沒有。

        無所謂,她就是用爬的也要爬回京城。

        她咬咬牙,虛弱搖晃的站起身後,拖著沉重步伐緩步的行走,終於,她看到不遠處的一條官道,疲憊的身體卻撐不住了,一個踉蹌,她連喊的力氣也沒有,便沿著坡度翻滾而下,樹枝與雜草撲打著她的臉及手,接著,砰地一聲,她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當她甦醒過來時,竟置身在一間融融暖意的屋內,溫暖的冬陽透窗而入,灑進一片燦燦金光。

        她眨眨眼,發現自己躺臥在一張舒服的床榻上,全身上下洗淨了,也換了衣裙,手上有些傷口也上了藥,就在床邊,有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正在打磕睡,頭重重的一點,突然又張大眼睛看向自己。

        魏子晨一見她張開雙眸,突然回頭大叫,「爹,爹,姊姊醒了。」

        門外,一名俊美無儔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高大頎長,一襲玄色素面緙絲直裰,貌相卓爾不凡,唯有那雙黑眸透著內斂之光,舉步而來,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過人氣質,傅筠不由得感到一股壓迫。

        她認識他……但她未曾想過會再見到他,他跟她僅有一面之緣,卻印象深刻,他是差點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看到魏韶霆,又想到自己錯過什麼以及被算計了什麼,傅筠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聲。

        魏子晨年僅六歲,見她突然放聲大哭,嚇得馬上往親爹身上靠,「姊姊她—— 」他比比腦袋,示意壞了,他爹雖然一張臉冷冰冰的,但多麼受姑娘家喜歡他是知道的,怎麼有女人看到他爹嚇到哭出來?

        「你先回房,爹待會兒就去陪你。」魏韶霆輕輕拍拍兒子的頭。

        「好。」魏子晨乖乖的往門口走,像是想到什麼,他突然又轉個身走回床邊,輕輕拍拍傅筠傷痕累累的手,「姊姊妳別哭啊,有什麼天大的事兒,我爹都會幫妳的。」

        他覺得她有點兒傻,想安慰她。

        傅筠已停止哭泣,她知道自己嚇到他了,忙拭去淚水,朝他點點頭,他開心一笑,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魏韶霆在床前的椅子坐下,口氣平穩的將他在官道將她救起,驅車到最近的小城,進了客棧,找大夫為她把脈一事說了。

        見她在感謝之餘,神情尷尬的欲言又止,小手緊張的拉著寬袖—— 

        「與我跟兒子同行的還有另一位姑娘及丫鬟,妳是那名丫鬟伺候梳洗並更衣上藥的。」他說。

        傅筠一怔,莫名的困窘了,也忍不住在心裡自嘲,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若是幾年前,她還覺得自己能讓男人看了心動,現在的自己……跟鬼也差不多了。

        魏韶霆像是察覺到她的低落,繼續開口,「傅姑娘—— 呃,還是該叫妳徐夫人,妳還有哪裡不舒服?我讓大夫過來看過,他說妳身子相當虛弱,長期營養不良,而且,妳身上有許多枝葉打傷的瘀傷及擦傷,妳—— 」

        魏韶霆還真不知該怎麼問下去?畢竟兩人的交集有限,他知道她不願當他的續弦,下嫁給七品小官徐汶謙不過三年,竟變得如此落魄?

        印象中,她清雅絕豔,整個人珠圓玉潤,而今,披頭散髮不說,臉兒削尖,憔悴蒼白,身子單薄得沒有二兩肉,皮膚蠟黃,只有一雙盈著淚水透著滄桑的明眸可以一窺曾經的明亮風采。

        「我如今這樣,魏爺竟還認得出來。」傅筠聲音艱澀,她強忍著淚水,不知該怎麼說,她如今這慘況,在他面前已沒半點自尊可言。

        他蹙眉,對她印象深刻也是因為她的繼母劉氏,劉氏是他極為敬重的六表姊,是她一再的說服他娶傅筠,言談之間對她多有推崇,沒想到,他慎重考慮同意後,她卻拒絕了。

        其實,對娶誰為續弦,他都不在意,即使他喪妻多年,育有一子,以他的皇商身分及魏家商號遍佈天下的生意,再加上一張上天眷顧的俊美五官,要找個家世容貌才氣俱佳的女子為妻一點都不難。

        思忖間,他並沒回答她的問題,「妳可有什麼打算?我要帶子晨—— 我的兒子回京。」

        「是嗎……可否麻煩魏爺讓我同行?我也想回京,可我身上沒錢。」她急急的說著。

        「可以,我們會在這裡休息一日,明天上路。」他沒有猶豫便應了。

        「謝謝你,謝謝。」她強忍著不落淚,對他貼心不過問她的境遇,感到心裡好過不少,她真的好累了。

        魏韶霆看著她闔上眼就疲累睡去的容顏,斂眉思索片刻才靜靜的起身離開,將門關上後,他走進到隔壁房間,甫坐下,敲門聲即響起,他喚聲,「進來。」

        他的貼身隨侍辜九立即走進來,拱手道:「爺,屬下已查到傅姑娘的事了。」

        傅筠的事,魏韶霆一個外男不好過問其隱私,但他覺得有責任該把事情告知身為繼母的六表姊,才派辜九去查,不過,在聽到辜九的詳細報告後,他的眉頭愈攏愈緊。

*             *             *

        翌日,一行人便上路了,原本僅有三輛馬車,因為傅筠多雇了一輛。

        傅筠直到上車前才從魏韶霆口中得知,他這一趟是帶兒子回岳家探望,並順道送岳家一個姑娘沈靜蓉到京城依親。

        她也見到沈靜蓉了,年齡十七,相貌端麗,說話溫柔,身邊還有個老實的丫鬟小芍隨侍。

        兩方點頭致意,各自上了馬車。

        魏韶霆父子一輛車,沈靜蓉主僕一輛,傅筠一人一輛,車內改成了臥榻,這是魏韶霆的體貼之舉,這一路上京,最快要半個月,她睡得好才能養好身子。

        但她睡不著,她坐靠在車窗前,望著窗外綿延的山巒景致,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湧現腦海。

        她生母早逝,年幼時跟著外放的父親與繼母劉氏在外地生活,與劉氏的感情極好,待六歲時才被祖母以教養為由接回京中,這也是她此生悲劇的開始。

        祖母覬覦她生母留下的財產,設計她與劉氏離心,尤其在劉氏生了女兒後,祖母及一干姑姑嬸嬸更是不忘挑撥,讓她覺得劉氏對她的好都只是表面功夫。

        當父親帶著劉氏及妹妹回京述職時,十四歲的她一顆心已完全向著祖母。

        接著,劉氏為她議親,對象就是要二婚的魏韶霆,可是祖母及姑嬸們相繼挑唆,說劉氏故意坑害她,才給她挑了一個二婚的對象,於是,她堅決反對不說,還聽信祖母的話嫁給嬸嬸家的侄子徐汶謙。

        婚後,她隨著丈夫外放任職,不僅被奪了嫁妝,還發現丈夫竟然有想娶的青梅竹馬,兩人早有夫妻之實,丈夫很快的將吳華倩抬為平妻,冷落自己。

        她不甘心,在一次次的爭執後,徐汶謙才脫口爆出內幕,他原本就不想娶她,是她的祖母、姑嬸跟他合謀,欲瓜分她豐厚嫁妝,他才勉強點頭同意這門婚事,不然,誰想要娶一個整日規規矩矩、端著大家閨秀架子的女人為妻!

        想到這裡,兩行無聲的淚水滑過臉頰,耳畔似乎還能聽到徐汶謙的咆哮聲。

        自此,夫妻撕破臉,她日日獨守空閨,聽著下人們說著他與溫柔小意的吳華倩是如何的恩愛,每天用她的錢變著花樣的討好吳華倩,只為博嬌妻一笑。

        而她卻被軟禁在自己的院子,連劉氏特意託人給她帶的東西也到不了她手上,接著,徐汶謙更以她生病為由,將她強行送到山裡偏遠的莊子度日,軟禁起來。

        她在莊子被惡意剋扣銀錢、食物及炭火,生活過得十分淒慘,而她身邊陪嫁的又都是祖母特意安排的人,根本求助無門。

        她在莊子辛苦的過了兩年多,回想尚未出閣前的種種,她才知道誰是真正對她好的人,誰又是奸佞貪婪、城府深沉的卑劣小人。

        日日月月,她苦苦等待機會逃離莊子,終於等到了,也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氣,拭去臉上的淚,緩緩的躺臥下來,允許自己放心的好好睡上一覺。

*             *             *

        魏韶霆一行人一路北上,傅筠的身體疲憊但心情極好,她看山看水,也看魏韶霆父子間的互動,發覺魏韶霆跟劉氏很像,都是外冷心熱的好人,不管對她這個半路撿來的落難女子,還是對沈靜蓉亦然。

        他的行為舉止看似淡漠疏離,但在她們吃食的照顧與休憩上相當細心。

        魏韶霆話不多,魏子晨卻是個可愛的小話癆,時不時的溜到傅筠的車內,呱啦呱啦的說著話,什麼怕她一人無聊,後來又坦承其實是爹爹太安靜,總是要他背棋譜寫字唸書等等。

        小傢伙很可愛,一來二去的,兩人相處益發融洽,魏子晨也特別黏她,每每拿到點心就往她馬車鑽來,一日一日過去,他留在她馬車的時間相對變長,甚至只要車伕買了點心交給他,小傢伙就咚咚咚的立刻過來找她,給她餵食。

        這一日,一行人停留在一個小鎮,魏韶霆跟辜九去辦事,其他人留在一家茶坊,魏子晨一看到店小二送上來的點心,就為自己跟旁邊的傅筠各夾一塊到盤子,一旁站著的小芍便抗議了,「魏少爺,你這樣厚此薄彼,我家小姐要難過了。」

        「我喜歡傅姊姊嘛,她身上的味道比較好聞。」魏子晨年紀小,不懂人情世故,心裡想什麼就實誠的說出來。

        小芍眉頭一皺,見兩頰削瘦、素淨著一張臉的傅筠,再看看像花兒一樣淡掃娥眉的自家姑娘,鼻子嗅了嗅,「怎麼可能?我家姑娘身上還有花香味兒呢!」

        但魏子晨就是不喜歡那股香味兒,「我就喜歡傅姊姊的,不喜歡妳家姑娘的。」

        小芍不平,還想辯說,沈靜蓉已溫柔一笑的打斷她—— 

        「子晨只是個孩子,何況,人各有喜好,妳較真什麼。」

        聞言,小芍想不依也不行,「可是魏少爺,認真說來,你該叫我家小姐姊姊,而魏姑娘其實是婦人打扮,已是別人的妻子了。」

        「小芍!」沈靜蓉臉色微變。

        小芍也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尷尬的看向傅筠。

        傅筠的頭髮的確挽成婦人髻,對她一人傷痕累累的倒臥官道,魏韶霆在救起她的當日,就對沈靜蓉主僕道了一句—— 

        「她是我表姊的繼女,今日之事切勿對外人道,也勿向她探問什麼,除非她自己願意說。」

        當時魏韶霆的神態冷颼颼的,雖然這一路向北都是這樣一張冰山臉,但語氣中的涼意可是多了好幾倍。

        沈靜蓉卻是擔心的看向魏子晨,就怕他把小芍的話捅到他爹那兒去。

        魏子晨卻以為她在等他回答,「錯了,姊姊說她沒有丈夫,我問過的。」小傢伙一臉的得意。

        傅筠滿臉的不自在,那樣可悲的婚姻,她哪還敢要?所以,她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離,但這麼複雜的事,她如何跟一個六歲多的孩兒解釋?

        沈靜蓉正想跟傅筠說話,魏子晨卻又轉頭對著傅筠興高采烈的說:「我還問過爹爹了,如果我要姊姊當我的娘親,可不可以?爹說—— 喔哦—— 」他突然摀住小嘴,一雙大眼睛就看向正跨進店內的父親跟辜九。

        傅筠也看到兩人,她頓時鬆了口氣,魏子晨提的事兒,她是知道的,當時她在馬車內,正準備下車,魏子晨邊問邊牽著魏韶霆走來,她一聽到就嚇得縮回車內,也聽到魏韶霆低聲斥責兒子,又要兒子先進客棧後,她才假裝沒事的下車。

        沒想到魏韶霆就站在車旁,直言,「子晨童言童語,望傅姑娘別介意。」

        她粉臉漲紅,連連搖頭,自是不會在意的,可沒想到,子晨竟在這會兒當眾說出來。

        小芍性急又八卦,迫切想知魏韶霆是怎麼說的,本想追問,但一見魏韶霆回來了,她也不敢多嘴了。

        魏韶霆與辜九已辦完事,一行人隨即出了茶坊,便要上車。

        魏韶霆見兒子又牽著傅筠的手,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口氣卻微冷,「子晨過來跟爹坐,讓傅姑娘好好休息。」

        「不要,我要跟姊姊坐。」魏子晨緊巴著傅筠的手臂不放。

        「還是,就讓子晨跟我坐?」沈靜蓉溫柔的開口,看著魏韶霆的目光也很溫柔。

        傅筠看著她,她是魏韶霆岳家二房伯母的遠房表親,話不多,人很溫柔,但子晨就是跟她親近不起來,所以,魏韶霆都還沒開口,小傢伙就拚命搖頭,也不管沈靜蓉那張婉約的臉上飛上一抹尷尬的紅,小芍更是急急的想開口,但硬是讓主子給制止了。

        最後,魏韶霆是直接抱起六歲兒子,讓小豆丁眼巴巴的看著傅筠,一副小可憐的模樣與爹爹上了同輛車。

        馬車轆轆而行。

        「子晨,傅姊姊身體還虛,你一直賴著她,她想睡也不好睡,知道嗎?」魏韶霆坐在榻上,看著坐在對面仍扁著小嘴的兒子。

        「姊姊哪裡不好睡?姊姊抱著我睡得可香了,我還沒睡著她就睡了,她還說了有我在,她特別安心,說她不是孤身一人。」小傢伙朝他發出不平之鳴。

        他蹙眉,「她真這麼說?」

        「啊—— 糟了,姊姊說這是我跟她的祕密,不能說給別人聽的,連爹爹也不成。」小正太一臉懊惱,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棒了。

        「沒關係,那這事也是我跟子晨的祕密,她還說了什麼?子晨知道爹不會傷害她的,如果有什麼事,爹還能幫她對不對?」魏韶霆還是一貫的冷面,身為商界有名的霸主,還擁有外界所不知的雲樓—— 蒐羅各路消息的祕密組織,對糊弄自己的親生兒子,一點也不客氣。

        魏子晨側著頭想了想,隨即點點頭,完全沒有多想的將傅筠這些日子的心情感慨及感激劈哩啪啦的全說了。

        其實傅筠是憋了太多的話想說,又想著六歲多的孩童能聽懂多少又記得多少,所以,不管魏子晨是醒著還是睡著,她說著自己的愚蠢、不甘及打算,還有自己有多害怕孤獨,一個人睡得特別不安穩等等。

        那重重疊疊的心情宣洩,魏子晨不懂,但他腦袋好,記得很清楚,他說得歡快,沒注意到父親的眼神愈來愈深幽。

        說到後來,他眼皮重了,魏韶霆才讓他在榻上躺平,卻見昏昏欲睡的小傢伙喃喃自語,「還是睡在姊姊的身邊好—— 」

        魏韶霆以為小傢伙想跟人睡,抿了抿唇,這輛馬車是特別訂製的,車廂特別大,中間設了可以折疊收起的桌子,兩邊雖是坐榻,但極為寬敞,即使是高大的他也能躺平。

        他動手將桌子往下方收,車內瞬間變為一片平坦的床榻,他將已快睡著的小傢伙往自己身邊攬,沒想到—— 

        「姊姊這裡軟軟的,香香的—— 」魏子晨的手在父親堅硬的胸膛摸了摸又用頭蹭了蹭,覺得哪兒都硬邦邦的,隨即嫌棄的轉過身,背對著父親睡了。

        魏韶霆蹙眉,不由得氣笑了。

*             *             *

        從這天開始,魏韶霆再也沒有攔著兒子往傅筠的馬車去,到後來,魏子晨索性就跟著傅筠同輛馬車,不過,午睡後他會回到爹爹的馬車待個一、兩個時辰,美其名是繼續學習,真相是將傅筠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爹爹聽。

        這一日,一行人從下榻客棧用完早膳出來,魏子晨懷裡抱著辜九剛從早巿買給他的一包熱呼呼的糖炒栗子,轉個身又往傅筠的馬車走去,但一上車他就不開心了,因為沈靜蓉主僕也在馬車上。

        「我家姑娘也想跟傅姑娘聊聊天,等到下一站休息時才回我們的馬車去。」小芍笑咪咪的解釋。

        魏子晨繃著一張臉,但小芍也不管,這陣子她跟主子怎麼跟他套近乎,他都不理,偏偏五官又長得那麼像俊美出塵的魏韶霆,少了那份冰冷疏遠不說,什麼情緒都表現在臉上,那軟萌的模樣,讓人不逗逗他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魏少爺,你真的很厚此薄彼。」小芍半開玩笑的又說。

        魏子晨那雙狹長的鳳眼用力的瞪她一下,再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筠,又是一張燦爛的笑臉,「姊姊,這個給妳吃。」他將熱呼呼的糖炒栗子往她遞過去。

        沒想到,突然伸出一雙白皙粉嫩的手攔截了,「我也想吃看看,這真的那麼好吃嗎?」

        他愣了愣,抬頭看著坐在對面的沈靜蓉,就見她低頭,伸手碰碰袋子裡的栗子,又立即抽回手,「好燙啊。」

        「唉呀,姑娘要吃,小芍替妳剝啊。」小芍急著搶過紙袋,又看著氣呼呼看著自己的魏子晨,「這麼大包,不會分個幾顆給我家姑娘都不願意吧?」

        「我是要給姊姊吃的,被妳家小姐搶走了。」他嘟起紅紅的嘴。

        「我—— 我只是好奇,我不吃這東西的,但這陣子常看你們吃……傅姑娘,我真不是想搶的。」沈靜蓉一張臉漲得紅通通的,眼眶也泛紅了。

        「我知道,妳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會搶這個,」傅筠看出她的尷尬與難堪,急忙看向魏子晨,「子晨最乖了,你不是小氣鬼,對吧?」

        「我不是,可我只想分給我喜歡的人吃。」魏子晨不是笨蛋,他跟著爹爹到處做生意,人看得可多了,爹爹也說他古靈精怪呢,他就不喜歡沈靜蓉那笑得假假的樣子。

        聞言,沈靜蓉更是難堪,眼中泛起淚光,也不忘叫臭著臉的小芍將那袋糖炒栗子還給魏子晨。

        「小氣!」小芍很不高興。

        然而魏子晨才不理她,接過紙袋,伸入袋內,抓了幾個就交給傅筠。

        傅筠反而不好意思,又將手上的栗子遞給小芍,「剝給妳家主子吃。」

        小芍笑開的點頭,但沈靜蓉搖頭,「不了,我本來就不吃的。」

        傅筠又看向魏子晨,他撇撇嘴,「不吃剛剛又搶,現在給了又不吃,怎麼這麼麻煩,」看到傅筠眉頭一皺,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抓了一把丟到小芍手上,「吃吧,都要涼了。」

        「對啊,趕緊吃吧。」傅筠朝沈靜蓉笑了笑,但她仍是一臉的不自在。

        馬車內突然安靜下來,除了沈靜蓉外,其他三人都忙著剝栗子,魏子晨邊剝邊吃,但他人小剝得慢,傅筠將手上剝好的先給他,小芍則將剝好的全放在主子面前,但沈靜蓉沒拿,小芍自己忍不住又先吃了幾個。

        傅筠見了,將自己剛剝好的栗子給了沈靜蓉,「妳吃吃看,真的挺好吃。」

        「謝謝傅姑娘。」沈靜蓉羞澀的接過栗子,咬了一口,再看著傅筠,點個頭。

        傅筠自己又剝了一顆吃,才剛嚥下,魏子晨又將手上剝好的給了她,她說了聲謝謝,放入口中。

        一路上,幾人開心吃著,就只有沈靜蓉仍小口小口的咬著傅筠給她的那一顆,顯然很在乎魏子晨剛剛的話。

        此時,魏子晨突然「唔」了一聲,剝了一半的栗子掉落在地上,「好痛啊!」

        「我肚子也好痛……」小芍臉色一變,身子跟著一晃。

       傅筠一愣,正傾身要察看魏子晨的情形,一陣鹹腥的血味突然上湧,她肚子也跟著劇痛起來。

       「小芍,妳怎麼?」沈靜蓉突然驚慌大叫。

        傅筠飛快的看向小芍,卻見她口吐黑血,她臉色一變,急著去看魏子晨。

        沈靜蓉驚慌大叫又敲著車壁,「停車,快停車啊—— 嘔!」她臉色發白的也吐出一口黑血。

        「子晨—— 」傅筠額角冒汗,腹痛難耐,但看到小小的魏子晨突然面朝下的趴臥在坐榻,動也不動時,她顫抖著要將他扶起來,但沈靜蓉再次尖叫,她一抬頭,卻看到小芍瞪大了眼,七孔流血,竟然死了!

        馬車突然緊急煞車,她聽到馬匹嘶鳴聲的同時,整個人也被甩向車廂又趴跌下來,她想起身去看魏子晨,但她發現自己完全沒了力氣,還感覺到有什麼液體以極快的速度從她的眼眶、鼻腔、口腔及雙耳湧出,她的視線變得模糊,全身僵硬發冷,在殷紅的視線中,她看見車簾被粗暴的打飛,魏韶霆那張冰塊臉也在她眼前瞬間崩裂。

       「子晨!」

        她看到他著急的抱起僵硬的魏子晨,清楚的看到他眼眶一紅,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那眸中濃濃的痛楚令她的心更痛,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不!不會的!不要,不可以!子晨還那麼小,一種難言的窒息充斥著她,將她的心狠狠撕扯著,熱淚跟著鮮血滾出眼眶,她完全看不清魏韶霆的臉了。

        魏韶霆的神情已恢復成一貫的冷漠,他的目光迅速掃過車內幾人,再輕輕的將魏子晨放回榻上。

        沈靜蓉求救的微弱聲響起,「救—— 救命……」

        傅筠眨一下眼,模糊的視線清明了些,她看到魏韶霆繃著一張俊顏,將沈靜蓉抱起交給身後的辜九,「她中毒較淺,你帶去看大夫。」

        「小少爺呢?」辜九渾身都在顫抖。

        魏韶霆眼瞳收縮,強忍著心中痛楚,瘖啞著嗓音,「子晨走了,辜十,馬上去查糖炒栗子的攤子。」

        辜九跟站在一旁的辜十強忍著淚水,哽聲道:「是,爺。」

        魏韶霆上了馬車,將攤倒的傅筠扶坐起來,他並非不想救她,而是她面色發黑,七孔不斷冒出黑血,早已氣若游絲。

        他看著她,開口的聲音沙啞艱澀卻很堅定,「我不會讓妳白死,一定會替妳報仇,還有子晨,如果妳在九泉遇見到他,麻煩妳多照顧他。」

        傅筠視線模糊的看著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他,看著他黯黑瞳眸中的沉痛,她喉嚨難耐的上下滾動幾回,卻無法發出聲音,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切不是很美好嗎?她逃離了惡夢,期待著新人生,怎麼會在吃了魏子晨給的糖炒栗子後中毒?

        她不甘願,不甘願啊!瞬間,黑暗降臨,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             *             *

        「好像要醒了?醒了,大姑娘醒了!」

        傅筠蹙眉眨著眼,突然聽到一陣驚喜的叫嚷聲,她茫然睜眼,視線模糊,但上方的花紋格子讓她意識到她已不在馬車裡,所以……她沒死?

        她再眨了眨眼,側轉過頭,竟見到兩名貼身丫鬟玉杉、玉葉站在床側一臉欣喜,她們怎麼會用這種神情看著自己?不對,她們好似年輕了些?

        她困惑的目光越過兩人,就見靠窗的圓几旁一個紫金銅爐裡燃著銀霜炭,目光再巡過楠木梳妝檯、衣櫃、珠簾等等,這屋裡的擺設怎麼如此熟悉?像是她未出閣前的閨房!

        驀地,一陣腳步聲傳來,她看向門口,就見三張熟悉的面容,帶頭走進來的竟是她的祖母!

        傅筠難以置信的瞪視著祖母,不,不僅是她,連跟在她身後的大姑姑及嬸嬸都比自己印象中還要年輕個幾歲。

        傅老太太在床緣坐下,微涼的手握著傅筠溫暖的小手,眼泛淚光,「祖母的心頭肉、掌中寶啊,妳總算是醒來了。」

        傅筠怔怔的看著這張不時在夢中惡毒大笑的老太太,雖然老人家的手微涼,但確實是有溫度的,這到底怎麼回事?她不是中毒了?難道是魏韶霆救了自己,還把自己帶回傅府?

        「筠筠怎麼失神失神的,不會是病糊塗了吧?瞧著都瘦了,嬸嬸看得心都疼了,這臉兒只剩巴掌大了。」徐虹一臉心疼,說的話卻讓傅筠起了雞皮疙瘩。

        「就是說啊,筠筠可是我們府裡最標緻的姑娘,就算病了,看來更是楚楚動人,只是柔弱得讓人心頭不捨,啊,怎麼臉色愈來愈白、冷汗直冒了?快,快叫大夫過來。」大姑太太傅玟儀說著溫柔又關切的話,一靠近床榻,卻看到傅筠滿頭大汗,連忙回頭叫人。

        一名嬤嬤立即跑出屋子,接著又是一陣忙亂,迎進一名大夫進屋後,又是把脈又是開藥方,傅筠在困惑呆愣中,一匙一匙的喝下那溫熱苦澀的藥湯時,意識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望著這一張張貌似關心疼惜的臉孔,她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這些人虛與委蛇的奪去她的一切,沒想到,老天爺竟然讓她回來了?

        這不是夢……不是夢吧!

        「筠筠,再過幾天,妳爹跟妳那後娘就要帶他們最寶貝的女兒傅榛回京述職了,妳得快快好起來啊!可憐妳這沒娘的孩子,妳爹跟劉氏的心全在傅榛身上,這些年來對妳不聞不問的,祖母一想到都替妳傷心。」

        「對啊,妳得好好養養,劉氏有了親生女兒,筠筠日後的生活—— 唉—— 」

        傅老太太、徐虹、傅玟儀又是長吁短嘆,又是以同情不捨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她就是個被人遺棄的小可憐。

        這一幕,前世也是有的,當時傅筠也是傷心,但有更多是對父親、劉氏及未曾謀面的妹妹的怨恨,一想到這裡,傅筠的眼眶噙滿淚水,哽聲的看著緊握著自己手的傅老太太,「祖母……」

        「我可憐的筠筠啊,放心,祖母一定幫妳啊!」她拍拍她的手。

        「大姑姑也一定會幫妳的,絕不讓妳受委屈。」傅玟儀也說。

        「對啊,嬸嬸也是站在妳這邊的,但妳自己要小心,別讓劉氏給騙了,一定要對她有所防備,這些年,她可沒問過妳過得好不好,若是現在會對妳好,那肯定有陰謀,妳一定不能傻傻中計了。」徐虹更是叮嚀不斷。

        傅筠乖巧的點頭,但心裡卻在冷笑,上一世,她也以為劉氏不曾過問自己的生活,但劉氏其實每一季都親手做了衣裙、備了補身藥材讓人送來傅府,只是,一如她嫁給徐汶謙的那些日子,東西全都不曾送到她手中,反而落在吳華倩身上,她會知道,也是徐汶謙在跟她撕破臉時說的—— 

        「傅筠,妳空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卻看不出誰才是真正對妳好的人,妳就是可憐又可笑的笨蛋!」

        她暗暗吸口氣,不再去想那人渣,只是,不知劉氏親手縫製的衣裙落到了誰身上?

        她的目光下意識落在身形與她極為相似的徐虹身上,相貌清秀的她穿著一襲粉紅緞子的刺繡衣裙,記得她第一次穿它亮相時,府裡每個人都讚不絕口,即使她已二十五歲,穿粉紅色顯得不太合宜,但她保養得宜,穿來倒也不突兀。

        她也記得在劉氏回京後,這套衣服—— 不,甚至先前很多看來都是十幾歲姑娘家穿的衣服,徐虹就不再穿了,看來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衣裳都到了她手裡。

        徐虹看著傅筠突然直直瞅著自己的衣裙看,不由得心虛起來。

        她這套衣裙,甚至這幾年,每季劉氏派人送來給傅筠的衣服都讓掌中饋的自己給貪了,她實在捨不得給傅筠,這些衣裳不管材質及繡功都極好,她看著就喜歡,而婆婆也不想讓劉氏跟傅筠有任何母女情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大姑太太眼紅,也想分一杯羹,奈何那顏色款式都太過青春粉嫩,真的不適合已經年過三十的她,才不得不作罷。

        說來,老天爺對傅筠真的特別厚愛,那精緻的五官就像老天細細雕刻出來的,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眸澄淨如水,眉兒彎彎,嫣然一笑,那眼中便像綴滿星斗,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她雖骨架纖細,竟發育極好,那包裹在衣裙裡的胸脯鼓鼓囊囊的,偏偏又有個水蛇腰,活脫脫就是生來魅惑男人的小妖精。

        還好婆婆有先見之明,從小就給她灌輸要成為千金小姐的觀念,即使相貌身材出挑,但她那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悶葫蘆個性在貴女圈裡並不討喜,連帶地,一些世家公子們也對她不感興趣,也因如此,傅筠已十四了仍無人上門說親,這也正是婆婆最開心的一件事,傅筠的婚事終會拿捏在她手上,連帶地,傅筠生母的豐厚嫁妝也捏在她手上。

        想到這裡,徐虹心情又飛揚了,她嫁過來才知道傅家是虛有其表的空架子,不得不悄悄挪用傅筠生母的嫁妝,一旦能大方動用時,傅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此時,傅老太太等人還在叨絮說著劉氏的種種不好,對傅筠的種種不捨。

        傅筠看著這一張張「情真意切」的臉孔,沒有絲毫感動,只覺得累,她想好好休息,待睡一覺醒來,這會不會只是一場美夢?

        傅老太太等人看著她又睡過去後眼角仍帶淚痕的臉龐,彼此互看一眼,算計的眼中皆是滿滿笑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2 08:36 AM 編輯

【第二章】 貼心小棉襖

        傅筠醒來又睡去,一連十天後,她才真正相信眼前不是一場夢,這一年,她十四歲,初雪來得特別早,在深秋時分,天氣冰寒刺骨之際,她重生了!

        此刻,她靜靜的坐在暖烘烘的屋裡,透過雕花圓窗,看著窗外落雪不斷的雅致院落,在她身後站著兩個一等大丫鬟玉杉、玉葉,這兩人全是祖母安排在她身邊的耳目,後來也陪著她出嫁,在她遭難時被送到莊子時,兩人本以為能被留下,卻讓徐汶謙毫不猶豫的丟到莊子,因此對她心懷憤恨,死命的刁難折騰她。

        「出去。」她說。

        玉杉、玉葉互看一眼,一向就會討主子歡心的玉杉忙上前,「大姑娘—— 」

        傅筠轉過頭來,冷眼看著玉杉,視線再落到也想開口的玉葉臉上。

        玉杉清秀,玉葉豔麗,傅老太太將她們擺在她身邊,跟著她出席宴會,明面上是讓外人一眼就注意到她這擁有傾城之貌的主子,然而,直到傅老太太奪走她生母的豐厚嫁妝後,她才知曉傅老太太的用意,兩個丫鬟笑靨如花,待人親切,相較之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樣,認為其他閨秀不重禮教、粗俗不值得深交,難怪到死她連一個親近的閨中密友也沒有。

        兩個丫鬟不知姑娘在想什麼,只覺得她眼神有點嚇人,冷颼颼的,玉杉勉強擠出笑容,正要說什麼,卻被傅筠漠然的打斷。

         「我想獨處,出去!」

        兩人互看一眼,再看她已回過頭,手支著頭,懶懶的靠著椅背望向窗外,兩人眸中再度閃過一道錯愕,但不敢說什麼,行個禮,退出屋外。

        這幾天,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過來時主子還有點力氣說話,其他時間都非常安靜,雖然早在幾年前主子便立志成為京城第一的千金小姐,也盡力學習琴棋書畫,原本就不是活潑的性子,但她們隨侍照顧,仍發現她變得不一樣,眼神不一樣,舉止也不同了,過去,就算在屋裡,她也是坐得端正,可這幾日她竟會慵懶躺臥,但好像因此而多了抹誘人風情,不再讓人覺得死板。

         外頭棉花似的雪花停了,但天氣寒冷,傅筠看著幾個丫鬟哈著霧氣,彎腰掃著院裡的白雪及落了一地的殷紅楓葉。

        傅筠住的是傅府主院左後側的院子,亭臺樓閣相當精緻。

        她優雅起身,輕輕的推開窗,徹骨的冰涼迎面襲來,空氣中似乎帶著淡淡的冷清梅香,這一年,季節不分,天象亂了,連梅花也錯亂,在深秋時分綻放,她下意識的轉向右方,就見亭臺後方幾株梅花在白雪中露出一點點的紅。

        那幾株梅花,在前世時父親得知劉氏喜歡,折了兩枝含苞待放的送給劉氏,而她在祖母等人有心挑撥下,命下人將那幾株梅樹給鏟了扔掉,不讓父親再有機會去討好劉氏,此事也成了父女間的心結,父親對自己更為不喜。

        她苦笑一聲,她識人不清,作死的事也做了不少,呵!她怎麼會那麼愚蠢?

        這次父親回到京中,將在戶部任職,認真說來並不算升官。

        事實上傅府也曾是京城中頗有名氣的書香世家,前兩代還有一個任國子監祭酒的先祖,學識淵博,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漸趨沒落,直到祖父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

        祖父早逝,儘管納有妻妾,可正室也就是如今的傅老太太只生了兩女,孫姨娘生有一子,也就是她父親,因孫姨娘早逝,父親這名庶長子便被寄在嫡母名下,而魏姨娘則育有兩子,也就是如今的二房及三房。

        傅筠重活一世,如今再回頭看,才明白祖母表面上對父親慈愛,其實是偏心於她自己所出的兩個女兒,而父親作為這沒落書香世家中唯一一個走上仕途還能當官的子孫,反而過得辛苦。

        所謂的嫡姊嫡妹及兩個庶弟都沒出息,只懂得享樂,需要錢就從家裡拿,也難怪祖母明明以書香世家的背景為傲,卻不得不點頭讓父親娶了商家女的母親,說白了就是看上母親背後附帶的豐厚陪嫁。

        也幸好母親是個賢淑聰穎的女子,婚後將陪嫁捏在手上,祖母因為眼饞覬覦,不得不維持友好的婆媳關係,母親與父親才能過上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可惜紅顏薄命,在生她時虧了身子,不久離世。

        父親為母親守了三年才再娶,她懵懂的與繼母相處幾年才被祖母接回京城。

        祖母、姑姑、嬸嬸紛紛向她洗腦,只有成為大家閨秀才能為父親及繼母所喜,才能贏得外人敬重,於是,她戰戰兢兢的學了一大堆禮教規矩,逼自己在琴棋書畫上有所成就,拚命壓抑率性的真性情,成了外人眼中空有美貌才氣卻過於死板的木頭美人,最後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

        傅筠閉上眼睛,強忍住眼底要滴落的淚水,再慢慢的睜開眼睛。

        這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絕不會再那樣憋屈的活著了,她想回報對她好的人,像是父親、劉氏、魏韶霆父子,她更要為自己而活。

        沒錯!她要痛痛快快的活一次,率性灑脫,誰也別想再利用她、拿捏她。

        傅筠出神的站在半開的窗戶內,幾名丫鬟打掃過後,一抬頭看見她,急忙向她行個禮,見她似乎沒反應,幾人也只能告退離開。

        府裡下人私下傳言,大姑娘前陣子生了風寒臥床多日,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也變得不愛說話,然而氣質卻變得更為端莊寧靜,一雙充滿靈氣的明眸沉靜得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

        府中人私下的議論,自詡為傅筠心腹的玉杉跟玉葉早就說給她聽了,但傅筠只是淡淡一笑,並未放在心上。

        隨著大房傅書宇一家三口抵京的日子愈來愈近,傅府還是裡裡外外的整頓了一遍,看出些喜氣來。

        同時,到傅筠所住的棲蘭院走動的人也多了,兩個出嫁的姑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叔嬸、二房在外讀書為了見傅書宇而回京的大堂哥與三堂哥,還有三房的紈褲二堂哥以及一些傅筠也不熟的表姊妹們都來了,當然還有傅老太太。

        眾人在噓寒問暖外,幾個長輩還是不忘說些明裡關心暗中挑撥的話,傅筠左耳進、右耳出,不忘低頭落個兩滴淚,總不好讓他們演獨腳戲啊。

*             *             *

        午後,陽光露臉,兩輛馬車在京城大街上行駛著,其中一輛車內,傅書宇凝睇著妻子劉氏,她正輕輕拍撫著因馬車顛簸醒來又要闔眼睡去的女兒。

        劉氏的相貌只是清秀,但她性冷心熱,因守孝錯過適婚期,硬生生拖成大齡女才嫁給他當續弦,還算是低嫁,她的娘家榮華侯府在應城可是大戶人家。

        只是,一想著她即將面對的婆家人,他心裡卻頗為沉重。

        他前妻梁氏是商家女,家人心裡看輕,只是表面上看在梁氏豐厚的嫁妝及家底給了好臉色,劉氏是在他出仕後才娶的,可他真心相待,她亦真心回報,對傅筠也很上心,他是滿意這個妻子的。

        然而,母親特意挑中劉氏為媳,仍以利為考量,一來媳婦出身好,也能扭轉傅府曾經有個商家女為媳婦的臉面,二來,母親也妄想仗著親家的勢,能在仕途上幫他一幫,而這一點也的確成真,只是職務是不是合乎母親等人的期待便難說了。

        他又想到多年未見的傅筠,她被母親以教養為由接回京中,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不知變得怎樣,與劉氏能否交心?

        劉氏輕輕拍撫著女兒,見她終於睡沉後,這才抬頭看著沉浸在思緒中的丈夫。

        傅書宇的相貌跟其他傅家人都不像,輪廓俊雅,貌若潘安,他的五官應該是隨了生母,當年曾跟在身邊的傅筠相貌也是隨了生母,並不像他,但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也不知有多出色?她的手仍輕拍著女兒,低聲問:「相公在想什麼?」

        傅書宇溫柔的看著她,「筠筠不知現在是啥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我們合得來,尤其是妳,我就擔心這麼多年她生活在母親身邊,不知會不會讓母親—— 」

        他突地住了口,孝道最大,他著實不該批評自己的母親,但劉氏這幾年多次送東西衣物給女兒,女兒卻不曾捎來隻字片語道謝,他又深知母親貪婪自私的個性,無法不往壞處想。

        劉氏淡淡一笑,她出身百年世家,自小就重規矩,言行遵循禮教,因而性子較嚴厲,慶幸的是丈夫知書達禮,能接受自己不夠婉約,兩人感情還是不錯的。

        從點頭下嫁,她就知道後母不好當,她只求無愧於心,慶幸傅筠年紀小,兩人相處也好,只是闊別多年,是否人事已非?看出丈夫的憂心忡忡,她不好顯露太多思緒,仍微微笑著,「別擔心,再怎麼說筠筠也跟我們住了幾年,她是個漂亮貼心的小棉襖,她是你女兒,就是我女兒,不管她變得如何,我都會疼愛她的。」

        馬車轆轆前行,不一會兒就抵達傅府大門,傅書宇先行下車,劉氏看著仍躺臥熟睡的女兒,心裡竟越發忐忑起來。

        她抱起女兒,一踏出車外,與她情同母女的奶娘應嬤嬤已接手抱過女兒,另一車的兩名小廝、丫鬟全在一旁等著,這些都是他們帶回來伺候慣的人。

        傅府大門前,老管事帶著幾個下人分列兩旁迎接,熱情的招呼後就將傅書宇一家三口帶往惜春堂去。

*             *             *

        傅府佔地極廣,院落廂房都不少,也因而更難維持表面榮華,所以,除了有主子入住的幾處院落,其他地方是看得出傅府的落沒。

        然而傅老太太住的惜春堂就是傅府的門面,從入府到惜春堂的一路上,亭臺樓閣、假山拱橋,在尚未飄落的層層楓紅下更見細緻富麗。

        堂屋裡,傅老太太坐在上首正中的羅漢床上,常年的養尊處優帶出些雍容華貴,頭上一支祖母綠髮釵,兩邊金絲嵌珠壓髮,一襲綾羅綢緞更見貴氣。

        她最疼愛的長孫女傅筠坐在她身邊,每每看向她時,面上盡是和藹慈祥的笑意。

        傅老太太另一邊坐著的是出嫁的大姑太太傅玟儀,她的臉稍微圓潤,穿戴得珠光寶氣,但就傅筠後來所知,她這身裝扮也是個空架子,總不時回來娘家挖銀子,前世傅筠最是傾慕她,也最聽她的話,沒想到她才是藏得最深的笑面虎。

        下首坐著的分別是二姑太太與二太太徐虹、三太太游氏。

        徐虹一襲大紅繡百合花雲緞長裙,笑得合宜。

        游氏削瘦高䠷,一襲月白裙裝,襯得那張中等之姿更顯遜色,她在府裡一向就是個沒有聲音的人,丈夫兒子都行事荒唐,傅老太太又不看重,看來就有些畏縮。

        二姑太太傅玟萱的貌相長得好,嫁得也最遠最好,這次回京只是短暫逗留就要回江南,室內,還有二房傅書銘及三房傅書志這對不思上進的庶兄弟,另有幾名小輩。

        當傅書宇帶著一家三口踏進屋內時,淡淡看著這一室的人,先行向傅老太太行禮問安。

        「回來就好,書宇啊,趕緊過來給母親看看。」傅老太太的聲音還帶了點哽咽。

        傅筠看著她泛淚的眼眸慈愛的神態,不僅頭皮發麻,更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傅老太太的陰鷙刻薄已刻在骨血裡,演技卻如此純熟。

        傅筠的目光落在俊逸的父親身上,他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優雅斯文,當劉氏牽著睡醒沒多久的傅榛跪在蒲團上行禮時,傅筠早一步從上首位置退到一旁,再冷眼看著傅老太太慈愛的要母女倆快快起身,笑咪咪的將傅榛拉到懷裡好好的讚美一番。

        當父親與庶弟嫡姊妹等人一一寒暄時,她的目光落在劉氏身上,劉氏亦是一如記憶中那般眉梢眼角帶有一縷嚴肅,秀氣的臉上神情淡然。

        重生一回,她更清楚的察覺到這屋裡不少人看似在跟父親說話,實則目光不時的落在自己身上,也因此儘管她心裡波濤洶湧,仍努力的不讓眼泛淚光。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她落魄無依被軟禁在徐府時,只有看似冷情的劉氏不時派人帶去衣物銀票給她,但全進了徐汶謙那衣冠禽獸的手上不說,那些一針一線為她縫製的衣裙也被他借花獻佛的送去討心上人的歡心。

        前世,也在這一天,她在祖母姑嬸的挑唆下百般給劉氏使絆子,還橫眉豎目的恐嚇了她年僅五歲的妹妹。

        此後,傅榛看到她就怕,遠遠看見她便寧願繞路走,再不就當沒看見她,而劉氏卻仍不屈不撓的試著與自己親近,可她故意拿話羞辱傅榛,冷嘲熱諷她不敬長姊,又批評劉氏教養及規矩都差,不及大家閨秀,才會成了大齡剩女,幾回過後,劉氏心冷,兩方離心不在話下。

        這一世她當然不會這麼做,但眼下還不能讓祖母及姑嬸們看出她另有心思,那就作戲吧,她們不是最會作戲?她寬袖裡的手不自覺的握拳,指甲陷入柔嫩掌心的痛方能讓她維持表面的虛偽笑意。

        她端莊恬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大家你來我往的說著關切之語,劉氏還一一送了禮物,直到來到她面前,眾人齊齊將目光落到她身上。

        劉氏帶著微笑,輕輕推了身前的女兒一下,就見小不點兒傅榛挪著步子來到傅筠面前,手上還有一只長木盒,奶聲奶氣的說:「姊姊好。」

         「妹妹好。」她淡淡的點頭。

        「這是母親特別為姊姊選的,姊姊看看喜不喜歡?榛榛也有幫忙選,是榛榛也喜歡的。」傅榛眉眼較像劉氏,口鼻肖父,是個清秀小佳人,但傅筠知道她人小鬼大,古靈精怪,很是聰明。

        她看著打開的木盒內躺著一支雕工精緻的髮釵,她記得她很喜歡,卻故意將它扔到地上,說了些嫌棄的難聽話,父親動怒斥責,她就裝委屈落淚,當劉氏溫柔開口緩頰時,她又要她別假惺惺—— 

        眼前,看著老太太及姑嬸等人的眼睛異常發亮,就等著她演齣好戲給她們看吧?

        「長者賜,不可辭,謝謝母親。」她淡淡的朝劉氏行個禮,再回頭看了玉杉一眼。

        玉杉遲疑一下,雖然上前接了木盒,卻困惑的看向傅老太太。

        也是,她身邊的兩個丫鬟忠心給的可不是自己,看來她得找個機會好生處理。

        祖母及姑嬏的手段都高,殺人不用刀,因為她就是那把利刃,但她這會兒的表現肯定讓她們失望了。

        沒戲可看,傅老太太有點不滿,但還是讓一家三口先回院子休息,晚上有接風宴。

        傅書宇看向傅筠,從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美眸看到與前妻一樣的眼睛,她變得更漂亮了,身為父親,他希望能再跟她多聊一些,但傅筠表現得淡漠疏離,讓他有些失落。

        待一家三口退出後,爺兒們也跟著離開,傅老太太嘆了一聲,握著傅筠的手拍了拍,「怎麼這麼沒脾氣呢?妳這麼心軟,劉氏會以為妳好拿捏,日後就會對妳不好,畢竟她有個親生女兒,何必分心照顧妳,累了自己。」

        徐虹、傅玟儀等人也紛紛出言附和,尤其對她沒有給劉氏任何臉色都感到不解,畢竟她們對她洗腦了數個月。

        「我知道您們疼我,但一開始就與繼母交惡,父親對我肯定不喜,對妹妹就更疼寵了,是不?」傅筠低頭,再緩緩抬頭,可憐兮兮的看著這幾張詫異的面容,「萬一我跟妹妹不睦的事傳出去,妹妹年紀小,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姊姊卻容不下她,不是會影響我的閨譽?」

        見傅老太太等人怔愣住,她不由得在心裡冷笑。

        前世,她在府裡對劉氏跟妹妹有多麼耀武揚威,外人看她就有多麼刁蠻跋扈,而這都拜傅老太太等人之賜,她們在一些交際場合不忘提及這些不可外揚的家醜,也難怪,只要有一點點眼力的名媛閨女都不肯跟她深交。

        可笑的是,她還在傅老太太的洗腦下矛盾的演出雙面人戲碼,一面使勁為難劉氏及父親,一面又努力的維持千金小姐的模樣,卻不知外人只當她是愚蠢的笑話,她針對劉氏的種種沒教養又不孝的名聲遠傳,在婚事上更沒有名門世家願意上門議親,最後落得被最親近的人算計的地步。

        其實看不上傅家的京城貴胄何其多?他們這是關起門來過日子,自以為傅家還留有前幾代的底蘊,殊不知一些重要的賞花宴茶宴等等,早已無傅府人走動的身影。

        「筠筠有些累,想在家宴前休息一下。」她低著頭。

        「去吧,看妳父親一家三口和樂,不知多心酸……唉,可憐的孩子。」傅老太太心疼的讓她離開。

        傅筠行禮告退,玉杉、玉葉也跟著退下。

        屋堂內,除了游氏外,兩個姑太太跟徐虹就嘰哩呱啦說起來,大家都等著傅筠鬧騰呢,好讓傅書宇及劉氏能與傅筠有衝突,沒想到竟沒一絲火花,真沒勁兒。

        傅老太太聽了一頓,才開口,「罷了,終究還是個十四歲的姑娘,那麼久沒見到父親及繼母,又多了一個妹妹,心緒一團亂,表現不如預期也是可以理解的,來日方長,還怕沒機會嗎?」

        幾人同時點頭。

        傅玟儀突然想到,「對了,我剛聽說筠筠再三日要上靈雲寺上香?」

        「是啊,說是大病時惡夢不斷,想去上香安安神,怎麼了?」傅老太太說。

        「不就是想到筠筠的婚事,」傅玟儀若有所思的看向徐虹,「二弟妹不是有了好人選,怎麼不趁機做點安排?」

        「筠筠上香的事來得突然,我婆家侄子南下訪友未回,來不及安排。」徐虹聽懂她的弦外之音,她可清楚目前家裡的人都急著將傅筠嫁了。

        幾人再聊了幾句,傅老太太便乏了,要她們都各自回院休息。

        傍晚時分便有接風家宴,一屋子人男女不同席,女人們在後堂,男人們在前廳,傅書宇離家多年,不思長進的庶弟們與他無話可說,而他身為唯一有出息的傅家兄長,眾人多是追捧阿諛,傅書宇只能點頭敷衍,一頓飯吃得很是尷尬。

        女子這邊,傅老太太見人也不多,就圍坐一桌,抱著食不言的規矩,眾人安安靜靜的用完便各自回院。

        離席後,劉氏牽著女兒看了傅筠一眼,見她沒瞧她們,跟著提燈籠的丫鬟一路前行,她遲疑一會兒,也只能帶著睏到呵欠連連的女兒離開。

*             *             *

        在庭院深深的棲蘭院,傅筠抱著被子趴臥在床上,側著臉凝睇著窗外的月光,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她抬頭看到玉杉走進來。

        玉衫不確定主子睡著沒,躡手躡腳的走路,這一與她對上眼,連忙欠身行禮,「大姑娘,大老爺過來了,問姑娘睡了沒,想跟姑娘說說話。」

        傅筠點點頭,起身披上外衣,到了外室花廳。

        傅書宇看著粉妝玉琢的女兒,長髮垂於身後,僅以緞帶紮著,整個人靈動生輝,傾國傾城,這是當年還在他身邊仰著頭嬌嬌喊著「爹爹、爹爹」的丫頭?

        傅筠走到父親身前,見他眼中難掩的欣慰及心疼那麼明顯,她心緒翻湧,只能暗暗深吸口氣,行了個標準的禮,「父親。」

        「妳長大了,妳娘在天上看到,一定很開心。」他聲音有點哽咽。

        傅筠看著他,「爹爹看起來也很好。」

        兩人相對無言,傅書宇畢竟是男子,他不知該怎麼跟如花似玉的女兒說起內心的種種不捨與感觸,還有續弦妻及小女兒。

        玉杉跟玉葉就站在一旁,傅筠很清楚今夜的事,明天傅老太太那裡便會知曉,她微微一笑,「父親風塵僕僕歸來,先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不是要到戶部報到?」

        「是,但是……筠筠,妳可還記得妳母親?她跟妳在一起生活過—— 」

        「母親很好,妹妹也很好,父親,女兒已是個大姑娘了,什麼事都懂的。」她笑吟吟的看著父親,她看得出父親的手足無措,還有很多想說卻不知如何說出口的話。

        玉杉、玉葉蹙眉看著主子,再互看一眼,她們從未在她臉上看過如此靈動又燦爛的笑臉。

        傅書宇卻是明白了什麼,點點頭,轉身離開。

       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傅筠的心情特別的好,雖然身邊還是有嘴甜心苦、只想敲骨吸髓的人,但一切憾事都還沒發生,命運仍掌控在她手裡,這一晚,她是一覺到天亮。

*             *             *

        劉氏身為長媳,一早就到惜春堂請安,也為小女兒因認床直到天明才睡而沒有同行做解釋。

        傅老太太慈祥一笑,「還是個五歲孩子,正在長身子,讓她好好睡。」

        由於她已跟家裡女眷通了氣,因此,一早傅筠、徐虹、游氏連同昨晚夜宿娘家的傅玟儀姊妹也過來請安,至於傅書銘、傅書志兩個庶子沒什麼正經事,自然也不會過來礙眼,以往在傅家,除非有什麼特別事,爺兒們是不必一早過來請安的,吃完早膳該幹麼就幹麼去。

        傅書宇也是一早用完膳便到書房,準備稍後就前往戶部報到。

        「家中人多,也該立立規矩了。」

        傅老太太一說完,看了坐在一旁的傅筠一眼,她明白的起身,倒了杯溫茶,恭敬的端給劉氏,「母親請喝茶。」

        劉氏一愣,連忙稱謝,但並未接過,「筠筠這幾年代替我跟妳爹在母親身前盡孝道,承歡膝下,母親對妳疼愛有加,是妳的福氣,這杯茶,妳該先端給母親才是。」

        傅筠在心中一嘆,繼母實在太過實誠了,想是這麼想,她還是將茶送到傅老太太面前。

        傅老太太臉色立即一變,「不就是一杯茶嗎,妳的話繞這麼大一圈,是在指責我這老太婆這些年來沒教筠筠規矩?」

        劉氏一愣,隨即低頭,「媳婦不敢,還請母親快快消消氣。」

        「怎麼消氣啊?筠筠可是母親的心肝寶,就是我,重話也不敢說一句的,可是大弟妹竟在母親面教訓她。」坐在另一邊的傅玟儀撇了撇嘴,唯恐天下不亂的說著。

        「大姊,我絕沒有教訓筠筠的意思。」劉氏忍著心中的怒火道。

        「嫂子,妳膽兒也太肥了,是以為母親沒脾氣,還是想以此試探日後在這個家有沒有當主母的底氣?若是我們沒說上半句,是否妳就能壓著筠筠,要她在妳面前伏低做小?」徐虹從椅上起身,認真的問著。

        劉氏簡直要氣笑了,看著這故意找事的妯娌,「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徐虹很清楚她愈是撒潑,傅老太太對她是愈喜歡,「不知道?告訴嫂子,筠筠可是母親最疼寵的孫女,不是妳可以拿捏的。」

        傅玟萱也跟著出聲,「是啊,嫂嫂,妳說什麼我們大家可都聽見的,我明兒就要回江南了,可是看到母親這麼生氣,怎麼辦啊?」

        劉氏看眾人咄咄逼人,明白這是要給她下馬威,無奈又氣憤之餘只能雙膝跪下,「母親請息怒。」

        傅筠手上的茶杯讓一旁的老嬤嬤接過,這一幕前世也發生過,她也是跟著給劉氏難堪,最後是父親出門前過來請安時見妻子在眾人面前罰跪,得知前因後果,為妻子仗義執言,與傅老太太等人不歡而散。

        她看著傅老太太等人都目光含笑的看著她,是期待她點燃更大的戰火?

        她走到傅老太太的身邊坐下,輕輕拍撫她的胸,「祖母別氣了,知道您疼愛筠筠,但母親初來乍到,您就這麼護著孫女,不知道的說祖母給新媳婦兒下馬威,刻意刁難,這不賢之名一傳出,筠筠不就成了罪魁禍首?屆時,筠筠的閨譽恐怕也要落個品德有損的惡名。」

        傅老太太確有此意,但沒想到傅筠竟會想到這一點,她瞬間怔住,又見傅筠嘴角微勾,話卻是對著劉氏說的,「母親快快起來吧,祖母可不是一個苛刻的長輩,她只是太疼惜筠筠了。」

        傅老太太瞪著她,若不叫起,豈不是全了她苛刻之名?她心火直冒,但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讓老嬤嬤去將人扶起來。

        徐虹、傅玟儀姊妹等也不由氣結,過去言聽計從的傅筠怎麼突然開竅了?她們就是不想她有好聲名,她的婚事才好掌握啊。

        此時,傅書宇進了堂屋,錯過自家媳婦下跪的事,更讓幾人暗自扼腕。

        傅書宇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在向傅老太太請安完,藉故要吩咐妻子一些事,夫妻倆一起離去。

        傅老太太忍著一肚子火,順勢讓大家都散了,獨留下傅筠,眼神帶著探究,「妳喜歡劉氏?」

        「筠筠不知喜不喜歡,畢竟跟她半點不熟。」她答得直接。

        這個回答,傅老太太也不知自己滿意還是不滿意,只覺得孫女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她蹙眉不語。

        劉氏陪著丈夫走到大門,面對他的詢問,直到他上馬車前,才輕聲說句,「筠筠沒變。」

        傅書宇不解的看著妻子臉上的淡淡笑意,意思是她還是當年那個貼心的小棉襖?

*             *             *

        午後,天空微陰,主院右側的池塘都結了層薄冰,傅筠穿著披風,手持暖爐在院裡散步著,玉杉、玉葉有些無奈的跟在她身後,這幾日,即使下雪,她也堅持出來散步消食,說是為了上靈雲寺上香一事練練腳力。

        傅筠特別選了靈雲寺,也是因為馬車只能到達半山腰,接著得步上百階才能抵達寺廟,傅老太太等人大多養尊處優,自是不願辛苦走這一遭。

        劉氏本想陪同,她也婉拒了,她很清楚父親希望劉氏跟傅榛能與自己親近些,但暫時還不是時候,在她還沒辦法徹底解決或是可以躲過身邊的眼線之前,她不能輕舉妄動,以免多生事端。

        晚膳,她一如以往的陪著傅老太太用完晚膳,再聽著傅老太太叮嚀明日上寺廟等事宜,便回房梳洗睡了。

        翌日,天甫一亮,她獨自用完早膳就帶著兩個丫鬟乘馬車出城。

        馬車轆轆的往近郊而行,兩旁山林有著秋冬灰黃景致的蒼涼,一路蜿蜒而上,偶見梅花傲然綻放,傅筠坐在溫暖的車內,目光捨不得眨,即使景色蒼涼,但一剪寒梅點綴便見盎然生機。

        馬車再行進半個時辰即停了下來,平坦的坡地上僅停了兩輛馬車。

        傅筠踩了矮凳下車,仰頭看著上方長長石階上有一對主僕埋頭走著,她也開始拾級而上,玉杉、玉葉隨即跟上。

        走了半晌,傅筠即慶幸自己練了幾日腳力,先前那一對主僕已遠遠落後,她微微喘著氣兒,不疾不徐的爬上百階,抵達古色古香的靈雲寺。

        寂靜偌大的佛殿裡,香霧繚繞,竟不見香客,傅筠望著上方嚴肅莊嚴的佛陀神像,她虔誠的下跪膜拜,心裡有太多太多的感激。

        她誠心祝禱許久,方才起身,看著隨侍的玉杉、玉葉,「妳們留在這裡,我想一人走走。」

        兩個丫鬟互看一眼,也只能低頭應聲,最近的主子讓她們有些不知所措,不僅喜怒不形於色,偶而還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傅筠漫步在後山路徑,不遠處響起僧侶的誦經聲,天空透出陽光,她抬頭望著透過樹枝灑下的斑駁光影。

        重生以來,她心裡有太多的疑問,尤其是她的死,是有人蓄意為之還是意外?是針對魏子晨還是其他人?

        但想得再多也找不著答案,所以她想通了,老天爺既然給了她新生,有些人與事說不定也有新的安排,她不想庸人自擾。

        活著是如此的美好,她呼吸一口沁涼空氣,微微一笑,一步步的往後山梅林而去。

        就在紅梅、白梅交錯的林木間,一個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穿林而來,在乍見那張熟悉面容時,她眼瞳驟然收縮的停下腳步。

        魏韶霆?

        她直勾勾的看著他,他身上一襲月白杭綢衣袍,外罩黑色大氅,更襯其清雅不凡,然而,即使有段距離,再加上花影綽約,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她能想像他那雙冷峻的黑眸一定一如記憶中那般,沉潛得不見任何波動。

        隨著他愈走愈近,她看到那雙一貫漠然的黑眸,鼻梁挺直下形狀優美的薄唇抿成一直線……真的是他!她想起她從山莊脫逃後那一路他暖心的照顧,她鼻尖控制不住的泛酸。

        魏韶霆是習武之人,很早就察覺到一道專注的目光看著自己,但他沒理會,這張俊美的臉孔有多招人,他很清楚。

        只是,他又隱隱感覺到這目光並不像過去那些熾烈盼著他青睞的目光,這一想,他側身望過去,就對上一雙清澈動人的明眸,那雙眼眸雖是看著自己卻更像是陷入某個思緒中,並未意識到他的凝視。

        他也不得不承認,她貌相極佳,膚若凝脂,唇紅齒白,一雙明眸透著沉靜,這股沉靜氣質可比一些他見過的皇家貴女更為出色。

        也在此時林中響起一陣腳步聲,她下意識的轉向聲音來處。

        傅筠陷在前世的回憶中,因而並沒有注意到魏韶霆看著自己,反而這一轉眸,就見紅白交錯的梅林裡跑出一個小小的寶藍色身影。

        是子晨!

        她淚光閃動的盯著他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想到他死在馬車的一幕又是心痛不已,此時的他比那時候更小。

        魏韶霆越發好奇了,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神情變化,她認識子晨?他濃眉不由得一蹙,而且,她的目光似專注又迷離,複雜卻不見惡意,還閃動著淚光?

        「爹!」三歲的魏子晨邊跑邊來到爹爹身邊,他圓圓的臉上笑咪咪的,在看到父親的目光望向另一邊時,好奇的轉身跟著看過去,就見到一名天仙美人看著自個兒,他是個愛笑的孩子,想也沒想的就朝她露出笑容。

        太好了!子晨活得好好的,跟自己一樣……傅筠喉頭泛酸,卻不忘回以一個燦爛笑容,魏子晨更開心的朝她揮了揮手。

        真的太好了!她不捨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回到魏韶霆出色的俊顏,忍住心中波濤洶湧的激動,禮貌的向他點個頭,舉止從容的往另一邊小徑漫步而去。

        魏韶霆看著她一步步皆從容優雅,身姿儀態更是無可挑剔,再想到她剛剛定視在兒子身上的目光—— 

        並非他自負,而是世間女子,尤其是她這種年紀的小姑娘,目光幾乎都是黏著自己不放,倒從未見過只是一直盯著他兒子看的。

        「那姊姊好漂亮呢,爹。」魏子晨年紀雖小,美醜還是分得出來的。

        魏韶霆微微勾起嘴角,牽著兒子的手,走到梅林另一邊的獨立廂房,辜九、辜十一就站在門口,一見他們,立即走上前,拱手行禮,「魏爺,小少爺。」

        魏韶霆低頭看著兒子,「你在屋裡待會兒,裡面有茶水,也有你愛吃的糖炒栗子,等爹待會兒過來再一起回去。」

        「好。」魏子晨笑咪咪的點頭。

        魏韶霆摸摸兒子的頭,轉身往寺廟偏右的另一處靜謐院落走去。

        魏子晨抬頭看著辜九、辜十一,這兩人都是父親最貼身的近侍,「九叔、十一叔,我進屋了,你們要不要跟我進來啊?」

        辜九、辜十一想也沒想的就搖頭,主子的獨子才三歲,但很會折騰人,要他們教他練武,又要他們帶他飛高高,一刻也靜不下來,主子也知道,吩咐他們在廂房內點了個安神香,讓這精力充沛的小子可以睡個小覺。

        魏子晨也不勉強,乖乖的進廂房,辜九、辜十一就在廂房前的亭臺坐下,那裡也備了熱茶。

*             *             *

        魏韶霆穿過小徑,來到隱身在寺廟的院落,四周站了近十名黑衣人,其中帶頭的就是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蔣言,方面大耳的他一見到魏韶霆即朝他拱手,魏韶霆亦點頭回禮,守在門口處的兩名黑衣人隨即往兩邊各走一步,等魏韶霆通過後又站回原位。

        魏韶霆雖然沒有官職,但他的能耐與才氣都是頂尖的,更以雷厲風行、決策果斷的手段揚名商場,是大燕朝公認的商業巨擘。

        「魏家商號」家大業大,生意遍佈大燕朝,富可敵國,最令人讚譽的是旗下有一支幫皇家織造廠採買的買辦商隊,魏家也就等於半個官辦。

        也因為所購的繡品、織造、布匹之物皆用於宮中上下人事所需,半分差池不得有,因而魏家與各大織行、布行、染行、繡行的關係極好,魏韶霆主張的「共享利益」創造的龐大利潤,都讓這些合作對象死心塌地的供貨,沒有二心,成為傳奇。

        如此才貌雙全的傳奇人物,卻是喪妻不娶,到哪兒都帶著獨子,不近女色出了名,但外人不知的是,深受皇上恩寵的三皇子與他情誼深厚,不管是他這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還是這十名三皇子的私衛,沒人敢對他輕忽怠慢。

        魏韶霆走進一間溫暖又飄著茶香的禪房內,就見豐神俊朗的李睿已然在座,也不知在想什麼,修長手指輕輕叩著桌面,面露思索,另一旁的茶几上,瓷壺半開,濃郁茶香隨著裊裊白煙飄出。

        「三殿下。」魏韶霆不得不出聲喚道。

        李睿愣了一下,抬頭一看,露齒一笑,「韶霆來了,來,坐。」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隨即談到軍務。

        李睿在五年前曾率兵平西,立下大功,讓皇上封為鎮國大將軍,而今雖是太平盛世,但邊城仍有守軍捍衛,不讓異族侵犯,只是邊城環境困苦,朝廷軍餉有限,生活品質一直不好。

        魏韶霆身為皇商,不定時的私下捐款給李睿,讓李睿得以給邊城守軍送去萬兩雪花銀,修繕營房、改善伙食,還買馬配種,維持兵馬戰力。

        但這些事知曉的人極少,就是怕公開於天下後,魏韶霆成了其他皇室中人的錢莊,徒增困擾不說,還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這一點,魏韶霆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不是單純的皇商,因與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皆有往來,各路消息也多,雲樓的情報買賣天下知,但該樓主子就是魏韶霆一事也僅有幾名他信任的親友知曉。

        「皇叔那裡可有動靜?」李睿喝了口茶,看著坐在對面的魏韶霆,在外人面前,兩人只是泛泛之交,殊不知他除了以資金暗助自己之外,還利用商隊替自己蒐羅並傳送一些消息,像是封地在外卻一直不安於室的七皇叔。

        「我的人盯著,殿下不必擔心。」魏韶霆淡淡的說著,腦海裡卻不由自主浮現梅林裡有著一雙盈盈秋瞳的麗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6-19 09:49 PM 編輯

【第三章】  助母親掌家立威

        寂靜梅林裡,傅筠看似漫不經心的走著,那雙澄凈明眸卻不時的搜尋著人影,她知道她該下山了,但一想到魏韶霆父子還在這裡,她就忍不住想再多待一會兒,也許還有機會再見他們一面。

        就她所知,魏韶霆一直都將魏子晨帶在身邊,但他生意忙,留在京城的時間並不多。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她的心聲,她竟然看到魏子晨小小的身子從前方坡上的平房窗戶爬了出來,再往一旁的石階走下來,他左看右看,在看到她時像是嚇了一大跳,張大眼睛,一手還摀著嘴巴,但忽然又回了神,改以食指壓著嘴巴,示意她不要說話。

        她蹙著眉頭,看他笑得眼兒彎彎的走到她面前,再一手拉住她的手,往梅林的另一條小徑走去。

        兩人一直來到一株梅樹下方的木椅時,魏子晨才爬上去坐下,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她也坐下,她微微一笑,一坐下就見他從懷裡揣起一個紙袋,從裡面抓出兩顆糖炒栗子,遞拾她,「這個請你吃,漂亮姊姊。」

        她喉嚨上下滾動,接過栗子,有些哽咽的問:「你很喜歡吃糖炒栗子?」

        「對啊。」他用力點頭,也沒看她,認真的以稚嫩小手剝著栗子的殼。

        她輕咬下唇,她該如何向他示警?他還這麼小,而且時間不對,她也絕不會再重蹈覆徹,被人遠遠的軟禁在那暗無天日的荒涼山莊裡。

        「姊姊怎麼哭了?」

       魏子晨稚嫩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沉思,察覺到臉頰上的冰涼,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姊姊沒哭,是空氣太涼,凍得眼睛落淚的。」她連忙以袖拭淚,看到他剝栗子剝得坑坑巴巴,小手髒髒的,她又拿起繡帕溫柔的替他擦手,「姊姊剝給你吃,你……怎麼一個人呢?」

        「我爹讓我待在房間裡,可裡面有點檀香,我不愛聞,會頭腦昏昏的想睡覺,」他眨著肖似魏韶霆那雙漂亮的眼眸,「但我爹事情很多,他很忙的,兩個辜叔叔都要我乖,我想不吵就是乖,我就爬窗子出來,等會兒再回去就好。」

        「爬窗子很危險。」

        「不會,那窗子很矮,我爬好幾次了,我爹要是在京城,都會帶我來這裡,我很熟的。」他笑咪咪的說著,張嘴吃了一顆栗子,又呱啦呱啦的說著有很多姑娘老是莫名甚妙的巧遇他們,又臉紅紅的說著連蚊子都聽不到的話,煩都煩死了。

        原來這麼小就是個話癆了,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傅筠笑看著說個不停的魏子晨,一顆又一顆的栗子全送到他紅紅的小嘴巴裡,就連他原先給她的那兩顆也全進了他的口中。

        最後她說道:「這東西不好克化,今天吃這樣就好,知道嗎?」

        他眨眨眼,看著她手上的栗子殼,想到剛剛塞入口中那兩顆剝得漂亮的栗子,「啊,我全吃了?我要請姊姊的,你等等,我再回去拿。」

        「不用,我不吃——」她其實對栗子還是有陰影,便起身要攔他。

        但魏子晨可不管,他急了,竟然拔腿就跑,但小徑兩邊都有前一晚被掃開的堆雪,傅筠見他不管不顧的往石階方向跑,嚇得連忙拉著裙擺追過去,卻見他腳滑了一下,身子一歪斜就往一旁坡道滑,她想也沒想的就伸手抱住他,將他護在懷裡,一大一小滾落積了厚厚一層雪的坡道,瞬間,天旋地轉,傅筠眼前發黑,她不敢張開眼睛,她害怕自己其實仍在從莊子逃脫的路上,暗夜中,無垠的黑幕仍籠罩著她的去路。

        「姊姊,嗚嗚嗚,姊姊快醒來啊。」懷裡的小人兒突然害怕的哭喊出來。

        子晨?她瞬間張開眼睛,發現魏子晨趴在她身上哭著,淚眼汪汪的看著她,「姊姊,嗚嗚——」

        他童稚的嗓音猶如天籟,讓她知道自己已然逃離前世那場惡夢。

         「姊姊沒事,子晨別害怕。」她很快的坐起身來,上下查看他是否受傷,也發現兩人很幸運,跌在厚厚的雪地上,並無大礙。

        不過一會兒,坡上起了一陣騷動,她直覺抬頭望去,就見魏韶霆縱身掠下,眨眼間,他竟已站在自己身邊。

        魏子晨已經面色發白的撲上前抱著他,「爹,我不小心滑了一跤,是姊姊抱著我滾下去的。」他雙眼發亮的看著傅筠,小臉上就著要爹爹趕快感謝她的神情。

        魏韶霆上下迅速打量她,看她衣服髒了,兩手都有些微擦傷,「多謝姑娘對犬子的呵護,姑娘受傷了。」

        「我沒事,只是一點小傷。」她無所謂的搖搖頭,目光再度落到臉上有淚的魏子晨身上,她從袖裡拿出絲帕,彎下身子,擇了乾淨的絲帕一角,輕輕的為他拭去淚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好好的長大。」

        魏子晨用力點頭,咧嘴笑了。

        魏韶霆眸光一閃,睇著她杏眸裡的不捨與溫柔,這是第二回了,她的眼睛只定視在子晨身上,黑眸浮現困惑,是她特別喜歡孩子?「請姑娘先到廂房,我立刻派人去買套衣物過來給姑娘替換,並上點藥。」

        魏韶霆才開口就見她起身,那雙澄澈如湖水的明眸對上自己,盈盈一笑,「無妨,真的,我車上有替換的衣服,這點小傷更不打緊,再說時候已不早,我該回去了。」

       「魏某冒昧了,在下是魏家商號大當家魏韶霆,這是犬子子晨,請姑娘告知名諱,也好讓魏某送上謝禮。」魏韶霆禮貌的道。

        「原來是魏家商號的魏爺,久仰,不過真的不必如此費事,只是子晨特別與我有緣,」她頓了一下,似是想到什麼,「魏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見她看了兒子一眼,明白的對著身後的辜九、辜十一道:「你們帶子晨回廂房。」

        魏子晨還不想走,但見父親眉頭一蹙,他只能嘟著嘴,不捨的跟傅筠笑笑的再行個禮,與兩位叔叔離開。

        傅筠見三人走遠,才將魏子晨不喜歡檀香味道而爬窗的事說了,「請不要因此而苛責他,他還小,沒想太多,不過,若是當父親的你主動發現他不喜檀香一事,他一定會更崇拜你,當然,也別讓他知道我說了這些。」

        魏韶霆感覺很新鮮,他的身邊從來不乏想親近他的女人,更有不少想藉由子晨靠近他,但眼前這個如新春初綻的櫻花美人兒很乾凈,眸中不見算計,只有真誠的關心,他唇角微微翹起,「謝謝你,我記得了。」

        她再次向他行個禮,轉身步上石階回了小路,返回寺廟大殿,才知玉杉、玉葉找她找得急了,又見她一身狼狽,兩人更是慌。

        「姑娘怎麼了?」

        「沒事,只是不小心踩到雪地滑了,待會兒在車上整理一下即可。」她說。

        兩個丫鬟暗鬆一口氣,主僕隨即下山。

        魏韶霆高高站在山坡一角,對著身後的黑衣人道:「查清楚,我要知道她是誰。」

        「是。」黑衣人拱手離去。

        受人點滴該湧泉以報,他魏韶霆不習慣欠人恩情。

*             *             *

        傅筠主僕回到傅府後,先去了一趟惜春堂,與傅老太太說些話兒才回房休息,玉葉則被留下來,該是要報告今日的事。

        這些年來,傳老太太跟二房媳婦徐虹一起掌中饋,徐虹其實是傅老太太的娘家人,兩人狼狽為奸,為了能掌控她的一舉一動,也在棲蘭院裡安插不少耳目。

        傅筠很清楚,她身邊需要幾個忠心妥貼又放心的人,就她病好的這些日子,她耐心觀察院裡院外幹活兒的丫鬟小廝,已看中幾個,就等著機會,而這個機會,只有劉氏可以給。

        她也清楚這幾日老太太跟姑嬸等人在計劃什麼,她們不想讓劉氏接掌中饋,但她要做的,正是要幫助劉氏拿到掌家大權。

        傅筠梳洗一番,用了些飯菜,斜臥在榻上闔眼小憩。

        「大姑娘,大太太跟二姑娘來了。」玉杉略顯高亢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甫抬頭,就見傅榛笑咪咪的拉著劉氏進來跑向自己,「姊姊沒事吧?」

        傅筠忙坐正身子,看著她也上了榻,上上下下煞有其事的看著自己。

        她微微一笑,「姊姊沒事,」再看向一臉嚴肅走來的劉氏,「母親請坐。」

        劉氏點點頭坐下,又喊了傅榛到她身邊,也要她安靜坐下。

        傅筠讓玉杉倒了茶,便要她退出屋外。

        「我聽說你去上香時受傷了」劉氏上下打量著她說。

        傅筠看著眼前情緒不外露的劉氏,前世她就是聽了祖母挑唆,一心想做大家千金,自斷與富商外祖家的聯繫,也疏遠面冷心熱的劉氏,對她心生敵意——

        然而此時若是細看,就可以發現劉氏那平淡雙眸裡有著隱隱的憂心。

        徐汶謙的話是對的,她空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卻看不出誰才是對她的人。

        「姊姊,姊姊?」傅榛困惑的喊著不說話的姊姊。

        傅筠這才回了神,忙道:「勞母親擔心,筠筠沒事,只是手擦傷,已經處理過了。」

        劉氏看她氣色不差,目光又落在她手上,確實只有些擦傷,這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她起身就要帶著傅榛離開。

        但傅榛眨眨眼,看了漂亮的姊姊一眼,嬌俏的抬頭看著母親,「娘親,我留下來陪姊姊好不好?」

        「可是姊姊才回家,她累了,需要休息。」劉氏態度也硬,她想的一向就多,不知道傅筠喜不喜歡這個妹妹?

        傅榛生動的小臉下子就皺成個小包子,可憐兮兮的看著姊姊,眼眶都紅了。

        傅筠微微一笑,「母親就讓她留一會兒,我累了會讓丫鬟送她回去。」

        傅榛眼睛倏地一亮,馬上咚咚咚的跑到她身邊,笑得燦爛,哪有啥淚光?

        劉氏在心裡暗嘆一聲,又見傅筠臉上沒半點不情願,才點頭,「好,我讓翠微在外面候著,晚一點就由她送榛榛回去。」

        傅筠知道翠微是劉氏身邊的大丫鬟,她點點頭,劉氏便出了門。

        「妹妹想做什麼?」傅筠伸手將妹妹落在臉頰的碎髮撥到耳後。

        「我喜歡下棋,爹爹有空都教我的,說可以讓腦子靈活。」她歡快的說。

        傅筠想起她似乎也曾有被爹爹抱在懷裡,拿著黑白子一子一子下在棋盤的記憶。

        她回身吩咐玉杉拿來棋盤,姊妹倆就連下三盤,傅榛人小棋藝不精,下得又快,還是傅筠好生教著,速度才慢了些。

        當傅榛心滿意足的回臨南院後,就抱著母親說:「姊姊好溫柔,讓我好幾個子兒不說,還教我下棋,跟爹爹一樣棒棒的,還讓丫頭備了點心跟溫果釀——」

        也是從這一日開始,傅榛有空就往棲蘭院跑,纏著傅筠,劉氏怕擾了傅筠,傅書宇卻是樂見此事,姊妹情深是好事,反而要劉氏別拘著小女兒,每日他從戶部回家,更不忘尋些小玩意兒,讓傅榛第二日可以帶到棲蘭院與姊姊同樂。

         「姊姊,這九連環很難解,姊姊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解出來?」暖呼呼的屋內,傅榛坐在榻上,看著手上愈解愈亂的九連環,兩道秀氣的眉毛都要打結了。

        「這不難,你別急,我教你,你先這樣。」傅筠坐在她身邊,細心的拿著九連環教著。

        傅榛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看著,那可愛又專心的模樣,讓傅筠忍不住伸手揉揉她柔軟的髮絲,前世,她們不曾有過姊妹情,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在一旁伺候的玉葉蹙眉看著姊妹倆有說有笑,先與另邊站著的玉杉交換一下目光,即彎身拿起桌上涼了的茶壺,靜靜的跨出屋子,離開棲蘭院後,拐個彎就轉往老太太的惜春堂去,將兩姊妹融洽相處的情形告知傅老太太。

        傅老太太坐在暖炕上,沉默很久,傅筠到底在想什麼?這些日子,她明裡暗裡已經儘力挑撥,傅筠卻好像油鹽不進,但對她這個老太婆的態度也沒變……她抿緊薄唇,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無法不耿耿於懷。

        不過,現在較重要的是搞定劉氏,她這幾日備了多少禮送去給娘家哥哥,她可是一清二楚,縱然用的是她的私房錢,但這大手大腳的是想做什麼?

        她思緒煩亂,對玉葉揮揮手,「繼續盯著你家姑娘。」

        玉葉一愣,雖感不解,但還是行禮離開。

        接下來一連數日,除了劉氏外,傅老太太一一將府裡幾個女眷找來深談,至少都待上一刻鐘的時間才離去。

*             *             *

        時序入冬,雪又下了一陣,一夜的積雪從梅花樹上崩落而下,在寂靜的清晨發出聲響,即使天色未大亮,寒風呼呼的吹,仍有不少人踩著尚未掃開的積雪,一步步的往傅老太太的惜春堂走去。

        溫暖的屋內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玫儀、徐虹、游氏及劉氏,劉氏明明是府中的大太太,但與眾人生疏,又被刻意疏遠,獨坐一處,倒顯得像外客。

        傅筠乖巧的坐在傅老太太身邊,拜上一世之賜,她知道有個局在等著劉氏,她已想好法子幫襯。

        傅老太太沉著一張臉坐在上首,先是提了家裡一些瑣事後,目光看向一直恭敬坐著的劉氏,「你回京已有些時日了吧,知道你甫回京有些人情事故得處理,便省了你的請安,但算算日子,也該跟你說說家裡的規矩了。」

        「謹遵母親吩咐。」劉氏起身行禮。

        「嗯,坐下吧,每天卯時三刻就要過來請安,這是咱們府裡的規矩不說,你也該跟我這婆母多熟悉才是。另外,你娘家哥哥來京幾年,早已在京裡立足,但你已經出嫁,也不好常回去,不知道的以為我們對你不好,讓你勤著回娘家訴苦呢。」

        傅老太太的丈夫離世多年,她在府裡自然是橫著走,又自詡清貴,時不時透著一股高不可攀的倔傲神態,但話裡的含意實在刺耳,傅筠心中嘲諷不平,臉上卻不動聲色。

        被指責的劉氏頓覺不平,她離京多年,回來與兄長見面,也不過走了三趟就被盯上了,她再次從椅上起身,不鹹不淡的看著傅老太太,「傅家規矩,媳婦自當遵從,然媳婦久未見兄長,回家三趟,亦是夫君要我帶榛榛過去認親,熟悉熟悉。」

        在座除了傅筠看她一眼外,其它人皆低著頭,勾起唇角無聲的笑,呵,還真是硬氣。

        「你這是在拿書宇的話來堵我這老太婆的嘴?」傅老太太臉色難看的拍桌怒道。

        「兒媳不敢。」劉氏彎身行禮。

        傅老太太眼眸深沉的正要發話,傅筠清脆悅耳的笑聲陡起,「祖母,您嚇著母親了,這一家人,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只是,說到規矩,這卯時三刻請安,既是家規,我跟嬸嬸等人是不是也得照做?還有啊,大姑姑三天兩頭的就回娘家,還小住兩三日,大姑姑的婆家會不會也如祖母所想,以為她是回娘家訴苦呢?是不是祖母得勸勸大姑姑別這麼常回來?」

        呃——怎麼把她們全都繞進去了?徐虹、游氏互看一眼,表情都很難看。

        傅玫儀更是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隔三差五的回娘家,小住兩三天已成習慣,昨晩她就是在未出嫁前的院裡睡的。

        她夫家家境清貧,只能汲汲營營,謀些蠅頭小利,日子過得捉襟見時,娘家這邊有利可圖,她只要幫著出謀劃策搞定傅筠的嫁妝,就有一座小金山可用,若非有如此好處,門第略低的夫家又怎麼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她三天兩頭回娘家?

        氣氛凝結,除了劉氏詫異的看著傅筠外,其它人的臉色都是又紅又白,難看得很。

        「祖母啊、您別怨筠筠說了實誠話,你不時念著咱們是書香世家,您又是府中最尊貴的老祖宗,對一干晚輩怎好厚此薄彼?要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日有閒言傳出,說祖母欺負新媳婦,這可是要丟大臉的。」傅筠嬌俏的坐在傅老太太身邊,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這股僵滯的氛圍。

        傅老太太輕咳一聲,微瞇眼看著她微笑的臉龐,胸口憋著一股怒氣,卻也只能點點頭,「老太婆懂,不怨你,請安的事就罷了,一個月就初一、十五過來請安吧。」

        劉氏很清楚,請安這事肯定只針對自己,是想折騰找事吧?幸好傅筠解決了,她神情複雜的再次行禮,才在椅子坐下。

        傅老太太目光微閃,今天眾人齊聚一堂,有些事可是事先謀劃串聯好的,總得成事。

        於是,在她意有所指的目光下,傅玫儀像是忘了剛剛的堵心事,叨叨的提到自己為了撐起婆家,將嫁妝全數充公的事,「反正進了婆家都是一家人。」

        此話一出,傅筠就聽到徐虹及游氏都順著應聲,「這是應當的,都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我們亦是如此。」

        傅筠在心中冷笑,這些人看似齊心,彼此也是勾心鬥角,各有各的小心思,她們的嫁妝可沒有全數充公,只是拿出一小部分而已。

        劉氏一向就聰敏,聽著這話也明白眾人的用意,然而,不讓她這長媳掌中饋,竟然還要她將嫁妝充公一起管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伸黑手動了她的嫁妝?她再度起身表明立場,「這一點恕兒媳辦不到,那些日後都要給筠筠跟榛榛辦嫁妝的。」

        傅老太太臉色陡地一變,「置入公中,難道就不替她們辦嫁妝了?不過是如今你們一家三口進府,家裡負擔重了些,吃的用的哪裡不需要用錢?你的嫁妝收進公中,日後,你們的家用也一律由公中出,這有什麼辦不到的?」

        「我們大房的費用,兒媳早有打算,不必公中出,母親也不必擔心,一切照舊,夫君的俸祿一樣會交入公中,僅留部分在手中。」劉氏在回京時,早將心中打算與傅書宇說過,傅書宇也是支持的。

        傅老太太瞧她一副油鹽不進,還提到最出息的傅書宇的俸祿多數給了公中,雖然這是事實,但這不啻是下她這老太婆的面子。「我真是命苦啊,一大家子的事,老大媳婦防我像在防賊,這是在誣衊我這老太婆的人格,我還要不要活啊!」

        傅老太太惱羞成怒,竟當場撒潑,其它幾個人急忙上前安慰。

        傅筠也順勢拍撫著傅老太太的背,喃喃說著要她消消火。

        劉氏臉色發白,但她站得直挺挺的,不願認錯,她很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一旦退到底,就再也出不了頭。

        傅老太太又哭又叫,撒潑似的拚命搥胸,傅玫儀火冒三丈的派人去將傅書宇找來。

        傅書宇匆匆到來,哪知面對的是如此陣仗?自家媳婦面無表情的垂頭站在一邊,其它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她是如何氣煞母親,他頭昏腦脹之際,矛頭卻突地朝他射來。

        「大弟,母親是如何待你的你最清楚。」傅玫儀氣呼呼的要他表態。

        「是啊,娶個這樣的媳婦,當兒子的還不替母親說話?我還要不要活啊!」傅老太太得寸進尺,喊出來。

        傅筠蹙眉,傅老太太壓著傅書宇教訓媳婦,他不做便有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傅玟儀等人還存著壞心思,口水不嫌多的用力搧風點火。

        「大弟怎麼不說話呢?弟妹這可是在忤逆母親啊。」傅玟儀眸光一閃,瞪了他一眼。

        「就是,大伯,你是一家之主,不能不說話啊。」徐虹也出聲附和,心中卻頗為不屑,只是不好表現出來。

       傅書宇抿緊薄唇,他很不願意遵從,妻子是什麼個性,他比誰都清楚,他心中自有是非。

        「怎麼?不敢?莫不是夫綱不振?」傅老太太見他鐵青著臉,雙眸已經騰騰冒火。

        劉氏眼眶泛紅的抬頭看著被圍攻的丈夫,咬著唇,不願讓他為難,她上前一步,便要握拳跪下。

        偏偏有人得了便宜還賣乖,陡然上前拉仼她,「還是別在這兒跪吧,瞧弟妹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母親看了心更煩,依家規,你這可是犯了忤逆大罪,該去罰跪祠堂才是。」傅玫儀唯恐天下不亂的說道。

        「書宇,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好媳婦,還給我臉色看了,女人的三從四德呢?她也是出身官家,學的女則女誡都到哪兒去了?」傅老太太一股火全往兒子身上用力撒。

        「兒子——」傅書宇寬袖裡的雙手握拳。

        「祖母,您這可真冤枉母親了,我這母親,開心是這張臉,不開心也是這張臉,哪來的什麼心不甘情不願?」傅筠突然開口,「瞧您這心火冒的,咄咄逼人的樣子,外面的人不知道您的,恐會說您吹毛求疵,心地狹小,沒事找事呢。」

        傅筠說話間落落大方,美麗的臉上帶著合宜的微笑,語氣也和緩帶著親近,分寸拿捏得宜,讓傅老太太想發難都不成,只能憋著氣死死瞪著她。

        「這些年來,父親孝不孝順,您還不知道嗎?何況,孝道大過天,隨便扔了個忤逆大罪就要母親去跪祠堂,也要看祖先們想不想看啊?」她看著劉氏閃動著淚光的眸子,微微一笑,再握著傅老太太的手,「到時候祖宗們覺得是祖母苛刻後代,夜裡入夢教訓,到底也是不好,對不?」

        老人家相當迷信,這一點她是知情的,果然這一提,傅老太太表情就有些忐忑。

        傅筠接著又道:「還有,母親是爹明媒正娶的正妻,並非妾室,府裡人該給她的尊重,也只有您老先給了,其它人才會跟進,祖母啊,這可是您平常教導孫女的待人之道呢。」傅筠突如其來的吹捧,讓傅老太太下意識的就笑著點頭,但在看到其它人錯愕的表情後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好像上當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仍然笑靨如花的孫女。

        堂屋裡的丫鬟嬤嬤們也一怔,個個瞪大眼睛看著傅筠,認真說來,大姑娘今天的表現與過往實在太不同,她似乎比以前稍活潑了一些,不似過去那端著大家閨秀架子,沒有表情的大姑娘。

        劉氏眼眶一紅,看著傅筠的目光一深,傅書宇也是直直看著她,胸口暖暖。

        傅筠話題卻又一轉,聲音轉為嬌俏,「祖母既提到家規,筠筠覺得您老年紀大了,還得操心家務,而父親身為您唯一嫡子,身為嫡長媳的母親難道不必花些心思持家?她這是日子過得太過愜意了,無責在身,才老往外去,是不?」

        傅老太太實在被她繞得有點頭昏,但在聽到後兩句,又下意識的點頭了。

        徐虹臉色陡地一變,立馬起身,「母親,您這是答應要讓嫂子掌家了?」

        「嬸嬸,家裡祖母最大,連父親也不敢左右祖母的決定,嬸嬸這是在質疑祖母,還是想左右祖母的決定?」傅筠臉上笑意倏然不見,整個人看來又是個冰山美人。

        徐虹面對她那雙突然冷颼颼的清亮明眸,沒來由的一懼,僅乾笑兩聲,「我怎麼敢?可是——」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傅老太太,這跟先前說的不一樣啊。

        傅老太太也懵了,但話已出口,兒子也在,要怎麼拉下老臉出爾反爾?

        「祖母不是一直沒有機會找母親的麻煩?」她耳畔突然傳來傅筠的輕聲細語,「掌家有那麼簡單嗎?讓她去掌,再趁機找事,要下她面子還難?筠筠要羞辱她又何愁沒機會?還有婚事,筠筠可不想被母親拿捏著。」

        傅老太太抬眼,看著窩在她身旁親密說話的美麗臉龐,不得不說她言之有理,掌家的事多如牛毛,哪是好做的?且提到傅筠的婚事,就想到她那豐厚的嫁妝,當下也沒多想了,她點點頭,「沒錯,總歸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劉氏你身為長媳,的確該為這個家出些力了。」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便明白事情已定,但表情各異,除了表情不見喜怒的劉氏,其它人基本上是不悅的,看向傅筠就更為不喜。

        傅筠不在乎,論耍心機手段,重生前的她定然輸這些人一大截,但已死了一回的自己豈還能任他們搓揉?

        「祖母,前些日子筠筠在靈雲寺上香時,聽一名師父向另一名香客指示,抄上百次的觀音心經,在自家佛堂供奉著,觀音便會保佑家人健康並賜福,筠筠想啊,從今往後,母親管家,我跟大姑姑、嬸嬸們就為祖母抄這份心經儘儘孝意、祖母可歡喜?」她微笑的目光一一巡過姑姑嬸嬸等人,不疾不徐的說著。

       聞言,傅玟儀、徐虹、游氏幾乎要吐血了,卻見傅老太太笑咪咪的擁著傅筠,說她有多孝順又有多貼心,幾人都要得內傷了。

        「老太婆懂,你這是讓每個人都有事做,讓劉氏孤立無援,呵呵呵——」傅老太太壓低聲音在傅筠耳邊道。

        傅筠莞爾一笑,她的意思是要其它人少些時間去干涉劉氏或使絆子,但顯然傅老太太自作聰明,她倒是不介意她會錯意。

*             *             *

        當晚,劉氏來到傅筠的屋內,謝謝白日的一切。

        傅筠讓玉杉跟玉葉都出了屋子,才開了口,「母親不必謝我,中饋不好掌,有些人不會讓母親好過,此外,我也對母親有所求。」她低聲說了一些話。

        劉氏點點頭,「我明白了。」

        「母親暫時還是別跟我走得太近。」她暗示的看了看外面的人說道。

        劉氏意會的點點頭,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傅筠認真的抄起心經,劉氏開始執掌中饋,打理府中事務,也見了多名管事。

        傅老太太雖然少了她的晨昏定省,表面上支持她的一切,但背地裡仍時不時的吩咐徐虹指使人們陽奉陰違,下人們也擅於看風向,反正有在上面頂著,他們沒完成份內事,也是依令行事。

        所以,當劉氏將些看慣眼色行事的下人找來訓斥時,他們仍目中無人,態度輕慢不說,對她也毫無恭敬之色,不管是採買吃食甚至府中修繕,到財務帳上支取銀子,都有不少狀況出現。

        也因為劉氏不痛不癢的以扣月例方式來處理幾個辦事不力的管事,卻不知回頭上面就有人打賞銀子,讓那些人的膽兒愈來愈肥,像這回兩名負責採買新布料的管事,買來質量差又不保暖的便宜布料,究其因,竟是賬房銀兩給的太少,讓他們不得不買次等貨,但這批布料是為了春節裁製新衣而購置。

        此時,劉氏坐在廳堂氣得發抖,跪在她前方的葉管事還無所謂的說著,「大太太就是再氣老奴也沒辦法,誰都知道沒錢怎麼辦事?要不,大太太掏錢吧。」

        兩鬢髮白的他一副賴皮樣,他可是老太太的人,也是依老太太的指示辦的。

        劉氏氣得語塞,讓自己掏錢,買回的布料就會好?日後,什麼採買的事兒都照這模式走,她再有金山銀礦也會被挖空。

        應嬤嬤擔心的看著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冷颼颼的聲音傳來——

        「葉管事好大的架子啊,尊卑不分,不知誰是主誰是僕?來人,將葉管事打七十個板子發賣出去!」

        廳堂內,劉氏、葉管事、應嬤嬤、兩名丫鬟及另外兩名管事婆子都將目光看向走進來的傅筠,她身後還跟著兩名粗使婆子。

        在葉管事還措手不及時,兩名婆子已扣住他胳臂就往外面拖,他這才回過神來,「大姑娘饒命啊,大姑娘……」

        他面如死灰,忙不迭的要跪求饒,奈何兩名婆子拖行的力道不減,硬是將他拖出去。

        「饒命啊,大姑娘!」

        不一會兒就傳來葉事痛苦挨板子的哀嚎聲,而屋內仍是靜悄悄的,每個人都看著面無表情的傅筠,她現在的表情實在不像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身上散發的冷峻氣勢更是驚人,連劉氏都被震住了。

        傅筠卻是看著她,淡淡的說:「殺雞儆猴,母親應該懂得立威。」

        她吞咽口口水,點點頭,又聽傅筠回身吩咐,將所有管事都叫來大廳。

        不一會兒,府中管事都來了,因為進屋前個個都看到葉管事的慘狀,每個人莫不戰戰兢兢,連老太太的人也被打了發賣出去,半點都不留情,還是大姑娘下的令,這是不是說大姑娘跟大太太已經連成一氣?

        管事們都是府裡辦差的老人,很清楚這府裡之所以能維持下去,都因為還有個出息的大老爺,而大老爺是不管後宅事務,但眼下他的妻女立威,他們的皮還不得繃緊了?

        傅筠跟劉氏坐在一起,見管事個個站得直挺挺的,神情微恐。

        「大太太既掌中饋,就代表她可以決定府中下人的去留,你們之中,誰對這一點還有疑慮?」傅筠一字一字慢條斯理的說。

        眾人臉色同時一變,心裡掂量著,絕不敢再阻奉陰違,連連拱手行禮,「不敢,奴才不敢。」

        傅筠看著劉氏,微微一笑,「接下來就看母親的了。」

        這邊動靜如此大,惜春堂那裡早就得到消息,傅老太太發了頓脾氣後,就派人將傅筠請了去。

        不意外的,傅筠過去時兩位嬸嬸也在,一見她進屋,徐虹挑了挑眉,一臉挑釁。
   
        「你怎麼會去替劉氏立威?」傅老太太臉色鐵青,心中不快。

        「筠筠,不是我們說你,你這表現也太令我們寒心了,要知道是誰疼你疼到大的?你怎麼可以向著外人呢?」徐虹邊替老太太槌腿一邊出言指責。

        誰才是外人?她心裡冷笑,但看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傅老太太,她卻是柔聲說道:「祖母,您別生氣,我不出面不成啊,母親跟父親提了最近掌管中饋出了許多烏煙瘴氣的事,父親頗為不悅的要母親別管了,」她撒嬌似的勾著傅老太太的手,「祖母您說,哪能讓她這麼容易甩手不幹的?好不容易才給她添了堵,再來便要過年,屆時人情往來、家中修繕,花費更多,母親若要辦好事情,哪能不吐出錢來?」

        傅老太太不由得一愣,過年也不過是再兩多月的事,屆時各方送禮走春及家裡擺宴席、添衣吃食,哪樣不要錢?而府裡最欠的就是錢。

        如此一想,她馬上瞪向兩名庶子媳婦,「你們倆小眼睛小鼻子的,不像筠筠想得遠,屆時,你們願意從嫁妝裡拿出來添補家用嗎?」

        徐虹與游氏面面相覷,哪敢再多說一句。

        「祖母,筠筠已將心經抄妥,放到佛堂,不知嬸嬸那裡抄得怎麼樣了?」傅筠一臉無辜的看向徐虹跟游氏。

        兩人一臉尷尬,她們哪有心情抄經了,但不抄就是不孝,只能說道:「我們也快抄好了。」說完隨即離開,一回屋就硬著頭皮去抄經書了。

        此事雷聲大,雨點小的過去了,府內的下人哪個不是人精?最會見風轉舵,自此差事不敢敷衍塞責,倒是沒有再生出什麼風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2 02:47 PM 編輯

【第四章】  偷偷摸摸議了親

        劉氏管事順當,平靜無波,徐虹連熬幾個日夜抄經,一肚子憋屈怒火無處撤,只能出府去找傅玫儀。

         「你都不知道多氣人啊!那些狗奴才們也敢對我陽奉陰違了,好像咱們府裡只有劉氏一個主子,連母親也沒看在眼底了——」

        傅玟儀這一聽,心裡就不舒服,但眼睛一轉,又想到另一個可能。

        在徐虹回去後,她想了又想,在第二日回了娘家一趟,巧得很,就在她趾高氣揚的往劉氏的臨南院走時,就在花園迴廊遇到劉氏。

        「唉喲,這不是新的當家主母嗎?」

        「大姊。」劉氏微點螓首。

        傅玫儀見她那沒啥表情的臉,輕嗤一聲,忍不住酸言酸語,「過去聽大弟說弟妹是個溫厚純良的,持家的手段倒是狠戾,瞧這府中下人個個戰戰兢兢,兩位弟妹靜得連點聲音都不敢有,」她頓了一下,眼睛一轉,臉上又浮現笑意,「不過呢,話又說回來,我手頭緊,需要跟娘家拿個一百兩打點,以前跟母親說一聲就可以,現在不會不行吧?」

        她這話半直半假,也是在詐她的,府裡銀錢不多,傅老太太雖然疼女兒,只要她開口就會給,但給的卻不多,一百兩是絕不可能的。

        劉氏抿緊薄唇,她要是答不行,不是坐實她持家手段狠戾?大姑手頭不寬裕回娘家拿錢,她當弟妹的不肯通融?

        正為難時,傅筠清脆嗓音突然響起,「大姑姑、瞧您說的,筠筠不確定以前可不可以,但如今是確定不行的,祖母已吩咐下來,如今府內一切行事都要有規矩,就大姑姑要銀兩一事,母親若是破例,那就是沒有規矩,不遵從祖母的吩咐。」

         「你!」傅玫儀瞪著迎面走來的傅筠,她一身白狐披風,襯得那張臉更為出塵脫俗,但她可不覺得美,徐虹跟她說了,就是這小蹄子的緣故,劉氏才能在掌中饋一事上如魚得水。

        「大姑姑若有意見、不妨先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若有指示,母親定會照做的。」傅筠走到她面前哼道,她敢這麼說,是因為知道老太太不會答應的,這當然也是她這幾日努力洗腦有成,她時不時的提醒傅老太太,萬一激怒劉氏不當家了,年節的花費誰要來出?

        傅玫儀氣得牙癢癢,本想直接跟劉氏要錢,等母親那裡知道了又怎麼樣,沒想到傅筠竟出面幫著劉氏,她甩袖走人,轉往惜春堂而去。

        劉氏看著面無表情的傅筠,「謝謝筠筠。」

         「我不是幫你。」她淡淡的說著,轉身就走。

        跟在傅筠身後的玉葉跟玉杉互看一眼,先跟劉氏行禮,這才快步跟上去。

        劉氏站定不動,心中明白府裡有太多雙眼睛盯著她們母女。

        「大太太?」她身後的翠微輕喚她一聲。

        她這才轉身往臨南院走去,原本要進內室的,想了想卻拐了彎往書房去。

        傅書宇今日休沐,便窩在書房寫字,見妻子進屋,略顯訝異,因劉氏表情帶著淡淡的笑意,「有好事?」

        她讓伺候的小廝出去,走到書桌一邊磨墨,一邊提及剛剛的事,「筠筠看似淡漠疏離,在外人眼中與我一點都不親近,但細心觀察下來,她一次次的實則都在幫我。」

        這幾日內宅的事,劉氏體恤丈夫剛接新職,忙碌不堪、並未告知這些細節,所以,傅書宇原本還寫著字,最後卻放下毛筆,專心的聽著,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如此拎得清。

        劉氏微微一笑,「夫君該開心,她離開我們身邊多年,卻沒有跟我們離心。」

        他欣慰點頭,「她很好,對榛榛也好。」這事兒不必妻子說,小女兒就會主動窩在他懷裡數著手指頭說了。

        傅榛的確常往傅筠的屋裡去,傅筠寵她,常備不少酥糖甜點及蜜餞,她則帶著爹爹為她尋的小玩意兒與姊姊玩。

        兩姊妹不時的下個棋,或聽傅筠彈琴、看她畫畫,傅榛總愛說些瑣碎的事兒,是個小話癆,更是好奇寶寶,愛問問題,難得的是傅筠極有耐性一一回答,倒成了傅榛崇拜的對象,覺得姊姊無所不能,熟知天下事。

        姊妹情深,傅書宇跟劉氏樂觀其成,但一日日的傳到傅老太太耳裡,卻越發不是滋味。

*             *             *

        這一日,傅筠坐在榻上,輕輕的為傅老太太槌背,另一邊,坐著愈來愈疏離的傅玫儀及徐虹。

        一個上回吃了傅筠的暗虧,到惜春堂告狀,反而被傅老太太斥責,另一個被奪了中饋,時不時的說劉氏的種種不是,也被傅筠四兩撥千斤的化解,因而兩人的話都變少了。

        軟榻上,傳老太太看似享受傅筠的伺候,嘴巴說的話卻明顯刺耳,「筠筠,你跟傅榛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是你父親跟繼母的心肝兒,有沒有你的討好,日子可沒啥不同。」

        聽傅老太太開口,傅玫儀跟徐虹眼睛瞬間一亮。

        傅筠槌背的手停了一下,又馬上繼續輕槌起來,「祖母,筠鈞現在討好了她,日後要利用不是更方便?何況,討好小丫頭又不費心,給個甜食說些好話,她不就樂顛顛的跟在孫女後頭跑了。」

        傅老太太先是一愣,眼中隨即出現讚賞,「祖母沒想到你這麼聰明。」

         「還不是祖母教得好。」傅筠低頭微笑,遮住眼中的冷意。

        傅老太太輕輕拍拍她的手,「這麼好的筠筠,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

        她的心跳陡地失速,面色卻顯得嬌羞,「筠筠還小呢。」

        「十四歲說親剛好,這定的人家若是好,大小事張羅起來也要大半年,十五及笄成親也剛好,不過——」傅老太太像是想到什麼,突然憐惜的長嘆一聲,「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明年春天就要及笄了,你爹娘卻都沒把你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實在枉為父母,太不上心。」

        傅筠低下頭,聽著徐虹跟傅玟儀開始說著同情又不捨的話後,徐虹話鋒又一轉。

        「嬸嬸一定會替筠筠找個好的,但筠筠你可得爭氣點,到時候,你爹娘有意見,你得堅持下去,說是你要嫁的,不然,嬸嬸可不能幫你到底啊。」

        「嗯。」她眼眶微紅,想到前世的自己不就是這樣而墜入可怕深淵!

        但屋內三個女人卻誤以為她是在難過,紛紛出言安慰。

        她哽咽點頭。讓你們演戲,我也會演,而且,肯定演得比你們每個都要好,我可是死過一次的人。

        稍後,她返回棲蘭院,一人獨坐屋內,一口一口啜著溫茶,這婚事能早不能遲,她可不能任她們擺布,這一世,劉氏可還會為她跟魏韶霆議親?

        她目露思索,這一世她比前世更早遇到魏韶霆父子,是不是有可能發生的事不會與前世相同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傅老太太等人對她的婚事有一樣的算計,徐虹那般熱絡,一定也是為了徐汶謙那渣男。

        不!她身子微微顫抖,絕對不能是他,她寧願嫁給魏韶霆,她對他雖沒有男女之情,但她喜歡魏子晨,如果,他們父子仍如前世去了前岳家省親,屆時,她是魏子晨的繼母便能同行,或許能讓魏子晨避過那場禍事,甚至能找出前世自己慘死的真相。

        可是,這一切的前提是魏韶霆願意娶她,前世他是怎麼答應劉氏的她不清楚,但這一世,她卻必須讓劉氏知道,該準備替她議親了。

        她吐了口長氣,放下茶杯,喚了玉杉去將傅榛請過來。

         「姊姊,你有事找我?」傅榛是跑進來的,雙頰凍得紅紅的,仰著頭看著這個總是溫柔待她的姊姊。

        傅筠看著雙頰粉嫩的妹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她笑著搖頭,讓她先喝口溫茶,坐下來,摸摸她還算溫熱的小手才開口,「說有事,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啊?」傅榛困惑的皺起眉頭。

        「沒事,只是姊姊好不容易才有你這個妺妺,祖母跟姑姑嬸嬸卻已經在提我的婚事了,」傅筠溫柔的摸摸她的臉,「我想到你,就覺得好捨不得,就想看看你。」

        婚事指的是什麼好奇寶寶傅榛早就知道了,這一聽,她頓覺大事不好了。

*             *             *

        離棲蘭院不遠的臨南院,儘管冬景蕭瑟,處處積著雪,但不管是亭臺樓閣或是從高樹間誘出建築的拱角飛簷,處處都見精緻,而暖呼呼的內室裡,劉氏正低頭看著傅榛,「你說祖母跟姑姑嬸嬸已經在提姊姊的婚事?」

        「是啊,娘,姊姊捨不得我,她嫁人了就看不到我了。」傅榛撒嬌的窩在娘親的懷裡,想到姊姊不笑的漂亮臉蛋,也覺得開心不起來。

        「娘知道了,你去寫字吧。」她揉揉她的髮。

        直到傍晚傅書宇才回府,先去向傅老太太請安後才回到臨南院。

        劉氏讓下人備了熱水,親自伺候他沐浴,待到一家三口用完餐,回房後,劉氏掀開水晶珠簾走進內室,看著丈夫一如以往的坐在靠窗的小几前翻著書。

        她先為他倒杯茶,在另一張椅子坐下,「我有話跟夫君說。」她將下午傅榛跟她說的事告知。

        「筠筠的親事,你費點心注意,母親看上的對象恐怕意不在人品。」他太了解母親,也太了解徒有其表的傅府,內裡並不是那麼乾淨富裕。

        「我心裡其實有個人選,不過,不知你會不會介意讓筠當續弦?」劉氏隨即將魏韶霆這個遠方表親說出來。

        劉氏為人低調,這層親戚關係,竟連傅書宇都不知道。

        魏韶霆的名聲在京城是如雷貫耳,他手下有一支給皇家織造廠採買的買辦商隊,在商界極為有名,而魏家前幾代也曾是官家勛貴,只是後世子孫走了商路,生意愈做愈大,風光無限。

        魏韶霆五歲習武,六歲啟蒙,文武雙全,進入仕途不是問題,但他更鐘情於經商,也成其中翹楚,不論是富商巨賈、達官顯要,見了他都要敬上幾分。

        他有能耐也有財力,妻子病逝後,多少富貴人家想往他府裡塞人,奈何他七情不動,不管天姿國色或庸脂俗粉,身邊不曾再有女子,只有唯一的獨子相伴左右,京城人都視他為傳奇。

        妻子提的人選竟是這等人物,傅書宇怎不震驚?對魏韶霆的種種,他是欽佩的,可是,他面露凝重,「他不是不願娶妻?坦白說,我也是續弦娶了你,所以我不在乎他喪妻一事,但這事,最終也還得看筠筠的意思。」

        劉氏喑暗鬆一口氣,「韶霆那兒,我是有五分把握的,我與他母親感情極好,與他也是熟識的,至於筠筠,我先問過韶霆,若他有意願,我再跟筠筠提,如何?」

        他想了想,「是這個理,那就辛苦你了。」

        她搖搖頭,「怎麼會辛苦!對了,夫君忙碌一天,該休息了。」

        「你先睡吧。」他腦海裡還有好多事得清一清。

         劉氏徑自上了床,側距看著丈夫,一直到燭影模糊才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來床邊卻無人入睡的痕跡,她起身問了應嬤嬤,才知道丈夫已去了衙門,想來是擔心女兒的婚事一夜無眠。

        劉氏一如以往與傅榛用完早膳,安排她一些課業,隨即到廳堂接見管事吩咐家務,便挪個時間出府,她帶著翠微跟應嬤嬤上車,前幾日她派人送了糕點到兄長家,回來的人說兄嫂身體微恙,她一直沒去探望,心裡總惦記著。

        馬車一到熙來攘往的大街,她便讓馬車停在家藥堂,選購一些補身藥材,去了兄長府中探望兄嫂,又聊些家常便告辭了。

        馬車行進不久,突然停下,應嬤嬤不解的掀了車簾一角,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車夫開口,「大太太,有位姑娘攔著咱們的車。」

        應嬤嬤往車壁靠,讓劉氏能看出去。

        劉氏見一名打扮俐落的青衣姑娘走過來,向她行禮道:「傅大夫人,我家主子在前方大街的合悅酒樓,希望能見大夫人一面。」她隨即將手上的帖子交給她。

        劉氏打開一看,眉眼一動,略微詫導,但還是笑著道:「好。」

        「夫人請。」女子退後一步,即聽到劉氏交代車夫將車往前方的合悅酒樓駛去。

        馬車轆轆而行,來到大街上富麗堂皇的合悅酒樓,令劉氏意外的,先前那名姑娘竟然已經在門口恭敬等候,接著,也是由她領著她們主僕路上到二樓的雅間,那姑娘輕敲房門,裡面隨即傳出低沉的男性嗓音——

        「進來。」

        辜十二將房門打開後,退到一旁,示意劉氏進去,但在應嬤嬤跟翠微也要進去時,她伸手制止,「請兩位跟我到另一間雅間喝茶。」

        兩人看著已走進雅間的劉氏,擔心全寫在臉上。

        劉氏則回頭,向兩人點頭,「你們去吧。」

        兩人只能看著那姑娘將門帶上後,引著她們往另一間雅間而去。

        劉氏一進入精緻又豪奢的雅間,魏韶霆立即從座位起身,「六表姊,好久不見。」

        劉氏看著眼前高大俊朗的表弟,一根無瑕的白玉簪束髮,一襲玄色暗紋圓領窄袖袍服,那雙黑眸深邃微冷,不過兩年未見,他通身氣勢更勝過往。

        兩人寒暄幾句便相對而坐,居中的圓桌上已備有幾份茶點,一名小廝模樣的男子上前為兩人倒上一杯熱茶,隨即恭敬的低頭退到一旁。

        劉氏先行開口,「我此番回京,實在有太多瑣事,本想著尋一天去找你,沒想到你先找上我了。」她知道合悅酒樓也是魏家的產業之一。

        「不,是韶霆冒昧了,其實有事煩勞表姊,還請表姊包容。」他一向果決,隨即將傅筠救了魏子晨一事說了,她不願提及身分,不求回報,還是他派人查探才知她是表姊的繼女,原本想派人送些上好傷藥,又怕造成男女私相授受的誤會,只好作罷,轉而找上表姊,是想著兩人同在後宅,日後若有什麼他可以幫忙的地方,他想回報傅筠這份恩情。

        劉氏點點頭,眸中有種他看不清的笑意,「這事筠筠也沒提,我也是從下人口中聽說她去上香時受了傷,,特別去看了她一下,她卻笑著說沒事,沒想到——」她心念一動,沒想到兩人竟有此等緣分,「你可知我返京前曾與你同在東廣城的母親見上一面、她請我替你幫忙相看婚事,說你已經應了她?」

        魏韶霆有些尷尬,他年紀極輕就出來闖蕩,成就極好,但無心成家,後來雖順從母親之意娶了妻子,兩人亦相敬如賓,但他心思仍多在事業上,而後妻子生下子晨,卻身體虛弱,即便用再好的藥物將養仍病重離世。

        接下來,他為妻守喪又忙於商隊生意,歲月流轉,他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女子都無,母親在回老家東廣城長住時,他剛好在那裡處理商務,母親就日日叨念百般催促,他在無奈的情況下答應續弦,母親才心滿意足的放過他,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話竟傳到表姊耳裡。

         「老實說,當時我便想到筠筠,只是不敢與你母親言明,畢章筠筠離開我身邊時還是個孩子,而今已是個大姑娘了,不知心性可有改變。」劉氏邊說邊注意他的神態,「回京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確信她是個聰慧善良的好姑娘,還沒想到要怎麼安排,你們就先遇上了,這說明你們之間是有緣分的。」

        聞言,魏韶霆的心不由一動,前一次娶妻,他不在意娶誰,只要該名女子賢淑即可,至於相貌家世,他更不在乎——

        但一想到傅筠那雙澄凈眼眸透著不符合稚嫩少女的內斂含蓄,望著子晨時的溫柔與關心,他那一顆不曾動蕩的心竟然像被什麼東西給狠狠的撞擊一下。

        「傅姑娘正值含苞待放,與我有年歲差距不說,還是續弦,這對如花似玉的她未免委屈了些。」他對自己一向自信,但他更理性,有些姑娘不願為商家婦,更何況還是位繼室,而有些小姑娘則是對愛情有著不切實際的懂憬。

        劉氏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這是有意願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你放心,你的人品家世,京城裡誰不知道你是個好的?而且,那孩子出乎意料的沉穩內斂,知書達禮,你優不優秀自己心裡清楚,我是真心覺得你們很匹配,說直白點,你表姊夫對你也是滿意的。」

        「傅姑娘若不介意,我願意照顧她一輩子。」魏韶霆手上掌管許多家業,個性果斷,一旦做了決定便落落大方。

        兩人再聊些後續的事,劉氏便向魏韶霆告辭,一返回傅府便去了棲蘭院。

        傅榛也在屋內,專注的看著姊姊穿針引線,幫她剛剛不小心扯破的袖子縫補不說,還在上面繡了一隻蝴蝶,顏色瑰麗在花上翩然起舞,就像真的蝴蝶停在她袖子上,這會兒見到母親進來,就忍不住嚷著,「娘,娘,你快來看看,姊姊好厲害啊!」

        劉氏走近一看,也是一臉驚艷,「筠筠,沒想到你的繡技這麼好。」

        傅筠搖頭一笑,沒說什麼,她對刺繡有興趣,但前世聽祖母及姑嬸的話,說大戶人家不缺繡娘,只能專心在琴棋書畫的學習上,但這一動針線,那顆沉寂許久的心卻是活絡起來。

        她甫完成繡活,傅榛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向隔壁秦府的小玩伴獻寶,劉氏也有許多話要跟傅筠說,便讓翠微送她去。

        屋內,玉杉送上一杯茶,退到後方,劉氏卻又看了她一眼。

        傅筠似乎明白了什麼,吩咐玉杉,「你去守在門口,別讓人靠近。」

        玉杉行個禮,退出門去。

        劉氏喝了口溫茶,旋即開門見山的說了傅榛轉述的事,又將自己想替與魏霆韶親事予傅書宇知曉,從的態度到魏韶霆的身世背景,包括家裡人口簡單,除了寡居的母親,僅有個嫡親弟弟及三歲兒子皆告知。

        「無巧不成書,今日主動找上我,提及你救了子晨事,的身分地位、相貌才華等各方面都極為出色,我想你已見過,當知我不騙你的。」劉氏從不碎嘴之人,但為了能讓放心,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筠點點頭,前世這些話劉氏也對自己說過,只是讓她明明白白的拒絕了,還狠狠羞辱劉氏,怒斥她說自己不想成為後娘,兩人的關係更降至冰點。

        「婚事雖父母之命,但你爹與我有共識,總要你心甘情願點頭才行,我只能跟你保證,絕對是個會疼人的。」劉氏喝了茶,潤潤嗓子,又將當年魏韶霆的妻子臥病,命人四方搜尋名貴藥材,遍尋名醫,裡外二十多人伺候病妻不只,自己也放下手頭事務近身陪住,這些有情有義之事,魏氏家族無不知無人不曉。

        劉氏將這些事一一道來,見傅筠面露思索,忍不住又道:「大燕民風開放,沒男女大防,亦無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若你願意,我讓你再見見面聊聊也行的。」

        劉氏這話沒錯,女子帶著丫鬟在外走動的大有人在,酒樓茶棧中也多見男女大方聊天,據早幾代前皇在關外長大,也將開明風氣帶到手建立的大燕朝。

        傅筠知道真心對自己好,對這樁婚事也費心打算,聽著苦口婆心的勸著,「京城富貴世家不少,但後宅複雜,在外是貴媳,殊不知有多少不得的難處,有時候並不委曲求全便能過得去,母親真心希望你能找個疼你的男子。」

        傅筠眼眶微紅,強壓下胸中酸脹的情緒,真真切切的道:「我都明白的,一切請母親代為安排。」

*             *             *

        傅筠要出門並不難,尤其再兩個月就進入年關,府裡進進出出的人也多,要外出逛逛,沒帶上玉杉、玉葉,反而帶著二等丫鬟凌凌出門。

        玉杉、玉葉互看一眼,她們都能感覺到主子的疏離淡漠,府裡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先前身為主子身邊最受抬舉的丫鬟,府裡的人說話也客氣幾分,然而,現在又是另一番光景。

        但她們不在乎,她們是老太太的人,也有老太太安排陪嫁的人,老太太准了,一旦成就某事,也會助抬她們為姨娘。

        傅筠帶著個性憨厚的凌凌上了馬車,瞧坐在馬車角挺著身板,不由笑道:「放輕鬆,不然,不一會兒你就腰酸背疼了。」

        凌凌有雙大眼睛,但知道自己不聰明,對這陣子大姑娘把自已調到屋內伺候,很多人都說她走了狗屎運,但娘教她,好好聽姑娘的話就好。

        所以,聽姑娘的話,便笑笑的照做。

        算起來,這是傅筠重生第一回上街,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雲層微厚的天空,難得露出些陽光,商鋪林立的長街上,人潮似乎也多了些。

        馬車在轉彎進更加繁華的東市,就見城裡最大的繡坊矗立在東華大街,傅筠眼眸黯下,上世被困在莊子時,意外的從玉葉口中得知,日進斗金的「金繡坊」竟是外祖家陪嫁給生母的店鋪之一,只是她與外祖家疏離,全然不知。

        馬車繼續前行,忍不住貼近車窗,看著親切帶笑的夥計正哈腰歡迎幾名衣著貴氣的姑娘進店內,當時,玉葉還嘲笑她——

        「金繡坊可是你生母投注最多心血的店鋪,可悲的是,唯一的女兒到死都沒有機會踏進去過。」

        沒錯,她的確到死都沒機會進去一次,咬著唇,忍著喉間酸澀,也忍著想停下馬車進去的渴望,她與魏韶霆還有約,但是,一定會有機會。

        片刻之後,馬車停在合悅酒摟門口,凌凌攙扶著她下車,抬頭看著這棟外觀富麗又雅緻的酒摟,劉氏告訴她,這酒樓也魏韶霆的產業之一,再想到魏家商號旗下的各類生意,在金錢物質上,魏韶霆的確擁有好幾座的金山銀礦。

        思緒間,傅筠主僕在一名年輕掌櫃的引領下上到二樓雅間。

        魏韶霆已然在座,見傅筠走進來即從容的起身相迎,身後則有辜十在一旁隨侍,年輕掌櫃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傅筠竟然有些緊張,斂衽福身,再看著劍眉星目的魏韶霆,身寶藍色綢緞袍服,腰間掛著塊上好玉珮,整個人看來散發著冷冷氣息。

        魏韶霆見她一身著襲玫瑰色衣裙,外罩狐毛披風,身旁的丫鬟俐落,察覺室內溫暖,即上前為她解下披風,掛在手上,再退到一旁。

        「傅姑娘,請坐。」魏韶霆邊示意傅筠坐下,邊打量她的雙眀亮星眸,她挺翹鼻樑及粉嫩櫻唇,皆如他記憶中的美麗。

        傅筠依言坐下,即使已有心理準備,然而再次見面,她心裡仍然激動。

        此時,辜十走上前來,為兩人倒上熱茶,他眼睛不敢多瞄,但主子有透露這位美麗的傅家大姑娘將會是他未來的主母,倒完茶,他立即退回原位。

        「傅姑娘,請用茶。」魏韶霆說。

        「謝謝。」傅筠點點頭,下意識的將目光巡了巡,並沒有帶上魏子晨。

        魏韶霆也不知為何,竟能從那雙失望的明眸看出她的想法:「因家母思念子晨,所以將子晨送到東廣城,預計年後才會返回。」

        她不由得一愣,她表現得如此明顯?尷尬笑道,「子晨他——真的很可愛。」

        「謝謝你的讚美,更謝謝上回你捨命護他之恩,」魏韶霆一邊說一邊將目光落在白皙的雙手,見她沒有落下任何疤痕,這才放心,將桌上一只精緻木盒推到她面前,「這是雪花露,對女子肌膚極好。」

        她又一愣,「呃,不用的。」她連連搖手。

         「只是點心意,原本想送銀兩,又怕傅姑娘覺得俗氣。」他直言。

        微微笑,銀錢哪裡俗氣了,銀錢可以用來收買人心,可以扭曲個人的心志變得邪惡貪婪,連親情都不顧——看著自己修長白皙的玉手,想起當時在莊子裡天寒地凍的,吃不好、睡不好,瘦骨嶙峋的雙手不見肉,滿傷痕纍纍的乾裂。

        他蹙眉,看著那雙漂亮的杏眸透出點悲涼,「傅姑娘,你還好嗎?」

        傅筠頓時從思緒中回神,忙搖頭,「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沒事,倒是你——」

        一直都知道他不苟言笑,為人淡漠,但即使如此,因氣宇非凡又富可敵國,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他傾心,他皆拒絕了,卻願意與自己成親?

        「母親跟我提了婚事,可我有些話想親自跟魏爺說,如果魏爺可以接受,那我便點頭。」重生歸來,再度面對自己的親事,傅筠想坦蕩磊落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魏韶霆看著她不矯揉造作的神情,情緒不外顯的,嘴角弧度微微上揚,「好,傅姑娘請說。」

        見他如此淡定,她突然又有些羞澀起來,只得別開臉,暫時不對上那雙會魅惑她的黑眸。

        「咳……依魏爺的成就,能嫁給你極大的福份,妻憑夫貴,衣食無憂,但是,婚後我不想太早有孩子,我心裡還有很多事想做,不想只做個待在家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的親生母親留給我一些店鋪,如果可能,我也想親自經營,這些,魏爺都可以接受嗎?」

        她剛剛經過金繡坊後,對未來有了新的想法,她對刺繡有極大的興趣,也想更了解母親還有外祖家——想做的事很多,不想勉強魏韶霆配合自己,雖他對自己有恩,但她相信她一定有能力找到另一個報恩的方式。

        魏韶霆直視著她,以他的能力,並不特別需要一個遵循傳統的妻子,只是就手下查來的數據,她在京城閨秀裡是出了名的琴棋書畫樣樣精,卻太過清高冷傲不好相處,還有「冰山美人」之稱,但就這兩次見面,這稱號並不可信,而且看來,傅筠明眸慧黠、腦袋有物,與子晨互動也可見有顆善良的心,與她結為夫妻,該是一件讓人期待的事。

        他沉吟片刻,有了答案,「我可以接受,也謝謝你如此坦承。」

        聞言,傅筠暗暗鬆一口氣,也才發覺手心冒了汗,又想到傅老太太以為拿捏在手上的婚事,就這被悄聲無息的決定了,一旦知曉,該有多生氣?光想到傅老太太等人發覺煮熟的鴨子飛了,不由得露出燦爛笑意。

        魏韶霆不知道她想到什麼,但眼前的美人兒笑得賞心悅目,整個人散發著股渾然天成的魅力,極為吸引人。

        傅筠不經意的抬頭,就對上他那雙含笑的墨眸,在意識到她沉浸在只有自己才懂的喜悅,困窘一笑,很是不好意思。

        他抿唇一笑,「傅姑娘若沒有意見了,魏某就派媒人上門提親。」

        「呃——我還有件事,得請魏爺配合。」她低低的說,突然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多。

        見她粉臉紅紅,雙眸水汪汪的,他嘴角微勾,「請說。」

        她又講起了一些事,他看著她,卻陷入沉思。就魏韶霆所知,她父親外放後回京,如今是戶部小吏,她與父親生分,跟繼母往來也不怎麼熱絡,倒是與同父異母的妹妹合得來,相較之她與府內老太太及幾名姑嬸卻是非常親近,矛盾的是,她的婚事由劉氏一手安排,傅筠現在還要求下聘往後延,先低調的進行交換庚帖、合八字等相關禮節?

        看來,他得派人再查查傅府內宅,既然她將成為自己的妻,他必會將她護在羽翼下,不被任何人傷害或算計。

        「好,你說的事,我都答應。」魏韶霆說道。

       但他身後的辜十,甚至是站在另一邊的凌凌,兩人皆是瞠目結舌。

        魏韶霆隨即低頭,將腰間隨身攜帶的玉珮解下交給傅筠,「這是我隨身之物,若你還有其它事今日尚未想到的,都可以拿著這玉珮到東慶街上的『風一堂』,就有人會帶你去見我。」

        她看著那塊剔透潤澤的白玉,點頭收下,再想到他同意她的條件,兩人在不久的未來就將成親,她臉上竟熱燙起來,「我該回去了。」

        他隨即起身,「我送姑娘。」

        她起身,再次向他斂衽行禮。

        辜十已早一步開門,表情還有點呆滯,但主子決定的事,他可不敢多問。

        魏韶霆則是在陪著傅筠走到門口時,突然開口,「傅姑娘。」

        她不解的抬頭看他,就撞入他那雙深邃黑眸。

        「我會對你好的。」他對她承諾,也將她遺忘在桌上的雪花露交給她。

        她漲紅著臉接過,點點頭,只有知道自己的心跳如何紊亂,但對未來,也有了美好的憧憬。

        傅筠在上馬車後,才看著剛剛下樓後就時不時的偷覷她的凌凌,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話想問,但只是一臉正色的交代,「今日出來,我們僅是隨意四處逛逛,又到合悅酒樓喝茶,無論誰問你,都這樣回答便是。」

        「奴婢明白。」凌凌重重的點頭,但心裡好多疑問啊,魏家商號的魏大當家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竟然答應主子婚事要偷偷摸摸的籌辦,這為什麼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2 09:38 PM 編輯

【第五章】  終於撕破臉

        天空又飄下鵝絨似的雪花。

        魏家在京城有好幾處宅院,魏韶霆所住的「凡園」則位於鬧取靜的中城街,但他沒有回凡園,而是吩咐馬車直奔風一堂。

        門庭寬闊的風一堂離運河碼頭不遠,佔地極廣,前半段就是魏家商號,魏家也在此處與商家接洽商隊、船務等生意,因而除了進門就是富麗堂皇的廳堂外,兩側皆隔有幾間雅間,讓買賣雙方得一對一的交涉。

        風一堂內,不論管事或小廝一律穿著黑色袍服,階級高低只要看衣服袖口及下擺是繡金線、銀線,一條、兩條或三條,就能看出是高、中低階的管事或小廝,眾人各司其職,甚有制度。

        此時,魏韶霆從辜十撐著的大傘下跨入氣派恢宏的大廳內,拍了拍落在肩上的幾許雪花,而幾名管事及小廝見大當家在辜十、辜十一的隨侍下走進來,皆恭敬行禮。

        魏韶霆直接越過眾人轉往右側迴廊,前往假山後方的谷平堂,那是他十九歲的弟弟魏韶華專屬的議事堂,他跨步進去,就見偌大議事堂裡,一層層的紅木格架上堆放不少布料,長桌上更團混亂,堆滿卷宗不說,還有幾匹蘇繡樣本,他拿起略微翻看,看出這該是明年春夏款布料,皆以粉色為主,有幾匹還被抖開垂落桌旁,再翻看桌上被打開的本冊子,上面則詳細記錄船運開航及抵港的時間表。

        一旁站著紀三、紀五,兩人是兄弟,也是魏韶華的貼身隨侍,魏韶霆兄弟倆在貼身隨侍的取名下很有默契,一個以「辜」為姓氏,一個以「紀」為姓氏,名字則以數字分。

        此時,兩個年輕兄弟見魏韶霆進來,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到這個大當家看向他們時,黑臉大耳的紀三才急著開口,「二當家這幾天都在看這些布料,又在看船期,安排船隊,實在撐不住了才進了裡屋去睡,但吩咐我們守著,誰也不准動桌上的東西。」說是這麼說,但可他們沒膽子攔大當家。

        魏韶霆抿抿唇,一定又是弟弟口中那句近似口頭禪的「亂中有序」吧,,反正他是看不出來,好在這兩年讓弟弟處理京城商務,倒也沒出過什麼岔子,也就由著去了。

        「二當家睡醒後請過來找我,我有事找他。」他說。

        「是。」兩人忙躬身應答。

        魏韶霆步出議事堂,辜十再度撐起大傘為主子遮蔽飄落的雪花,辜十一則撐另一把傘落後辜十半步,為兩人遮了大半雪花。

        一行三人往後方的花園走去,時值冬日,只見梅花綻放,三人走過青石橋,來到另一個院落,這也是風一堂的主院,院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九曲橋下是一灣湖水,兩岸旁春見垂柳,夏時荷花綻放,秋時桂花飄香,冬時梅見雪,四季景緻分明,也是他與幾名好友聚會議事之所。

        魏韶霆一進到寬敞的書房,先褪去身上黑色大氅,吩咐辜十將四名一等管事全找來,辜十很快的去而復返,帶回四名管事,與辜十一退出書房。

        魏韶霆坐在長桌後,看著眼前排排站的四名管事,拿著筆邊寫邊告知他要成親及要籌備的相關事宜,交付他們各項工作。

        沈源、劉柏雄、元十及陸成車先是不可置信的眨眨眼,接著再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

        「爺要成親?」

        魏韶霆的唇角緩緩拉升,「對,你們就照我交代的去辦事。」

        四人聽可樂了,要知道他們不僅是風一堂的管事,更是雲樓幹部級的一等高手,就算深入險地探查消息也面不改色,但此刻臉上盡是狂喜,頻頻作揖,又搓著雙手大喊——

        「恭喜大當家,可喜可喜啊!」

        不怪他們激動啊,魏韶霆這個主子身邊就是不見紅粉知己,他也不上青樓,這男人久沒發洩,終究傷身,他們四人有妻有妾,很明白的。

        「小少爺知道嗎?」留著一臉落腮鬍的沈源迫不及待的又問,那小傢伙多想有個娘親幫他生個弟妹,他是最知道的。

        魏韶霆冷冷的挑眉,一個眼風就掃過去,這一眼也是提醒。

        「大當家都說了這婚事是要秘密進行,直到下聘前一個月才會跟老夫人及小少爺提,你還多問!」元十長相清秀,年約四旬,臉上有道細長的疤。

        「好了,去辦吧。」魏韶霆又說。

        四人笑得嘴巴開開的拱手離去,依魏韶霆交代的,其中得有人置辦成親所需之物。

        包括下聘等物都必須是上上之選,即使耗上時日也無妨。

        另外,還得找個媒人,只是礙於傅筠所要求的,這個媒人婆不能上傅府,而是在三日後與劉氏約在合悅酒樓,雙方關上門商議親事,接下來議親的事進行得更快,合生辰八字、換婚書、選吉日,事事全按著流程來,只沒放在檯面上,一律對外保密。

*             *             *

        過幾日後,傅筠派人送信到風一堂給魏韶霆,她的父親希望能見他一面。

        這天,合悅酒樓雅間內,傅書宇與魏韶霆面對面坐著,打量彼此。

        傅書宇溫文儒雅,相貌俊逸,但那雙內效沉穩的眸子可是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未來女婿,他雖然聽過魏韶霆的很多事,但兩人未曾謀面,儘管知道他相貌不凡,但見著後看他俊朗挺拔,兩道劍眉下雙平靜無波的鳳眼,懸膽鼻下唇形姣好,這個男人未免長得太俊了,好在不好拈花惹草。

        傅書宇沉吟片刻,端拿起桌上的茶,啜了口熱燙好茶,潤潤喉,才放下瓷杯看著魏韶霆,「婚事進行得如此低調,內人已經跟我解釋過,筠筠的主意。」

        魏韶霆親自舉起茶壺,為準岳丈倒入新茶,室內頓時又是茶香縈繞。「筠筠說這中間有她無法開口的苦衷,但這麼做,不論對她還是伯父伯母耳根都能清凈,與祖母等人也能少些衝突,既是如此,我當然配合。」

        魏韶霆對傅書宇夫妻,真要依輩份稱呼,其實該喚「表姊、表姊夫」的,但兩人剛剛見面時已商量過此事,就以「伯父、伯母」稱之。

        「謝謝你如些包容跟體貼。」傅書宇初初知曉時總覺得太過離譜,又不是什麼作姦犯科之事,竟然得在檯面下偷偷摸摸進行,同為男人,也替他抱屈,「這孩子我找她談過,不管家裡哪方施壓,我這當父親的都能一肩扛下,為她作主,但筠筠卻很堅持,還說待到下聘當日,家裡人就全知道了,屆時若有衝突再請我出面處理。」

        魏韶霆勾起嘴角,不知為何,竟能想像傅筠說這些話時的動人神態,「伯父有一個極信任您的女兒。」

        傅書宇苦笑,「我不是個盡責的好父親,可我是真的希望她能過得好,你一定會好好待她吧?」

        「伯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她!」

        魏韶霆沒有半分遲疑的回答,顯然取悅了憂心忡忡的傅書宇,就見他皺緊的眉頭鬆開,無聲笑了,「謝謝。」

        魏韶霆知道準岳丈今日是獨自由戶部過來,身邊沒帶小廝,便派車將他送回傅府。

*             *             *

        傅書宇回家就往棲蘭院去,讓丫頭往屋裡通報,接著就見到一名大眼憨厚的丫鬟從屋裡掀簾而出,躬身道:「大姑娘請大老爺進屋。」

        丫鬟打起簾子,傅書宇這才進入屋內,一眼就看到傅筠、傅榛姊妹靠在雕有百合花飾的梨木茶几上下棋,一旁伺候茶點的丫鬟也新面孔。

        傅書宇從劉氏那裡得知,半個月前,傅筠帶著二丫鬟凌凌出府見魏韶霆後,玉杉跟玉葉就頻頻找凌凌麻煩,追問當日的事,傅筠就借著劉氏尋了個由頭,指責兩人辦事不力,將其降為灑掃丫鬟了。

        兩個丫鬟私下還找她哭求一番,但傅筠心中有算計,接著幾天又連換了好幾個丫頭,傅老太太知道後還特別找劉氏過去問,劉氏卻硬氣的回說:「那些丫頭嬤嬤都不盡心,我便換了,母親若不滿,還是別讓我掌家了。」

        這些所有的事劉氏都沒瞞著他,還說是傅筠要求的,也是傅筠教她那樣回覆傅老太太的,就怕老爺多想,以為她伸手到繼女的院子。

        在他思緒間,兩個女兒已經起身,俏生生的上前行禮。

        傅書宇示意兩人坐下,嚴盡的目光定視在傅筠身上,十四歲的她有著少女的清妍之姿,帶著瑩瑩波光的眼中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沉靜,再想到高大挺拔的魏韶霆,面色緩和,「他是個好的。」

        傅榛眨眨眼,不明白。

        但傅筠知道父親今天去見過魏韶霆,遂嫣然一笑,「我知道。」

        「他是誰呀?」傅榛好奇的拉著姊姊的手臂直問,又轉身拉著父親的手臂搖了搖,奈何兩人只但笑不語,讓她不悅的嘟著唇,「爹跟姊姊在打什麼啞謎啊?」

        此時,已升為一等丫鬟的凌凌為他送上杯茶盞,他接過喝了一口,放到一旁的圓几上,「今日,筠筠就陪父親下一盤棋吧。」

        「好。」傅筠笑著點頭,親事已順利的進行中,她整個人鬆快不少。

        傅榛原本還在糾結「他」的問題,這下心思全讓下棋給佔了,還急著幫忙將在棋盤上的黑、白子收回原木圓缽內,再窩到姊姊身邊坐下,徑自決定跟姊姊同一隊。

        傅書宇跟傅筠的個性有些相同,有小固執又放不開,因而父女間一直無法太親近,但今日這黑白子一子一子的落在棋盤上,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也點點在心中激蕩開來,再加上傅榛的急性子,悔棋的稚氣聲不斷,「這裡,下這裡吧,姊姊,不對,改這裡。」一次又一次後,還下起兩方的棋,讓人都要氣笑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傅書宇跟傅筠異口同聲。

        「起手無回大丈夫,可我這輩子又當不了大丈夫。」她賴皮的吐吐舌頭。

        童稚之語讓父女倆相視笑,好好的盤棋局被傅榛指手畫腳的頻頻指點,下得四不像,氣氛卻意外融洽,笑聲連連。

        直到傅書宇帶著滿臉笑意回到臨南院時,待在內室的劉氏早已望眼欲穿,拉著裙擺急急迎上前去,又看他身後一眼,「榛榛呢?」

        「她還捨不得回來。」他笑答,往內室走。

        劉氏點點頭,一邊跟著他一邊又帶著緊張的神態看著他,再急急的為他倒杯茶。

        傅書宇略思索便明白了,揚嘴一笑,「韶霆是個好的,筠筠嫁他,我很放心。」

        劉氏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撫著胸口,「太好了,我聽下人說你回府,卻往筠筠那裡去,我這就忐忑不已,也不知你們談得如何,又不好貿然過去,怕擾了你們父女交談——」

        他突然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她倏地住了口,長年情緒不顯的臉龐在瞬間漲紅。

        「筠筠要我謝謝你,還跟我說你個很好很好的母親,辛苦你了。」他低聲道。

        劉氏眼眶突然泛紅,她一直怕自己做得不夠好,突然得到閨女的認同,喜悅的淚水潰堤而下,忍不住的摀著嘴,嗚咽出聲。

        傅書宇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夫妻間難得有如此溫情的時刻,他一直是個謙謙君子,而妻子又是不善表達情緒之人,難怪她如履薄冰,平日都繃著一張臉。

        劉氏生性矜持,依偎丈夫一會兒便離開他溫暖的懷抱,拭了淚,低聲道:「我去廚房吩咐晚膳。」

        「嗯。」他看著,發現她腳步輕快,嘴角還不自覺的帶了抹笑意。

        劉氏心裡惦記著傅筠對自己的好,雖然從丈夫那裡知道傅筠的生母留給她的嫁妝不少,但她私下仍默默的替她操辦起嫁妝,但也聰明的不往傅府送,而是擱在京城自家陪嫁商鋪的後方院子。

        只不過,既是商鋪,往來的人就不少,加上那些喜慶貴重的東西不時的往店鋪裡送,開始有人問,店家還能守口如瓶,但總有些是熟客,夥計又多嘴的說了兩句,就有人開始猜,這拼拼湊湊的,店家要辦喜事的流言就傳出去了。

        而店家是誰人人都知曉,傅家大房只有兩個姑娘,一個明春及笄,一個還只有五歲,那些價值不菲的陪嫁之物是為誰準備的,答案呼之欲出,於是,傅筠待嫁的消息就沸沸揚揚的傳了出去。

        與傅家來往的人便主動上門恭喜,消息自然又傳到知情的傅書宇夫婦及傅筠耳裡,府中下人這幾年都清楚傅老太太的心思,因而雖然聽到消息,但見傅老太太的院子安安靜靜的,也不敢胡亂議論。

*             *             *

        棲蘭院裡。

        「這都是我的錯,筠筠,我沒思考周詳,但你爹說了,一切有我們,讓你不必擔心。」劉氏真的很自責。

        「沒事的,母親,這事我本來就抱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的想法。」傅筠真的不怪劉氏,那雙盈盈秋瞳裡只有笑意。

        「只是你祖母那邊怎麼辦?」劉氏真的擔心得坐立難安。

        「這事外頭都傳遍了,但沒人知道我婚配的對象是誰,祖母她們這回倒真沉得住氣,但我相信不必太久,就會有動作。」傅筠見劉氏站著,拉著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過去,我因年紀小,私庫的鑰匙都交給祖母,眼下婚事已定,雖然打得她們措手不及,但就我所知,這幾日祖母在憤怒之餘找了大姑姑回來,還有兩個嬸嬸,她們整天都窩在祖母那裡,肯定在籌謀什麼。」

        這也劉氏擔心的,傅老太太這幾日都派人來說讓劉氏跟傅筠都別去她那裡,說是身體欠安,不想她們過了病氣,卻命其它女眷往她的院子去,真是睜眼說瞎話。

        劉氏憂心忡忡,傅筠卻是老神在在,末了,劉氏反而被勸著,稍微安心的步出院子。

        傅筠獨坐屋內,望著桌上的油燈陷入沉思,驀地,她好像聽到點奇怪的聲音,她一回頭,竟見一名陌生丫頭站在屋內,嚇了一跳,正要喊人——

        「等等,我是魏爺的人,名叫方圓,很抱歉,方圓嚇到主母了。」

        年輕女子身俐落黑衣,卻長得圓潤可喜,笑容也憨,她拱手而立,似是練家子。

        傅筠蹙眉,又見方圓走上前來,從懷裡拿出兩瓶雪花露,與上回魏韶霆給她的一模一樣,就她所知這外族進貢給皇室的護膚極品,有錢也買不到。

       「魏爺交代,天氣愈近年關愈凍人,主母可以在沐浴後擦拭手腳。」方圓表情說得正經,但這句話根本她自己加的。

        此時,傅筠已放鬆身子,打量著她,「魏爺派你來,還有其它事嗎?」

        「是的,魏爺知道主母想低調辦婚事的心願不成,特地要方圓過來詢問,接下來有沒有需要他配合的地方?」方圓拱手回答,心裡卻在偷笑,沒想到閻王臉的主子也有鐵漢柔情的一面,讓雲樓幾個高級幹部的生活真是多了不少樂趣。

        這便是被人放在心上時時關注的感覺嗎?傅筠覺得胸臆間暖烘烘的,她眼眸浮現笑意,「沒有,我應付得來,請方姑娘替我謝謝魏爺。」

        「怎麼會沒有?」方圓的語氣能有多遺憾就有多遺憾,別看她長得憨圓,可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她家男人也是魏韶霆的護衛,知道主子要娶主母,她還有機會先見上一面,總想要與她多多來往,探探性子,這主母怎能沒有事吩咐自己?

        「還是主母要我傳話,說你很想主子?想見他一面?還想早點嫁給他?不然啊,我家主子多搶手——噗噗噗——」方圓說到後面忍不住笑了,瞧瞧仙似的美人兒臉紅得不行,自己愈笑,她愈像朵春天含苞待放的玫瑰,綻放了嫣紅,「唉呀,我以前真覺得我家主子是最好看的人,但現在可不這麼想了,難怪,主子也著了主母的道。」

        傅筠不知要說什麼,只覺得粉臉愈來愈燙。

        方圓不敢再放肆了,誰知道主子還有沒派個尾巴來看她有沒有辦好事兒,「好吧,那主子要我轉告,如果主母沒事交代,就請記得那塊玉珮,你隨時都可以找主子的。」聽聽,這根本是將心上人護在羽翼下的意思嘛。

        傅筠再次臉紅的致謝,方圓看著她那張風華絕代的麗顏,心癢癢的想再逗逗她,但最終還是依依不捨的飛身掠走,輕巧的身影消失在屋簷外。

        或許是風雨前的寧靜,連幾日傅府片風平浪靜,傅筠的婚事也無人探問實虛,倒是下了多日的冬雪停了,但不過一日就又下了兩場寒雨。

*             *             *

        這日,一場滂沱大雨剛停,屋簷仍叮叮咚咚的滴著雨聲,傅筠用罷早膳,傅老太太的貼身嬤嬤就過來請她去趟惜春堂。

  終於來了!傅筠心一凜,在凌凌與另一名新升上來的丫鬟凌蘭伺候下,披上大氅,手拿暖爐步出屋外,順著長廊一路來到傅老太太的院子。

  屋內,臨窗大炕上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玟儀、徐虹及游氏,但未見劉氏,傅筠再一想就明白了,劉氏身為繼母,原本就能掌握的她終身大事,而劉氏能一手遮天,顯然傅書宇也是點頭的,這件婚事,原本就不是她們這些人能左右的,找劉氏只是給她們找不痛快。

  凌凌、凌蘭拿走她的大氅及手爐,安靜的退到一旁。

  「筠筠見過祖母。」傅筠走上前,恭敬行禮。

  傅老太太慢條斯理的喝著茶,刻意將人晾在眼前,腦袋裡仍在思索著這幾日腸枯思竭也找不出的答案,這丫頭到底在什麼時候脫離她掌控的?

  傅筠的生母是商家女,這對一向自詡為書香門第的傅府來說實在是臉上無光,但人在京中,少不得要出門走動,大家便有來有往,這一來一去的,府中沒落的酸樣也落入一些有心人眼中,如此境況,書香世家又添了銅臭味,偏偏這銅臭味聞得到卻碰不得的,時日一久,就不太願意外出交際,怕人低看,若遇到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宴席,就讓徐虹帶著傅筠去。

  反正在她們有心的洗腦下,傅筠一心認死理,讀四書五經,重規矩道理,詩書禮教樣樣精,即使進入勛貴內眷的圈子,刻板的言行舉止也不討喜,在玉杉、玉葉有心的挑撥下,更連一名可以談心的友人都沒有,到底誰幫她瞞天過海的?劉氏?

  傅筠遲遲沒有聽到喊起的聲音,便也只能半彎著腰,只是這動作維持不久兩腿就開始直打顫,額冒冷汗,她索性徑自站起身來。

  「筠筠,你這是跟誰學的?沒規矩,母親讓你起來了嗎?」傅玟儀早憋了幾日怒火,還連作了好幾日惡夢,夢到不少黃金白銀都長腳走了。

  「祖母讓大姑姑說話了?大姑姑不是也沒規矩?」傅筠反唇相譏,眼神極冷。

  「你!」傅玫儀氣得語塞。

  其它人還要說話,傅老太太伸手制止,黑眸微瞇的沉著臉看著傅筠,口氣很冷,「好,很好!翅膀硬了,我問你,你婚事定了?是皇商魏韶霆?」

  傅筠一點也沒慌亂,婚事的對象是魏韶霆一事,還是她故意讓兩個丫鬟散播出去的,因而她大方承認,「是,魏家已送來庚帖,親事已定了。」

  「胡塗!」傅老太太火冒三丈的怒聲拍桌,「這等大事怎麼可以沒跟祖母商量?你知不知道魏韶霆死了妻子,還有個兒子,他大你足足九歲,你還未及笄——」

  「孫女知道,一切都清楚後才點頭的。」傅筠腰杆桿打直,沒有退卻。

  「你清楚什麼?我看你被劉氏騙了,劉氏是你的繼母啊,怎麼會為你的親事費心盡力!」傅老太太怒指著,氣得渾身顫抖。

  屋內其它人也紛紛加入陣容,指稱劉氏蛇蠍心腸,要將她這含苞的花兒送給一個老男人,根本是想逼死她,不,是賣女求榮,也不知私下拿了多少好處。

  但這些話她們說來是很心虛,魏韶霆是什麼人?相貌能力都一等一的商業巨賈,要什麼女人沒有,傅筠是美,但聽聞皇室中也有不少貴女心儀他,傅筠能跟他成親,也不知上輩子燒了多少好香。

  傅筠冷靜的看著這一張開開闔闔充滿批判的醜惡嘴臉,始終無言。

  傅老太太見她面無表情,大為光火下索性起身,走到她面前,硬的不成,她只好來軟的,握著她的手,「筠筠啊,成親是一輩子的事,你不能胡塗啊!」

  她胡塗?傅筠看著雍容華貴的傅老太太,傅老太太的吃穿用度都很講究,偏偏身邊養的都是不學無術的廢物,在此情形下,她怎麼會容忍自己帶著生母豐厚的嫁妝嫁入魏家?瞧她虛偽的憂心,傅筠口氣放軟,同時抽回自己的手,「祖母不是說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筠筠,你莫不是被劉氏冼腦了?還已經見過魏韶霆,對他有了感情?你別傻啊,那樣的男人,說是不近女色,也不知哪裡有問題呢。」徐虹也急著走向她,雖然她也沒有見過魏韶霆,但外傳他相貌極為出色卻待人冷漠,傅筠只個後宅姑娘,少與外男接觸,正值荳蔻年華,難免少女情懷,幻想愛情。

  「我在母親的安排下的確與他見過一面。」傅筠說得坦然,她對魏韶霆並沒有愛情,但好感絕對有的,再加上前世的救命之恩,再怎麼都比她們打算塞給她的渣男好,但這一點沒必要跟她們說。

  聞言,眾人都明白了,見過了代表被魏韶霆那俊美的外貌迷惑了。

  「所以,這婚事,你不打算退了?」傅老太太忍著怒火再問。

  「是。」她不在乎一旁女眷個個眼帶怒火,如刀似的刀刀的剜著她,答得乾脆。

  「好,祖母看你腦袋胡塗了,晚上就去祠堂跪著,想想自己到底做錯什麼。」傅老太太臉色愈來愈黑。

  「是。」她恭敬的行禮。

  這無所謂的態度讓傅老太太胸臆間冒出熊熊大火,氣急敗壞的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嫡嫡親的祖母?劉氏是外人!」

  忘的人是誰?她父親其實也庶出,而傅老太太的心思從來都在兩個親生女兒上,留給大房的根本沒半點親情,但想是如此想,傅筠開口卻說,「祖母怎麼如此說話?母親聽了豈不心寒,她如今管著中饋替祖母分憂解勞卻成了外人?祖母胡塗了,怎麼會讓一個外人來持家?」

        她刻意裝出臉憂心的神情。

  「哼哼,果真長大了。」傅老太太眸中盡是陰冷之光。

  「不敢,是祖母教得好。」她身姿挺直,目光清澈。

  傅老太太咬咬牙,甩袖大喊,「來人,帶大姑娘到祠堂罰跪。」

  傅筠沒等人進來,直接斂衽行禮,轉身就走,兩名丫鬟也急急跟上。

  天空再度飄下雪花,寒涼的冷空氣讓她混沌的腦子舒服了些,她伸出手望著落在手上的雪花,終究跟她們還是撕破臉了,不過,她反而覺得輕鬆,一直戴著假面具虛與委蛇的日子實在太糟心了。

  後方簾子甫落下,屋內就傳來一陣乒乓聲,但她腳步未歇,在紛飛的雪花中徑自前往祠堂而去。

*             *             *

  屋內,傅老太太氣得怒摔一桌的茶壺杯子。

  徐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傅玫儀更是在室內打轉踱步,嘴巴喃喃的念著,「怎麼辦?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

  傅老太太肚子火還沒完全宣洩,看著臉色發白的徐虹,惡狠狠的道:「人呢?你倒是趕快安排啊!」

  「對,對,還有機會,快安排啊!」傅玫儀也回過神來,附和一句。

  「是,母親,大姊,我知道了。」徐虹把頭垂得低低的。

        她也幾乎是被眾人催著趕出屋子,連披風都沒拿,冷得直打哆嗦,望著天空愈下愈綿密的雪花,更覺煩躁,對那始終拎不清狀況的侄子也是極度不滿。

  徐汶謙正在等候職務安排,確定的消息是會被外放,可能要在外待上三年,屆時夫唱婦隨,傅筠也會離開京城,嫁妝就會跟著走,沒有其它眼睛盯著,她們就能動她的嫁妝了,這樁婚事,兩方合謀許久、壞就壞在徐汶謙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不想被安排婚事,竟滯留在外不肯回來,這一拖可不就拖出問題來了。

*             *             *

  傅書宇從戶部回來,就從劉氏口中得知大閨女被罰跪祠堂,天寒地凍的,他哪啥得?

  「爹,你快去救姊姊,我跟母親去找祖母,但她不見我們。」傅榛難過得都哭腫了眼睛,她已經去了祠堂,但那裡又黑又暗,太可怕了,她不敢久待。

  「還是我再去跟母親求情?」劉氏咬著下唇,她也去了一趟祠堂,但傅筠要她離開,還小聲的說她不會傻傻的跪整晚,不會虐待自己,但她怎麼放心呢。

  「不,你做得夠多了,母親那裡由我出面較妥當。」他拍拍她的手,再彎身看著淚汪汪的傅榛,「姊姊會沒事的,你先留在這裡。」

  「好。」她一手抱著母親的手臂,可憐兮兮的向父親點頭。

  傅書宇繃著張臉,直接去到惜春堂。

  傅老太太對劉氏可以拒見,對這兒子就不能甩臉子,但看看他一進屋說的是什麼?

  「你要替筠筠求情?這家裡你跟劉氏不是最大嗎?筠筠的婚事連知會我這老太婆都沒有就徑自同意了,回京不過多久,就將筠筠教得目中無人,虧我這老太婆這些年將她帶在身邊寵著愛著。」傅老太太一肚子火,也一肚子委屈,這一席話說下來,連拍桌子幾下,手掌都拍紅了,杯子也倒了,流了一桌的茶水。

  傅書宇見母親氣到眉毛倒豎,僅拱拱手道:「與魏家婚事,兒子的確做得不好,但千錯萬錯是我們做父母的錯,筠筠年紀尚小,祠堂寒冷,萬一染上風寒——」

  「行了,行了,我不想聽了。」傅老太太還能不知道兒子耐著性子跟她說話就是要她放過傅筠嗎,因她心中另有算盤,還不能真的扯破臉,於是順勢免了傅筠跪祠堂的懲罰。

  「多謝母親。」傅書宇急著去帶回傅筠,行個禮就帶著小廝往祠堂去。

*             *             *

  傅筠是聽到祠堂外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才做做樣子的跪在蒲團上。

  「姑娘,是大老爺啊!」凌凌跟凌蘭也跪在兩邊,但她們回頭一看,見到是傅書宇,開心的叫了出來。

  傅筠沒想到父親會來得這麼快。

  一臉訝異的任由丫鬟將自己攙扶起來,「父親怎麼來了?」

  他握著她的手,「我答應你,要替你一肩扛起的,只是,終歸是一家人,去跟祖母道聲歉,可好?」

  她回以一笑,沒多說的跟著父親踏進惜春堂。

  傅書宇看著傅老太太,「我帶筠筠過來道歉了,希望母親別氣壞身子。」

  傅老太太喝了口茶,冷哼道:「都大了,翅膀硬了。」

  傅書宇向女兒使個眼色,沒想到她僅是行個禮,啥也沒說。

  傅老太太也不在乎的揮揮手,一旁伺候的老嬤嬤卻似微惱的低低開了口,「老太太乏了,昨晚就沒睡好,今天又動了氣,心有多痛——」

  「沒規矩,什麼身分說什麼話!」傅老太太怒斥。

  又在演戲了,傅筠還真沒心情看,她看向父親,他明白的點頭,,「那母親好好休息,我們就回去了。」

  傅老太太咬咬牙,但還是沒說什麼,恨恨的看著父女倆退出去。

  一離開惜春堂,傅書宇憂心的看著女兒,還沒開口,傅筠便說了——

  「父親放心,祖母不會不理我的。」不是她有自信,而是只要她還沒嫁出去,傅老太太等人就還有機會,那些人貪婪無情,不會就此放過她。

  傅書宇雖然有疑惑,但也不好多說,兩人還沒到走棲蘭院門口,傅榛小小的身影就飛奔向他們,在她身後,劉氏也快步迎上來。

  「沒事吧?沒凍著吧?餓了吧?先回臨南院,我燉了鍋雞湯——」

  「姊姊冷不冷啊?快到我房裡,我讓丫頭多燒幾個暖爐,熱得我都冒汗了。」

  傅筠看著拉著她的妹妹,一臉關切的劉氏,還有微笑看著自己的父親,她喉頭好似有東西塞住了,眼眶微紅,這一世,這一刻,她深深覺得自己好幸福!

*             *             *

  另一個院子裡,徐虹雖被釘得滿頭包,但心裡很清楚該做的事,派了丫鬟到她私庫裡拿些東西作為禮物,就坐上馬車,去了位於城中的慶伯侯府,見到母親,見她身邊只有兩名心腹嬤嬤,就將府中傅老太太的意思說了。

  「娘,機會可不等人啊,要再找這一門合眾人心意的親事可不容易,請母親別再寵著謙哥兒了,趕緊派人去將他帶回來,做些準備,不然一旦魏家大張旗鼓的下了聘,事情就複雜了,這裡面的利益牽扯,母親也是明白的啊。」

  溫暖的堂屋裡,兩鬢斑白的徐老太太一身茶白色刺繡衣裙端坐在正中的羅漢床,徐虹就挨著她坐著,說得渴了,徑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老太太眉目看似溫和,但再細看就可見其眼斂精光,也是個會算計的,但壞就壞在太寵愛孫子,許多事都縱著他,兒子媳婦也說不得。

  但也難怪她寵徐汶謙,如今這徐家第三代裡也只出了他一個男丁,是唯一的嫡子。

  徐虹軟聲好言的又催促叮嚀母親好一會兒才起身告辭。

  她離開後,室內陷入一片靜默,兩名老嬤嬤目光齊齊看回內堂中央那一座巨幅三彩牡丹屏風,好一會後徐老太太才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聽見了吧,還不出來?」

  此時,就見屏風後方走出一名斯文儒雅的華服青年,赫然就是徐虹剛剛提及應該還在訪友未歸的徐汶謙。

  「再躲啊,機會都快被你躲沒了!」徐老太太見他往自己身邊一坐,忍不住以指輕戳他的額頭。

  他一把拉下徐老太太的手,撇撇嘴道:「祖母,您明知道我心儀華倩。」

  他是滿心的不願意娶那生母是商家女的傅筠,聽聞她是個無趣的冰山美人,婚事沒了,他真沒什麼失落感。

  慶伯侯府也是百年勛貴,然而一輩輩漸漸沒了出息,風光不如往昔,但再怎麼樣世家勛貴的底蘊還在,徐汶謙的父親如今仍在翰林院任職,不過只是個閒職罷了。

  徐汶謙心裡有個人,兩人青梅竹馬,感情非同一般,但吳華倩家世清貧,徐老太太也不願他們成親,除非他答應那個「人財兩得」的糟心事兒。

  「祖母有不讓你娶華倩嗎?可眼下更迫切的是你得娶個妻子好為仕途鋪路啊。」她這話說得都累了,如今徐家用度儉省,全家手頭都緊,還不能讓外人看出落魄樣。

        傅筠擁有價值不菲的嫁妝,全京城大概無人不知,垂涎眼饞的也不少,但要自己賣身娶……徐汶謙臭著張俊臉,倔强的不吭聲,徑自倒茶喝。

  徐老太太又叨念了幾句,才揮揮手讓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想一想去。

*             *             *

  精緻的屋內,一隻香爐裡燃著淡淡花香,吳華倩正半臥在貴妃椅上看書,見他進來時唇角緊抿,她坐起身,示意丫鬟退出去,這才走向他,她環著他的腰靠在他懷裡,「怎麼了?」

  「還不是那件堵心的爛事!」他低頭看著深愛的女子,一雙黑眸裡盡是溫柔,再伸手輕撫她白嫩的臉頰,對未曾謀面的傅筠怨氣更旺了。

  吳華倩乖巧的將臉貼向他的手,其實徐汶謙並不知道,她是願意他娶傅筠的。

  傅筠的婚事,徐、傅兩家琢磨已有半年之久,徐老太太視她為自家人,從未隱瞞她,直言只有娶了傅筠她才能進徐家,而徐老太太看中的也是傅筠身後可觀的嫁妝,而徐府內裡如何,她寄居在此,比誰都清楚。

  對徐汶謙的心,她是有把握的,在情慾上,她自認無人比她更懂得伺候他,屆時,他若分得部分嫁妝,最後還不是會到她手上,但為慎重其事,她特別打聽了傅筠這人,也曾遠遠的偷看,知道她是個容貌傾城但個性卻不討喜的冰山美人,與溫柔婉約的自己南轅北轍,她便半點也不擔心。

  「謙哥哥,你就聽外祖母的話吧。」她眼眶微紅的抬頭。

  「你說什麼?」他臉色大變的一把將她從懷裡拉開,雙手放在她纖細的肩上用力晃了晃。

  她淚水決堤,哽聲道:「謙哥哥,如果你真的愛我就答應吧,外祖母以為是我讓你為難,可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愛我,永遠只愛我一個,嗚嗚嗚——」她抽泣的哭了起來。

  他是最看不得她落淚的,再次將她擁入懷裡,心疼的道:「傻瓜,我當然只愛你,但見你如此委屈,我的心都要碎了。」低頭憐惜的吻上誘人紅唇。

  她呻吟出聲,小手撫上他的胸膛,拉扯著他的衣襟。

  兩人朝夕相處,毫不避嫌,早有夫妻之實,這也是候府裡不能說的秘密,只是為免鬧出人命,家醜外揚,完事後,吳華倩總得喝上一碗避子湯。

  徐汶謙情慾上湧,迫不及待的抱著心上人上了床榻。

  「謙哥哥——」

  吳華倩嬌喘低吟的嗓音撩起他的態熊慾火,他扯她的衣服,俯身在那白嫰如雪的胴體上愛撫廝磨纏綿,吳華倩溫柔小意的討好,兩人歡愛激情一整夜。

  翌日,徐汶謙戀戀不捨的又跟她歪膩好一會兒,才去向父母及祖母表達願意與傅筠成親。

  徐父及徐母已知昨日徐虹回家的事,原本就想著要喚來兒子開導一番,如今是倒省事了。

  「你能想清楚便好,一切都還不遲。」徐父如此說。

  「沒錯,是這個理。」徐老太太也舒心不少,隨即就派人去給徐虹送消息。

  徐汶謙雖然還有些鬱悶,但想到有了錢才能給吳華倩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讓她名正言順的跟自己在一起就也不再糾結。

  接下來連幾日,徐、傅兩家人私下見面數回,緊鑼密鼓的商議並計劃一些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3 08:13 AM 編輯

【第六章】   再見前世渣夫

  夕陽隱沒,天空僅見幾抹殘霞,入夜後,寒意更深。

  傅府這陣子氣氛壓抑,尤其下人們靠近或進到傅老太太等各主子的院落幹活,腳步都能有多輕就多輕,能不開口說話就別說話,尤其傅老太太和徐虹的脾氣極差,下人們被罰、被打的不少。

  如今,他們這些奴僕都清楚府中分為兩派,老太太、大姑太太、二房及三房是一派,大房則獨自一派,兩方相處不冷不熱,但老太太那一派對大姑娘冷落是到底了,顯然大太太為她說親事惹惱了她們。

  日子便在這樣看似淡然卻緊繃中度過,下人們一個個小心翼翼,但免不了還會被挑剔找碴,成了某些人的出氣筒。

        終於在雪花飄飄的這一日,傅老太太將各房人都找來齊聚一堂,還當眾將傅筠喚到身邊,盡釋前嫌般親密的拍拍她的手,「還氣祖母嗎?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更何況,咱們祖孫又有啥深仇大恨的,婚事既已定下,筠筠喜歡就好,我這老太婆也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母親只是難過你們沒有想到要知會她一聲,鑽牛角尖了,幸好我這幾日得空就回來勸著,她這才釋懷呢。」傅玫儀在一旁笑得歡快,也不忘將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徐虹抬頭看她一眼,眼裡有一抹不屑,這些日子跑來跑去忙得不停的是她好嗎?她再看向劉氏,笑眼瞇瞇的道:「這個冬天事情多,都沒空到京郊的溫泉莊子,母親想去泡泡溫泉解解乏,我也想到莊子附近的梅林應該盛開了,不如大家就過去住個兩、三天,邀些親朋賞雪賞梅,豈不美哉?」

  「是啊,一家子走走逛逛,散散心,玩回來就得忙過年了呢。」傅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的說。

  而她下決定,眾人就得動起來,定日子、寫帖子,安排山莊食宿及賞雪宴的諸事等等,如今,掌中饋的是劉氏,傅老太太跟徐虹在邀請客人上毫不客氣,反正劉氏第一次辦宴會,她要有面子,該私下補貼的銀子就不能省。

  令她們扼腕的,抿月山莊最多只能容納二十人,再加上還有幾個一定要到的重點客人,她們覺得便宜了劉氏。

  時間頗為緊湊,劉氏忙得不可開交,眼下她看著確定前去的宴客名單,微蹙著眉頭,回頭看著正要往棲蘭院跑的小女兒,「你請姊姊過來,母親有事問她。」

  「好。」傅榛嬌聲應道,很快的套上厚厚的棉襪,拉著翠微就往外跑了。

  片刻之後,傅榛偕同傅筠回到臨南院。

  劉氏摸摸兩人的手,發現傅筠的手發涼,「你怎麼沒拿手爐?」

  「不怎麼冷就沒拿了,母親找我有什麼事?」她笑問。

  「對啊,娘有什麼事呢?姊姊在帕子上繡了一隻小鳥,我看著好像在飛呢。」傅榛一臉驚嘆,看向姊姊不忘拉著她的手,認真的問:「姊姊可是答應送給我的。」

  「當然。」傅筠嫣然笑,伸手輕輕點了她的鼻尖一下。

  劉氏知道這陣子傅筠對刺繡上了心,差人買了不少針線,描了繡樣,做了好幾個荷包,至於新嫁娘的蓋頭嫁衣等物,魏韶霆那裡已派人通知他會準備,讓傅筠別為繡嫁衣傷了眼睛。

  應嬤嬤在一旁為兩個姑娘倒了杯熱茶,傅筠姊妹朝她笑了笑,各自喝了一口。

  「其實也不是什麼事,只想問筠筠這次出遊,沒邀任何朋友嗎?因為要安排住宿,所以盡可能將認識的人排在相鄰的廂房。」劉氏說。

  傅筠都想嘆息了,認真想想,她身邊能稱得上朋友的竟然只有魏韶霆,但兩人已論及婚嫁,也不好見面,至於同性朋友則是一個也沒有。

  劉氏聽她這麼說愣了愣,不敢相信的問:「不會沒有較談得來的朋友吧?」

  「是,因為以前的個性太悶,出去的機會少——」看著劉氏臉心疼自責的神情,她連忙搖搖手,「沒關係的,以後會有的,也許這次就會認識新朋友呢。」

  「母親,我就是姊姊的朋友啊,還有,我那幾個玩伴也好羨慕我有這麼好的姊姊,她們也都想當姊姊的妹妹喔。」傅榛忍不住出聲,實在無法想像姊姊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沒朋友?她玩得好的伙伴其實有好多個,但母親說她只能邀一個。

  傅筠知道妹妹心意,輕輕的揉揉她的頭,「謝謝榛榛,其實是姊姊以前不懂事,在外總愛端著架子,自詡清高,其它人也不想靠近,才會沒有朋友,但現在姊姊心態不同了,這回,一定會試著跟其它閨秀好好相處,你別擔心。」

  她這一席話與其說是講給傅榛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劉氏聽的,這是種體貼,讓她不必擔心。

  劉氏朝她點點頭。

  傅筠想了想又:「名單確定了?可以讓我看看嗎?」

  「當然。」劉氏連忙將桌上本冊子挪到她面前,讓她坐下看。

  傅榛頓時覺得無聊,劉氏便請應嬤嬤帶出去找隔壁的玩伴了。

  傅筠坐下後,專心看著名單,家裡的三房人都去,徐虹邀了娘家侄子——

  乍見「徐汶謙」三個字,並不意外,但再往下,看到另一個熟悉的名字時,臉色陡然一變。

  「怎麼了?」劉氏細心的注意到她的變化,再看了名單一眼。

  「沒事,只是名單裡有她,我很驚訝。」傅筠伸手指了名單上的「林靖芝」,前世這個名字也跟徐汶謙連在一起。

  那一年,她應親不久就知道丈夫有個最愛的青梅竹馬吳華倩,數月後,她跟著徐汶謙外放到儒州城上任,林靖芝也追了過來,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徐汶謙的青梅竹馬不止吳華倩一個,還有林靖芝。

  只是林靖芝在十歲時舉家離京,但每年她都纏著母親返京,私下糾纏徐汶謙,可他心有所屬,對她很冷漠,林靖芝卻不管不顧、驕縱刁蠻,她如影隨形的行為被徐汶謙視為惡女,那一年,當林靖芝得知她這個新嫁娘並未入他的眼時還相當高興,覺得少了個情敵。

  「林靖芝在外的說評確實不好,但你小嬸嬸似乎要讓她跟你二哥相看。」劉氏也在她身邊坐下,這點還是游氏私下向她透露的,希望她在住宿安排上讓兩人別離得太遠。

  劉氏口中的二哥是三房所出,與其陸父相同,是一個紈褲,吃喝玩樂樣樣行。

  他在傅家小輩的男丁中排行第二,年紀也比她大兩歲,而三房是庶出,林靖芝也是庶女,若看門第確實不錯的,至少林靖芝的父親及兄長都在軍營中任職,但她嬌滴滴的刁蠻個性也同樣出名,游氏想讓兒子娶林靖芝,是看上她未來有個可以相助的娘家,但她自己應該也做了將來要隱忍媳婦的準備。

  傅筠心思翻轉,但面上不顯,再與劉氏聊幾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進到屋內,坐到窗口,冬陽的光線照了進來,落在桌上稍早擱置的繡品上,她重新捻起繡針,針線的在縫布上繡著梅花,但一個不小心被針刺了一下,指尖冒出滴血珠。

  看著它,她輕咬下唇,即將要與前世的渣夫再見,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事出反常即為妖,傅老太太等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不知設了什麼陷阱在等著她?

*             *             *

  一轉眼就到了預定出遊的日子,抿月山莊就在京城近郊,老天爺賞臉,在連下了三天雪後,天空放睛,雖然天氣仍然寒冷,但在藍天陪襯下,遠遠望著披著厚雪的抿月山莊,就有種遺世獨立的美感。

        上午時分,一輛輛馬車抵達山莊,一個個客人被迎進溫暖的正廳拜見傅老太太等人,你來我往的熱絡彼此寒喧,接著客人又陸續的被帶離,前往廂房喝茶小憩或參觀山莊。

  此次應邀前來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男子只有六名,多是十多歲的青年,其中一人便是徐汶謙。

  而傅家除了一干女眷外,傅書宇要到下午才能過來,翌日休沐。

  二房及三房原本就是不學無術的兄弟,早就已經熟稔的招呼起男客,在另一個大廳喝起酒來,至於傅筠的婚事說給了誰,從來就不是他們該擔心的事,自家婆娘天天在耳邊叨念,他們已經夠煩了,再加上魏韶霆是誰?!風一堂的大當家、大皇商,生意滿天下的魏家商號的魏爺啊,誰敢跟他對著幹,只有家裡那些不知死活的女眷婆媳敢打著破壞他婚事的主意,他們真的不想惹禍上身啊!

  徐虹不管自家男人在想什麼,但她硬是將丈夫從席間拉開,看他還給她擺臭臉,她也狠狠瞪他一眼,接下來的這件事是傅老太太早就跟他交代好的。

  傅書銘相貌俊秀,但不思長進,渾身透著一股無所謂的不羈,被妻子硬拉著帶著徐汶謙到處走,然後東轉西走的就轉往後方女眷住的廂房。

  徐虹早派人盯著傅筠,知道剛剛正廳人多,傅筠原本也在那裡陪著迎客,後來覺得吵,便回了廂房。

  此時,雅致的廂房內,傅筠方聽見敲門聲,就見徐虹笑咪咪的開了門,將叔叔跟徐汶謙帶進來,她簡直要氣笑了,這是有多麼迫不及待?她親事已定,竟帶了個外男到她面前?

  徐虹一副理所當然的將徐汶謙介紹給她,傅書銘也在一旁敲邊鼓,「說來都算一家人,筠筠就喊謙哥兒聲『謙哥哥』好了。」

  一家人?傅筠心中冷嗤,但仍不冷不熱的喊了聲,「謙哥哥。」

  徐汶謙在乍見她時的驚艷眸光還來不及收回,因而愣了一愣,才尷尬的回了一聲,「筠妹妹好。」

  他的心仍在怦怦狂跳,他很清楚自己為何而來,也願意依計而行,但從未想到傅筠的相貌如此迷人,渾身上下有股書卷氣不說,冷冷神態竟有一股傲骨寒梅的清高,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是那雙澄澈如靜湖的明眸,誰說她是冰山美人?

  凌凌及凌蘭對這不請自入的三人也很無言,但凌凌仍極有眼力的送上茶,再退到凌蘭身邊。

  四人圍坐,傅書銘喝著茶,徐虹開始說起徐汶謙的上進及高中之事,徐汶謙倒是謙遜,直說自己幸運。

  傅筠淡淡的掃他一眼,表情卻無太多波動,這還得感謝這幾日的心理調適。

  但她的反應讓向自信的徐汶謙尷尬了,他有張好面皮、玉樹臨風,女人見了沒有不心動的,他也習慣女子的愛慕眸光,但眼下——很難想像這世上竟有女人對他無動於衷,更沒想到這個女人會是他百般不願成親的傅筠。

        此刻,他見她睫毛濃密,微闔著眼更見細長,竟看痴了。

  傅筠慢悠悠的喝茶,眼角餘光看著前渣夫幾近著迷的臉孔,突然覺得可笑,前世,她是多期待他能正眼瞧她,但他又有多麼不屑,可現在——真的笑了。

  這淺淺笑容令徐汶謙眼睛一亮。

  此時,徐虹突然嘆了一聲,「我這侄子相貌長得太好,家裡的人因為那些主動送上來的閨女都感到頭疼呢。」

  傅筠柳眉輕蹙,應付似的抬頭看著徐汶謙,沒錯,他是長得俊,一雙會說話的桃花眼更迷人,但平心而論,卻比不上一身尊貴氣息的魏韶霆,當年的她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後宅閨秀,徐虹跟傅老太太刻意安排她跟徐汶謙見上一面,她就傻傻的將心送給他。

  徐汶謙看她一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心頭頓時滾燙起來,但她隨即低下頭,他的心又驀然低落起來。

  「我們該出去招呼客人了,筠筠,你就幫嬸嬸招呼謙哥兒啊。」徐虹邊笑道邊起身。

  「那可不妥,嬸嬸莫非忘了我已有婚約?」她落落大方的提醒。

  徐虹臉色難看,但一想到後面的事,也不好將她逼太緊,遂擠出一笑,「唉呀,瞧我這腦袋,那謙哥兒也跟我們出去,讓你筠妹妹休息一下。」

  傅筠起身送客,傅書銘先行出去,徐虹跟著,徐汶謙還有些不捨,又看了一眼才緩緩步出廂房。

*             *             *

  午後設宴,男女分席,下午便是賞雪及賞梅,晚膳後安排溫泉浴,一天行程不算緊湊,因而眾人在品嚐過午宴的美食佳肴後,有的往莊子四處走走,有的回房午憩,徒晚點兒再到後山賞梅。

  傅榛太興奮,吃完午膳就昏昏欲睡,劉氏派人將她帶回屋裡午睡。

  劉氏好不容易喘口氣,也想離開大廳回廂房休息,就見傅玟儀氣呼呼的走到她面前,劈頭就叫,「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嗎?」

  傅玫儀睡晚了,抵達山莊已近午,先赴午宴後,剛剛才有時間去看劉氏安排的廂房,沒想到,她的房間不僅距離正廳較遠,還鄰近後山小徑,那裡經常有人走來走去,教她怎麼休息?不滿劉氏如此輕忽怠慢,她一下子就鬧到劉氏面前。

  因來客不少,身分尊貴的也有,劉氏其實已多方考慮,的確沒有更好的房間了,但不管她怎麼解釋,傅玫儀叫嚷著就是要換房間,這鬧烘烘的,也將傅老太太給驚動了,派人將她們都叫到她的廂房去,得知前因後果,傅老太太也有些不喜,但知道傅筠的房間是絕對換不得的,若是一計不成,那間廂房她還另有用處。

  「你跟榛榛的屋子給你大姊不就成了?」傅老太太沒好氣的說。

  「可是,夫君說若是時間允許,他仍會趕過來的。」劉氏話說得硬氣,她們的房間是山莊裡最大的一間,一家三口住剛好,讓一個外嫁女住最大間算什麼?

  傅玟儀嗤之以鼻,冷瞪她一眼,「你又拿大弟來壓我?你打從心裡就是看不起我,才安排那間爛房間給我。」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大姊實在不該如此。」劉氏淡淡的說。

  傅玟儀見自己這麼生氣了她卻依然無視,氣得表情都扭曲,從椅上起身,怒指著她,「你當真是愈來愈沒有規矩了,我怎麼說也是府裡的大姑太太,我怎麼就不能說你了?長姊如母,就你這麼藐視我的態度,讓大弟休了你也不為過!」

  她就是看不得他們夫妻感情好,自家老公是什麼德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只愛拈花惹草,但大弟卻疼愛呵護弟妹,府中人個個都看在眼裡。

  「大姑姑這話才是失了規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從未聽說嫁出去的姊妹還撈過界管兄弟房裡的事,如此指手畫腳,好似大姑姑的臉面比祖母這當婆婆的還要大,父親更是沒本事,連自家妻賢不賢、休不休,都得由大姑姑來作主。」

  傅筠的聲音突然響起,屋裡的人齊齊的看向正跨門進來的傅筠,劉氏莫名的就鬆了一口氣,傅玫儀的臉色卻是刷地一白。

  傅老太太表情也不好,傅筠這話說得真狠,但又不能說她的話是錯的!真是養出一隻白眼狼,無法同心了。

  最後,為了不打亂今晩的計劃,傅老太太繃著臉作了主,讓大女兒與自己同房,這事便算揭過去了。

*             *             *

     劉氏也累了,傅筠讓她回屋去休息,自己卻因半點睡意都無,避開較多人行走的東坡梅林,往西邊山坡而行,這裡的梅花雖然沒有東坡盛放,但勝在清靜,只是,沒想到冤家路窄,當她轉向另一邊小徑時竟然撞見林靖芝,不意外的,她身邊正站著徐汶謙。

  「傅姑娘。」林靖芝朝她行禮,在午膳時兩人就見過面了,雖然她一向以艷麗無雙的容色自傲,但對上更為出色的傅筠,她都覺得氣弱,此時又注意到一直不理會自己的男人將目光盯視在傅筠臉上,心情頓時不好,輕哼一聲,「嘖,本小姐還以為你對那小白花有多專情呢。」

  徐汶謙面色一紅,慌亂的別開眼,他的確心虛了,他深愛著吳華倩,從不曾想過生命中會有另一個女人入了他的眼,但他不知道這是一見鐘情,還是因傅筠不同於其它女子對他的態度而吸引了他。

  傅筠與兩人原本就不熟,也不想攪和到他們之中,她神情淡淡的略微行禮,示意身後的丫鬟跟上,就往後方山徑走去。

  徐汶謙强忍著想追上去的衝動,見傅筠主僕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後才收回目光,抿唇瞪著糾纏不清的林靖芝,「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說過了啊,這一次來,我爹要我與傅三太太家的二公子相看,但我來是知道你也會來,我要你早傅家一步,派人上門說親。」她驕縱的說著。

  聞言,他都氣笑了,「婚事不是我能決定的。」他看著容貌艷麗的她,「而且你到底憑什麼可以盛氣凌人的指使我,我有多厭惡你的糾纏,你不會不清楚。」

  林靖芝瞪著他,她的庶女身分讓徐家看不上她,但從小她就喜歡徐汶謙,也認定了他,此生非他不嫁,不懂他為什麼不喜歡自己,只能一再的糾纏,「我憑什麼?我的愛啊,全天下我是最愛你的!」她撲到他懷裡。

  他倒抽了一口氣,嫌惡的把她推開,「我討厭你!」

  「討厭我?還是對吳華倩那朵小白花也厭了?你看上傅大姑娘了?她已經跟魏家商號的魏爺有婚約,外面都傳遍了,你不知道嗎?」她咬牙怒問,情敵若換成傅筠,她就擔心了,不管身分外貌,她都勝自己一籌。

  「這些不勞你多事,你要做的就去看看醉倒在席中像一攤爛泥的傅家二公子,別再纏著我。」他說。

  林靖芝抿緊紅唇,看他甩袖就往傅筠主僕走的方向追了過去,氣得跺腳。

  徐汶謙的任務是得跟傅筠混熟,至少要取得她的好感,今晚才有機會成事,因此,他撩袍追了一會兒,看到她的身影就出聲大喊,「筠妹妹,請等等我。」

*             *             *

  傅筠走在梅林中,面無表情,腳步連停頓都沒有。

  凌凌、凌蘭跟在她身後也不敢出聲,但對身後不時傳來的叫聲感到厭惡,這人怎麼這麼不會看眼色?

  徐汶謙氣喘吁吁的追過來,明明喘得很,還硬要裝出副謙謙公子樣,不介意傅筠的冷臉,一路陪著同行,吟詩誦詞,也未隱瞞對她的驚艷與欣賞,尤其在紅白梅樹的映襯,她美得如出塵仙女,遲遲捨不得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面對這樣的痴纏目光,傅筠卻得忍住心中的厭惡才能不拔腿而逃,她噁心的都想吐了,但拼命忍住,就是想知道他想做什麼。

  這一路走著,竟出了梅林。

  「看來隔壁的莊子也來了人。」徐汶謙的目光落在前方。

  她跟著望過去,就見不遠處幾間屋子座落在前方山坡上,幾名騎士遠遠策馬而來,不一會兒就聽到雜沓馬蹄聲。

  幾名騎士原本往另一邊的莊子奔馳,但為首之人像是拉了韁繩,調轉馬頭往她的方向奔來,其它人則按原路奔馳而去。

  當黑色駿馬上的身影逐漸在眼中清晰,傅筠愣住了,竟是魏韶霆!

  她嘴角不由得往上勾,不可否認的,看到他,她的心情真的好多了,而且他們也有一段時日沒見面了,她還真有點想他。

  天空一片藍,魏韶霆身上的玄色大氅迎風飄揚,他俊朗的五官上沒有太多表情,但比夜色更深邃的黑眸灼灼,直直的望著傅筠,他策馬來到她身前,拉住韁繩停下馬,再俐落的翻身下了馬背,大步向前的看著她,「傅姑娘,多日未見,沒想到今日有緣一見。」

  「魏爺怎麼也在這裡?」她淺笑盈盈,澄淨明眸有著好奇,自那日酒樓一別,她知道他派人與父母積極籌備婚事,接著再有方圓來送東西及口信,之後就再無聯絡。

  魏韶霆看了眼另一邊矗立在山林間的臨湖山莊,再次凝睇著她,「那是我的莊子,今日有客人過來,明日要入山冬獵。」

  「這位是?」徐汶謙其實已猜出他的身分,但不喜歡自己被忽略的感覺。

  傅筠按捺住心中不快,為兩人介紹對方,兩人站在一起,身高竟然相同,但一文一武,氣勢亦不同,徐汶謙俊逸斯文,魏韶霆則在貴氣中又多了一股懾人威勢,這點讓徐汶謙覺得自己氣弱了些,但念頭又轉,即使魏韶霆貴為皇商,仍是最低賤的商戶,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挺直背脊。

  「既然你稱哥哥,依我未來的身分也該稱他一聲哥哥。」魏韶霆落落大方,沒有隱瞞自己未婚夫的身分,畢竟傅家人都已知道這事。

  徐汶謙臉色一變,魏韶霆善於察言觀色,也不再理會,而是看向傅筠,「按理,我該去拜見傅家長輩,但有些事在客人到達前還得處理,我就不去叨擾了,還請他們見諒,也請傅姑娘表達我的問候之意。」

  她微微淺笑,「我知道了,打獵時還請小心,以己身安全為重。」

  他一愣,看著她那雙真誠澄淨的雙眸,「我以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有一身好武藝。」

  「的確是的,不過,魏爺將是日後筠筠要倚靠的一片天,此時叮嚀一番,也多少能顯現賢慧之處,就請魏爺笑納吧。」她難得調皮,這種心態很微妙,也很陌生,但她就是要讓眼前的渣男知道,她跟魏韶霆的關係很不錯,他最好是能離多遠就閃多遠。

  魏韶霆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靈動的俏皮神態,這是視為自己人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好,魏某定當遵循傅姑娘的吩咐。」

  此言一出,她臉上笑意更濃了,想著日後成親,兩人若能如此相處,也極是好的。

  她這帶著一點憧憬與滿足的笑容特別動人,饒是看多了美人的魏韶霆都覺得此刻的她美如光芒流轉的寶石,溫潤不張揚,卻又珍貴而動人。

  眼見兩人看來如此登對,徐汶謙突然感到刺目無比,又有些羞惱煩躁,再看向魏韶霆的眼神就不小心透露出不滿,但他又想到只要今晚事成,她便是他的,便不小心透出了一點得意的笑。

  魏韶霆捕捉到了這個算計的眼神,留了個心眼,與兩人道別後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傅筠也實在乏了,禮貌的向徐汶謙表達回房之意。

  「我送筠妹妹。」徐汶謙馬上獻殷勤。

  她沒拒絕,但兩人一路無語,倒兩個丫鬟小小聲卻難掩興奮的,說著魏爺與自家姑娘有麼多匹配等話,讓徐汶謙幾度回頭不悅的瞪著兩人。

  在送傅筠回房後,他轉身就往徐虹的廂房走去,徐虹很快迎他入內,兩人壓低嗓音說了許久的話,徐汶謙才滿意的離開。

*             *             *

  魏韶霆策馬返回臨湖山莊,先到的護衛們早已靜立門前,他揮揮手,示意他們先行下馬休整。

  老管事隨即上前拱手,「一切都照主子的準備妥當了。」

  「很好。」

  他越過老管事,進入門內,映入眼中的尚未結冰的大湖,在一旁有幾間屋子坐落,屋子後方飄著淡淡的硫磺味,以石頭及樹木精巧的圍起冒著煙的溫泉,既能保有隱私、保持空氣流通,還能仰望天空。

  魏韶霆在京城時只要有時間便會過來泡一泡,也因此這裡的奴僕下人對這個個性淡漠的主子並不陌生,老管事更清楚他的習慣,一定先往溫泉去,可是今天怎麼不按照往例?他愣愣的看著往另一邊走的主子,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魏韶霆一路直往與梅樹依傍的偌大主屋走去,這一處紅白梅花爭相怒放,襯著屋簷上的白雪,又是山莊的另一道美景。

  他進入屋內,伺候的下人在泡上一壺熱茶後,很自覺的退出屋外,這也是他一向的規矩。

  魏韶霆獨坐一會兒,想到徐汶謙算計的眼神,又喊了一聲,「來人。」

  一個黑色身影輕巧地落在身後,拱手道:「爺。」

  「傅筠姑娘在隔壁的抿月山莊,你暗中去守著,護她周全。」

  影衛很清楚傅筠將是未來的主母,立馬拱手應聲,「是。」

  他俐落的閃身上了外頭的屋簷,幾個起落便消失了身影,敏捷的去執行任務。

  魏韶霆揉揉眉頭,又想了一些事,這才轉往溫泉,泡了個舒服的澡後,回到書房,處理一些送上來的公務及急件,急件皆是封了蠟的密信,看了數封,拿起筆回信,再派人將那些信迅速送出去。

  這一忙,直至傍晚時分,一些客人依約前來,辜九、辜十、辜十一早已奉命迎接,貴客中有朝中的年輕武將、公候伯府的公子哥兒,有商界友人,更有江湖中人,其中,三皇子的身分最尊貴,不過魏韶霆結交三教九流,在政商名流之間吃得開早已公開的秘密,而皇家織造廠更是由三皇子負責,雙方走得近也實屬平常。

  臨湖山莊早已擺好宴席,佳肴美酒端上,熟練的老管事指揮著宴席的進行,與多名客人也說得上話,酒過幾巡,一群鶯鶯燕燕突然現身,笑意盈盈的伺候起客人。

        若是熟悉京城青樓的,就會發現這些美人兒全是各家紅牌,而美人現身後主人就離席了,這些友人早就習慣魏韶霆的作風,他不近女色與心思慎密、冷漠狠戾的聲名一樣廣為人知,對於如何收攏人心也是個中高手,知道商場上除了利益之外,美人也是很受歡迎的。

  不一會兒就有客人們笑擁著美人往廂房去,也有客人聽著美人兒彈琴吟詩,好不快活,與山莊內另一處的氣氛截然不同。

  在山莊後方有一處獨立小院,四周影衛戒備,燈火通明的屋內,魏韶霆與李睿面對面坐著。

  魏韶霆將一封已拆開的信件遞到他面前,「這次商船從江南載來的織造布匹中,有人挾帶東西進京。」

  李睿展信一看,黑眸倏地一瞇,「這些害人的東西在江南碼頭就上了船?」

  「不,是到運河中段,商船靠岸進行補給,船員也下船時趁機進船的。」

  李睿放下信函,以指敲敲桌面看著神情嚴肅的好友,「你的船隊以嚴謹安全出了名,現在卻被人鑽了空子塞了這些東西,不會是內神通外鬼吧?」

  他冷笑一聲,「一定是,只是還查不到接頭的人,所以,這批貨必須安全的抵京進港,我才能抓得到內鬼,屆時,或許還得要你這皇子幫忙出點力。」

  李睿像是想到什麼,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難怪,明明找來那麼多美人卻要我離席,這事的確比較重要,行了,我放心上了,再說另一件事吧,你那招會不會太狠,那些客人玩了美人,明天豈不軟腳了,那還怎麼打獵?」他搖搖頭,「你故意的,是吧?」

  今日的客人看似沒有交集,卻都大有來頭,雲樓的許多內幕消息,那些人都有貢獻,而雲樓既以賣消息營生,自然得付錢給這些送消息的人。

  這次冬獵,魏韶霆可說了,按獵物數量排名,只要贏過他的人,賣一個消息的酬勞就按原來的價給雙倍,若在落在他之下的,酬勞減半。

  「嘖嘖嘖,真是無奸不成商。」李睿往後靠坐,指著他,半開玩笑的說。

  「過獎了。」魏韶霆倒是坦然,再想到明天打獵,傅筠要他小心的那一席俏皮話,嘴角微微上勾,連帶地臉部剛硬的線條也柔和不少。

  這神情變化讓李睿不禁又傾身向前,他們兩人同門學藝又是生死至交,自然熟悉他臉上的表情變化,這大皇商除了看到子晨外,那張風靡多少京城的俊美臉孔鮮少有笑意,怎麼瞬間變得柔和?

  「說吧,有什麼好事是本殿下不知道的?」他邊問邊端起酒杯。

  魏韶霆想了一下,淡淡的說:「上一回見面,你詢問京中盛傳我與傅家說親是真是假,我沒說實話。」

  「什——噗——咳咳咳——」李睿倏地瞪大眼,要說的話被剛入喉的酒嗆到,他咳得不行,站起身來,一手抖抖抖的指著他,老半天仍咳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所以,是真的?這家伙當時回了一句「假的」,還說了「謠言止於智者」……這個該死的奸商大騙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3 01:36 PM 編輯

【第七章】   接連不斷的遇險

  夜色中,抿月山莊一樣是燈火通明,但因來客多是女眷,宴席結束得早,不少人在宴席前泡了溫泉,因而許多廂房便接連熄燈,不一會整個山莊就靜悄悄的,偶有一些夜蟲唧鳴。

  傅筠跟多數人一樣,回到廂房正準備睡下,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她唇一抿,她就知道不會如此平靜,示意凌凌去開門、就見徐虹身邊的大丫鬟走進來,欠身說道:「大姑娘,二太太跟三太太說是難得出來,要在半坡亭喝茶賞月,特來邀請大姑娘過去,還說,去的還有老太太、徐少爺。」

  「我母親跟妹妹呢?」傅筠不耐的打斷她的話,晩膳時劉氏就得到父親來不了的消息,戶部有點事要處理,劉氏的失望也恰巧落在她眼裡。

  「大太太累了,二姑娘已經睡了」大丫鬟說。

  傅筠沉默了,半坡亭其實不是亭子,而是一間獨立建在坡地上的小屋子,四周種植了不少梅樹,地點雖然偏僻了些,確實是賞月的好地點,問題是,去的那些人都是她要防備的人,可若不去,焉知他們意欲如何?逃過一次算計,難保沒有第二次?

  她深吸口氣,抬頭看著那丫鬟,「我整理整理就過去,你先回去。」

  大丫鬟得了令,先行離開。

  不一會兒,傅筠偕同丫鬟出了廂房。

  月光如水,再加上純白雪景,景致如夢似幻,傅筠穿得暖和,外罩一件白狐大氅,手中抱個暖爐,前後跟著的是提著燈籠的凌凌及凌蘭,但傅筠沒有往半坡亭走,而是示意帶路的凌凌往另一邊的廂房走。

  凌凌提著燈籠引路,覺得不太對,遂回過身問,「姑娘,這路好像不對啊!」

  「無妨,今兒夜色好,我剛剛吃多了,這會兒過去又要喝茶,總得消消食——」她頓了一下,經過一旁仍然有燈火的廂房,她記得劉氏是將林靖芝安排在這一間,她微微拉高音量,「徐少爺也要去半坡亭,嬸嬸對他語多讚賞,又要我陪他,可現下夜涼如水,眾人又各自回房了,半坡亭地處偏僻,嬸嬸這是硬要我們湊一塊兒培養感情嗎?」

  她刻意放慢步伐,揚聲又道:「罷了,半坡亭分內外室,還有後門可以出入,屆時,我就找個藉口進入內室,從後門離開,你們若久不見我,直接回來廂房便是。」

  凌凌回頭,跟後方的凌蘭對上了眼,兩人眸中都有困惑,姑娘親事已在進行,就等著魏爺擇吉日下聘,怎麼又扯到要跟徐汶謙培養感情?

  不過,想到徐汶謙看到姑娘眼中的驚艷,也許他去求了二太太,畢竟他是二太太的娘家人……雖然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但姑娘怎麼吩咐她們怎麼做就是了。

  傅筠話一落,果然聽到一絲輕微的開門聲,她從眼角餘光看到林靖芝身邊的丫鬟偷偷的探出頭來,又悄悄的將門帶上。

  聽到了就好,傅筠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她這一席話就是故意說給林靖芝聽的,她很清楚林靖芝的個性,只要是關於徐汶謙的事,她絕對不會不理會,想盡辦法也要糾纏到底,屆時,不管嬸嬸打的是什麼算盤,至少多個林靖芝也能添個亂,她可不是好欺負的主兒。

  思緒間,傅筠沿著石階走著,穿梭在清雅梅影中,好一會方抵達半坡亭,守在門前的兩名嬤嬤笑著打起簾子請她進去,兩個丫鬟則被留在屋外。

  屋內燒了炭火,暖烘烘的,占地不大,卻以屏風分了內外室,此時,外室的榻上只坐著徐虹、傅書銘及徐汶謙,居中的一只小火爐上,衝著剛泡好的茶,茶香滿室。

        所謂燈下看美人,美色更醉人,徐汶謙此時就有這種感覺,幾人寒暄幾句,傅筠便靜靜坐著,更多的眼神也沒給他一個,那眉眼精致如畫中仙女,尤其那粉唇飽滿紅嫩,像在引人一親芳澤。

  傅筠臉兒低垂,不是沒有感覺到他太過灼熱的眼神,但她只覺得諷刺,同樣是她,可上一世的她有多麼喜愛他,他就有多麼厭惡她。

  原來民間一些話本故事是真的,男人對愈不在乎自己的女人,愈有興趣,愈會激起他的劣根性及征服慾,要不,怎麼解釋他這個專情的人渣突然變花心了?

  幾個人聊著家常,傅筠沒插嘴,也沒問傅老太太等人怎麼沒來,她打算喝兩杯茶就走,正要起身時——

  徐虹突然抱著肚子,「唉,我肚子怎麼疼起來了,肯定是吃太多了,我先離開一下。」她急急的起身,披上披風,叫了一旁伺候的丫鬟跟著她離開了。

  傅書銘看了徐汶謙一眼,提壺替他倒杯茶,又看著坐著不動的傅筠,笑著招呼,「喝茶,喝茶。」

  不一會兒,陪同徐虹出去的丫鬟突然又跑回來,看著傅書銘道:「不好了,二太太走得快,一個不小心在前面岔路摔傷了,奴婢要扶,可太太喊著要二老爺抱她去淨房呢。」

  傅書銘心裡煩,但面上不顯,連忙起身,看著兩個小輩道:「我先過去,她要是得嚴重,我還得去找大夫。」

  「二叔,我也去看看吧。」傅筠也跟著起身。

  徐汶謙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也去。」

  「不用了,外面嬤嬤丫頭不少,我叫上幾個就行,你們待在這裡,別給我添亂就好。」他一副著急的模樣,急急披了外衣,匆匆忙忙的出了屋子。

  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徐汶謙很請楚自己現在該做什麼?他暗吸一口氣,想到要發生的事兒,心裡怦然狂跳,雖然做個樣子毀其聲譽即可,但見她如此傾國傾城、身姿撩人,他是真正享受過翻雲覆雨的美妙,自然想要真正的攻城略地,將她全身上下裡裡外外的折騰個夠——想到這裡,他血脈賁張,握著杯盞的手不由得收緊。

  「我想回房了。」傅筠離開座位。

  「筠妹妹,這雲霧茶是我特地帶來,產量極少,可否勉為其難的陪我喝完這壺再走?」他一手忙著擋她離座,一手將那擱置在桌上的茶壺提起,就往她的空茶碗注入茶水,一邊又忙著回頭看她,一個刻意的不小心,茶水一偏,竟往朝她身上倒。

  「對不起!對不起!好在茶涼了不少。」徐汶謙慌亂又懊惱,急著放下茶壺,又拿起身上方巾就要往她身上擦拭。

  然而,他倒了大半壺茶水,傅筠身上的冬衣雖然厚了些,但這茶水盡倒在她胸前,濕衣裳貼著圓弧胸形,實在顯眼,他的手頓時一僵。

  她粉臉驀地漲紅,一把抓了他手上方巾掩在胸前,「無妨,我先進內室整理一下,麻煩謙哥哥去喊我的丫鬟進來。」

  「呃——好。」他臉皮漲紅,看似羞慚,其實是激動,在看到她走進內室後,他才暗呼口氣,走到門口,外面的丫鬟嬤嬤早都被支開了。

  他將門關上,再看著居中的屏風,吞咽一口口水,雙手微微顫抖,只有他知道,自己心裡有多緊張。

  遠遠的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眼睛微亮,急急的將燭火給吹滅,就往屏風後方的內室走去——

  「筠妺妺,外面燭火突然滅了,我拿燭臺進來借個火——」話語剛歇,裡面的燭火竟然也滅了,他愣了一下,「筠妹妹?」

  月光如水,灑入室內,隱隱照出一個窈窕身影坐在榻上,他立即舉步往她走去。

  「謙哥哥,一陣風從窗外吹來,將燭火打滅了,我不知道火折子在哪。」

  黑暗中,傅筠的聲音有些害怕,頭也垂得低低的,他卻是看得心癢癢的,靠近她後就將她推倒在榻上,就聽到她驚叫一聲——

  「謙哥哥你幹什麼?」

  貼上那柔軟身軀,他心跳快如擂鼓,耳裡只聽到自己略微急促的粗喘聲,不理會身下人兒的掙扎,他拉扯著她的衣服,在黑暗中親吻她的臉,也察覺到她軟化下來,甚至響應他的吻。

  「怎麼回事?有人在嗎?」

  「黑燈瞎火的在幹什麼?還不快去點燃燭火。」

  「謙哥兒跟筠筠呢?他們都離開了?」

  吵雜的人聲愈來愈近,徐汶謙可以感覺到身下的傅筠身體僵硬、呼吸急促。

  下一刻,燈火通明,接著是更多人的驚呼聲,徐汶謙因突來的光亮不得不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

  他的外衣已經脫掉,懷裡有一個女人,兩人姿勢曖昧不說,女子衣衫不整,露出白晳的右肩,連肚兜也有被扯動的痕跡。

  「怎麼回事?徐少爺跟——你們怎麼可以在此幽會,兩人還做了如此丟人現眼之事?」傅老太太難以置信的指著躺在床上的男女。

  「我們今日邀來的女客可都是清身自愛的閨女啊,快讓她露露臉兒,看看這行為不檢的浪蕩女是誰?膽敢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傅玫儀怒不可遏的叫著。

  兩人這一發言,後方幾個被刻意帶來的客人也跟著鄙夷發言,滿臉不屑,對徐汶謙也多有指責。

  徐汶謙想要起身,但懷裡的人兒緊緊將臉埋在他胸前,他知道事關閨譽,如今這幕傳出去,她還哪有臉見人?而今,也只能隨他說了,「我們是兩情相悅,請各位原諒我們的情不自禁,明日一早我便返京,稟告家中父母上門提親。」

  他說完,便覺懷裡人兒緊繃的身子放鬆不少,他嘴角不由得往上一勾,原在只想設計一場瓜田李下的曖昧事兒,沒想到事情發展的比他預計得還要好。

  屋內,傅老太太等人眼神迅速對上又錯開,同時浮現笑意,雖然傅筠將整張臉埋在徐汶謙懷裡,看不到她的容顏,但還要細看嗎?當時這裡只剩她跟徐汶謙,她們費盡心機才挖了這麼大的給她跳,這下子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怎麼回事?」一名青衣丫鬟越過眾人想想看裡面的情形,擠了老半天的才擠進去,可一看清抱著的那兩人,眼睛突然瞪大,失聲就叫了出來,「姑娘!」

  「什麼姑娘?」徐汶謙蹙眉低頭,此時,懷裡的人兒終於抬起頭來看他,那熟悉的眉眼——他臉色悚地一變,一把放開她,怒叫聲,「怎麼是你!」

  林靖芝羞澀一笑,再次伸手環抱住他,「就是我啊。」

  今日,傅筠與她身上衣裙同樣是粉色系,在這混亂的場面,根本無人注意,但林靖芝的丫鬟是伺候她的人,看到她那身服飾馬上就認出來了。

  眼前這一幕讓傅老太太等人全傻了,心都涼了。

  傅筠呢?她們在外面也派人守著路口,後門明明上了鎖,她是如何離開的?而林靖芝又是何時進屋的?

*             *             *

  梅影婆娑的另一間廂房裡,傅筠坐在椅上,身上已換了另一套衣裙,靜靜的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而留在外室守夜的凌凌、凌蘭則被點了睡穴,趴在榻上。

        「你還好嗎?」魏韶霆擔心的看著她。

  她發生的事,影衛已經簡略稟報,他不得不說,她再次讓他刮目相看,不僅聰明的讓自己脫險,還反將對方一軍,只是回到這裡,她似乎太過安靜,靜到讓他憂心。

  她看著坐在一旁的他,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杯,握著溫熱的杯身,覺得自己冰涼的身心才暖和了些。

  見魏韶霆定定的看著自己,她試著擠出笑容,回想當時,她一進到內室就發現林靖芝躲在櫃子後方,又見外室沒有任何聲音,她迅速的與林靖芝達成共識,由她應付徐汶謙,自己則由後門出去,沒想到後門竟被人從外面鎖上,正擔心時,外室的燈竟然滅了,她下意識的將內室的燈也吹滅,僅以聲音與他交談,讓他誤以為坐在榻上的是自己。

  「我沒事,還好魏爺多個心眼派人守著我,不然……」她低頭住了口,她還真的不敢想下去。

  「午後的短暫相遇,徐汶謙的神情讓我無法放心,不過,」他目光極柔的看著她,「你成全林靖芝的手筆更厲害,她那刁蠻女與下流的徐汶謙真是相配極了。」

  她輕咬下唇,抬頭看他,「魏爺不怕我心機太重?」

  「你做得很好,我可一點都不希望看到你被那無恥之徒傷害。」他的口氣極為認真,帶了點冷意。

  她眼眶微紅,其實還是有些後怕,如果她沒有戒心,如今的她該是被傅老太太等人圍剿,逼她與徐汶謙成親,接下來,她的人生就會陷入前世的惡夢中。

  再聯想到前世她得知真相後的震驚、憤怒與怨慰,到最後的孤寂、懼怕,她臉色蒼白,累積兩世的憋屈不吐不快,「我不懂,為什麼人心可以這麼壞?算計我的不是只有徐汶謙,還有我最親的家人,他們明知我與你已有婚約,怎麼可以聯合外人設計我?怎麼可以?」她難過哽咽,重生一回,她還是差點就被他們得逞了,「嗚嗚——」

  不知何時,魏韶霆拿走她手上的茶杯,以自己寬厚的右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無聲的給她最大的安慰。

  她咬著下唇,悶聲抽泣,將頭往他身上靠去,明知於禮不合,但暫時讓她感受這份溫暖吧,她全身發冷,無可自抑的顫料著。

  見狀,他伸出左臂將她輕輕一摟,拍撫著孩子似的輕輕拍著她的背,一種陌生的心疼湧上心坎,他讓人查過她的事,明面上看來都沒什麼問題,但顯然內宅的事不如表面上那般平和。

  傅筠哭泣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不好意思的離開他的懷裡。

  他走到梳妝鏡一旁的臉盆架上,擰了條濕布巾回身走過來遞給她。

  她低頭接過,待她輕拭淚痕滿佈的臉龐,他拿走布巾放回架上,這才再次回到她身邊坐下。

  她紅著臉看著他,粉臉似要冒煙,「我失態了。」

  他嘴角微微上勾,看著她那雙哭得紅腫卻更顯清亮的雙眸,「情緒釋放就好,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經派人盯著後續的事,身為你的準夫婿,我可不能悶聲不響,老太太總得給我個說法才是。」

  她一愣,搖搖頭,「不行啊,這樣老太太就知道我當時也在屋裡的。」

  「你放心,我會處理妥當。」他不想她擔心,也不想讓她知道他殘酷的另一面,示意她好生休息後,這才步出廂房,為守夜的兩個丫鬟解了穴,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形下離開了。

  凌凌、凌蘭茫然醒來,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一抬眼,就見劉氏在一名手持燈籠的丫鬟引路下走了過來。

  劉氏問道:「大姑娘睡了嗎?」

  兩人同時回頭,看著房裡燭火已滅,一片靜悄悄的,忙回,「睡了。」

  她們偷偷互看一眼,心中很是迷糊,她們是什麼時候回來這裡的?只記得二老爺要她們跟著他去幫忙照料二太太,她們又不能拒絕,只好跟著走,然後,脖頸好像被敲了一下,她們昏過去了?那姑娘呢?她們臉色大變,想也沒想的就去打開房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內室,見姑娘好好的躺在床上,齊齊鬆了口氣,拍拍胸口。

  同樣鬆一口氣的還有劉氏,她不放心,也跟著進來了,這會兒連忙揮手,示意她們出來,再低聲吩咐她們好好守著傅筠,便離開了。

  半坡亭那兒還在鬧著,她是擔心傅筠才先過來一趟,可沒想到才走兩步路,就見傅玫儀迎面而來,在燈籠映出的燭光下,她的神情竟有些猙獰?

  「筠筠已經睡著了。」她想也沒想的就擋在傅玟儀身前,壓低聲音說。

  「把她叫醒!明明我們離開時,最後只有她跟徐少爺在半坡亭,怎麼變成林靖芝了?」

  傅玫儀咬牙切齒,她就是不甘心一盤好棋被傅筠給毀了!

  此話其實是露了餡,她當時並沒有在半坡亮內,而是躲在外面偷看裡頭的動靜,但劉氏並沒有過去,也就抓不到錯處。

  「大姊慎言,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姊巴不得今天出事的是筠筠,再說,筠筠識禮守禮,若真的只剩他們兩人,她先行離去難道不是應該的?」劉氏冷言質問,眼神更冷。

  「這——」傅玫儀一怔,還真的答不出來,難怪母親要她別過來找傅筠,這事怎麼說他們都站不住腳,但她還是恨恨的瞪了劉氏一眼才轉身離去。

  劉氏又回頭看了一眼廂房才跟著離去。

  房內,傅筠闔著眼睛,嘴角微揚,這個繼母真的很愛護自己呢!

*             *             *

  這個夜不平靜,就注定某些人難眠,尤其是徐汶謙,他在發覺被傅筠耍了後,又面對傅老太太等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指責,著實怒火攻心,偏偏他又對林靖芝行了不軌之事,兩人的婚事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一旦回府,他就得派人前往林府提親,一輩子都甩不掉她,教他如何不恨?

  夜已深,他無法待在室內,他需要冰冷的空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不懂,當時屋裡的聲音明明是傅筠!他本想到她的廂房去討個說法,但一名陌生的黑衣人擋住了他,說他是魏韶霆派來守護傅筠的,那比冬日更冷的懾人目光,讓他不敢再冒進只得走開,但他氣憤難消啊。

  火冒三丈的揮手將擋路的梅枝忿忿打掉,沒想到他反被掉下的積雪撒了一身,他差點沒怒吼出聲,煩躁的撥掉身上落雪,咬咬牙轉個身,大步的朝林靖芝的廂房走去。

  砰砰砰!「開門!」他握拳敲門,大聲咆吼。

  門一開,他大步跨進去,瞪著坐在榻上的林靖芝,劈頭質問,「為什麼你會在半坡亭?」

  「我聽說你在那裡喝茶賞月也想過去,又想到我不請自來似是不妥,才從後門進去,誰知道才剛進去,你就往內室來了,我心急的將燭火熄了,你……後續的事你就知道了。」她萬分羞怯又面露喜色,哪有被侵犯的樣子?

        「不對!你胡說!說話的明明是筠妹妹,我喊的也是筠妹妹!」他咬牙駁斥,「砰」地一聲,握拳猛撻一記桌子,又無法解恨的桌上茶杯掃落地面,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房內,還有剛剛引起一團亂的丫鬟,她嚇得站在角落,渾身發抖。

  「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不懂明明傅姑娘不在,為何傅老太太和傅二太太都要這樣說?」

  林靖芝柳眉一蹙,困惑的神態讓徐汶謙不得不懷疑自己,難道真的是他搞錯了?

  「但我們的婚事你可不能不認,茲事體大,我已派人連夜下山,此時,我家裡的人應該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她淺淺一笑,又面露嬌羞。

  他咬咬牙,怒甩袖子走了。

  林靖芝眸光一閃,嘴角微勾,她還真的欠了傅筠一個大人情呢。

  徐汶謙回到自己廂房,將事情前後想了遍又一遍,一定有人替傅筠開了後門,否則她不可能出去,而所有人不是被支開就是傅老太太安排的人,唯一有可能壞他事的也就只有魏韶霆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既然他得不到傅筠,還因此被林靖芝纏上一輩子,憑什麼魏韶霆可以抱得美人歸?徐汶謙黑眸閃動著森冷的光。

  夜已深沉,他知道明早大家都要離開,出了這種事,誰還有遊興?他將小廝喚進來,低聲交代一番。

  小廝瞪大了眼,但看少爺眼中一道冷光掃來,立刻急急點頭,「奴才遵命。」

*             *             *

  翌日,炊煙裊裊,廚房早早為各廂房送上早膳,不久後,客人陸續離開山莊。

  傅府身為主人家,自是殿後,送走最後離去的徐汶謙主僕後,傅老太太、徐虹、傅玫儀等人也一一上了馬車,陸續離開。

  劉氏要陪著林靖芝主僕下山,畢竟出了昨夜的事,徐汶謙又不願陪同林靖芝回府,她也只能同行,只是看著傅老太太等人刻意忽略傅筠,她很是不捨。

  「我沒事,母親跟榛榛先走吧。」傅筠真的無所謂,傅老太太等人的算盤白打了,對她自然沒有好臉色。

  馬車上還有林靖芝主僕,她目光落在林靖芝的臉上,她看來不像受到驚嚇,而是一臉的喜悅,是因為得償所願的緣故吧。

  林靖芝無聲的回她說了「謝謝」,她點點頭,看著臭著一張臉的傅榛,「姊姊還要去辦點事兒,你乖,先跟母親回去吧。」

  傅榛想跟姊姊坐同一輛馬車下山,卻被拒絕了。

  劉氏再拍拍女兒的手,敲敲車壁,示意馬車可以走了。

  凌凌跟凌蘭看著主子,真替她抱屈,姑娘又沒做什麼,但老太太等人一早就給主子臉色看,實在太過分了。

  「我們也上車吧。」傅筠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臨湖山莊,再踏上矮櫈,上了馬車。

  魏韶霆上午要進行冬獵,此時應該正在準備,想到昨夜她被溫柔的擁在他溫暖的懷裡,她臉龐不由得微微發燙,不跟傅榛同車,就是因她要吩咐馬車先去臨湖山莊,她覺得應該再好好的謝謝他,還有,下聘的事她也想跟他說,她不需要什麼奇珍異寶,只要他能待她好就行了,可是……這是不是在催他下聘?

  凌凌、凌蘭上馬車就看她粉臉紅紅,兩人不解的互看一眼,又搖了搖頭,昨晩的事,她們也一樣搞不清楚,卻又不敢多問,然而才走沒多遠,馬車突然變得很不穩,車身搖搖晃晃的。

  「你怎麼駕車的?」凌凌忙喊了出來。

  同時,車夫也驚慌大叫,「怎麼會這樣?車子不能控制了,正在下坡呢,大姑娘,快抓穩了!」

  馬車顛簸不已,傅筠頭暈目眩之際,連忙抓著釘死在車廂裡的小茶几,兩個丫鬟一手拉著桌腳,另一手護著她,三人臉色同樣慘白。

  馬車因車輪鬆動,造成車身左右搖晃,奔馳的馬兒也受到驚嚇,不管車夫如何抽鞭駕車,馬兒反而失控得橫衝直撞,撒蹄狂奔。

  車內傳來凌蘭驚惶的呼叫聲,「救命啊,我拉不住了,啊——姑娘——」

  她一個沒抓穩就從馬車裡摔出來,凌凌伸直了手要抓她,也因馬車突然一顛,整個人也跟著甩了出來,兩人摔了一身傷,趴在地上,但一抬頭,望見馬車前行的地方竟是斷崖,兩人臉色悚地一變,放聲大叫,「姑娘快跳下來,姑娘——嗚嗚嗚——」

  下一刻,她們眼睜睜的看著馬車往下墜,她們忍著身上的痛楚,快步的往前跑去,就聽到「砰」地一聲,馬兒墜入冰冷的溪流,後方車體也跟著撲通墜落,成了幾塊碎木片。

  車內的傅筠逃脫不及,只覺得眼前一陣黑,身子一個劇烈起伏,下身一陣冰涼,人也跟著昏過去。

  兩名丫鬟驚恐看著下方溪流,無聲的流淚,話都說不出來了。

  驀地,一陣馬蹄聲急遽而來,兩人一回頭,就見一匹駿馬已飛奔到他們面前,馬背上如天人的男子不就是未來的姑爺!

  魏韶霆高坐馬背上,冬獵再一個時辰後才要開始,他看到陸續下山的馬車,原想過來會會傅老太太等人,沒想到因事擔擱,反而看到最後一輛馬車脫離山路,還往這邊斷崖衝來,在他策馬過來時,馬車已經掉下去了。

  「嗚嗚嗚——魏爺,我家姑娘還在馬車裡——嗚嗚嗚——」凌凌痛哭出聲。

  魏韶霆瞬間認出她,那是昨晚在傅筠房外守門的其中一個丫鬟?

  「是傅筠?」

  她拼命點頭,淚流滿面,膽小的凌蘭則是痛哭失聲。

  他臉色一變,立即策馬奔往溪流的另一邊山坡,往下一看,溪流上馬屍載浮載沉,車廂早已碎裂成隨波逐流的木片,卻不見傅筠的身影,他忍住心中慌亂,再度調轉馬頭,從另一邊坡策馬奔馳而,往下流去,果真見到趴在截木板上的傅筠,她雙眸緊閉,顯然已失去意識。

  他視線往前,見前方竟是往下奔騰的瀑布,他想也沒想的踩著水上碎木飛掠過去,正要抱起傅筠,沒想到水流速度比他想像得還要湍急——

  來不及了!他只能緊緊抱著她順著瀑布而下——

*             *             *

  「冷——好冷——」

  陰寒洞穴內,傳來傅筠發顫呻吟的聲音。

  洞外,天空烏雲密布,看來就要下大雨了,魏韶霆很快的到外面撿拾乾木柴回到山洞,升起火堆。

  雷聲轟隆,閃電交加,滂沱大雨瞬間落下,風勢極大,連同些一雨絲呼嘯的吹入洞內,魏韶霆眼見躺在地上的傅筠整個人抖到不行,他深吸口氣,先將她身上濕透的衣物褪了,再將自己衣物褪盡,攬臂將她劇烈顫抖的嬌軀擁入懷裡。

  「好冷,呼呼呼,冷——」她渾身濕冷的喘息著,一接觸到溫熱,本能的緊緊貼靠上去,漸漸的,她呼吸平穩的睡了。

  魏韶霆緊緊的抱著她,低頭看著她原本凍得泛紫的唇恢復些血色,也鬆了口氣,只是,感受著懷裡人兒的柔軟,也考驗著他的自制力。

  不久,傅筠卻開始出汗,他小心起身,擰了方巾替她擦汗,黑眸裡滿是擔心。

  從瀑布落水後,她便昏厥不醒,他也只能找到這處山洞暫時避風棲身,沒想到她還是發熱了,他撕了裡衣的布料,擰濕後,小心的擦拭她的身子,邊還要注意洞外的動靜,就怕有凶猛動物闖進來。

  望向天色陰沉的洞外,他在冬獵時沒現身,李睿等人一定知道他出事了,算算時間應該已派人出來尋他,就不知他現在的位置在哪?

  「嗯——嗯——嗚——」傅筠發出難受的囈語聲。

  他收斂思緒,再度將手中的濕布擰乾,跪坐她身邊,擦拭她體溫過高的身體,一次又一次。

  傅筠渾身發熱,腦袋更是混濁沉重,她知道有人喂她喝水,低聲安撫,但她不舒服,全身像被火爐燒著,她像個孩子一樣哭泣,直到一次又一次冰涼的濕布緩緩擦拭身體,她才舒服的呻吟。

  魏韶霆額際有著細密的汗珠,他從未如此照顧一個女人,也不知道女人能這麼折騰人,傅筠的高燒反復,明明降溫了,晚一會兒又開始發燒,還像孩子似的要貼靠著他才能安然入睡,他還得想法子喂她喝水、野果的汁液甚至是魚湯,但做這些他都不覺得累,而是擦拭她凹凸有致、卻又柔若無骨的胴體時才最是煎熬,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過女人,但面對身子難受呻吟的未婚妻,他起這邪念也讓他唾棄起自己。

  傅筠真正醒過來時已是三天後。

  她坐起身,明眸透著迷惘,望向不遠處燃燒的柴火,緩緩巡視這讓火光映亮的洞穴後,再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勾破或撕裂的痕跡。

  驀地,一些似真似夢的畫面閃過腦海,魏韶霆擁抱自己,甚至拿布擦拭自己裸裎發熱的身體,她雙眸輕眨,粉臉瞬間漲紅。

  此時,洞口傳來腳步聲,她抬頭望去,就見魏韶霆高大的身影。

  「你終於醒了。」他微微笑後走到她身邊,習慣性的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就去探她的額頭,待她下意識的往後一縮,他這才反應過來,手僵在半空,連忙放下,輕聲的說:「這三天你發燒昏睡,我得時時注意你的體溫、必要時也得替你擦拭身——」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別說了。」她粉頰更燙更紅了,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看著她臉頰抹上嫣紅,唇瓣也加深一層,像在誘他採擷,他聲音略顯沙啞,「我們是未婚夫妻,再加上你凍壞了,身邊又沒有藥物,但我絕無輕薄之意。」

  「我知道,真的,請你別再說了。」她羞到雙手摀臉,知道他絕非好色之人,更不會趁人之危,這點,她絕對信任他。

  聽出她聲音中的告饒及羞怯,他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她怎麼會這麼可愛、這麼迷人?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嗎?這幾日,他對她身體的渴望連他自己都錯愕,若非强大的自制力,他可能在這洞裡就佔有她了。

  低沉的笑聲在寂靜的山洞裡響起,這是認識他兩世以來,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她幾乎沒有多想就抬頭看向他,沒想到他這一笑,一向漠然的俊顏如冰雪消融,如晨曦乍現綻放光芒,她被這張俊顏驚艷住,竟看得痴了。

  魏韶霆很小的時候就清楚他的笑容對女子有多麼強的殺傷力,多少小姑娘想黏著他,在他少年時,一些姑娘家更是尋著機會就對他投懷送抱,令他煩不勝煩,後來,他愈來愈不輕易笑了,就連與妻子成親的日子也一樣,直到子晨出生才多了些笑容。

  但眼下,看到傅筠如此呆萌可愛的表情,他竟生出可以多笑幾回的想法,「看夠了?」他笑問。

  她瞬間回神,想到自己竟花痴似的盯著他看,一時之間只能懊惱低頭。

  他沒有再取笑她,而是說出他們現在的處境,「我們得往外走,這三天,沒有任何人找過來,說明我們應該是在他們搜尋的範圍外。」

  他這幾日探路也愈走愈遠,發現這座山林不見人煙,而他的手下擅於尋人,可見他跟傅筠落水後,水流的方向不止一處,才會增加搜尋救人的困難。

  對此,傅筠沒有任何異議,她對這陰冷的山洞沒半點眷戀。

  兩人隨即整理一下就步出洞外,開始沿著溪流走。

  傅筠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再加上身子才發熱剛好,依然體弱,山路難行,河畦更難走,她愈走腳下愈疼,但她不敢喊苦,只能咬著牙關,強撐顫抖的繼續前行,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愈拉愈遠。

  當魏韶霆發現她離自己有段距離後,連忙往回走,見她眼淚壓在眼眶,一張美麗的臉憔悴而蒼白,「還是我們休息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不用,我可以的。」她上前一步,臉上即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的目光立即落在她的腳上,像是想到什麼,「對不起,我沒有太多跟女子相處的經驗,你的腳長水泡了。」

  他突然把將她抱起來,她嚇了一跳,正想開口要他放下她時,他已經跨走幾步,將她放到塊較平整的石頭上,隨後蹲在她身前,動手要替她脫鞋,她想也沒想的就縮回了腳,卻因動作太大,腳底也抽痛起來。

  「你的身子我都看過了。」他嘴角微彎,說得直接。

  她粉臉漲紅,頓時不依了,「那是我昏迷時,你這麼說不是欺負人嘛。」

  他這才想到她是姑娘家,「對不起,我身邊多是男人,說話不知輕重,但對你絕無輕薄之意,不過,我真的得處理你的傷口,不然你的傷會愈來愈嚴重。」

  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只能點頭,讓他處理腳傷,脫下鞋襪。

  魏韶霆見她腳底的水泡有的已經破了,滲出絲絲血水,自責讓他臉上神情更顯嚴肅,但她的忍耐與堅強也同樣出乎他意料,他以為大家閨秀是連點破皮小傷都會哭著喊疼的人,可她卻忍那麼久,他心疼了,從未有過的心疼。

  他小心翼翼弄破她腳底的水泡,以水洗淨後,找來一種山中常見的消炎草藥以石頭搗爛,敷在她的傷腳,再撕了袍服一角,將她的腳細細包裹,抬頭看她,「暫時不要穿襪子。」

  她點點頭,看著他低頭將她的繡鞋溫柔的套進她的傷腳。

  他再度抬頭,「我背你走。」

  她遲疑的咬著下唇,對上他那雙不容反駁的黑眸,再想到她全身也都被他看光了,再說什麼都顯矯情,只能點頭。

  他轉身背對著她,讓她伏上他的背。

  她趴靠在他寬厚的肩膀,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竹香時,她驀地感到一股熟悉,她憶起那幾晚她昏沉難受時,似乎就是籠罩在這樣的竹香下安然入睡的。

  魏韶霆卻開始有點不自在,她的身體他看過、摸過,尤其那發育極好的柔軟就壓在他厚實的背上,他每走一步都能感受那豐潤柔軟,這種痛苦並快樂的煎熬很陌生,但他卻半點也不排斥,實在相當自虐。

        他不知道的是,這種感覺是對等的,隨著時間流逝,傅筠甚至開始依賴並享受起來,她想得很開,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他們只是提早變得親密而已。

  因此兩人相伴的時間裡,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籠罩。

  白日,他背著她走,三餐是他找些野果野味果腹,晚上,有時大雪紛飛,有時雷雨不斷,他只能勉強找處溪谷背風處或山洞、大樹下,克難的在周圍做個簡單的防護措施入睡。

  慶幸的是落水那一日,魏韶霆穿在身上的披風夠大夠溫暖,再升上一堆火,兩人依偎同睡,也能撐過寒冷冬夜。

  「你若不慎染上風寒,我們困在這裡的時間勢必加長。」這是第一晚魏韶霆跟傅筠說的話。

  她只能點頭,也從一開始的尷尬到後來的習慣,反正早睡晚睡都要在一起同床共眠。但她夜夜安然入睡,他卻夜夜睡得不好,他又非柳下惠,先前擁著她同睡時是她昏睡病了,他自然沒有邪念,然而現在情況不同,白日黑夜,她不是在他背上就是在他懷裡,那按捺不下的慾火一日燃燒過一日的折磨著他。

  今晚,月光如水,在一林蔭臨溪處,傅筠坐在熊熊火堆旁,接過他一手遞過來的烤鳥肉,她的手不小心碰觸到他有薄繭的手指、被電擊似的,手麻麻癢癢,心跳快如擂鼓,她連忙咬了一口烤肉,不敢看他。

  「你的嘴角沾了東西……」他邊說邊伸手,直接替她拭去,在她怔愣時,他粗糙的手指緩緩移到她柔軟的唇瓣,輕輕磨擦。

  她注意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愈來愈熾烈,覺得自己的體溫在寒冬裡不時竄高,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顆心卻失速狂跳。

  下一刻,他的手指竟然輕輕的探入她的唇,當溫柔的舌尖碰到他冰涼的指尖時,她回過神來,又驚又羞的打掉他的手,起身往後方的林子跑去。

  他瞬間回神,是鬼迷心竅了?他竟輕薄了她!他不由得苦笑,但這幾日,兩人這麼親密的接觸,他忍得好辛苦,從來不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會如此想要一個女人,對傅筠,他似乎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悸動。

  他欣賞她,不只是她對自己的全然信任,更令他刮目相看的是,遇到這種事,她沒有失去理智,而是忍受一切不便,僅食一些粗果野食也沒有一句抱怨,明明一身狼狽,但在他眼中,她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美,他渴望她,無法抗拒她,這種感覺真的前所未有。



【第八章】   嘗嘗魏爺的手段

  一輪圓月下,傅筠微斂著眼,整人貼靠在樹幹,如一幅江南水墨畫般的鐘靈毓香,令魏韶霆看得目不轉睛,「是我冒昧了,請你原諒。」

  她深吸一口氣,才緩緩抬頭。

  他對上她那雙比星辰還要璀璨的眼眸,愧疚更深,「對不起。」

  她搖搖頭,這幾日相處,兩人的親密不輸夫妻,男女大防的界線已消失,他的體貼、照顧,給她的安全感,她欣然接受,畢竟兩人將成夫妻,所以,他突然的碰觸,她雖一時間嚇到了,但平靜下來卻有些高興,她對他是有吸引力的,這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彷彿整顆心都顫動。

  這樣的感覺,前世時她從未在徐汶謙的身上感受過,此時,她的目光被魏韶霆深邃又熾烈的黑眸緊緊鎖著,竟有些手腳發軟,她咬著下唇,「我沒事了,但請你別這樣看著我。」

  「為什麼別這樣看你?」她羞澀的反應讓他的愧疚輕了些,心亦寬了幾分,伸手執起她小巧的下巴,讓她羞赧的目光與他的平視。

  「好像……好像……想——」她吞咽口口水,真的說不出口,那太令人害臊。

  他雙手放在她身側,將她困在樹幹與自己之間,目光落在她臉上,「你的感覺沒錯,如果我想親你,你會覺得我不懂禮教,是個登徒子……」

  她粉臉發燙的搖搖頭,過去覺得他的聲音沉穩,這時候卻覺得清冽得特別撩人,如山洞潺潺溪流,又聽他在她耳畔輕聲低語,「我在幾天前就想做這件事——」

  他的唇輕輕的吻上她的,結實的手臂將她擁入懷裡,他吻得很小心,溫柔輾轉再輕輕探入,慢慢的轉為熾烈。

  她忍不住輕喘出聲,勾起他更深的侵略,雙手滑向她身前的渾圓,努力的維持一絲理智,僅允許自己隔著布料感受她的美好。

  久久,她粉臉發紅的依偎進他懷中,心跳仍怦怦狂跳不止,兩人沒有說話,靜靜的感受此時的親密氛圍。

  他低頭看著她,聲音變得沙啞:「婚事的籌備我得加快進行了,那幾個管事,連聘禮都還沒給我備妥,原本還不急,現在真的急了。」

  「為什麼急?」她仰頭看他,一顆心又不受控的劇烈狂跳起來。

  「我怕自己忍不住。」他睇著她瀲灩波光的美眸,一張容顏似桃花粉嫩,忍不住的再次吻住她略微紅腫的櫻唇。

  她發覺自己完全沒有力氣拒絕,也不想拒絕,他的吻很美好,酥麻的,她真的喜歡。

  他終於不捨的結束這個吻,才擁著她往火堆的方向走,但走了幾步,摟在她纖腰的手臂陡然一緊,「等等,有腳步聲。」

  魏韶霆不知來人是善是惡,他一直沒跟她說的是他懷疑她出事是人為的,雖然當時的距離有些遠,但馬車搖晃得太不尋常,應該是車輪出現極大問題。

  他將她護在懷裡,背靠著樹,瞇眼看著那連成一長條的點點火光往這裡移動,驀地,他看到幾張熟面孔,嘴唇微勾,「沒事,自己人。」

  他擁著她走出去。

  不遠處,辜九舉著火把帶著一群手下搜尋而來,一見到魏韶霆,開心的回頭大喊,「找到了!找到爺了。」一喊完,他哽咽了,眼眶也紅了,連忙以手臂拭去男兒淚。

  自從主子出事後,不管風一堂、雲樓,甚至魏家商號在京城的其它店家,不管居於明暗,全都傾巢而出,兵分多路的沿著溪水支流不分日夜的搜尋,卻一無所獲,他們都忍不住胡思亂想,就怕主子跟著未來主母沒了。

  魏韶霆看著眼前興奮圍聚過來的多名手下,他們個個看來不修邊幅,臉上疲憊,「辛苦了。」

  傅筠也哽咽了,等了這麼久,終於有人找到他們了。

  辜九隨即帶著他們往河邊走,他們在河岸邊停了兩艘船。

  一上船,魏韶霆即派人伺候傅筠梳洗用餐,他則進到另一間艙房,在沐浴整裝吃些東西後,辜九就走上前來,秦上一杯茶香裊裊的大紅袍,再退後一步,向他報告這幾日的事,包括傅書宇心繫女兒,親自帶隊尋人,還有傅老太太等人對傅筠落水意外並不傷心等事後,才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主子出事後,三殿下與主子的一干友人也即刻派人搜尋,屬下立即聯絡雲樓加入,當我們的人四處行動時,辜十看到一對主僕隱身在抿月山莊後方,神情有異,便跟了上去,發現是徐汶謙,見他帶著一抹得逞的笑,與他身邊的小廝說,『差事辦得太好了,回去重重有賞,傅筠敬酒不吃,罰酒的代價就是一條小命休矣』。」

  辜九話一歇,不意外的,魏韶霆臉色一沉,他往後靠向椅背,黑眸半瞇,「人呢?」

  「屬下以尋找主子的事為先,故只派人盯著,不敢打草驚蛇。」

  「很好。」魏韶霆眸中迸出駭人的戾氣。

  辜九看著,心知徐汶謙能留個全屍就不錯了。

*             *             *

  靜夜中,船行兩個時辰,抵達一個寧靜小城,再換了馬車,魏韶霆不避諱的與傅筠同車,他有些事要跟她說,包括她父親跟戶部請假,親自帶人尋她,還有傅府裡其它人的態度,以及徐汶謙那一番誅心的話。

  他說完後,懷中的人兒竟動也不動,他低頭,看著她眼眶微紅,心疼的道:「徐汶謙的事,我會處理。」

  「不,那種人渣不值得你動手。」她平靜的說,她想哭是因父親的行為。

  魏韶霆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動手非死即傷,但還有另一種折磨他的好方法,總不能太便宜他,不過,這事我來煩惱就好,等會兒會進客棧,你好好睡一覺。」他語氣裡盡是心疼。

  「那你呢,你不睡嗎?」她說。

  他莞爾一笑,「你這是邀請?說來,我們也依偎共眠好幾夜——」

  她臉紅紅的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跟在船上一樣,還是不能休息——」

  話未說完,他已忍不住的低頭攫取她的紅唇,吻了許久,再壓抑情欲的抱著她,她也察覺他的興奮,不敢亂動,兩人都閉眼休息。

  馬車在夜半時分抵達一家客棧,辜九已派人早一步過來備妥客房。

  魏韶霆看著傅筠,「你先回房休息。」

  她點點頭,知道還有不少人等著跟他說話:「你也別太累了。」

  他黑眸浮現一抹溫柔,嘴角含笑的點頭。

  站在右方的辜九、辜十一及其它黑衣影衛眼睛差點沒有瞪凸出來,永遠只有一號表情的主子竟然也有這麼如沐春風的一面?

  不過,當魏韶霆目送傅筠進入客房,轉身面對他們時,他們就發現自己集體看錯了,主子那張淡漠的俊臉一如從前,眼睛的冷光比過往更盛。

  一行人進入另一間較大的客房,裡面坐著的除了李睿外,還有幾名堅持下來幫忙搜尋魏韶霆與傅筠下落的友人。

  魏韶霆先向眾人拱手道謝後,便看到多名友人促狹帶笑,他不由自主的看向李睿,他要成親一事只有他知曉。

  「怪不了本殿下,一個不近女色的男人為了救一個女子甘願被瀑布衝走,這要怎麼解釋?反正咱們這些都不算外人,本殿下就權當一回長舌公,替你宣布喜訊了。」李睿挑眉含笑,端起茶碗,做了個敬酒的動作,仰頭就喝光茶。

  其它人有樣學樣,紛紛端起茶碗。

  有人又說:「這想起來還真覺得糗啊,咱們是靠賣消息掙銀子的人,竟然把這天大的消息當謠言看,全不當一回事兒,我說魏爺,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們這些人會把那個流言不當回事,還是被你誑的!」

  「都過去了,咱們要恭喜魏爺,屆時大婚如果時間允許,我老江肯定過來討一杯喜酒喝。」

  「沒錯,大家剛剛可都找好位置偷看那個天仙美人兒了。」

  「還有人剛剛站的角度特別好,看到某人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表情啊!」

  「哈哈哈……」眾人調侃一陣後,哄堂大笑。

  魏韶霆一個堂堂男子漢,面對這些私交極好友人調侃,他也認了,口氣顯然輕鬆無比。

  「這次冬獵雖讓各位敗興而歸,但此刻見你們如此開懷,想來原本要備上致歉的厚禮可以省了。」

  「不行!」

  眾人可抗議了,魏家商號的生意四通八達,還有一些異國生意,他給的厚禮絕不是簡單的金銀,這裡也有好詩文圖畫愛古玩的,魏韶霆的厚禮通常都是投其所好,價值難測,士為知己者死,大家才能生出這麼好的交情啊。

  眾人討價還價,纏得魏韶霆點頭鬆口後,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離去。

  魏韶霆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回來了,至於後面有哪些人該被算賬,他們一點都不替他擔心,他可是個中好手,絕不會吃虧的。

  眾人離開後,僅有李睿留下,他長指輕叩桌子,看著好友,「可以認識一下你的未婚妻吧?剛剛位置沒站好,沒看清楚啊。」

  「我讓她睡了。」魏韶霆自行倒了杯茶,啜了一口。

  李睿挑高眉,「心疼了?不可以,咱們的交情比你和那美人兒深得多,再說了,我就好奇是什麼美人兒能摘了我這好朋友的心?要知道,當年本殿下將凶狠的西邊蠻夷掃平,坑殺萬名俘虜,父皇封我為鎮國大將軍,但沒人知道我能如此英勇,一戰揚名,全靠你給的敵方情報,你我這樣的生死之交,她怎能不知道我?」

  魏韶霆瞪著他,「她累了。」

  「咱們情同兄弟,沒理由我要見弟妹一面還不能見了,你護那麼緊,莫不是怕被我搶走?」

  李睿胡攪蠻纏的功力也是一流,魏韶霆無法,只得親自去看傅筠睡了沒,見她仍醒著,只好簡述他跟李睿之間的關係,帶著她去見他。

  「傅筠參見三殿下。」傅筠斂衽行禮,心裡是緊張的。

  李睿摸著下巴,笑看著眼前的大美人,黑眸閃著精明的光芒,「起來吧。」

  傅筠優雅起身,就見眼前俊美的男子笑容滿面,看著魏韶霆的眼光充滿狡獪,邊說還邊點頭,一臉的滿意,「果真風華絕代,配得起,匹配得起。」

  「見也見了,她可以回去休息了?尊貴的三殿下。」魏韶霆挑眉問。

  「唉呀,竟然怨起我了,我得快快走了,免得惹人怨。」李睿從容的從椅上離座,笑咪咪的走了,但到門口時突然停了下來,「當韶霆的女人會很辛苦,弟妹可得要有心理準備?」

  魏韶霆蹙眉,傅筠也感到困惑,殊不知他的這一席話,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印證了。

  魏韶霆為了救傅筠墜崖落水一事在京城傳開的同時,另一個消息也隨即沸沸揚揚的傳開來,讓京城百姓忙著嚼舌根論八卦。

  原來前一陣子,傅家的大太太傳出為繼女備嫁妝事,因後來不見有哪家前來下聘,這事兒也就漸漸無人關注了,後來又不知怎的傳出對方是大名鼎鼎的皇商魏韶霆,但流言傳來傳去,也不見當事人承認或否認,於是大家便視為謠言。

  沒想到,落水一事,倒將兩人已議親,魏家幾名管事為了籌備大當家的聘禮,早已忙得不可開交的事給揭了出來。

  傳言竟然是真的!這讓全京城尚未議親的閨秀是又妒又羨,魏韶霆尚未下聘就以命相隨,但出此憾事又深表同情。

        不過也有其它的酸言流語,指他們不知私相授受多久了,才能有這樣深厚的感情,也有人質疑傅家為何那麼沉得住氣,與皇商魏韶霆結親,不是該敲鑼打鼓的昭告天下?

  不管外頭流言滿天飛,傅書宇夫婦在魏韶霆派人送來兩人得救的消息後皆是喜極而泣。

*             *             *

  這一日,冬陽高掛天上,魏韶霆親自送傅筠回到傅府,正廳裡,傅榛一見到傅筠,「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馬上奔向她,緊緊抱著她不鬆手。

  一旁站著的凌凌、凌蘭也激動的喊著,「姑娘沒事,真是太好了!」

  劉氏眼眶泛紅,也是急急的上前打量傅筠,就擔心她有什麼不妥。

  傅書宇拍著傅筠的肩膀,眼眶泛紅,神色憔悴,顯然這幾日都難以入眼。

  「我沒事,父親,母親,榛榛,真的沒事,還有你們……」傅筠看著淚如雨下的兩個丫鬟眼下的青影,她們這幾日肯定也很難熬。

  傅書宇做了個深呼吸,緩和激動的心緒,這才走到魏韶霆面前,「謝謝你救了筠筠。」

  「伯父,這是我應該做的,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回頭看,傅書宇跟著他回頭,這才注意到廳堂裡還有一名穿著粉藍裙裝的陌生女子。

  長相圓潤可喜的方圓走到主子身後,向傅書宇夫婦笑著行禮。

  魏韶霆又說:「這是我送給傅姑娘的貼身丫鬟方圓,她懂武功,接下來我有許多事要處理,有方圓在她身邊,我也放心些,還望伯父不要介意,此舉只為保護傅姑娘。」

  傅書宇不由得一愣,保護?這什麼意思?難道此次事件不是意外?

  劉氏也很詫異,但傅筠已經點頭,顯然早知此事,兩人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

  「伯父,伯母,晚輩尚有要事處理,先走一步。」

  魏韶霆向兩人拱手,又看向傅筠,她回他一笑,要他放心。

  她並未向他隱瞞傅老太太對她的算計,也因此擔心傅老太太還會再下什麼暗手,他又無法時時護在她左右,這才特意將方圓調到她身邊保護。

  傅書宇夫妻知道魏家商號生意忙,往日他出京辦事的日子更是佔了大部分時間,這些時日累積的商務鐵定更多了,他們也不敢再擔擱他的時間。

  傅老太太等人得知消息才趕到正廳的石階上,正好遇上離開的魏韶霆,他僅不鹹不淡的向她行個禮便舉步離去。

  傅老太太勉強忍住他那迎面襲來的威懾氣勢,這才步入廳堂,一看到憔悴了不少的傅筠,自是要演上一場涕泗縱橫的戲碼,寶貝的抱她入懷,喃喃念著,「菩薩保佑,人平安無事的回來就好,阿彌陀佛。」

  徐虹、游氏也快步前來,語帶哽咽的關切,還不忘紅了眼,不時拭淚。

  「幸好有魏爺,老天保佑!」徐虹握著傅筠的手不放,但心裡可恨了。

  這些日子,她過得可糟了,萬事不順,娘家那裡也怨她,害他們攤上林靖芝那刁蠻女,老太太也氣她辦事不力,她裡外不是人,本以為傅筠死了就有好事,沒想到她竟活著回來了。

  傅筠看著她閃爍的眼神,知她口是心非,如果她就這麼沒了,她身後那些豐厚嫁妝誰也拿不走,只能留在傅府,傅老太太等人想要強佔就再也沒了顧忌,也難怪魏韶霆那裡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半點也沒為她的失蹤擔心。

  傅筠心知肚明這一切,但面上不顯,只是淡道:「孫女累了,想回房歇息。」

  她無力應付也不想應付這些虛偽的人,看向方圓。

  方圓略抬高下顎,上前一步,「姑娘累了,各位請讓讓。」

  傅老太太等人這才注意到這個陌生女子,還沒說什麼就見她排開眾人,護送著傅筠出去,又見傅榛抓著傅筠的手不放,姊妹倆一起走著。

  劉氏看了傅書宇一眼,跟了上去,凌凌跟凌蘭自是急急的也追了上去。

  直到這會兒傅書宇才向老太太等人告知方圓的身分,「她會武功,是魏韶霆派到筠筠身邊,,貼身保護筠筠的。」

  聞言,傅老太太、徐虹、游氏的心跳都漏跳一拍,互看一眼,保護傅筠是什麼意思?

  許是驚心動魄幾日,傅筠覺得特別疲累,接連昏沉睡了兩日,直到第三日她才覺得有些精神,儘管劉氏早已吩咐下去,別讓人來打擾,但還是有不識相的人過來被方圓擋在屋外,像是傅老太太、徐虹、傅玫儀等人。

  唯一讓方圓破例放進來的只有傅榛,那也是傅筠點了頭的,傅榛怕她最愛的姊姊又不見了,總鬧著要過來看她,若是傅筠睡著,她就趴在床邊,瞪大眼睛見她睡得好好的,才肯安心的回臨南院。

  這一日,劉氏帶著傅榛過來,似有心事的看著她,遲疑不決的又低下頭。

  傅筠索性讓凌蘭帶著傅榛到側廳的屋外去堆雪人,屋裡只剩方圓,劉氏意有所指的看著她,但方圓仍是動也不動,面無表情。

  傅筠微微一笑,「母親,有話便直說吧,方圓不是外人。」還是唯一可以替她擋下那些不想見的人。

  劉氏嘆了一聲,「這幾日,徐家那兒鬧得很凶,似乎有反悔之意,徐汶謙他……唉,有些不好說。」

  那些不好說的話,一定是徐虹這幾日一直要見她的原因吧,傅筠心想。「母親說吧,我不會放心上的。」

  劉氏又看她一眼,才開口道:「徐汶謙同家裡的人說,他當時情動抱住林靖芝時,明明喊了你的名字,她千不該萬不該順意為之,將錯就錯,現在徐家就咬著這點遲遲不肯派人去說親,林家氣歸氣,奈何林靖芝名聲已毀,不嫁也不行,又不能僵了,對徐家的姿態就不敢擺得太硬。」

  劉氏見她臉色難看,也為她抱屈,徐汶謙明擺著就是要將傅筠拖入這池髒水。

  「還有另一件事,你祖母私下見了徐家老太太,說你平安歸來,橫豎魏家還沒下聘,徐汶謙又是心儀你才發生這事兒,想著至少全了他的心意,娶你為正妻,林靖芝為平妻,早早結束這事兒,不然,外頭已傳了些不好的話了。」

  方圓一直杵著不動,聽到這事,眸光一閃的朝劉氏瞟了一眼。

  傅筠則要氣笑了,她不知道徐汶謙胃口這麼大,還是他忘了家裡還有一朵小白花?她神情平靜,「祖母應了?」

  「沒敢應,但心動絕對是有,還把我找去說了,要我勸勸你,我自是覺得不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與韶霆說了親,又有患難之情,但你祖母……唉。」她哪敵得了傅老太太、徐虹等人的幾張利嘴,她的意見根本不被看重。

  「我沒敢跟你爹說,怕他去跟你祖母鬧,他們母子愈來愈離心了,我知道他很難過。」劉氏說到這裡,口氣也越發沉重了,她是真的替丈夫心疼。

  話說到這裡,傅老太太派了貼身嬤嬤過來請傅筠過去惜春堂。

        「我陪你去,應該就是我說的那件事。」劉氏起身,看著同樣起身的傅筠道。

  「沒關係,有方圓陪著,不會有事的。」她搖搖頭,看了方圓一眼,就見她舉步走到自己身旁,朝她一笑。

  方圓很盡責,府裡都知道她是魏韶霆的人,也沒人敢輕忽她,她為人俐落,說什麼話也都是分寸拿捏得宜,不過,面對傅老太太這些極品,她得努力忍耐才能不說話。

  她陪著傅筠來到惜春堂,傅老太太等人又矯情的對傅筠噓寒問暖一番後,本以為有自己這尊門神在側,傅老太太應該不好說劉氏提的那檔事,但她錯了,她大大的低估了傅老太太等人的臉皮,她還真說出來了。

  這個陳年老牛皮!方圓怒了,看向坐著不動的傅筠。

  「一女不事二夫,筠筠已有婚配,婚書也已經交換。」傅筠的聲音格外堅定。

  「那又如何?最重要的聘禮不是還沒下嘛!」徐虹忍不住插話。

  傅筠定定的看著笑得虛偽的徐虹,口氣亦冷,「據我所知,魏爺為了聘禮派人至各處搜羅奇珍異寶,如此慎重其事,竟成毀婚之理,豈不荒唐?還是,你們擔心他連聘禮都省了,直接抬轎過來迎娶?」

  傅老太太等人的臉色難看,她們並不認為魏韶霆會省下聘禮,畢竟他身分擺在那裡,而是怕他的聘禮全進了某些人的口袋,完全沒她們的份,但成親對象若換成徐家那又不一樣了,還能按照原先的計劃奪得她的嫁妝,沒想到,她們的吃相難看,她說得更是直白難聽。

  「筠筠歷劫歸來,仍感身心疲累,就先回去了。」她冷漠的行個禮就往門口走。

  方圓跟上前,微冷的眸光朝屋內的人巡視了一回,笑一聲,出了門坎。

  屋裡靜悄悄的,傅老太太等人臉色都很難看。

  這個寒夜裡,方圓寫了封信,對著窗外吹了一聲哨,不一會兒,一名黑衣人立即飛掠而來,接過信後又消失在夜色中。

*             *             *

  三日後的夜晚,天空烏雲密布,一道閃電劃破天空,轟隆一聲,驚雷乍響。

  慶伯侯府,庭園深深的一角,屋內陰暗,只有桌上幽微燭火隨著夜風搖曳,忽明忽暗的更添驚悚,屋內也冷颼颼的,放在四角的暖爐全被人澆水滅了。

  徐家老太太與徐汶謙的父母被人點了穴,全身動彈不得的端坐在椅上,口不能言。

  隨著閃電、燭火而明暗不定的室內,一名高大蒙面黑衣人站在他們面前,正以不大不小的聲音說著徐家一樁不為外人知的秘辛。

  徐家大房的嫡長女未婚懷孕,卻是準備送入宮中選秀的秀女之一,徐家為了讓她能進宮,打了胎兒將養一年,仍把人送進宮去,費盡心思塞了不少銀子,如今的確成了宮中某皇子的側妃。

  此事知情的人少之又少,眼前黑衣人卻如數家珍,連一干細節都一清二楚,徐家三人心慌意亂,害怕的交換著目光。

  「此事若捅了出來,便是欺君之罪,當誅九族,你們若想安然過日子,就照我交代的話去做。」

  黑衣人接下來說出的話,讓每個人都傻住了,他們想開口問,真的這樣就可以了?但發出的只有沙啞的「啊啊」聲。

  當他們可以說話時,黑衣人已經離開,他們才發現自己能動了。

  屋裡冷冰冰的,他們急急喚了人將屋裡弄暖和,也不管夜深了,讓人去將徐汶謙叫過來。

  徐汶謙是讓人從暖呼呼的被窩裡叫過來的,已經滿肚子火,又聽到徐老太太說的話後,他眼睛瞪大,雙手緊握,「不!除非傅筠也嫁,不然,我不娶林靖芝。」

  「由不得你不娶,而且,把傅筠從你的腦海中忘掉,她不是你能動的!」徐老太太已經氣得要暈過去了,但這事能怎麼辦?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背脊一挺,「我不!就算你們逼我娶了林靖芝那惡女,我也不會碰她!」

  「不可以,你不僅要碰她,還得給我小心伺候著她,讓她三年抱倆,不然,全家都得跟著你一起去死!」徐老太太忍不住吼了出來。

  他愣住了,但在父親嚴肅的跟他說了緣由後,他臉色也白了,呆住了,這事連他這唯一嫡子都不知道,怎麼會有外人知情?偏偏關乎全家性命,他如何能拒絕?

  於是,三日後,徐家媒人就上林靖芝家說親。

  這樁婚事原本就被徐汶謙鬧得凶,京城老百姓知情的不少,如今,徐府動作又如此迅速的上門提親,眾人在嚼舌根之餘不忘猜測背後原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加上抿月山莊賞梅當日,去的客人也不少,徐汶謙與林靖芝那一晚發生的事早有人私下傳開了,如今婚事一定,竟然又有另一個流言傳出,說是那晩的事,傅老太太竟然也摻和了,為老不尊,算計自己的親孫女,這傳言說得有眼睛有鼻子的,眾人議論紛紛,對她如此心狠手辣,對親孫女冷血無情的行徑唾棄無比。

  這一日,傅老太太悶在府裡多日,難得在老嬤嬤的勸慰下出了府,到一家口味還算喜歡的食樓用餐,沒想到人才剛跨進食樓,就見座無虛席的二樓客人目光齊齊的瞧向自己,她不由得抓緊了攙扶自己的老嬤嬤。

  「老太太,我們上二樓雅間。」老嬤嬤也察覺到那些目光,忙扶著主子要上二樓。

  她們才走到階梯旁,一名客人目帶鄙夷的看著傅老太太,突然開口,「傅老太太的陳年老皮果然夠厚夠硬,做了那種事還敢出府?」

  「噗——呵呵……」一時之間,笑聲竟此起彼落。

  傅老太太氣急敗壞的當眾怒斥那名看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無禮小輩,胡說什麼?」

  「他無禮也比你這算計自己親孫女的老太婆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有人不屑的起身,就指著她說話,「你這老太婆就算沒讀過書也該知廉恥倫理吧?怎麼有你這種祖母,急不可耐的將污水往親孫女身上潑,讓她不得不嫁人,你是有多不待見她?」

  「就是,女子的清白就是命,你污蔑的是女子的貞潔,這樣還配做人家的祖母嗎?」眾人突然你一言我一語的從座位上起身,競相的指責起她來,還時不時的冒出叫好聲。

  連掌櫃跟夥計也跟著出聲,「你的生意,我們不屑做,滾!」

  傅老太太氣得渾身顫抖,這一生,她還沒這麼丟臉過,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偏又一人難敵數口,狼狽的低頭,在頭低得不能再低的老嬤嬤攙扶下,匆匆上車走了。

  傅老太太一回到傅府,即怒不可遏的將徐虹叫來屋裡,狠狠的痛罵一頓後就病倒了,劉氏過來侍疾,也被她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陣,吼了出去。

  從戶部返家的傅書宇雖過來探望了,但看她的目光卻十分冷漠,他自然也聽到那些傳言,說不信是騙人的,因而更是無法原諒。

  但這樣的神情令傅老太太更加火冒三丈,拿起身後的枕頭就朝他丟了過去,「你這個不孝子,你也跟外人一樣相信我做了那種禽獸不如的事?」

     她因體虛,那顆枕頭只落在傅書宇的腳邊。

  「原來母親也知道那種事是禽獸不如。」他口氣極為平淡,但看她的眼神極冷。

  傅老太太原先還很激動,不知怎的,對上兒子的目光,她竟毛骨悚然,生生冒出一身冷汗。

*             *             *

  惜春堂發生的種種,自然也傳到傅筠耳裡。

  傅老太太在外受了氣,找不到可以洩火的事兒,狠狠斥責徐虹是應該,母親就是受了無妄之災,還有父親沉著一張臉離去——

  傅筠坐在內室想了想,再抬頭看著剛剛突然現身在她閨房,僅僅一眼就讓方圓、凌凌及凌蘭很有自覺的退出屋外,接著很大方自然的坐在她對面的魏韶霆。

  「那傳言,我是指我祖母,還有徐家上林家提親等事,可有你的手筆?」她這麼問不是沒有根據的,方圓是他放在她身邊的人,這幾日發的事方圓不可能不向他稟報,而就她對他的了解,他從來就不是挨打不還手的人。

  「你是我媳婦兒,徐汶謙做了什麼你很清楚,但我以德報怨,讓他娶得美嬌娘,讓他好好待妻,夜夜耕耘,三年要生兩個胖娃娃,多好!至於傅老太太這種極品親戚,不來往也罷,她生病也好,就無法算計你。」

  她怔怔的瞪著他,這是承認了?但是以德報怨……可怎麼她聽出一種惡趣味來,這是替她出氣吧!她凝睇著幾日未見的魏韶霆,心兒甜甜的笑了。

  他的眼中也只有她,她的肌膚水嫩柔滑,看來粉粉嫩嫩,此時一笑,帶著動人風情,更為美麗,他忍不住心動的走到她身前,雙手放在她兩側,將她困在自己跟椅子間,燦然一笑,她便被他這迷人笑容給晃花了眼,看痴了,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低笑一聲,傾身捕捉她誘人的唇。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3 06:13 PM 編輯

【第九章】   與外祖重拾親情

  翌日,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凡園大門前就擠了滿坑滿谷的人潮,接著,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送聘隊伍在喜慶樂聲下,一路穿街走巷的來到傅府大門前,又將一抬抬聘禮扛進去,這是魏家來下聘過大禮了。

  在燦爛的陽光下,那一箱箱琳琅滿目的布匹、金銀珠寶、飾品、藥材等等,讓聞風來看熱鬧的老百姓都看花了眼,沒有不羨慕的,而傅府的下人更是對送上門來的豐厚聘禮猛咽口水,目瞪口呆。

  前來下聘的是四名年紀不一的一級管事以及風一堂的二當家,魏韶霆的親弟弟魏韶華。

  劉氏身為當家主母,傅書宇身為傅筠的父親,齊齊將五人迎進大廳內。

  魏韶華跟哥哥長得一點也不像,他貌相較像母親,唇紅齒白,也有一雙漂亮的鳳眼,內綻精光,看似文質彬彬其實也有一身好武功。

  他先向傅書宇夫妻行禮,自來熟的先喊了一聲,「伯父,伯母。」這是哥哥交代他這麼喊的,但再看向劉氏,親切一笑,「六表姊,許久不見,我母親因為我哥這婚事瞞得太緊,知道時雖已急忙北上,但還是趕不及今日下聘,可她讓人傳了話給我,要我表達她的感激,還說了,媒人禮她鐵定會補上。」

  劉氏心情極好,臉色也溫和,不似過去的冷漠,頻頻點頭,「好,我就先說謝謝了。」

  事實上,魏韶霆已私下派人送她一盒媒人禮——一迭厚厚的銀票。

  魏韶華再看著傅書宇,表達自己也是第一次送聘,「若有失禮之處,尚請海涵,因為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晚輩就先走了。」

  傅書宇也清楚前陣子魏韶霆與女兒落水失蹤,魏家大小事都由魏韶華處理,魏家家大業大事情更多,他也不好多留,便親自將人送到大廳。

  魏韶華有些不捨啊,他以為能看看未來大嫂的,天知道他外出辦事多日,昨晚才返抵京城,哥哥一早就讓他來下聘。

  他嘆了一聲,翻身上了馬背,帶著所有人又浩浩蕩蕩的回風一堂去了,還有一批繡品得送到皇家織造廠去。

  傅府這裡,劉氏親自點看聘禮,那些珠寶首飾、金銀翡翠等,真是華貴得讓人差點看花了眼,每一件都巧奪天工,價值不菲。

  最後,劉氏將那長長禮單送到傅筠手裡,吩咐下人將那些聘禮全數鎖進庫房,自己收著鑰匙。

  傅老太太身子仍未見好,躺在床榻上,聽到這事,身子更差了,那麼多的金山銀坑,看得到吃不到,公中的錢卻如流水般流個不停,這後面的日子要怎麼過?她躺在床上,氣得直槌心肝。

  徐虹在一旁也是妒恨不已,她也去看了那放了一大院子的聘禮,但又怎樣?沒一樣是她的。

  傅筠的院子裡,傅榛正呱啦呱啦的說著那些讓人瞠目結舌的聘禮,凌凌、凌蘭更是不時的加入補充,方圓則站在一旁,笑看著粉臉微紅但笑意不斷的傅筠。

  直到傅書宇進來,吵嚷的屋裡才安靜下來。

  「我——咳……就是來看看你的。」

  這一靜,傅書宇反而有些不自在,婚期已定,就在她及笄後一個月,對這個女兒,他始終覺得虧欠,如今魏韶霆來下聘,眼看女兒不久後就要出嫁,他益發不捨起來。

  「父親一定跟我一樣捨不得姊姊嫁人吧,剛剛姊姊說了,她一定會很幸福的,會過得很好,也會回來看我,就一樣能看到父親了,對吧?」傅榛握住他大大的手,仰頭笑得開心。

  他點點頭,看向傅筠,她亦嫣然一笑,不知怎麼的,他竟然有點想哭,不敢多待,他先行離開,也順帶將小女兒帶走。

  這一日,傅老太太、徐虹等人倒沒來打擾,傅筠知道傅玫儀有回來,去了惜春堂,但沒過來找不痛快。

  晚膳時,傅筠一如這幾日,前往臨南院用晚膳,出嫁日子不遠了,她很珍惜一家人吃飯的時光。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梳洗後,尚無睡意,她讓凌凌、凌蘭兩個丫鬟退下休息,如今都是由方圓守夜的。

  方圓見她拿了繡籃就開口了,「姑娘,爺知道了會念我的,你就睡吧。」

  傅筠近日對刺繡幾近著了魔,幾乎一有時間就練習繡法,有時便晩睡了,方圓把這事向主子報告,主子命她要盯著,別讓傅筠傷了眼。

  「無礙,就一會。」傅筠拿起針線,不敢告訴方圓,昨晩魏韶霆過來偷香後就提了這事,還叮嚀了她好一會兒。

  方圓原本還要勸的,但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於是笑道:「我先出去了,姑娘。」

  傅筠不解的看著她走出去,將門給帶上後,聽到窗後似乎有聲音?

  她轉頭看過去,就聽到魏韶霆的聲音響起:「是我。」

  她一愣,連忙將窗戶打開,冷空氣頓時灌進來,同時一個黑影也躍了進來,窗戶再度被關上,就見魏韶霆站在她面前。

  她又驚又喜,「這麼晚,你怎麼來了?還跳窗進來。」

  「今日這麼特別的日子,兩人應該見上一面慶祝。」他微笑的看著她。

        這一說,她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提了兩個食盒。

  魏韶霆將食盒內的佳肴放到桌上,熱騰騰的干貝粥及幾樣精緻小菜,滿滿當當的,還有一壺酒,他拉著她坐下,「咱們趁熱吃,這些都好克化,不會積食。」

  她抬頭看著他,心裡泛起暖意,雙眸亮晶晶的。

  「你這樣看著我,我會想做別的事。」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

  她粉臉一紅,嗔他一眼,見他在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你可知下聘距迎娶的日子不到半年?」他黑眸灼灼的看著她,「我弟弟覺得太快,我卻覺得慢,思忖著如果還有更恰當更近的日子,一定要將日子往前挪。」

  「喔。」她對上他那雙魅惑的黑眸,只想到得這個字。

  「所以,你並不反對提前?」他問。

  「嗯。」她點頭,但在看到他俊臉上浮現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時,才意識到自己這一答,代表她也迫不及待的想嫁了,她粉臉燒燙得都要冒煙了,急急的搖頭,「不是……」

  「我很高興。」

  魏韶霆黑眸透出一抹火光,下一刻,她已經被他攬入懷中,被當食物的啃咬起來,桌上的酒菜頓時被遺忘了,當傅筠想起來時,兩人竟已滾到她的床上,她衣衫不整的縮在他身旁。

  魏韶霆沒敢再碰她,他坐在床上,緩和著呼吸,壓抑著情慾,直到覺得可以克制了,才重新將她擁入懷裡,說了句孩子氣的話,「真希望明天就是成親日。」

  她忍不住笑了,在她心中成熟內斂的男人竟說著這慾求不滿的話。

  魏韶霆也不知道自己竟有這一面,他也想笑了。

  傅筠枕在他懷裡,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緩緩開口,「其實在成親前,我還有一件事想做。」

  「你說。」他眼中帶著寵溺。

  「我不想讓我親生母親留下的嫁妝落到他人手中,那是母親留給我的,」她一頓,突然從他懷裡坐正,看著他,「可是要拿回來,得要外祖家的人幫忙,這麼久未聯絡,我不知道怎麼找他們……」

  一想到外祖家,她就不免有些愧疚,前世自己不懂事,與外祖家疏離,至今也未曾好好連繫。

  他撫摸她滑嫩的臉頰,知道她臉皮薄,「我就製造一個機會,讓你們碰面,別那麼刻意,都是一家人,見了面就可以好好跟他們說話,對不對?」

  她想了想,點點頭。

  兩人又談了些細節,魏韶霆才說:「我必須出一趟遠門,歸期不定,記得要想我。」

  她羞澀的點點頭,他伸手輕輕梳過她的烏亮髮絲,到她白晳的玉頸、鎖骨,一想到有段時間無法碰觸她,他再度吻上她的紅唇。

  稍晚,他一臉心滿意足的回到風一堂。

  此時,魏韶華還在議事堂忙得昏天暗地,滿心哀怨時,卻見到哥哥一臉春風得意,又像偷了腥的狐狸,只覺得自己頭暈目眩得更厲害,這是他哥?

  嗯,定睛再看,真的沒錯,五官是哥哥的,但表情有問題,能讓哥哥變臉的應該就是準嫂子了,可惜今日去了一趟,沒機會見上,所以,哥哥是去見她?

  「準大嫂是個好的吧,大哥都不像我認識的大哥了,這讓我有些擔心。」他半開玩笑的調侃,這可是拔虎鬚的危險行為,哥哥從不是一個可以開玩笑的人。

  沒想到魏韶霆竟然笑了,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有多久沒見過了?

  「她很好,非常好,你不用擔心。」魏韶霆拍拍弟弟的肩膀。

  魏韶華瞪大了眼,跌坐椅上,「哥這是動心了?」

  「是,動心了。」魏韶霆在他身邊坐下,笑得一臉幸福。

  魏韶華眨眨眼,他好想夜探傅府,瞧瞧準嫂子的廬山真面目,看看是不是有三頭六臂?但魏韶霆沒給他機會,他有很多事要交代他辦,一連吩咐幾件事後,「我要連夜南下,那艘船有人對外傳了消息,我要趕過去。」

  「哥,那太危險了,你讓別人去。」魏韶華的表情馬上變得嚴肅。

  「不成,雲樓探到消息,皇宮裡已有那玩意兒流進去,讓別人去,我不放心。」

  「哥——」

  抗議無效,當晚,魏韶霆就帶了一批人策馬南下。

*             *             *

  夜色中,一艘偌大的商船在河面上靜靜航行著,底艙存放貨品,再上一層是水手、護衛與工人的艙房,寬大的甲板上有人影走動,應當是值夜的護衛。

  就在離船不遠的河面上,還有一艘沒有點燈的小船,魏韶霆臉色嚴肅,藏身船艙陰影處,眺望不遠處的商船,這離港口還有一日行程,但已經有人迫不及待派人來接貨了。

  借著夜色,商船緩緩靠岸邊停泊,接著,一些黑衣人扛著一包包東西迅速的飛掠上岸,一行人陸續來到一處廢棄空屋裡,接著屋內亮了起來。

  魏韶霆與多名影衛無聲無息的一路尾隨,一個手勢,眾人分散開來。

  魏韶霆藏身在屋外一處積雪雜草堆旁,謹慎小心的往屋裡望,見燈火通明的屋內,還真的看到兩張熟悉的臉孔,一個是自家船隊的副船長卓順成,另一名還是船上幹了多年的老水手何堂。

  他身旁的辜九與辜十一也不敢置信,這兩個吃裡扒外的,都從一個小船工爬到這個位置,是誰給的機會?這兩個該死的混蛋!

  驀地,屋裡爆出怒吼聲,「這不是五石散!是白麵?麵粉!竟然是——該死!全給我割開來查!」

  所有人衝上前去檢查貨物,一一拿刀割開紙袋,手上搓了些粉,沾舌嚐了嚐,一個個臉色都難看起來,全部都是麵粉!

  「給我查!是被調包了,還是一開始我們就被當成傻子耍了!」男人暴怒咆哮不停,但也在這一瞬,像是察覺到什麼,他口氣一頓,犀利目光在外面一掃,突然喝道:「什麼人?」

  「退!」魏韶霆邊下令邊往後撤,但幾名黑衣人已破窗襲來,掌風呼呼,雙方立即展開交戰。

  屋內,卓順成跟何堂早已嚇得汗涔涔,全身打顫。

  黑衣頭子咬咬牙,直接長刀一砍殺了兩人,讓他們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恨恨的執刀走出去時,見他的人已倒下一片,死的死,傷的傷,滿地鮮血,而冷冷的夜風中,什麼鬼影子也沒有,他冷哼一聲,回到屋內,不久,屋子陷入一片火海,一道黑色身影掠離去。

  魏韶霆等人退回燈火通明的小船上,長桌上是一包包價值不菲的五石散。

  「雖然扣押了一批,但我們要找到東西的源頭究竟是誰提供的貨品?要連根拔起才能永絕後患,不過,那人身手不凡,絕不是普通人。」

  在他們屏息凝神下,屋內那名蒙面帶頭的黑衣人竟還能察覺到他們,那武藝絕非一般,這也是魏韶霆要眾人速戰速決,並不戀戰的主因。

  魏韶霆再指示一些後續事宜,讓商船繼續往港口行駛,他則帶人南下。

*             *             *

        「姑娘,爺派人送消息來了。」棲蘭院內,方圓將手上的信函交給傅筠。

  傅筠坐在榻上拆了信封,抽出信攤開,看著那銀鉤鐵劃、蒼勁有力的字跡,她露出微笑,一字字的往下看,由於信裡也提到方圓,她便將信又遞給方圓。

  傅筠要跟外祖家見面的事,方圓也知道,接過信一看,內容是說姑娘的外祖母梁老太太會在五日後到雲森山的護國寺上香,主子已安排好了,她得安全護衛姑娘在梁老太太上山時與老太太的馬車巧遇。

  她算算時間,從這裡到雲森山,緊趕慢趕也要近兩天的路程啊,她看向傅筠。

  「無妨,我去跟母親說,祖母那裡如今也不管事,沒有問題的。」

  傅筠帶著這兩日繡的兩塊帕子就去找劉氏,劉氏仍在議事,與幾個管事說話,她等著劉氏理完事,才進到廳堂。

  「我想去一趟雲森山。」她即將必須前去一趟的原因說出,沒有隱瞞她此行的目的。

  「好,需要什麼跟我說,我讓人準備。」劉氏對她的決定既欣慰又心疼,她長大了,比自己預想的要好了太多太多。

  「準備什麼?」傅榛剛從外面進來,粉臉還凍得紅紅的就撲到傅筠懷裡。

  劉氏覺得她粗魯,上前就要將她拉開,「你帶著滿身涼意,小心凍著姊姊了。」

  「沒關係的,母親。」傅筠握著妹妺微涼的小手,還低頭替她呵著氣兒,讓傅榛癢癢的哈哈大笑。

  劉氏也忍不住笑了。

  傅榛再次問起準備的事,傅筠只簡單回答:「姊姊要去看外祖母,姊姊要成親了,要去告訴她這個消息。」

  「我也可以去嗎?」傅榛眨巴著那雙漂亮的眸子問。

  劉氏笑笑的揉揉女兒的頭,「不可以,姊姊還得去辦其它事,你乖乖在家。」

  「對,你在家乖乖聽母親的話,姊姊回來再繡個荷包給你。」傅筠低頭哄著她,再點點她嬌俏的小鼻子。

  想到那些漂亮的刺繡,傅筠也歇了跟著姊姊出門的心思,笑著點頭。

*             *             *

  夜幕低垂時,傅書宇回府,劉氏將傅筠要去見梁老太太一事說了,見丈夫面露愧色,輕聲說道:「筠筠要你別多想,她只是有她想做的事而已,至於是什麼事,她沒說我也沒過問,只告訴她,有我們可以做的,一定要告訴我們。」劉氏一貫的理性。

  傅書宇沉默點頭,但心是愧疚的,梁家將一個當成守灶女養的女兒嫁給他,但他卻沒給她幸福。

  這一夜,傅書宇輾轉反側,翌日,看到傅筠也有些無措。

  傅筠貼心道:「父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別多心也別擔心,我們再下一盤棋吧。」

  這一日,父女倆下了三盤棋,沒有太多的交談,但那溫馨的氛圍讓劉氏都拘著傅榛,不讓她去打擾。

  再一日,傅筠便帶著方圓上路了,馬車及車夫都是方圓安排的,他們必須趕些路,因為他們得到消息,梁老太太提前一日到了雲森山,而原先計劃雙方前後上香,待下山時來巧遇,但計劃是趕不上變化了。

  一連趕路,吃得將就,僅在車上歇息,這一日午後,兩輛馬車就在雲森山下巧遇了,雖然一輛是下山,而一輛是要上山。

  梁老太太乘坐的馬車車輪壞了,偏偏附近又不見其它人影,只能讓隨行的下人先進城去換輛車過來。

  就在梁老太太枯坐車內等候時,傅筠的馬車一路行來,兩車交錯後,傅筠的馬車便停下。

  梁家馬車外繡有家徽,馬車旁就站了兩名婆子,在看到前方下車的傅筠時,不由得一愣,她們都是府裡的老人了,看著那名風姿纏約的少女怎麼愈看愈眼熟?

  再定睛一看,這姑娘一襲白狐披風也包裹不住那婀娜的身段,還有那桃腮杏眼的精緻臉蛋,竟像極了梁府早逝的姑娘?兩人臉色大變,互看一眼,其中一名急著回身,探身進了馬車說了些話。

  接著那婆子退了出來,將身形略顯豐盈的梁老太太攙扶下車。

  梁老太太甫站定,往前一看,眼眶便紅,哽咽叫道:「是筠筠嗎?是咱家的筠筠嗎?」

  傅筠看著梁老太太,一襲綢緞粉藍衣裙,額頭上戴著嵌著塊暖玉的抹額,花白髮上插著一支翠玉簪子,雍容華貴,一雙溫慈善目,盈聚淚水。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不曾見過外祖母,合該對她很陌生,但血液裡因天生親緣帶來的親近感,自那一聲輕喚後源源不絕的湧出,她眼眶也紅了,心酸了,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老婆子可急了,「姑娘,這是青城的梁老太太,你的母親是不是喚蕙娘?那是梁老太太的嫡女,你長得那麼像我家姑娘,是京城傅府大房的大姑娘嗎?」

  「是啊,是啊,我家姑娘就是。」方圓連忙出聲,她看得出來傅筠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外祖母。」傅筠一出口,淚水便跌落眼眶。

  「好、好、好,像,太像了,像我的蕙娘,嗚嗚……」梁老太太雙手擁抱著外孫女,情緒激動,嗚咽的哭出聲來。

  兩個婆子也難過的哭出來,方圓眼睛同樣泛紅,但她比較理性,見這兒地曠天冷的,催促著祖孫倆上了自家的馬車,先行進城,也能好好說話。

  馬車內,梁老太太握著外孫女的手始終不放,知道她是要來廟裡上香,巧遇自己,連聲說著,「阿彌陀佛,佛祖有靈,讓我們祖孫相遇。」

  傅筠對此卻有些心虛,她很清楚這中間可是有魏韶霆的安排,但低頭看著與自己緊緊相握的溫暖雙手,她心裡就好滿足。

  梁老太太問了她一些家常事,說起幾回派人去京城,但傅家人不喜,她也不好再派人過去打擾,後來,也只能在逢節過年時送份禮去,卻不曾有過回應,久而久之,兩方就斷了往來,今日巧遇,重新牽起祖孫情,她又是雙手合十的直謝天。

  傅筠聽著老人家叨念,一字一句都讓她萬分愧疚,但又慶幸有彌補的機會,她亦將自己的婚事告知。

  梁老太太在聽到她的對象竟是魏家商號的魏韶霆時,頻頻點頭,「魏爺年紀雖然大了些,但是個好的。」同在商界,她老太婆聽到的更多,「大喜之日也決定了,那你母親的嫁妝呢?會全數給你吧?」

  「因一些事,祖母與筠筠生分了,與父親、繼母也關係疏離,母親的嫁妝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要擔心,一切有外祖母呢,外祖母知道該怎麼辦,那傅老太婆原就不是個善茬,你年紀小,你爹又孝順,繼母也難為,但那些嫁妝是蕙娘的,你是蕙娘的女兒、我的外孫女,傅家人別想拿走一分一毫!」梁老太太想起早逝的女兒,眼眶又紅了。

        雖然女兒過得好不好,她從不回家說,但做娘的知道,肯定是受了委屈的,現下女兒已逝,她這當外祖母的絕不可以再讓外孫女任由傅家欺負,該討要回來的她絕不會手軟,要知道她也是商家女,年輕時也是以作風果決在商場聞名。

  噠噠的馬蹄聲停在梁府大門,守門的老僕很快的迎上前來,在驚見傅筠那似曾相識的臉龐時還呆了呆,又見梁老太太被她攙扶下車,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眼眶頓時一紅。

  梁府素有慈善之名,從不苛刻下人,因而下人多是家生子,幾乎年歲大些的老人都記得自家姑娘的樣子。

  傅筠扶著梁老太太入了門,身後方圓跟兩名老嬤嬤也亦步亦趨的跟上去。

  府裡老總管知道老太太馬車出了問題,才派了另一輛出去,怎麼不過一會兒老太太就回府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著,在庭院時迎上老太太,見到她身邊面貌熟悉的少女時,老淚馬上落下,啞聲道:「是小小姐吧?是咱們家姑娘的小姐!」

  「是啊,是筠筠,老何,是蕙娘的筠筠。」梁老太太忍不住哭了。

  何老總管一邊拭淚一邊傅筠行禮,「老奴失態了,只是……咱家姑娘待老奴太好,太好了……」

  不一會兒,傅筠回梁家的消息就傳遍了府內,一些看著梁蕙娘長大的老人們,全丟下手頭事過來拜見,淚水在每個人眼中流淌。

  梁老太爺與梁家唯一嫡子,也就是梁蕙娘的弟弟並不在府中,何老總管連忙派人出府去找。

  不過一會兒,面容慈樣的梁老太爺就急急忙忙的走入廳堂,看著肖似女兒的外孫女,男兒淚也忍不住落下,拉著傅筠的手,怎麼看都想哭,還是梁老太太念了一句——

  「筠筠一定要受不了了,咱們梁府上下都是水做的,都在鬧水災呢。」

  梁老太爺這才不好意思笑了。

  倒是傅筠淚眼模糊的搖頭,「是外孫女不孝,是筠筠的錯。」

  她淚光閃閃,是她先前不懂事,受了傅老太太等人的挑撥,狠心與外祖家斷了連繫,是她不應該。

  梁家二老哪捨得她責怪自己,讓廚房備膳外,也轉了個輕鬆話題,談起梁蕙娘的事。

  「你娘還小時,就跟著你外祖父天南地北的跑,當時我們家經營的就是布料生意,因為只有她一個掌上明珠,就使勁的栽培她,要讓她繼承家業,沒想到,這肚子在你娘八歲時,又懷了你舅舅。」

  二老愈聊愈多,一頓飯吃完了還意猶未盡,但心有餘而力不足,體力不濟都有些睏了,此時,何老總管過來通知——

  「爺派人回府遞話,他還要一個多時辰才能回來,讓老太爺跟老太太都好好休個午憩,他回來,大家才有力氣好好聊呢。」

  傅筠一聽就笑了,雖未曾見面,但舅舅肯定是個貼心孝順的人。

  二老願意去午休,但傅筠卻另有打算,從講到梁府開始,她就能感受到母親有多麼受府中人的愛戴,而自己身為她的女兒,對母親的記憶卻僅止於身邊人所說的話,她從未好好的去認識捨命生下自己的母親。

  「外祖母,我可以先去看看母親出嫁前住的屋子嗎?」

  「當然好,我陪筠筠。」她老太婆一天總也過去坐坐好幾回。

  「不,外祖母去休息,我想好好的看看母親以前住的地方,跟她在心裡說說話兒。」她笑中帶淚的說。

  梁老太太笑著應了,讓身邊的伍嬤嬤帶著傅筠跟方圓去,也吩咐伍嬤嬤換好枕套被子,傅筠會在這裡住一夜。

  傅筠沿著青石小徑來到一個雅致院落,雖然沒有人住,卻天天有下人過來打掃,屋裡的陳設都維持原樣,不曾動過。

  傅筠走過花廳,進內室,看著窗邊的榻上還放著繡籃,裡頭針線不少,一旁放置一個完成的鯉魚戲蓮的繡品更是令人驚艷,靈活靈現,栩栩如生。

  陪同而來的伍嬤嬤照梁老太太的吩咐,將一只大箱子搬了出來,將裡面各式珍藏的布料小心翼翼的放到長榻上,不管是丹礬紅竚絲、天藍雲紡、深藍綢緞都有梁蕙娘的繡活在上面。

  伍嬤嬤邊解釋邊說:「這些布料,姑娘說過,如果她有機會在婚後生個女兒,一定要用這些布料裁製很多新衣給女兒,還要教女兒厲害的繡活,怎知……」她哽咽了。

  傅筠輕輕的坐在榻上,伸手摸著布料上方細緻的針腳,再想著母親繡這些繡品時的畫面,眼眶微紅。

  母親擅於刺繡,而她身上因為流著母親的血,也極為喜愛此事,這是她們母女共同的喜好。

  「筠筠?」一個帶著微喘的男子叫喚聲陡起。

  她抬頭一看,就見門口站著一名俊逸斯文的華服男子。

  「爺。」伍嬤嬤馬上行禮。

  梁維哲已快步走進來,朝她擺擺手,伍嬤嬤立即退出去,方圓也看了一臉神情震驚無比的男子,很自覺的跟著退了出去,站在門外。

  梁維哲站在傅筠面前,滿眼是難以置信的驚喜,「真是你!你還是小娃兒時我是見過你的,你長大了……老天,明明知道不會有人騙我,但我就是擔心……筠筠,我是舅舅!」

  傅筠也驚呆了,她壓根沒想到舅舅長得如此秀氣年輕,看來約二十出頭而已。

  「我跟你娘差了八歲,姊弟長得很像,若不是我小了一號,別人一定以為我們是龍鳳胎,但你娘半開玩笑的說,她才不想長得像個男子——」一想到姊弟間曾經的過往,他眼眶泛紅,細細打量她的眉眼,「你也很像你娘,真的。」

  兩人坐在一起,就著一壺茶,聊起傅筠所不知道的母親,知道母親對繡品的著迷研究,在京城聞名的金繡坊也是她一人籌備開的,為了繡活,她還走訪許多地方,拜訪許多厲害的刺繡大師,並將那些經歷一一寫入筆記中。

  「對了,那些筆記都收拾得很好,這一兩日再整理整理,連同你娘年輕時寫的經商之道也給你找齊,」他頓了一下,嘆了一聲,「你娘她極有經商天分,我一直認為她如果沒有嫁給你父親,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女商人。」

  「我也想經商,母親的店鋪我想接手,但前提是得麻煩舅舅幫我了。」傅筠將傅老太太的態度跟舅舅說了,也將母親嫁進傅府時那十里紅妝的嫁妝,不知被祖母偷偷拿去變賣了多少來撐住家中開銷的事也說了。

  舅甥倆聊了好久,最後,晚膳就在這院子裡吃,好像梁蕙娘也跟他們在一起。

  一家人聊到二老又是呵欠連連才不捨回房,梁維哲則又多留一會兒才回房。

  這一天下來傅筠也累了,讓方圓伺候著休息,躺在母親曾睡過的床上,甜甜的睡了。

*             *             *

  傅筠外出三日才回到傅府,傅老太太、徐虹等人只知她去上香,並沒有太過關注,事實上,從抿月山莊回來後,雖然同在大宅內,但眾人已是各過各的,倒也風平浪靜。

  直到這一日,冬至剛過,早已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梁家人竟然到訪。

  大廳堂內,傅老太太、傅書銘夫妻看著俊秀斯文的梁維哲,那張臉上酷似梁蕙娘的五官,讓他們見了都有些恍惚,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過,劉氏並不認識他,神情仍是一貫的淡然,她還慶幸丈夫仍在戶部,不然,再見舊人,他心緒肯定大受波動。

  梁維哲一身綢緞華服,帶著兩名中年管事,神態平靜的拱手對著傅老太太道:「老太太,家母得知筠筠婚事已定,年後就要出嫁,便要維哲前來替姊姊清點嫁妝和鋪子,以便移交到筠筠手上,屆時,梁府也會再給筠筠一份添妝。」

  他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有人輕呼出聲,有人驚愕,但除了劉氏,沒一個人有好臉色,也沒人接話。

  梁維哲也不在乎,深沉的目光只盯著傅老太太,「母親說了,親家老太太受人敬重,出身書香世家,總不會伺機佔了前媳婦遺留給女兒的嫁妝。」

  傅老太太想開口,但她開不了口啊,那些嫁妝她是私下動用了一些,但沒動的也是她的,可梁家人來討要——她想也沒想的看向徐虹,使了個眼色。

  徐虹心裡苦啊,這陣子傅老太太不待見她,此時有需要又將推她出來。

  但她能怎麼辦,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乾笑兩聲,「舅老爺,這說的什麼話呢,前嫂子留的嫁妝好好的鎖在庫房裡,動也沒動呢。」

  他淡淡的說:「那很好,我們就點交吧。」

  「點交什麼?你這是信不過我們,暗指我們貪了筠筠她娘留的嫁妝?」

  「我沒這麼說,但筠筠已經長大了,那些嫁妝是屬於她的東西,沒人有權力替她保管。」他說得硬氣。

  「舅老爺真是欺人太甚,無聲無息的來了,就莫名其妙討要嫁妝,這根本是來尋晦氣找碴的嘛,那些嫁妝都好好的放在庫房裡,不會少一分一毫,你可以走了。」徐虹先前管著中饋,很清楚這事兒絕不能應了。

  「既然沒有少一分一毫,就讓我的管事進去清點核對,把清單跟東西都一並交給筠筠,」見徐虹還要反駁,他眼神驀地一冷,「要知道那些嫁妝是我梁家的,我有權清點,就不知二太太是貪婪心虛,還是寡廉鮮恥想強佔,貴府老太太都沒吭上一聲,你倒是推託不已。」

  她被一噎,頓時漲紅臉。

  「在下會在京城待上三天,煩貴府先整理整理,後天梁某過來,點好便回去。」梁維哲乾脆的說完話就帶人離開了。

  傅老太太臉色陰沉的回了惜春堂,徐虹連忙跟過去。

  「母親,真要給嗎?還是把筠筠叫來……」

  「叫來?你還看不出來梁維哲是誰叫來的?就是那隻白眼狼!」傅老太太厲聲道。

  是啊,那麼久都沒聯絡的人,怎麼就突然來了?

  傅老太太也沒理她,讓老嬤嬤去將櫃子裡一本薄薄的冊子拿出來,裡面記錄了她私下動用梁蕙娘的嫁妝,何時取用、用在何處,是典當或是送禮,皆是相當詳盡。

  於是,梁維哲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接下來的兩日傅府內一片兵荒馬亂,幾個嬤嬤穿梭在幾個院子來來去去的,讓某些個主子肉痛心痛的,因為有些對象找不回來,就到各院搜括,再沒有的,傅老太太也開了口,就是東拼西湊也要把梁蕙娘的嫁妝湊回原數。



【第十章】   幸福新嫁娘

  兩天後,梁維哲偕同兩名管事到來,傅府也找了兩名老管事奉命清點,由於清冊上每一筆開銷都有登記,賬面結餘也清楚,光銀票就有三十萬兩、金子五萬兩、白銀十萬兩,其它珠寶首飾更是一連串的名目,隨著兩名老管事念著、點著,代表傅府出面的是劉氏與徐虹,劉氏面無表情,但徐虹的一顆心都在淌血。

  接著,嫁妝裡還有兩家茶樓,兩家綢緞鋪,城外兩處莊子,京城一處別院——

  廳堂裡的徐虹雖然坐著,但她雙手緊緊扣著膝頭,指關節都泛白了,不行,太心疼了啊,她再也坐不住的站起身來,擠著笑容看著在一旁悠閒喝著茶的梁維哲,小心的斟酌用字,「舅老爺,這些不是小物件,筠筠從沒管過鋪子,哪裡會管帳?還是先讓家裡幫忙管著……」

  他微微一笑,「沒有人出生就會這些事的,魏府下聘,婚期在即,正好可以給筠筠先看看賬冊,婚後再練練手,真不行時,魏爺是什麼人?我大燕朝第一皇商,有他在旁輔助,還擔心什麼?」

  她還能說什麼?徐虹悶悶的又坐回位置。

  一切清點完畢,劉氏作主,請了梁維哲到棲蘭院,但一行人走到回廊,就見到傅書宇負手站立。

  梁維哲走上前行禮,「姊夫,別來無恙?」

  傅書宇神情複雜,討要嫁妝的事,傅筠已經親自跟他說了來龍去脈,她明白他的愧疚、為難及自責,貼心的要他別在舅舅過府時待在家,但他不想逃避,他欠梁家人太多,然而此時見到面,他竟不知該說什麼,又該從何說起……

  「姊夫,在天上的姊姊一很開心,筠筠她很好,長得好,個性好,腦袋好,姊姊沒有遺憾的。」梁維哲笑中帶淚的說。

  傅書宇緊抿著唇,眼眶泛淚,他說不出口的話,在那雙酷似蕙娘的眼眸中看到體諒與包容,「謝謝……」

  「我去見見筠筠。」梁維哲說。

  「嗯。」

  劉氏深深的看了丈夫一眼,帶著梁維哲及兩名管事去了棲蘭院便先行離開。

*             *             *

  精緻溫暖的屋內,傅筠讓伺候的人都退下,梁維哲則回頭看了兩名管事一眼,兩人立即將手上捧著的黑檀木匣擺到桌上,打開蓋子後也退了出去。

  傅筠知道廳堂發生的一切,看著坐在圈椅上的梁維哲,她上前一福,「辛苦舅舅了。」

  「不辛苦,能幫你做事,舅舅這幾年壓在心裡的愧疚也少了些。」他示意她走到桌前,看著木匣,「這是母親為你整理的東西,全是你娘最珍惜的舊物及筆記,母親認為應該交給你。」

  她看著這些遺物,匣子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是一些小顆的珠寶、玉石。

  「這是你娘小時候,父親送她的小玩具。」他說著笑了。

  她瞪大眼,這些寶石雖然小顆,但色澤好、圓潤無瑕,梁家是有多富裕,才拿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給母親玩。

  梁維哲伸手將上層盒拿出,下層的東西卻出乎傅筠意料外,是五本筆記。

  她拿起一本翻閱,乍看像是心情隨筆,再往後翻,記載的便是母親對刺繡的熱愛,有一本甚至完整的記錄各種繡法,再到後來是母親的心情手札,寫著遺憾,婚後無法繼續研究與發揚繡坊的志願——

  傅筠突然想起前世,她在出嫁前,外祖母也曾遞帖子要見她一面,只是當時的她與外祖家疏離,藉口避開了,事後,外祖母則托人帶給她一匣子母親的舊物,她看也沒看就收到庫房,看來就是這些了。

        她伸手輕撫這些東西,看著筆記上密密麻麻的字,「母親真的很喜歡刺繡。」

  「嗯,我都說她瘋魔了,每每學會一種新繡法,就繡個荷包或帕子給家裡的每個人,也不嫌累的。」他笑中帶淚的追憶。

  傅筠又看了另一個匣子,裡面全是冊子,還有些賬冊,幾談商事的經營之道,同樣寫得密密麻麻,而那些賬冊中,竟然有金繡坊近兩年的賬冊。

  「梁家雖以布料起家,但在姊姊走後,因怕觸景傷情,綢緞鋪子一家家的轉讓,如今舅舅主要經營的是茶坊與古董、在商界也小有名氣,」他翻開金繡坊的賬冊,「這家鋪子是你娘的心血,也是你娘的陪嫁鋪子,當年她隨你爹外放,她將繡坊交由掌櫃管理,生病後,也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怕自己寫的這些東西及金繡坊沒有得到妥善處理,便派人送去給我。」

  不知為何,傅筠竟能理解母親的做法,傅府有太多人無法信任。

  「我當時便想著,你若成親,就將這些全送來給你,金繡坊也交給你,對了,你母親對傅家人隱瞞這是她鋪子的事,那時她沒說理由,但我想是這家子有太多貪婪的人吧。」他感慨的搖搖頭。

  所以,前世她成親時舅舅就把金繡坊還給她了,但有人隱瞞下來……

  兩人又聊一些話,梁維哲許諾會來參加她的喜宴後就先行告辭。

*             *             *

  傅筠靜靜的坐在榻上,翻看母親的筆記,看得愈多,對母親的了解愈多,對各項繡法也更著迷。

  「這是纏針、直針、齊針、套針——」

  就著明亮燭火,她低頭看著筆記上詳盡的圖文解說,白嫩小手跟著圖文齊動,愈看手愈癢,喚了凌凌拿了繡籃進來,飛針走線起來。

  這一夜,若不是方圓苦勸著,她還沒打算上床。

  當她靜靜的躺在床上時,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悅湧上心頭,好像在一針一線間,母親也陪在她身邊,溫柔細語的看著她,以圖文教她刺繡。

  這一晩,傅筠作了個美夢,母親笑意盈盈的持針刺繡,手腕輕轉的教著她,母女兩人飛針走線共同繡出一條條優游戲荷的鯉魚。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雖然魏韶霆遲遲沒有回京,讓傅筠思念得緊,但在方圓的安排下,她與魏子晨私下在合悅酒樓見了面,度過一上午的美好時光。

  也在那一天,一支迎娶隊伍敲打打的經過酒樓,她探窗一看,就見一身大紅新郎官服的徐汶謙高坐白馬,前往林家迎娶。

  聽說,新嫁娘回門後一日,他就將吳華倩抬為平妻。

  接著就迎來了新年,傅家也算過了個熱鬧的團圓年,不管各房心中有什麼彎彎繞統,還是虛偽的維持表面平和,互道新年快樂。

  魏韶霆仍不見人,但魏韶華送來不少價值不菲的年禮,身為未來嫂子的她也與他見了第一次面。

  因為是過年,魏韶華穿得頗為喜氣,一襲略帶紅的綢緞華服,風流倜儻,他也極會說話,將她讚美到天妒人怨,讓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很想你,唉,我都嫉妒了,我被他凌虐,天南地北的操務商事,都不曾得過嫂子這種待遇。」他委屈似的邊說邊從懷裡拿出一封信,「哥哥給你的,呃……坦白從寬對吧,咳……」他忽然尷尬的握手在唇邊咳嗽了一下,「新年快樂,我走了。」

  魏韶華來去匆匆,在傅筠回到屋內要打開信封時,才發現這封信已有人拆過了,雖然已經努力的恢復原狀——

  她突然想到魏韶華的話,她頓時懂了,他偷偷看過了!

  她笑著搖頭,展信一看,愈看臉色愈紅,笑意卻愈深,毫無察覺後面多了一顆人頭,也跟著她看起信來。

  「嘖嘖嘖,主子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家那個就沒有這等文筆!」

  方圓突然出聲,讓傅筠嚇了一大跳,手上的信都飄落地。

  方圓連忙撿起來,哈哈大笑,「對不起,姑娘,我不看眼睛會癢啊。」

  傅筠嗔了她一眼,讓她出去了。

  魏韶霆寫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情書,寫著他的思念、他的不捨、他的急切,還有他的慾望——傅筠臉紅了,又羞又氣又心喜,她將信貼在胸口,甜甜的笑了。

  時光匆匆而逝,隨即迎來傅筠的及笄禮,因年節甫過,傅書宇與劉氏並不想張揚大辦,只請了幾個來往較密切的親朋好友,但擋不住一些沾親帶故的親友不請自來,想與魏韶霆這重量級皇商攀點關係,日後飛黃騰達還遠嗎?

  因為前來的客人超乎預期,傅筠的及笄禮莫名的變得隆重非常,收的禮物更是五花八門,一個比一個貴重。

  傅府在午時設宴招待,直到傍晚才送走所有客人。

  傅筠帶著傅榛回到棲蘭院,傅榛穿了一襲粉紅綢緞,梳了雙丫髻,脖子掛著金項圈,看來相當甜美可愛,但在她眼中,穿著一身湖綠色綢緞裙的姊姊才是最漂亮的人。

  姊妹倆甫進屋不久,劉氏便過來了,「還有一位晩到客人要求你親自作陪,榛榛,你先跟母親回去。」

  傅筠還莫名其妙時,傅榛早就看到母親身後的男人,她眼睛瞬間一亮,「是姊夫,姊姊,是姊夫呢!」

  傅筠有些慌,但有更多的驚喜,她今晨早起,又招呼客人多時,不知頭髮有沒有亂?妝花了沒?還有衣服可好看,在她回過神來時,傅榛早就被劉氏帶走,俊美不凡的魏韶霆已經站在她身前,笑看著她。

  她眨了眨眼,還沒說什麼已經被擁入他寬厚的胸膛,「我好想你。」

  「我也是。」她低低的說。

  他看著不勝嬌羞的她,湖綠色褙子,八幅襦裙,將她襯得如初春剛綻的綠芽,柔美動人,他不得不強壓下想跟她親熱的渴望,先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走,我有個及笄禮要送你,就怕她等得不耐煩了。」

  傅筠一愣,「她?」

  魏韶霆帶著傅筠來到風一堂,避開大門從宅第後方另一個出入口進到一間獨棟別院,還不忘讓守門的兩人認識傅筠,再告訴她,日後她都可以自由的從這個門出入,得以避開一些閒雜人等。

  傅筠雖仍在狀況外,但乖巧的點點頭,兩人隨即來到別院裡的一間樓閣。

  樓閣內皆是黑檀木家具,低調又不失奢華,有種沉穩內效的風格,中間有屏風,隔了內外室。

  「這些日子,我雖然不在你身邊,但我知道你在鑽研繡技。」魏韶霆邊說邊帶著傅筠參觀屋子,只是,怎麼不見「她」?

  傅筠停下腳步,抬頭看他,「鑽研不敢,我只是看著我母親的筆記做練習,不過筆記上記錄的繡法愈看愈複雜,到後來,我只能重複的來回看圖文,很難練,尤其是後兩本的阽絹、堆綾及綴珠等技法更讓我受挫,更別提兩色刺繡了,對了,還有撮金線、金片,甚至是可以表現顏色暈染的鋪絨繡……」

        她如數家珍,可見那些筆記她記得有多熟,奈何繡技需要時間練習,也需要天分,她又沒有老師教授,只能自己摸索,學起來真的是份外辛苦。

  魏韶霆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笑道:「別擔心,我替你找來一位刺繡的老師父,她很願意指導你。」

  魏韶霆的話才說完,屋外就傳來一聲不樂意的蒼勁嗓音,「誰願意啊?臭小子,若不是你求了老娘三天三夜,老娘才不來呢!」

  話語乍歇,一名兩鬃斑白的老婆婆也腳步沉穩的走進來,她直接來到傅筠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這個粉妝玉琢的美人兒,又挑眉盯著美人兒波濤洶湧的前胸,撇撇嘴,「原來臭小子是為了討佳人歡心啊,怎麼……怕被討厭,想用我來做人情賣好?丫頭,男人信不得的。」

  「方婆婆,筠筠是我的未婚妻。」魏韶霆笑道。

  方婆婆嗤之以鼻,「那又如何?男人就是喜新厭舊,三妻四妾也不嫌多,拈花惹草的……」

  「錢。」魏韶霆突然打斷她的話,卻只說了這個關鍵詞,他認識方婆婆十多年,知道她是個話癆,只有這個字能讓她回歸正傳。

  「對,丫頭,臭小子為你來求師,老婆子就狠狠的向他敲了一大筆錢,小子倒是眼眨都不眨一下,是個疼你的。」此時的她笑得如春風拂面,連那滿是皺紋的臉也柔和不少。

  方婆婆其實是江湖人,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繡功,卻遭了自家花心男人的道,差點慘死,還是剛好路過的魏韶霆出手救人,從此,兩人成了忘年之交,方婆婆年已七十。

  此時,她看著小倆口含情脈脈的對視,受不了的揮揮手,「小姑娘,你現在過來,繡個東西給老太婆看,就一朵花,看你夠不夠格當老太婆的徒兒。」

  傅筠連忙點頭,在魏韶霆的帶領下進入內室,就見一張長桌上已備有各色絲線、繡花繃子及各種布料,她難掩喜悅的看著魏韶霆。

  「行了,別在老太婆面前黏糊。」方婆婆又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

  傅筠羞澀的收回目光,坐在舒適的軟榻上,伸手拿起桌上的針線,略一思索,擇了一塊棉布就繡了起來。

  方婆婆的目光一直盯著她,見她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背脊挺直,抬頭挺胸,身娑端正,如此閨秀儀態,當真有耐性學這等繁複的繡技?

  魏韶霆一直溫柔的看著傅筠,直到她完成繡品,交給方婆婆。

  方婆婆也在一旁看她刺繡,此時老臉上是清楚可見的笑意,「不錯,不過要繡好織品,也要懂得選擇布料及顏色,畢竟質料色調不同,繡出來的東西就有不同的風情,有時還能達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方婆婆立即選了另一塊顏色不同的絲絹,開始下針,不過一會兒,竟繡出與傅筠一模一樣的睡蓮,但因布料不同,她這朵睡蓮更有質感、更為真實,像真正的睡蓮。

  傅筠甘拜下風,按方婆婆要求行了拜師禮後,魏韶霆就被方婆婆嫌棄的趕走了,說她要上課。

  魏韶霆好無言,但看傅筠一副興致勃勃的神色,只好先回了書房去辦事,但想到方婆婆剛剛提到選擇布料一事,他思忖一會兒,又喚人進來,吩咐了一些事。

  風一堂有一座倉庫,陳列各式各樣的布料,不管是麻、葛藤、絲織、棉、綾羅綢緞等等皆有,他要管事騰出幾名熟悉這些布料的人手,他要用。

*             *             *

  只有一個月傅筠就要出嫁了,接下來的日子她忙得是腳不沾地。

  方婆婆古怪又有個性,只願來風一堂授課,也很有脾氣的只願授課這一個月,所以,每日上午傅筠都得過來上課,方婆婆連午膳都不用,午時一到就走了,倒是便宜了魏韶霆,可以跟她吃個午膳,下午,她小憩片刻,他又安排人教她認識各式布料的屬性及特質,連染織品的相關步驟與技術也教授。

  魏韶霆其實不是如此打算的,這一部分的安排原是要她成為自己的妻子後才讓她學習。

  但方婆婆直言,雙管齊下才是正道。

  傅筠一門心思在研習繡技,也對布料織品有興趣,這密集的學習,她絲毫不嫌苦。

  但刺繡的時間一久,她的姆指及食指傷了又腫,腫了又傷,來來回回的竟長了薄繭,讓劉氏及丫鬟等人看了都不捨。

  她卻甘之如飴,任何技藝都需苦練,沒有快捷方式。

  魏韶霆也心疼,但她眼裡的喜愛與狂熱是那麼動人,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他又不忍制止,只能不間斷的將雪花露往她屋裡送,要方圓盯著她時時擦拭,勉勉强强的養回一雙柔白玉手。

  這天,是傅筠出閣前的最後一日,傍晚時分她獨自一人來到祠堂,才踏上石階要進去,竟見父親跟劉氏正要出來,兩方對上,都愣了愣。

  「我們來給蕙娘——你母親上炷香,告訴她,你明日要出嫁了。」傅書宇眼眶微紅。

  「我們說完了,你進去吧。」劉氏輕輕拍拍她手。

  傅筠點點頭看向父親,見父親也笑著點頭,她這才越過兩人走進去。

  傅書宇回頭再看她一眼,跟著妻子離開。

  祠堂裡,幾樣新鮮供品擺在檀香木桌上,香煙裊裊,傅筠持香跪拜,祭拜祖先後再拜母親牌位,她在心裡對母親說了很多話,說她的刺繡、她的筆記、自己即將嫁為人妻的忐忑與甜蜜,很多很多。

*             *             *

  翌日,大喜之日,天才泛魚肚白傅筠就被方圓喚醒——

  「姑娘快起來了,不能誤了吉時啊!」

  接下來是一陣兵荒馬亂,凌亂的腳步聲進進出出,傅筠就像個傀儡又是被人服侍著洗澡,又是穿戴打扮,狠狠的被折騰一番,累得她直想打呵欠。

  四周一直是吵雜又熱鬧的,傅榛緊緊巴著她,想哭又不敢哭,因母親交代不能落淚,不然對姊姊不好。

  梁維哲帶了份厚禮過來,也送來二老的祝福,「筠筠,父親與母親年紀大了,這幾日一想到你將要出閣,就想到姊姊大婚那日,怕會太激動,沒辦法控制情緒,對你不好,所以才沒有過來……」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說,外祖父跟外祖母怕是會觸景傷情,她能體諒。

  「待會兒舅舅背你出嫁,這是你父親安排的,舅舅很樂意,筠筠,那年你娘出嫁時,我還太小……」梁維哲的聲音哽咽了。

  傅筠眼眶也微紅,喉頭酸酸澀澀的。

  「不行,誰都不准哭!娘親說的。」

  傅榛馬上當起小管家婆,倒讓兩個大人及身旁伺候的方圓等人都笑了。

  此時,傅老太太等人也過來了,不冷不熱的說些祝福話。

  接著就是鞭炮聲傳來,有人慌張的跑進來喊著,「來了!魏爺來迎娶了!」

  然後,紅蓋頭罩上,傅筠開始緊張,手心冒汗。

  她不敢亂動,乖乖坐著,等了好一會兒,才在喜娘跟全福太太的攙扶下上了舅舅的背,讓他背著自己走上紅氈,進入喜轎。

  「一定要幸福,筠筠。」梁維哲強忍著淚水,腦海浮現當年姊姊上轎的畫面。

  「我會的,舅舅。」傅筠說,這一世成親,她的心態大不同,但她知道,此生她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             *             *

        劈哩啪啦的鞭炮聲響徹雲霄,兩旁都可以聽到圍觀老百姓歡呼的恭喜聲。

  魏韶霆的迎親隊伍一路迤邐,沿著京城的主要幹道繞城圈,他一身大紅新郎官服高坐在馬背上,英俊挺拔,雖然神態微冷,但熟悉他的人都可看出他眸中不同於平常的溫度。

  終於,長長隊伍來到凡園,喜娘扶了新人出來,跨火盆,讓新娘子手攥著大紅綢與新郎進到喜氣洋洋的主廳拜堂行禮,再送入洞房。

  喜房內,魏韶霆已不記得上一次成親他的表情是怎麼樣的,但此刻他從鏡中看到的自己很不一樣,有點陌生,俊臉上的冷意褪了不少,一雙深邃黑眸添了笑意,滿滿喜悅全寫在臉上。

  當他揭開喜帕時,傅筠怔怔的看著他,她沒想過他這麼適合穿大紅色,整個人透著一股別樣氣質,充滿魅惑。

  他也目不轉睛的凝睇著她,珠翠環繞的鳳冠是張絕色動人的麗顏,淡掃娥眉,傾國傾城,又有種不同的風情。

  「爺,你得出去敬酒呢。」方圓也順勢成了陪嫁,跟著過來伺候。

  魏韶霆很不想出去,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吩咐方圓等人伺候傅筠冼漱更衣,再叮嚀傅筠先吃些東西墊墊胃,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雅致的新房內貼了不少喜慶的雙喜字,方圓、凌凌及凌蘭倒懂得把握機會,調侃起魏韶霆剛剛百般不捨離去的行為,,逗得傅筠原就嫣紅一片的臉蛋更紅了。

  魏韶霆回到席宴上,李睿等好友早就等著要鬧他,一壺壺美酒擱在擺滿佳肴的圓桌上,笑鬧著要他喝,卻忘了他是奸商,才沒喝兩壺,竟然大言不慚的說他不勝酒力,就將弟弟、辜九、辜十、辜十一都推出去擋酒。

  眾人不依,一些雲樓的夥伴又被他策反,以「厚禮」成功收買,讓堅持要灌醉魏韶霆的李睿等人又氣又好笑,但能怎麼辦,這是喜宴,幾個男人認命的拿起酒杯互乾,讓新郎官開心的走了。

  新房裡的傅筠等人都沒想到,魏韶霆才出去沒多久,就一副喝多了的樣子紅著臉回來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魏韶霆好不容易將心上人娶進門,怎麼願意將美好時光浪費在那些臭男人身上。

  方圓等人極有眼色的離開了,讓新人獨處。

  龍鳳喜燭燃燒著,傅筠粉頰透著誘人的紅,魏韶霆抱著她躺在床上。

  ……

  翌日,傅筠張開眼,對上的便是撐著手肘、貼靠在身邊看著她的新婚丈夫,他的長髮從兩旁散落,垂在兩鬢,專注又溫柔的看著自己。

  她一愣,沒有多想便坐起身來,殊不知昨夜她被折騰到無力睡去,是魏韶霆伺候她洗漱的,因他愛極兩人肌膚相貼的感覺,在替她擦拭身子後,兩人便依偎著裸裎而睡。

  此時,她這無辜睡醒的憨態,袒露一身赤裸婀娜的胴體,如此秀色可餐,就不能怪他了,黑眸一深,他將她壓回床上,堵住她的抗議,再次沉淪情慾之中。

  傅筠被魏韶霆狠狠的欺負了一回,氣呼呼的嗔了他好幾眼,那可愛的樣子讓年紀大她好幾歲的魏韶霆數度想將她再次抓回懷裡好好疼愛一番,但她像隻小獸般的瞪圓眼睛抗議,他只能壓抑情慾,退而求其次的低頭輕吻她的額際、髮鬢,慢慢的找回自己失去的自制力。

  傅筠很喜歡此刻兩人的相處,她在他面前不必小心翼翼,他的嬌寵疼惜她也都看在眼底,她跟他是此生最親密的人,重生一回,她想好好的經營一個家,她會疼他、愛他,也會在乎他所在乎的人,像是子晨、魏韶華以及尚未謀面的婆婆楊氏。

  時候不早了,凌凌、凌蘭進屋內伺候,不久,傅筠就身著一身大紅色玫瑰花紋金裙,梳起一頭柔亮烏絲挽成髻,戴上赤金點翠珠花髮釵,淡掃娥眉便是人間絕色。

  魏韶霆也讓小廝伺候穿戴整齊了,一臉春風拂面,俊美的臉添了柔色。

  兩人相偕離開新房,走了幾步,傅筠就悄悄的瞪他一眼,她現在走路有些腿軟,都是他害的,但下一瞬,她差點叫出聲來,魏韶霆竟然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幹什麼?快放我下來!」她羞死了,身後的方圓眼睛都瞪大了,凌凌、凌蘭卻在偷笑,不,還有凡園的下人都低著頭,肯定也在笑話她呢。

  「沒事。」他懷抱雙腳發軟的媳婦,嘴角愉悅的上揚,他這一抱直抱到大廳門口才讓她下來。

  當兩人雙雙出現在富麗堂皇的大廳時,眾人眼睛立即一亮。

  傅筠有些緊張,接下來便是奉茶認親。

  「別擔心,你仔細看,不就幾個人。」魏韶霆察覺到她的緊張,低聲的說著。

  魏家一家子的確人口簡單,她抬頭直視,見金碧輝煌的廳堂內,除了伺候的丫鬟小廝外,坐在椅上的也只有三人。

  楊氏長得極美,有沉魚落雁之姿,雖然年已四十但保養極好,似二十多歲的女子,她也是一個沒脾氣的人,雖是貧苦人家出身,卻好命的入了魏老爺的眼,因上無高堂,魏老爺娶回之後也是放在手心裡疼愛,知她單純不喜交際也寵著她,魏老爺不好色不納妾,所以魏家人口簡單,楊氏維持一貫的樸實善良,沒什麼高門大戶的繁重規矩,若說有遺憾,使是魏老爺因馬車意外丟了命,沒能跟她相守到老。

  此時,她看著在蒲團前跪下的新媳婦,起身向前,親自扶起傅筠,再將手上一只水頭極好的翠玉鐲褪下,套在她的手上,隨口就將管中饋的位置讓出,「原本我也沒什麼在管,前陣子都住在老家,如今你嫁來,讓你管著是再好不過了。」

  傅筠懵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魏韶霆。

  他握緊她的手,看著楊氏,「母親忘了兒子跟你說的事了?」

  「我記得,可是——」楊氏有些不安的看著傅筠,兒媳婦出身書香門第,自己出身卑微,又鮮少交際,讓媳婦管家作主,自己也就不必擔心要如何與她相處了。

  傅筠早聽聞魏家商號的另一個傳奇,就是被稱為神隱過日子的楊氏,她幾乎不曾出現在任何宴席上,非常低調,看著她想示好又不知所措的神態,傅筠回以一笑,「母親,媳婦初來什麼都不懂,這事還是日後再說吧。」

  楊氏看著像花兒一樣漂亮的媳婦,臉上綻放著真誠的笑意,她這懸在半空的心就放下來了,她生了兩個兒子後就一直想再要個女兒,但丈夫走了,她只能歇了這心思,好不容易長子娶妻,媳婦懷孕了,她就想著一定是個女娃娃,沒想到還是個小男娃。

  魏子晨打扮得喜氣,早就蠢蠢欲動的要認人,見祖母跟新娘親說了那麼久,他不耐了,連忙跑過來,抱著傅筠的腿,仰頭看著她,「娘親,娘親,我是子晨。」他叫得歡快。

        「好了,我是韶華,你的小叔。嫂子,我肚子都快餓死了,你跟大哥是不是太晩起床了——呃……沒事。」魏韶華被哥哥的一記冷光射過來,馬上改口。

  這場認親總算結束,該收該給的禮物全讓人收妥後,家人便該一起用膳了,但才圍著圓桌坐下,傅筠竟走到楊氏身邊要伺候她用膳。

  「筠筠,咱們家沒這種規矩,倒是家裡人丁少,你替魏家開枝散葉娘就很開心了。」楊氏說這話很自在,這也是她的心願,家裡只有子晨一個孩子實在太少了。

  傅筠粉臉漲紅,讓魏韶霆牽著手到他身邊坐下,他灼灼目光下隱藏的慾望讓她心兒怦怦狂跳,偏偏魏韶華還在一旁向她擠眉弄眼,邊低聲的跟魏子晨解釋何謂「開枝散葉」。

  驀地,魏子晨眼睛一亮,他離了椅子,走到傅筠身邊,一臉期待的說:「母親,我要兩個弟弟再加兩個妹妹,不對,三個弟弟、三個妹妹,好不好?」

  「呃……這……」傅筠吞吞吐吐,這是把她當母豬了嗎?她粉臉燒紅,不知所措的看向魏韶霆,沒想到——

  「你不用擔心,我會努力的。」他一臉的樂意之至。

  「噗……」魏韶華一口飯噴了出來,瞪著哥哥,這人——不是被偷偷換魂了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3 10:06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寵妻上了天

  新婚燕爾,魏韶霆自是與傅筠黏糊糊的相依相偎,魏子晨也很配合的不來打擾,因為叔叔跟祖母都告訴他,爹爹跟娘親要常在一起,娘親才會生寶寶。

  很快的,時間來到三日回門,卻是春雨綿綿,天氣陰涼。

  傅筠淡掃娥眉,成為少婦的她為出塵的美貌添上嫵媚艷色,讓魏韶霆一見竟生出不想讓她出門的想法。

  就連魏子晨見到了都睜大了眼,「哇……娘親真美,是子晨見過最美的人,比爹爹還要好看啊!」

  楊氏也是連番誇讚,讓傅筠是羞到不行,但在看到魏韶霆那驚艷的黑眸時,她又忍不住開心。

  她開心,魏韶霆就開心,為了她的回門,他可備了不少禮。

  魏韶華還得去風一堂處理一堆商務,見新婚夫妻一臉幸福的上了馬車前往傅府,真是有夠哀怨。

  「叔叔,你快成親嘛,就能跟爹爹一樣,笑咪咪的帶妻子回娘家。」魏子晨對著一臉怨念的魏韶華說。

  「免了,女人很可怕,你還小,不知道。」他拍拍小家伙的小腦袋,也上了另一輛馬車走了。

  楊氏則牽著魏子晨走進凡園,邊頭疼的回答孫子的問題,「為什麼叔叔說女人可怕?呃……呃……」

*             *             *

  馬車轆轆的來到傅府大門,正院大廳裡,已有不少人盼著新人的到來。

  當魏韶霆帶著傅筠走進時,見到大廳裡擠得滿滿的,除了傅老太太、大房、二房、三房外,竟然多出許多陌生臉孔時,傅筠愣住了,魏韶霆卻一貫的淡然,拜見長輩,再見見一些自個兒湊上來的啥勞什子親屬。

  傅書宇跟劉氏最尷尬,也因為人太多,他們沒讓從昨晩就期待今天的傅榛過來正廳,此時,兩人看著女兒、女婿的眼神都充滿無奈。

  魏韶霆的皇商身分讓那些鮮少往來的親戚起了貪念,都想攀附圖個好處,這才不請自來。

  劉氏原本想帶傅筠到棲蘭院說些體己話,但傅筠看到傅老太太那些極品家人全圍著魏韶霆口沫橫飛的說個不停,實在不放心離開。

  「孫女婿,一家人就不用拐彎抹角的說話了,你岳父有出息,但他的兩兄弟還讓老太婆操心,你認識的人多,不如幫他們找找差事吧!」

  「是啊,魏家商號的生意那麼多,隨便安插個位置就行了。」

  「這麼說是瞧不起魏爺啊,他是皇商,認識很多了不得的官,看能不能穿針引線找個官來做做才是正經。」

  「我不貪心,能在魏爺的店鋪或船隊幹活就行,這安插自己人,沒問題嘛,外人也沒話說。」

  傅筠看著那一張張貪婪討好的嘴臉,見魏韶霆還算客氣,只是微笑著沒有搭話,但這些人見他沒吭聲便急了,愈說愈多,她注意到魏韶霆的眼神愈來愈冷。

  「大家換個地方聊吧,後方已備好茶點,一會兒就要午膳了,各位,母親,老二、老三,你們——」傅書宇都要無言了,他試著打斷眾人的話,但他一人難敵眾口,再怎麼以眼神示意也無人理會,依然纏著魏韶霆問東問西,連每個月薪俸給多少都問了。

  魏韶霆的唇邊露出一抹譏諷的冷笑。

  不好!傅筠知道他已經無法容忍,連忙從椅上起身,就見他面無表情的排開眾人朝她走來,冷聲道:「回去吧。」

  此話一出,四周空間瞬間冷卻,一時之間靜悄悄的。

  傅筠咬著下唇,喉頭緊縮,竟不知該說什麼,這些人實在是丟臉!

  「估計今日酒菜會有不少口水,我們別吃了,可好?」魏韶霆像在徵詢她的意見,但眼裡的冷意可沒褪一分。

  這句話也很毒,但傅筠一點也不介意,這些人真是吃相太難看了。

  傅書宇與劉氏同感羞愧,這算什麼書香世家?簡直比平民百姓家還不如!

  其它人更尷尬,個個面色赧然,傅老太太還踉蹌了一下,讓傅玫儀及時伸手扶住,但人人看著魏韶霆,無人有膽出聲,他黑眸冷冽,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懾人氣勢,令人膽寒。

  「你……我們到棲蘭院待一會兒就走可好?榛榛昨晩高興到睡不著覺,只因為今天可以見到我。」傅筠看著他輕聲商量著。

  他點頭。

  劉氏感激的看了傅筠一眼,她若就這麼走了,傅榛肯定要難過好幾天的。

  一行三人往棲蘭院走去,身後跟著翠微、凌凌、凌蘭及兩名小廝。

  行進間,劉氏低聲向傅筠、魏韶霆道歉。

  「誰的錯,我們心裡比誰都清楚,母親不必自責。」魏韶霆改了稱謂,叫得很順口。

  劉氏還是很難過,好在傅榛一見到三人過來,眼睛一亮,撲過來笑得歡快,也讓她低落的心情好了一些。

  「姊姊看來更漂亮了,娘說如果是這樣,就是姊夫對姊姊很好喔。」傅榛一手牽著姊姊,一手牽著高大的姊夫,笑得眼兒彎彎。

  姊妹倆也只聊了一會兒,傅筠便向傅榛說:「姊姊臨時還有事兒,下回再邀請你跟母親一起去凡園玩,好不好?」

  「好,一定。」傅榛人小鬼大,看得出來母親表情怪怪的。

  劉氏帶著兩人及一干隨侍回到大廳時,傅老太太等一群極品親戚都還在,只是臉色不好,丈夫的表情更是凝重中夾雜著怒火,顯然剛剛還與這些人吵過一場。

  傅老太太見他們回來,馬上變臉,笑得一個叫和藹可親,對魏韶霆說:「孫女婿,對不住啊,我們一見到你實在太高興了,想著你是自己人,有什麼話就不管不顧的說了,倒引起你不快,如今說開就過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酒宴也擺好了,筠筠,你說是不是?」

        「謝謝祖母,但孫女婿行事不興出爾反爾。」魏韶霆沒讓新婚妻子接話,也顧不得傅老太太好生失望的老臉,朝眾人一揖,牽著傅筠往門口走,一干丫鬟小廝也立即跟上。

  傅書宇親自送兩人出了大門,走到馬車旁,還是忍不住一嘆,「對不住,女婿,為父再另尋一日好好宴請你。」

  「岳父,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不是你的問題。」魏韶霆說。

  「我知道,家裡的人是什麼樣子我也清楚,但我以為……總之是他們失了長輩的身分。」他難掩難過的看向他身旁的傅筠,一家人都給她丟臉了。

  「父親不必多想,我們真的不介意的。」她朝他嫣然一笑。

  傅書宇只能點頭,目送兩人上車,凌凌、凌蘭及兩名小廝則向他行個禮,上了後方另一輛馬車,兩輛車徐徐而行。

  車內,傅筠握著魏韶霆的大手,「現在呢?」

  「午膳就去合悅酒樓吃吧。」魏韶霆心情已好轉,指示車夫轉向合悅酒樓,卻沒想到還能遇到熟人。

  「什麼叫有緣?本殿下剛來,你們就來了,只不過,三日回門宴,你們怎麼到自家酒樓找吃的?」

  雅間裡,李睿頭戴鑲玉金冠,玄色袍服,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皆見貴氣,只是笑容帶著幾分玩味,說話也透著促狹。

  「想吃便來了。」魏韶霆答得敷衍,輕鬆的拉出椅子要讓傅筠坐下。

  面對皇親國戚,傅筠可沒他那麼自在,先向三皇子斂衽行禮,才在李睿笑著點頭坐下,魏韶霆也隨即坐在她身邊,兩名小廝立刻上前倒茶,再退後低頭。

  李睿掃了一眼兩人身後的小廝跟丫鬟,竟沒有看到「辜」字輩的幾人,通常這代表的是魏韶霆將他們派出去辦事了,多是出遠門。他不動聲色,卻是斂下心思,端起茶碗,看著傅筠道:「恭喜,弟妹。」

  「不敢,三殿下這稱呼要折煞民婦了。」傅筠真不敢應承,她又非皇室中人。

  「殿下就喊她筠筠吧,叫弟妹或魏夫人,以你的身分她都難自在。」魏韶霆還是很了解妻子的。

  「筠筠長得如此出色,這……本殿下喊久了,會不會愈來愈入本殿下的眼?」李睿察覺到好友立即射過來的殺人目光,他哈哈大笑,「別誤會,朋友妻,不可戲,我只是替好友開心。」

  他以食指輕叩桌面,吩咐隨身侍從,「再去加幾道菜,當家的在這裡,咱們就不必客氣了,你也點一些到隔壁開一桌,對了,筠筠,你可知合悅酒樓有一座後花園,此時春櫻開得正盛,小楚子、周耀,你們倆陪魏夫人去走走,好好伺候,不可怠慢。」

  他話語歇,站在他後方一名面白無鬚的小太監及一名高大侍衛就走上前來,向傅筠一揖。

  魏韶霆蹙眉,傅筠看著他,有些無措。

  「你去賞花,走一下就回來,免得菜涼了。」他眸光深斂。

  傅筠看向悠閒喝著茶的三皇子,明白他們有話想避開她說,她優雅起身,向他行禮,「那麼,筠筠先失陪了」

  她隨即在一干奴僕陪同下離開。

  李睿在看到門關上後,才道:「雲樓的事,她知道嗎?」

  「她只做她喜歡的事情即可,其它會讓她憂心的事,能少一件讓她知道就少一件。」弦外之音就是能瞞多久就瞞多久了。

  李睿搖搖頭,「嘖嘖嘖,沒想到再娶繼室後你還成了寵妻魔人,不過,五石散的事,你親自追查了兩個月,每每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就被人掐斷線索,我擔心對方也盯上你,你不擔心他們會因你對筠筠不利?」

  「不,我不擔心。」魏韶霆自信的說。

  李睿半瞇起黑眸,「你在她身邊安排了不少高手?」

  他坦然點頭,「對,銅牆鐵壁的保護。」

  李睿還能說什麼,這個大奸商,凡事都想得周密,步步為營,把新婚妻子的安全當打仗來攻防。

  稍後,傅筠賞花回來,已有一桌山珍海味等著她,她入座後,話說得少,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李睿跟魏韶霆則是天南地北的聊著,氣氛極好,直到酒足飯飽宴席才散,魏韶霆傅筠返回凡園。

  凡園占地廣闊,氣勢恢弘,有著高高的圍牆,園內雕樑畫棟,亭臺樓閣,栽花植樹,假山水池,處處可見精緻。

  如今,魏家人都在各院子住著並非常態,府裡管事下人都清楚,這只是因為傅筠這個新主母才剛嫁進來,魏韶霆希望她跟家人多多相處的緣故。

  過往,只有魏韶霆父子住在凡園,魏韶華以風一堂為家,楊氏則是喜歡東廣城老家,若非主子娶妻,大概也不會回京、有時主子出遠門也將少爺往東廣城送,凡園一年裡有很多時間處於無主子的狀態。

  此時,正是蝶飛鳳舞、綠意青翠,春暖花開之時,魏韶霆所住的東院更是迴廊花徑皆見春花綻放、搖曳生姿,當中的主屋豪奢不失雅致,可以看出魏韶霆的非凡品味。

  內院以往只有小廝伺候,外院的灑掃婆子、丫頭、小廝都不少,如今有了女主人,凌凌、凌蘭跟方圓都近身伺候,內院反而不見小廝,不過這會兒內室並沒有任何下人。

  一場雲雨剛過,傅筠懶懶的躺臥在黃花梨拔步大床,看著魏韶霆將紗簾繫在兩旁,抓起中衣隨興的套上身,往另一邊的軟榻走去。

  軟榻旁有張小炕桌,桌上還有茶具及涼掉的茶水,他先喝了兩杯,再端了一杯回到床榻,她微微一笑,坐起身來,就著他的手喝了一杯,舒服的嘆了一聲,想到她剛剛似乎叫得有些大聲,粉臉又漲紅了。

  他低頭啄了她的紅唇一下,「還要嗎?」

  見她搖頭,他起身將杯子放回桌上,再走到另一邊一座黑檀木描金的大櫃子,拉出裡面的暗櫃,拿出一只黃花梨匣子,走回床榻坐下,將匣子交給她。

  她不解的接過匣子放在膝上,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大迭房契、地契及一迭登記詳細的賬冊,但這些賬本不記細目的帳,她翻閱一下,發現是各店鋪的財務季報,她在閱讀母親寫的經商之道中,就有見過類似表格。

  魏韶霆再次上了床,將她攬在懷裡,「魏家生意多,近三十處莊子,年成收益大約有二十萬兩銀,上百家鋪子,你想得到的店鋪都有,糧行、酒肆、茶樓、花樓、賭坊等等,年收益更為可觀,此處,現銀上千萬兩都存放在我們銀莊裡,至於一些古董字畫都存放在幾處宅院的庫房,方便生意往來的交際應酬——」

  他細細的說,她聽得咋舌。

  「如今,這些都是你的。」

  「不不不,怎麼可以是我的,我半點付出都沒有,那母親、小叔及子晨呢?你怎麼可以有了妻子就忘了他們?太自私了,你——你笑什麼?」

     他邊笑邊將冊子放回黃花梨匣子,順手甩出,她怔愕的看著那匣子竟穩穩的落在桌上,這算來是她這一世第一次看到他小露武功,但不及多想,他已經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紗簾落下,春意無邊……

*             *             *

  接下來的日子,在魏韶霆的鼓勵下,她陪同楊氏執掌中饋,學習家務,兩人同坐議事,聽管事依序報告事務。

  每天處理這些日常,婆媳也有更多時間相處,感情更好,再加上魏韶霆的疼寵,魏子晨的乖巧嘴甜,魏韶華的隨和幽默,連方圓、凌凌及凌蘭都覺得嫁過來的傅筠比在傅府時還要靈動活潑,不過,刺繡這事除外,每當她靜下來刺繡時,若沒人提醒,她三個時辰都不會動的。

  雖然方婆婆已經離開,但她教給傅筠的繡技,身為徒弟的她可不敢落下,再加上母親留下的繡技筆記,只要得空,她便會再三的反復練習。

  楊氏也見識到她不凡的繡功,細緻不說,圖樣精巧,猶如真物一般栩栩如生,平時也刺繡的她,心喜之餘也向媳婦兒請教,留在內室的時間不由得變長。

  魏韶霆從未想過有這麼一天,他會跟刺繡這活兒搶媳婦,也會因這活兒起了不孝之心,此時見婆娘倆有說有笑的邊刺繡邊過論,一副樂融融的樣子,他想的卻是母親怎麼還不走?

  好不容易楊氏看懂兒子哀怨的眼神,笑笑離開,沒想到她才送上門沒多久,又來了一個小的。

  「娘親,娘親,我從私塾回來了,夫子說我今天很棒。」

  「爹今天沒出去?」魏子晨的笑臉在看到爹爹也坐在另一邊的軟榻上時稍微收了一點點。

  這是遺憾他在家的意思?魏韶霆黑眸半瞇,起身走過來,拍拍兒子的頭,「你去祖母的院子了沒?」

  「沒。」魏子晨一手巴著娘親的手,考慮著要不要放開?爹爹好像目光不善的定在他的手上耶。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爹爹拉開了,並說道,「很好,你去見祖母,再告訴祖母,我有很多事要跟你娘親說,中午就不過去一起用膳了,你代替爹跟娘親好好的陪祖母用餐。」

  「好。」他答應了,也乖乖的走出去了,但好像哪裡怪怪的?

  「為什麼我覺得你在糊弄子晨?」傅筠動著慧黠的眼睛。

  他伸手輕掐她的鼻子,再看看她在子晨一離開又拿起的針線,「這玩意兒跟我搶媳婦兒,母親跟兒子也跟我搶媳婦兒,偏偏我又只給自己這幾天時間可以好好陪你。」

  她放下針線,拉掉他掐著鼻子不放的手,「你要離京嗎?」不知為何,她實然想到那天三皇子刻意將她支開的事。

  「有可能,很多事都要我處理,你也知道,你夫婿是商業巨擘,許多決定都必須由我決策。」他自信的說,但沒提半點風險。

  「要遠行嗎?你的這件袍子我快做完了,就今天完成吧,再來就能多陪陪你。」她邊說邊拿起他的袍子繼續下針。

  「好。」他也不打擾她,拿了書到一旁看著。

  因傅筠想趕著做完,當午膳送進屋裡時,她吃得隨便,一會兒就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隨即挪了位置坐回榻上,繼續拿起針線,將那件衣袍放在繡架上,低下頭又開始動針。

  那是她為他做的衣裳,瞧她一心一意的繡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鑲了一圈柔和金光,他一寸寸的打量,突然蹙眉,「你最近太忙,瘦了些。」

  「哪裡瘦了,根本胖了些。」她嬌嗔的看他一眼,又低頭在繡活上。

  魏韶霆卻起了喂食的興趣,他拿著調羹,舀了一匙濃稠的蓮子湯,與她同坐榻上,喂到她唇邊,她笑著吃了,見他再喂一匙,又看出他眼中的灼灼精光,她的心跳漏跳一拍,忙收斂心神,一口一口的被喂食,手上動作未停,慢慢的來到最後的收尾。

  終於,她放下針線,露出笑容,起身拆開繡架,將圓領袍衫抖了抖,不管袖口或領子都有精緻的纏枝紋,圖案精巧而繁複,用了十多種繡法,玄色布料更顯貴氣。

  他邪魅一笑,「你替我換上。」

  「呃——好。」

  她俏臉酌紅的替他脫去外衣,這還得他彎著身配合她才能辦到,但他看似合作,卻不忘揩油,親她一下又一下,愈吻愈火熱,她根本還沒褪去他身上衣物就被他抱回床上。

  屋裡的動靜一直持續著,屋外守著的凌凌、凌蘭臉紅到一個不行,還是也是人妻的方圓讓兩人先去做其它活兒。

  直到裡面傳來了聲音,方圓才按照吩咐送熱水進去,再退出屋來。

  淨房裡,傅筠仍窩在魏韶霆懷裡,只是兩人泡在溫熱的大澡桶裡,她體力消耗太多,只想好好睡一覺,心裡暗暗嘀咕著,過去怎麼會有他不近女色的傳言?

  他一臉滿足的看著她,注意到她眸中的疑惑,好奇道:「想到什麼了?」

  她含羞帶怨的瞪他一眼,再握拳槌他胸口一下,「想到你過去沒女人時是怎麼過的?」

  她這模樣說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魏韶霆小腹迅速一緊,他太多年沒女人了,開葷就收不了手,他低低笑了一聲,「怪不了我,誰要你的滋味太好,我們——好像還沒在水裡做過?」

  「我不——唔唔……」

  她抗議的話語悉數消失在他的吻裡。

  男人的氣息在她唇齒間流連,他的大手在她玲瓏有致的胴體來回撩撥,溫熱的水花飛濺,流過她身體,她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的任他擺弄,從不知這樣淡漠的男人竟在這件事上這麼猛烈,把她弄得快散架了,兩人繾綣纏綿,她真是被折騰慘了,也不知何時回到床上的,一覺後再醒來,窗處已見淡淡的昏黃夕陽,她愣愣的坐起身來。

  「醒了。」魏韶霆就坐在灑入的霞光下,黑髮僅用一根玉簪束著,身上披了一件月白絲緞,並未束起,露出結實的古銅色胸肌。

  此時,方圓在聽到裡面傳出說話聲時才開口,「爺,辜十有急事尋爺。」

  他看她一眼。

  傅筠點點頭道:「快去忙吧。」

  他走出去,沒一會兒就進來,表情有些嚴肅,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也察覺事態嚴重。

  魏韶霆也沒多作解釋,只說有急事要外出,整衣束髮後便與辜十同坐馬車,前往運河碼頭。

  運河上不少商船及民船停泊,碼頭旁有連成一區的倉庫,工人們上上下下的進出搬貨,載貨的馬車來來回回,一片繁榮景象,魏韶霆的馬車卻是一路直往倉庫後方,直到第五間臨水倉庫才停下。

  魏韶霆很快下了馬車,辜十緊隨在側,主僕兩人走到倉庫前,門口站了多名黑衣人,他們是三皇子的私衛,其中還有一個極為眼熟的男子,赫然是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蔣言。

        他神情嚴肅的將魏韶霆、辜十迎進倉庫,迎面而來的是濃重血腥味,「有百姓來向我報案,當時我就留了個心眼,畢竟尋常百姓報官找的該是衙門才是,所以,我只帶我信得過的人來,當時看到的就是魏爺月前所見,因我知道三殿下跟魏爺私下在查五石散的事,所以也請人將殿下請到這來,這裡已經封鎖了。」

  夕陽的橘紅色霞光映亮了倉庫的每角,因此也一目了然到令人毛骨悚然,地上橫躺著十多具屍體,布滿黏稠的血液,有的已經乾涸,有的還汩汩流著,十多人穿著不一,像是平民百姓的衣著,不過其中一人竟著太監服,同樣的是這些人都被刀劃花了臉,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李睿就站在那名死透的太監旁,對著走過來的魏韶霆說,「他不是真太監,子孫根還在,但宮裡有沒有這號人物,要查就難了,宮裡太監多,他身上沒腰牌又被毀容,只能私下讓敬事房的太監去查宮裡有沒有失蹤的小太監。」

  魏韶霆蹲下身來,看著太監沾血的右掌上特別顯眼的白色粉末。

  李睿也蹲下來,「在倉庫外找到一包被撕破的五石散,但死的人這麼多,不可能只為了搶一包五石散。」

  兩人目光相對,似乎都意識到什麼,一齊站起身,一起往外走去。

  幾名黑衣人及辜十立即跟了上去,一行人一直來到掉落的五石散的地方,再一路探勘,直到行至一個偏僻處,魏韶霆才冷笑的開口,「對方知道我們的存在。」

  「沒錯,這是一份挑釁的禮物。」李睿不悅的咬牙,「上回你派人帶話給我,五石散的線索出現曙光,宮內有人在供應這玩意兒,但還找不到接頭的人,只能暫時按兵不動,那些人倒好,直接送個死太監給我們,這是瞧不起我們呢。」

  「估計報案的那名百姓已經死了,只有死人不會說話,不過,我原想出一趟遠門,現在,敵人已站到咱們的地盤囂張放肆,倒替我省了麻煩。」魏韶霆眸光冷颼颼,「我已經確定五石散是由江南運上來的,既是如此,對方無法走我魏家商隊的路子,總得找其它船家,甚至改走陸運,我會從雲樓發令,在各個官道、城門、碼頭都派人日夜梢,只要看到有問題的人事即尾隨監控三日,我就不信他們真能飛天遁地的將貨送到京城來。」

  五石散一旦讓人上了癮,不吸食就會痛苦難耐,要戒更難,而那隱在幕後的藏鏡人他也猜出六分,在兩個月後的皇太后壽辰就會現身,屆時就能確定一切了。

  李睿一愣,已經聽出好友要以逸待勞的弦外之音,「你這段日子還有其它大事要做?」

  「陪筠筠。」一提到她,魏迢霆冷冰的表情就轉為柔和。

  李睿沒好氣的撇撇嘴,「這叫哪門子的大事?」

  「增產報國,延續魏家香火大業。」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李睿瞪著他,受不了的拍拍額頭,「不就是翻雲覆雨,行,本殿下准了。」

*             *             *

  傅筠從魏韶霆口中得知他可以在京城多待一陣子,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她也不過問那天他急急離府的事,她很信任他,他不說自然有他的理由。

  而她在看了母親寫的經商之道後,對經商起了興趣,趁他得空,不時向他請教商場上的事。

  「你學這麼多,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是真的想經商,還是怕被金繡坊的管事奴僕看不起,這才卯盡全力的學習,不惜挑燈夜戰?」

  書房裡,魏韶霆坐在書桌後頭,看著同樣坐在長桌後的妻子邊看她母親寫的筆記,一邊還拿著狼毫在硯臺裡沾了墨,在自己的本子上抄寫,用功的姿態完全不輸個要考狀元的學子。

  傅筠將狼毫擱在筆架上,低頭往紙上未乾的墨水吹了吹,才抬頭看著丈夫,「都有。」

  她這幾日去了幾次金繡坊,但只是看看,老掌櫃知道她的身分,一直要拿賬本給她看,她都婉拒了,推說還有事。

  「都有?再這樣下去,想來我的妻子會變成滿身銅臭味的小財妻了。」

  「滿身銅臭味又如何?」傅筠想到上一世,她將自己困在後宅的書香世界,不知人間疾苦,傻乎乎的任親人算計,最後還死得不明不白,想到這裡,她突然想到沈靜蓉,這一世,她還未曾從丈夫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是不是意謂著他們不會再見面?因為這一世與上一世已經有所不同,自己成了魏韶霆的妻子。

  「你在想什麼,這麼專心?」他問。

  「沒事。」她笑了笑,不去想那晦氣的事,她跟子晨都好好的,沈靜蓉主僕也一定好好的。

  「你沒事,我可有事了,韶華出門前要我去風一堂處理些事。」

  「什麼事?」

  「聽來自四面八方的管事們季報,還有,春雨綿綿,空氣潮濕,庫房裡的絲綢繡品怕受潮發震,原負責的秦管事被他派出辦事,還要兩個多月才會回來,他要我去盯著……」他搖搖頭,突然氣笑了,「他就見不得我這些日子與你恩愛,他又累得像條狗,故意找事丟給我。」

  傅筠想到見魏韶華這陣子以風一堂為家,雖然夫君說是常態,但魏家如此大的家業要管理的確不容易,一個念頭陡起,她起身走到他身邊,「我跟你去,可以嗎?我也想了解。」

  他微微一笑,「好。」

  片刻之後,夫妻倆上了馬車前往風一堂,魏韶霆才開口問,「你所謂的『想了解』,是有什麼想法了?」

  她忍不住笑了,他畢竟是懂她的,而自己深愛的人能如此輕易的察覺她心中所思,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看了母親的筆記,再加上這些日子跟你請教的那些事,如我先前所說的,我想經商,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繡坊、像母親的金繡坊,我還想完成母親遺願,發揚繡技,所以一想到自己要開繡坊,布匹的存放豈不是很重要?但這是理論,實務得真的去看去做了,身體力行才清楚。」

  他俊美的臉上有著詫異、欣喜與佩服,「真是孺子可教。」他大笑的將她擁在懷裡。

  她依偎進他懷中,俏皮的看著他,「當然,夫子好,學生還差嗎?而且,母親的筆記裡也說了背靠大樹好乖涼,可以利用的人事物都不必客氣,實誠做生意是原則,但窩在井底等生意上門是傻子。」

  「行!我的人都是你的,你要怎麼利用都成。」他點點她的鼻子。

  「我其實已想了一些,先將自己繡的小繡品放在金繡坊試賣,把我這一手好繡技打出名氣來,另外,十日後榮國公府的賞花宴,我也在準備一套能顯現自己繡功的衣裳,再加上為你做的那一套圓領袍服,還有,兩個月後皇太后的壽誕,京城更是熱鬧……」

  他的黑眸浮現笑意,「用驚艷亮相引起關注,嗯,打得一手不錯的好算盤。」

  兩人談得熱絡,直到抵達風一堂,進到放繡品布匹的倉庫才停止。

  傅筠很專心看著秦管事如何調整繡品的排放方式、保持室內通風及擺放除濕的乾燥球等等,魏韶霆隨即帶著她離開,往谷平堂的方向去。

        就在此時,另一邊長廊走過來許多年紀不一的男女,約莫二十名,這些人都是魏家各個商鋪的總管,他們是刻意過來向魏韶霆及新夫人請安的,之後在魏韶霆的點頭示意下,他們陸續走進有著一堆高牆的議事堂。

  魏家商號遍布全國,酒樓、客棧、當鋪、船隊都經營得有聲有色,各地管事精銳,個個獨立,一年四季皆分批回到風一堂進行財務彙報,這些人就是這個月的這三批。

  魏韶霆跟傅筠解釋這些人的身分後,帶著她轉往右側迴廊,走進假山後方的谷平堂,「這就是韶華專屬的議事堂。」他說。

  她這看,有點傻眼,「這也太亂了吧?」

  的確很亂,讓人眼花撩亂,一層層紅木格架上,布料被亂七八糟的塞在裡面,長桌上又是卷宗又是蘇繡樣本,好幾本冊子打開又相迭,最上面一本是寫著船運開航及抵港的時間表。

  廳裡不見魏韶華的貼身隨侍紀三、紀五,倒見四名等管事——沈源、劉柏雄、元士及陸成車在另外一張臨時搬進來的案桌後頭埋頭處理一堆高高的卷完,偶而還會交換,忙得頭都不擡的,也沒聽到兩人的聲音。

  魏韶霆帶著好奇的傅筠走近他們,目光一掠過那些卷宗就知道弟弟累積了一段時日的商務處理不來,將四人抓來幫忙,但他不喜歡屋裡的東西被亂移動或拿進拿出,於是,這四個能者多勞的等管事只能窩在這裡處理。

  直到他們來到近前,四這才一個接一個的擡頭,發現主子夫妻,連忙先後起身行禮,「魏爺,夫人。」

  一請完安,四人就有志一同的開始控訴魏韶華無人性壓榨他們的血淚史,但魏韶霆先下手為强,單刀直入道——

  「我找你們是要借用你們的能力,夫人要開家繡坊,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相關籌備工作,你們就看著辦吧。」

  四人一愣,臉都皺得跟苦瓜一樣了。

  「這會不會太快了?」傅筠輕輕拉著他的手,沒想到他如此雷厲風行啊。

  他凝睇著她,莞爾一笑,「開一家店原就不容易,細項多,環節多,地點更重要,有好的地點就事半功倍了,是不?」

  他目光一一掃視過四個管事,眼裡多了抹不同於看傅筠時的冷意,四人一個哆嗦,連忙開口。

  「夫人,把這差事放心的交給我們吧。」

  「沒錯,夫人的事,就是魏爺的事,魏爺的事就是我們兄弟的事。」

  四人擠出滿滿的笑容,神情愉快的互相擊掌。

  「這事就這麼決定了,那些管事還在等著呢,一起走吧。」魏韶霆又說。

  還有事?四名管事瞪大眼,還沒抗議呢,魏韶霆又是冷光一掃,四人馬上閉嘴,但在心裡不平的埋怨魏氏兄弟都不是人,他們已經在風一堂密集幹活兒多少日子了?家裡婆娘都威脅要紅杏出牆了,竟還一再的壓榨他們!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3 10:24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榮國公府的血案

  魏韶霆、傅筠及四個一等管事踏進窗明几淨的議事堂內,一一在上首坐下,下方坐定的掌櫃管事們,一見魏韶霆面貌俊朗,可神情中帶著不好接近的冷漠,渾身上下又透著懾人的威嚴,個個額冒冷汗,頻頻以袖擦拭。

  這幾年,魏韶霆將京城的事務交給魏韶華,兄弟處事方式大不同,傅韶華可親得多,他們也熟悉他不正經中帶著認真的辦事作風,怎麼今天又換成魏韶霆親自來了?

  但誰敢問原由?一個個起身報告。

  魏韶霆一手翻閱手中報表,一邊聽著各管事報告事項,四名一等管事會適時提出問題,他一邊下指示,可謂一心多用。

  偶而,他會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筠,見她意態從容,聽得專注,也就由著她聽,不過等到底下幾個管事在提到一些與皇家織造廠相關採買的事務後,他就注意到她眉頭蹙起,似乎有愈聽愈困惑的樣子。

  他以眼神詢問,她朝他嫣然一笑再搖搖頭,要他放心,但自己的腦袋卻動個不停,記下一些待會兒要請教的問題,不想因為自己影響正常事務的進行。

  彙報結束後,這些管事依往例會吃一頓飯再休憩一晚,翌日便各自離去。

  魏韶霆則帶著傅筠漫步回風一堂的主院,傅筠心情極好,見九曲橋下的湖面如鏡般倒映著蔚藍天空,青青垂柳隨微風輕揚,好一幅動人的春日景致,便拉著魏韶霆欣賞了好一會兒,才笑咪咪的看著俊美無儔的丈夫道,「腦袋有沒有清空一些?我有不少問題要問呢。」

  瞧她慧黠透亮的明眸,魏韶霆寵愛一笑,擁著她來到寬敞的書房,甫在案桌後坐下,她就極為有禮的為他倒上一杯茶,在他的對面坐下。

  魏韶霆喝一口茶,放下茶杯,就見妻子雙眸亮燦燦的,他一點頭,她旋即迫不及待將剛剛一些弄不清楚的問題拿來請教。

  「對布匹織造或生絲、熟絲、桑綿田的收作、魏家持續都有派人長期的嚴密掌控,就怕有些人為求得皇商光環,逼迫下面這些人弄出供應不足或斷貨的碴事,屆時,宮裡怪罪下來,倒霉的也只是魏家,所以這方面支出的人事費用確實不少。」

  她明白的點點頭,又問了一些問題,魏韶霆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對,所有布匹繳納上去後,是由內務府造冊點收。」

  「做生意是如此,寧願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凡事下決定前都要思忖再三後再進行,賬冊是一家店的脈絡,循著脈絡就可看出商家存續與否的價值,怎麼,熱血沸騰了?」他可清楚看見她的眼睛愈來愈亮。

  她興奮的點頭,「好有意思,我都感覺到我身上經商的血脈在發燙呢,我想現在就去金繡坊,可以嗎?」

  他起身走到她身邊,笑著說,「當然可以。」

  他先派人過去金繡坊送個口信,夫妻倆才乘坐馬車出門。

  一會兒後,馬車直接來到繁華的東市,這裡商鋪林立,賣的東西琳琅滿目,金繡坊則是東華大街上最大的鋪子,相當醒目,一如它火紅的生意。

  金繡坊是一排三間的大門面,共兩層樓,一樓陳列各式布匹、衣飾、繡品等等,二樓是試衣間及休憩茶間,在樓層後方還連著三進院,占地著實不小。

  此刻在廳裡,方面大耳的劉掌櫃與一名有著文人氣質的老賬房早已備妥賬冊恭候他們的到來。

  由於傅筠婚後已來了金繡坊幾回,魏韶霆也陪同來過,雙方都算熟悉,不過,今日卻是第一次將一迭迭數量驚人的賬冊擺上長桌。

  傅筠一邊看著近一年的賬冊,一邊聽兩人口頭報告近兩年繡坊的一些人事營收帳務等等細節。

        其實,這些日子她也接管了母親留給她的其它鋪子,傅老太太跟徐虹雖然佔了那些鋪子的收入多年,但不曾動過人事,所以掌櫃及夥計都是她母親的娘家人,極為盡心,可以續用,她才有更多時間去做她想做的事。

  想到這些,她心裡也下了一些決定。

  魏韶霆看著她的神情,輕輕拍拍她的手,步出廳堂,他的妻子天姿聰穎又果斷,是天生經商的料子,看來獨當一面的日子不遠,他就不必擔心太多。

  約莫半刻鐘後,傅筠在老賬房及劉掌櫃的陪同下步出正廳,就見不遠處魏韶霆與辜九站在典雅的亭臺內。

  魏韶霆一見她走出來,即朝她走來,「處理好了?」他問。

  「嗯。」她說,再溫和淺笑的看著老賬房及劉掌櫃,「你們忙吧,日後一樣麻煩你們了。」

  兩人恭敬行禮,目送一對壁人在丫鬟小廝的隨侍下離開。

  劉掌櫃眼眶有點濕,老賬房眼眶也泛紅,兩人喃喃出口的都是,「像大姑娘,行事作風也像。」

  傅筠一上馬車便很自在的窩在魏韶霆懷裡,侃侃而談,「母親的經商之道寫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些人忠心不說,而且經驗豐富,我請他們繼續管就行,要不,我這雛鳥入林亂闖,搞得雞飛狗跳反而壞事,你覺得呢?」

  他一臉讚賞,伸手撫摸她的臉,「我原本也有這樣意思,但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繡坊,也是你最在乎的一家鋪子,我不想干涉,沒想到你我有同樣的默契。」

  「心有靈犀嗎?」她笑。

  魏韶霆傾身,啄了她的紅唇,「是。」

  兩人回到凡園,魏韶霆在疼寵妻子之餘也意識到母親思念老家的老友,詢問母親的意思,在三日後便派人送母親及兒子去東廣城。

  連魏子晨也一同走是楊氏的意思,想讓小倆口多些時間相處,也許幾個月後回來,傅筠肚子都大了,而且兒子也說了,媳婦要忙開坊的事,還要繡些小繡品試賣,就連兩個月後的皇太后壽辰,魏家的賀禮也要由媳婦親手繡製,在大出風頭之餘,新繡坊亦會同日開幕,一炮雙響,京城勛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還怕媳婦兒的繡坊生意不好?

  當娘的最清楚,這等順勢借勢的宣傳手法,兒子已是運用得爐火純青。

  但兒子的眼光也好,媳婦是個貼心的棉襖,知她對繡技感興趣,將她娘親親筆寫的筆記暫借給她回東廣城練習,這是信任自己,畢章那是她親娘的遺物。

  凡園一下子又只剩魏韶霆跟傅筠兩個主子,但魏韶霆又開始忙碌了,常常見不到人,傅筠更是沒有半點可以休憩的時間,光為了送給皇太后的繡作她便絞盡腦汁,還在魏韶霆的幫忙下邀了三皇子到凡園,讓她可以詢問皇太后的各種喜好,務必要繡出一幅送到心坎的好禮物。

  因她太忙了,魏韶霆為查五石散,分身乏術,只能壓榨四個一等管事,逼得他們中有兩個不得不將自己的親親娘子貢獻出來,一起幫忙規劃開店事宜,也聽聽傅筠的意見。

  嚴娘子爽朗直率,沈娘子溫柔細心與傅筠意外合拍,大有變成好友的趨勢。

*             *             *

  時間來到榮國公府的賞花宴,這一日,天朗氣清,國公府大門前馬車一波波到來,熱鬧非凡,受邀賓客被請進美輪美奐的大廳內,男女賓客分成左右而行,最受矚目的魏韶霆與傅筠也在隨侍丫鬟的引領下分道而行。

  榮國公府擁有占地極廣的櫻花林,為了這次的賞花宴,可是搬來瓷盤瓷杯,雕刻精美的象牙箸等等,在開得繽紛燦爛的花林間佈置席次,備舞伶、樂師演奏節目。

  老國公大人及一干女眷負責招待女客,前來赴宴的皆是有身分地位的權貴或世家千金,婢女們在席間穿梭並適時的補上珍饌美酒。

  傅筠有個名震天下的丈夫,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亮相,原在就眾所矚目,再加上一身驚艷四座的精繡衣裙,圍攏在她身邊詢問的夫人小姐實在太多,她消受不起,只能以尿遁方式脫身。

  傅筠婉拒國公府少夫人的陪同,僅帶著兩個丫鬟刻意往偏僻的櫻林走。

  「好可怕,那些貴女看著夫人的眼睛亮得我都覺得刺眼了,好像夫人是什麼好吃到不行的山珍海味。」凌凌還餘悸猶存的拍拍胸口。

  「要是方圓在就好了,她站著就有氣勢,夫人也不會被圍得快不能呼吸了。」凌蘭額頭也直冒汗,連忙擡手拭了。

  傅筠看著兩個面露驚恐的丫鬟,忍俊不住的笑了,「賞花宴還沒真正開始呢,你們就這點出息。」

  她突然住口,看著兩人的後方,兩個丫鬟不解但動作一致的回頭,這一看,原就不太好的表情更差了,正朝她們走來的女人對她們而言就是大災難啊。

  林靖芝一身華服的在一名丫鬟隨侍下緩緩走到傅筠主僕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現在該叫你一聲魏夫人了吧?你成親那日,我本想過府恭喜,又怕突兀,畢竟我並沒有收到傅府的帖子。」

  傅筠愣愣的看著即使濃妝艷抹仍見憔悴的林靖芝,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目光往下,落到她顯懷的肚子,聽說徐汶謙在先後娶進她跟吳華倩後,因兩女交惡,搞得後宅不寧,這事兒凌凌在外聽了一耳朵,回府就說給她聽,她也就當八卦聽聽,但見林靖芝此時的模樣似乎很不好。

  林靖芝顯然很敏感,苦笑一聲,「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聽過慶伯侯府的笑話,是我傻,我早知男人朝秦暮楚,也知道不管妾或通房,男人都當她們是玩意兒,但對得不到的女人,男人的心就是不時的發癢。」

  傅筠蹙眉,徐汶謙不是已將最愛的吳華倩抬為平妻?

  林靖芝似乎深陷自己的情緒中,也不在乎她有無回應,紅唇一揚,徑自又說,「不知道我該感謝你還是恨你,我愛汶謙,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即使兩人房事他也只是應付了事,也還好,我很快懷孕了,」她抿緊纖唇,低頭,雙手放在肚子上,「我也不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了,若能生兒子,也能在府裡立穩腳跟。」

  傅筠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凌凌、凌蘭互看一眼,覺得林靖芝有些可憐。

  林靖芝深呼吸,抬頭看著傅筠,她一襲粉嫩華服,行走間裙襬上的刺繡蝴蝶翩然而動,相當迷人,而她的容貌更是出色,膚若凝脂,一雙清靈的美眸顧盼間不僅純淨又透著一抹少婦的嫵媚,這才是徐汶謙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

  「他始終沒有放棄追問我那晚的事。」她突然說。

  傅筠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所以?」

  「因為魏爺一直留在京城,他沒敢接近你,但我知道他從沒有放棄你,是恨也是愛,你要小心。」這是示警。

  凌凌、凌蘭隱約也聽出她在說誰,正想上前指責她這話,但傅筠示意她們稍安勿躁後,直視著林靖芝,「謝謝。」

  「不用謝我,我也是存著壞心,想讓你不得安生,因為我嫉妒你,你過得滋潤,夫婿寵愛,而我雖得償所願,卻是……」她苦澀一笑,淚眼汪汪,卻突然看到什麼,迅速的別開臉,拭去落下的熱淚,再轉過頭來時又是一張傲氣的臉。

  「真倒霉,在家躲不過便罷,沒想到櫻林這麼大,路這麼多,還是遇上了,這就是冤家路窄吧!」林靖芝雙手環胸的冷嗤一聲,在看到傅筠也回頭看著走過來的吳華倩時,露出一個她自認為最燦爛的笑容,「魏夫人,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她是徐家遠房表親,因家道中落長年寄居慶伯侯府,與汶謙郎情妾意,外貌看似溫柔小意,其實心計深沉,使得一手好手段成為平妻的賤女人——吳華倩。」

  「姊姊這些話一定要說得天下皆知嗎?如此嫉妒的嘴臉實在難看,於姊姊的名譽也不好啊,魏夫人,你說是不是?」吳華倩看著傅筠,笑得溫柔,但袖內的雙手緊握,至今她仍不明白,為何徐汶謙不過去了一趟抿月山莊賞梅,與她原就不對盤的林靖芝竟然就踩在她上頭成了正妻,傅筠反成局外人。

  傅筠看著她無懈可擊的笑顏,再看著繃著張臉的林靖芝,想到上一世吳華倩仗勢欺人的嘴臉,她一點也不想卷入這兩個女人的戰爭,「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已出來好一會兒,該回席宴去了。」

  話語乍歇,榮國公府的嬤嬤正巧尋來,朝傅筠行禮,「魏夫人,老夫人見您遲遲不歸,派老奴來找,就怕您迷路了。」

  「勞煩你家夫人擔心了,我正要回去,走吧。」她一邊回答一邊向林靖芝、吳華倩點個頭,便帶著凌凌、凌蘭離開了。

  傅筠一行人一走,林靖芝待不住,也往回走,吳華倩只得也跟著回去。

  席宴上,姿態婀娜的多名舞伶已在櫻花林下翩然起舞,盛裝打扮的女客們有說有笑的看著,但傅筠這一現身,席間突然靜下來,個個驚艷的看著她。

  傅筠背後是一片粉紅、粉白的櫻花,此時春風拂過,下起一場櫻花雨,粉嫰的紅白櫻花漫天飛舞,傅筠身上那襲親手刺鏽的衣裙隨著她的步伐展翅,步步走來,如身處蝶舞中的花中仙,魅惑著眾生。

  「看到了吧?這才是夫婿放在心上的女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林靖芝冷冷的朝身後的吳華倩丟了這句話,沒有入席,而是直接離開國公府,今日她會來也是因為知道傅筠會出席,該說的話既然已經說了就沒留下的必要。

  吳華倩抿緊薄唇看著被眾女迎到席上坐下的傅筠,難道是真的?不!不可能!徐汶謙信誓旦旦的說他愛的是她,可是,抿月山莊那晚,林靖芝能成事聽說就是因為傅筠,她也質問過徐汶謙,但他否認了,她便信了,因為她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因為她也遠遠見過傅筠,不認為她會是自己的對手。

  而今,同為女子,她也能感受到傅筠似乎與以前不同了,現在的她深具魅力,那種由裡而外散發的靈動自信與幸福的光采溢於言表,徐汶謙對她動心似乎理所當然。

  意識到這一點,她一瞬不瞬的看著被眾星拱月的傅筠,一點點的恨意在胸臆間燃燒起來。

  「魏夫人的繡技真是不凡,所以在金繡坊也能買到魏夫人的繡品了?」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

  「繡品還不多,但繡坊已經在籌備,屆時,再請大家不吝過去走走逛逛。」

  「魏夫人太客氣了,你身上這套衣裳就夠讓人驚艷了,剛剛我家小廝過來說,魏爺那一身衣袍可讓男客那邊都妒嫉了,紛紛表示花重金也要求得一套,但魏爺沒答應,說女子的衣裳他不介意,但男子就只有他一人可以穿你親手所製的衣裳呢。」

  「是啊,我家老爺也派人過來說,看我能不能跟魏夫人套點交情,那衣袍可真是好看,錢真不是問題的。」

  眾人熱絡交談,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是賞花宴吧,怎麼沒聞花香,盡是銅臭味兒。」

  眾人一愣,齊齊看向發言的吳華倩,有些人不知她是誰,有知道的人就交頭接耳的說起她的身分,平妻其實只比妾好一些,因而這些貴夫人均是面露不屑的看著她。

  這神態看在吳華倩眼底就更刺眼了,士農工商,商人居於末流,憑什麼傅筠比她這侯府平妻還更得眾人的喜愛及追捧?

  「士農工商,商人居於未流,魏夫人處在在座的夫人閨秀中,認真說來是上不了檯面的,然而聽說魏夫人也是出身書香世家,自甘墮落的嫁予商人不說,還在這等場合公開攬客,還真是不害臊啊!」

  「喂!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

  「就是,一個平妻而已,是誰在丟人?」

  辱罵聲開始此起彼落,吳華倩沒想到這番言詞竟會引起眾怒,她雖忿忿不平,然形勢比人强,不得不咬緊牙關,逼自己裝出一臉驚恐,「魏夫人,對不起,我是無心之過,只是表達淺見,如果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既是如此,我若沒有回應,便是我無禮了,」傅筠笑著說,「有些人自視甚高,家中有人德高望重,便以為自己也同時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然則,所謂的禮儀教養方是支撐家族的底子,人貴自重,先自重而後人重之,有人失了禮,缺了風範,卻又大剌剌的以有禮包裝無禮,輕蔑他人,怎不可笑?」

  「你!」吳華倩氣得語塞。

  「真是抱歉,我沒有其它意思,只是表達淺見,如果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傅筠笑意盈盈的將她說過的話回送給她。

  「噗……」不少人忍俊不住的噴笑出聲。

  吳華倩咽不下心中那口氣,拂袖而起,「魏夫人,你欺人太甚!」

  「是嗎?生活是自己在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過,有的人錦衣玉食仍不滿足,有的人粗茶淡飯卻日日感恩,再有自詡聰明者,或恃才傲物,或眼界不寬,小肚雞腸,遠比腳踏實地的販夫走卒還不如。」

  「哈哈哈……」

  眾人笑到不行,傅筠罵人不帶髒字,但要怪誰?吳華倩欺人太甚又咄咄逼人,活該被人打臉。

  見吳華倩臉色青白交錯,眾人也不理她,老國公夫人更是舉杯向傅筠致謝,「多謝魏夫人賞臉、到這裡一聚,也是我們主人家粗心,誤邀了上不了檯面的客人,實在抱歉。」

  「老夫人言重了。」傅筠笑說。

  吳華倩無地自容,快步離開,宴底變得更為熱鬧,女客們絡繹不絕的向傅筠敬酒,雖是果酒,但一杯杯喝下來傅筠都要醉了,連忙半開玩笑的討饒,說是不想辜負春景,讓凌凌、凌蘭隨侍著離座賞花。

        她能體會婆婆為何不喜交際了,實在累人。

  她的頭昏昏沉沉,兩個丫鬟陪她到一座沒有人的亭臺坐下休息,免得又有人湊過來說個不停。

  凌凌皺眉看看主子兩頰嫣紅,眼神迷離,擔心酒的後勁上來了,「夫人,我去找爺,跟爺說我們先回府吧。」

  「好。」傅筠也有這個打算。

  凌凌去找人了,傅筠覺得口愈來愈乾,「我想喝水。」

  凌蘭有些不放心,這附近都沒人,主子還有些醉了,她不敢離開,「夫人,你忍一下,我等凌凌回來再幫你拿。」

  「你先去拿吧,這是榮國公府,誰敢生事?你快去快回便是。」傅筠若是在清醒時不會這麼輕率,但她眼下有些醉意,意識本就不那麼清醒,又渴得厲害,覺得難忍,便出言催促。

  凌蘭便是再放心不下也只能拉起裙擺,小跑著離開,打算快去快回。

  四周安靜下來,春風拂面、傅筠單手支撐著臉,醉意讓她的臉頰染上嫣紅,她微闔著眼,卻不知亭臺後有人正透過櫻花間隙,眸中蕩漾著痴迷的看著她。

  「你還是跟我記憶中一樣的美,你可知道,那一日大喜,我跟林靖芝那惡女能洞房是因為我想的都是你……」徐汶謙站在一株盛放的櫻花樹下喃喃自語,腦海中浮現的是她身著大紅喜服、身姿妖嬈的躺在喜床上,她魅惑如妖精,是他溫柔的褪去那身喜服疼愛她,見她也情潮湧動的回應,滋味真是銷魂。

  「可是,那惡女出了聲,打破我的幻想。」徐汶謙的臉上閃過陰霾,他想到她跟吳華倩三兩天的爭執吵鬧,讓他焦頭爛額,煩不勝煩。

  外放的職務下來了,他卻被兩個女人搞到怒氣衝天,出府去拿外放的派令時,不小心撞上一個人,他不僅口出惡言大罵,還狠狠踹了那人一腳。

  豈料那一腳就把自己的差事踹沒了!那人竟是管派令的四品官,他後悔不已,但再多的道歉與厚禮也換不回差事,如今,他仍只能閒在家中,無所事事。

  這一日,他知道她也在榮國公府,便借酒壯膽的來尋她,因為他太苦、太恨,他要找她問個清楚,她為何要算計他?

  徐汶謙一步步的走近她。

  傅筠昏昏欲睡時,一個略帶酒意的沙啞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筠妹妹。」

  傅筠一愣,瞬間清醒過來,世上只有一人曾經這麼叫過她,她猛一回頭,果然看到徐汶謙。

  他腳步微晃,顯然喝多了,不過說話仍然清楚,「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那晚你故意幫了林靖芝,讓我以為她是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我那麼愛你,你為什麼要算計我?」他用力槌著桌子。

  「愛?」傅筠完全清醒了,她笑了,笑得那麼美。

        這個笑讓徐汶謙的表情又溫和下來,「對,我愛你啊,筠妹妹。」

  「你愛我?愛我愛到不惜派人在車輪上做手腳,欲置我於死地?」

  徐汶謙臉色一白,「你怎麼會知道?」

  「不要管我為何知道,我也不想追究,你的妻子懷孕了,身為一個丈夫和父親,你就該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妻兒身上才是。」傅筠真心的勸著。

  他定定的看著她,眼眸裡的戾光嚇人,「妻兒?你可知我是被迫的,全是被迫的!」

  他陰惻惻的聲音幾近低語,但傅筠還是聽到了,突然意識到兩人太過接近,她連忙起身,同時,他突然伸出雙手,狠狠掐住她的喉嚨——

  一陣劇痛瞬間襲來,她發出痛苦呻吟,雙手試著扯下他鐵鉗般的雙手,但她沒有力氣,不過須臾,她已窒息的感到視線模糊。

  他要她死!死!

  不過一晃眼徐汶謙就感到身上被重重的點了好幾下,他竟不由自主的鬆開掐脖的動作,「砰」地一聲,他雙膝重重跪地,驚現的發現自己整個人不能動了,而亭臺四周皆是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像是平空出現。

  傅筠在他鬆手時就有人撐住她軟倒的身子,她模糊的視線看出是魏韶霆的貼身隨侍辜十一,但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對不起,夫人,屬下冒犯了。」

  辜十一讓傅筠坐在石凳上,但她氣血不足,全身無力又開始咳嗽起來,他不得不讓她往自己身上靠,而剛剛一出事時,已有人前往通知在另一邊席宴的主子。

  傅筠臉色青白交錯,無法控制的咳嗽不已,想到自己差點就死了,後怕的淚水不由自主落下。

  「屬下失職,請夫人責罰。」辜十一也沒料到事情會這麼發展,兩人在說話時,他跟手下們一如過往的隱身在暗處保護,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傅筠,但誰都沒料到徐汶謙一個文人竟會突然出手行凶。

  此時,魏韶霆已在另一名黑衣人的陪同下施展輕功而來,一入亭內就將妻子擁入懷中,「沒事吧,沒事吧?」

  「咳咳咳……嗚嗚嗚……」她邊咳邊哭,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緊緊的貼靠著丈夫。

  傅魏韶霆不忍的將她抱得更緊,心疼極了,一雙黑眸陰鷙的俯視跪著的徐汶謙,恨不得一劍殺了他。

  辜十一等三十名影衛同時跪下請罪,「屬下們罪該萬死,請主子懲罰。」

  「事出突然,雖非爾等之錯,但再有下次,自毀雙眼,以示懲戒。」魏韶霆冷冷的說完這些話,目光就落在徐汶謙的臉上。

  他的臉上寫滿驚駭,想要求饒,但他全身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

  魏韶霆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到辜十一身上,丟給他一個噬血眼神,辜十一明白點頭。

  魏韶霆隨即擁著顫抖不已的妻子,施展輕功離開。

  下一刻,榮國公府偏僻的後花園裡就響起一聲可怕的慘叫。

  當國公府的下人循聲找過去時,就見到徐汶謙癱軟在地,神情痛苦而扭曲,不時的發出「啊——啊——啊——」的痛呼聲,他的一雙手掌被詭異的反折,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竟是被人硬生生的折斷了。

  下人驚恐的看著這一幕,嚇到軟倒在地,抖著嘴角,結結巴巴的說著,「救、救——命——」

  魏韶霆的雷霆之怒讓徐汶謙從此失去雙掌成了廢人,還因驚嚇過度失去聲音,但只有魏韶霆等人知道他是被塞了藥丸,從此成了啞巴。

  徐汶謙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再加上榮國公府的下人發現他時,只有他一人獨處,沒人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慶伯侯府對此一籌莫展,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乒兵乓乓……」

  「砰砰……匡啷……」

  徐汶謙的院裡,天天都響起東西摔碎聲,也有刻意重敲木板的聲音。

  屋裡,吳華倩摀著唇,淚流滿面的看著在床上的徐汶謙,他剛才將她端來的晚膳踢翻,現在又刻意以腳踹踢床板,製造聲響。

  「你別這樣啊,你的雙手又流血了。」林靖芝手抱著肚子,淚眼瞪著他的手腕,為了保命,他不得不截去手掌,紗布包紮處又是血淋淋一片。

  徐汶謙死死瞪著兩人,發出類似號啕大哭的「啊啊啊」聲,他恨、他痛、他想殺人,但他沒有雙手,什麼也做不了,「啊啊啊——」

  屋外,徐父、徐母,徐老太太痛苦難抑,雙手摀著唇,悶聲哭泣。

        徐虹站在一旁,也沒心情進去探望,說了一些安慰話便返回傅府,本想回自己的院子,遲疑一下後卻轉往臨南院去見劉氏。

  劉氏知道她回去探望徐汶謙,問了一句,「他傷勢好些了嗎?」

  「沒有,他不肯好好養傷,還是說不出話,」徐虹眼眶紅了,「我聽到汶謙發出的聲音,頭皮發麻,不禁顫抖,那聲音好可怕……那一天魏爺跟筠筠也有去國公府,你說會不會是魏爺——」

  「住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劉氏立馬打斷她的話,「這話要傳出去,你害的是誰?韶霆他雖敬我是長輩,但我從不敢真正的以長輩的姿態看他,你若想惹是生非,就自己招惹,別將筠筠拉下水,更別把整個傅家拖下去。」她從來沒有這麼嚴肅的跟徐虹說話。

  徐虹也害怕了,萬一這話傳到魏韶霆耳裡,她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徐汶謙?「我不說,再也不敢說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4 12:20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巧計抓逆賊

  那一天在榮國公府後花園裡發生的憾事,京城百姓私下議論,但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自從那一天起,傅筠更被嚴密的保護著,她喉嚨聲帶受損,吃了幾日藥才恢復,當日,她雖沒親眼看到辜十等人下手,但她知道肯定是魏韶霆下的令。

  這幾日,魏韶霆忙於她開繡坊的事,來去匆匆,可她一直有個問題想問,為什麼她身邊需要有三十名暗衛保護?

  她再三思忖,自她嫁進來後,魏家商號的商務幾乎都是魏韶華在全權處理,但魏韶霆並非無事可做,有時甚至半夜也要出去,他有什麼秘密?與三皇子有關?

  「夫人,傅府到了。」

  方圓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她這才回了神,下了馬車。

  她已有些日子沒回傅府,是劉氏派了應嬤嬤請她回來一趟。

  她在方圓、凌凌、凌蘭的隨侍下,來到臨南院,傅榛不在,她近日已開始上女學了。

  劉氏和她聊了一些日常瑣事,知道她在忙著開繡坊,也在為皇太后的壽辰禮忙碌,頓時覺得抱歉,「你這麼忙,我做母親的幫不上忙就算了,竟然還——」

  「沒事,母親,我還處理得來,家裡有什麼事?」她能猜到一定與銀兩有關。

  劉氏也不好占用她太多時間,便將這一陣子賬房常常來找她支銀兩一事說了,「府裡幾個主子都要吃好穿好的,外面賬單一張張的送給賬房,我自然不肯給,要他們自己付,但他們一個個比著臉皮誰更厚,就賴皮的欠著,」她苦笑,「店家找人來傅府要,我說我沒能力管,中饋我不掌了,你祖母和兩個嬸嬸也不要,成了燙手山芋,沒人願意接,你大姑姑還成天回來找事,我跟你父親說,他要我再忍忍,他已申請外放,可我知道,他是孝順的,你祖母年紀大了,外放三年,下次再見面,也不知還在不在……」

  應嬤嬤看主子吐了這一陣子的苫水,忍不住也開口,「大姑娘,夫人心累,身子也累,一家子的事那麼多,每每回屋,靠枕就睡了,飯也顧不得吃……」

  傅筠知道父親不懂內宅的事,看到妻子辛苦,雖然不捨,但有時情感還是勝過理智吧——譬如說親情。

  「最好的方法還是想辦法分家的好,祖母跟著母親、父親住,父親也不必糾結,無法盡孝道了。」傅筠給了建議。

  劉氏沉默了,這方法她也想過,但不敢提,第一個反對的肯定就是傅老太太。

  「這是大事,急不來,母親找個時間好好與父親談談。」她隨即起身,「既然回家一趟,我就去看看祖母吧,母親休息,我自己過去即可。」

  劉氏也沒拒絕,對於傅老太太她是能不見就不見,老人家的縱容溺愛根本不是愛,只是放任那些不事生產的懶惰晚輩更變本加厲的折騰他們而已。

  傅筠主僕來到惜春堂,倒沒想到屋裡人那麼齊,傅老太太、徐虹、游氏、傅書銘、傅書志兄弟,連傅玫儀也在,其中幾個可能才吵過架,還臉紅脖子粗,氣喘吁吁的。

  傅筠還沒來得及請安,這些人竟然大剌剌的跟她討起銀兩來了。

  「鈞筠,你回來得正好,大姑姑手頭很緊,你可以給我一千兩銀嗎?」

  「筠筠,你嬸嬸不會持家,我在外頭要交際應酬,她竟然連一點銀兩也拿不出來,你不是在籌備開繡坊嗎?那地點極好,我昨天才經過,聽說魏爺寵妻,花了雙倍價格買下那個好地點,你跟魏爺說,分給我幾千兩,讓我也做點生意!」

  幾個長輩大言不慚的說話,就連傅老太太也湊一腳——

  「筠筠,祖母也是無法了,你母親管事也不知怎麼管中饋的,錢都不夠用,大家都過得捉襟見肘的,祖母知道孫女婿富可敵國,咱們一家人,讓他幫忙扶持——」

  「祖母!」傅筠冷冷的打斷老太太的話,「請你不要再說了,孫女怕自己會從此不願回娘家。」

  傅老太太、徐虹、游氏、傅書銘、傅書志、傅玫儀全都一怔。

  傅筠一一看過眾人,話中有話的道,「一個人要有修養、有胸襟、有氣度外,更要爭氣,若這些都沒有,那就要有自覺,安分守己的自覺,不然,不僅一無所有,最可悲的是,連自尊都沒有。」

  幾個人臉色丕變,有羞愧也有不甘憤怒的,想出言駁斥,卻見傅筠舉手投足氣勢驚人,目光清澈自信,反而對照出他們的難堪與卑微。

  傅筠的目光來到傅玫儀不悅的臉上,「大姑姑,你跟我一樣都嫁出去了,在傅府,我們就是客人,那就不該主客不分的興風作浪,要知道你將這個家弄得烏煙瘴氣,甩手走了,留在這個家的人豈能和平共處生活?家和萬事興,這句話還要我教大姑姑嗎?」

  傅玫儀不由得低下頭來。

  傅筠再看向坐在上首的傅老太太,話說得更直接,「祖母可曾想過,年歲已高的自己還能再活幾年?在您這些兒女媳婦一句句的鼓動下,拉下老臉跟孫女求得一筆財富,您又能享受多久?還不是其它人占了大頭,他們拿您來當盾牌,讓母親、父親,甚至是我和您的孫女婿對您再也不敬、不喜、不孝,請您看看這一張張討錢的醜陋嘴臉,祖母認為,當您臥病在床,需要人關懷陪伴,甚至喂一碗湯藥時,這些人也會在榻前衣不解帶的侍疾嗎?誰是孝順您的人,您到現在還看不清嗎?」

  傅老太太臉色青白交錯,再看看屋裡的其它人,竟然沒人敢對上她老太婆的眼,這不是被說中心虛嗎?

  傅筠知道要饒恕一個人不簡單,但是父親重孝,既然無法離開傅老太太,那她只能試著改變傅老太太的想法。

  語畢,她行個禮,帶著丫鬟離開。

*             *             *

  京城近郊,春櫻綻放,古色古香的靈雲寺高高矗立在百層石階上的半山腰。

  隱身在寺廟中的院落,四周有數十名黑衣人高度戒備,院內,飄著茶香的禪房裡,李睿與魏韶霆就著桌上一張攤開的運河碼地圖擰眉思索。

  良久,李睿嘆了一聲。

  魏韶霆擡頭看他一眼,也沒說話。

  其實,大燕朝是少見沒有奪嫡宮鬥的皇朝,這源自於一代代皇上皆專情,像這一代帝王僅有一后兩嬪妃,后妃皆心思通透,不爭寵、知分寸,生下的幾個皇子皇女也是兄友弟恭、姊妹和諧,帝王家如此,朝堂上更沒有重臣弄權,一心為國為民。

  然而,皇上及幾名內閣重臣仍有不能為外人道的隱憂,皇上的七弟豫王李耀卻一直對大燕皇位虎視眈眈,先帝便是察覺其狼子野心,早早讓他前往封地河地,但始終無法讓他看清事實,仍想興風作浪。

  「我是真不懂皇叔,如今燕朝正值盛世,四海升平,他卻不想過這種安穩日子,要掀起風浪,才覺得人生有滋有味。」李睿疲憊不堪的揉揉額頭,他們兩個在這裡已耗上好幾個日夜,就只為了抓住皇叔。

  「豫王半年前就將進京祝賀皇太后壽辰的折子遞進宮中,皇上也恩准了,但兩個月前我的人就發現那偷運五石散的像是豫王的人。」魏韶霆也在椅上坐下,同樣揉揉眉心,「那日在碼頭咱們收到的太監禮,雲樓的人聽命在各個地方監控,可把這隻老狐狸逼出來了,我的人確定就是他,但要抓他不難,重點是得讓他跟五石散人贓俱獲,再也無法翻身。」

  「運河這麼寬,船那麼多,他有太多方式可以把自己摘出來,不必自己親自挾帶五石散。」李睿快累斃了,他不是不想拉其它皇兄皇弟下海,但父皇說了,自己是他選定的繼位人選,既要坐高位,本就該比他人勞心勞力,否則怎為帝王?而那些死沒良心的皇兄弟們,個個拍拍他的肩笑著走了,說是對他有信心。

  魏韶霆也恨死豫王了,這幾日他連凡園也沒法回去。

  豫王已經上船北上,所攜帶的對象行李,雲樓的人已暗中搜尋過,並沒有找到五石散,但雲樓早先已經得到消息,五石散無法順利運送京城,京中一些被五石散收買的權貴已經痛苦不堪,有人出賣消息給雲樓,豫王要趁這次賀壽親自送貨。

  可問題是如何送?有什麼方法可以逼豫王將貨放在自己的眼皮下?

  他眼睛倏地一亮,站起身來,看向快要闔眼的李睿,「我有方法了!」

  「真的?」

  「真的,咱們來個甕中捉鱉,」他半瞇起黑眸,指著地圖,在運河抵達京城碼頭的前一站碼頭點了點,「在這裡,安排人嚴密盯著每輛出入的馬車,再放出一個流言——」

*             *             *

  初夏的夜晩,京城運河碼頭戒備森嚴,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五城兵馬司的人與雲樓的人或明或暗的盯著運河上艘艘燈火通明的船隻。

  目前,所有的船隻皆被禁止進入碼頭,而碼頭四方高樓上也有拿著弓箭的哨兵,另外,運河及臨河倉庫都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嚴禁任何小型船趁機靠崖。

  其中,一艘豪華客船上,兩鬢斑白的李耀站在船艙的窗戶前。

  他有一張方形,下巴蓄著鬍鬚,凌厲黑眸微瞇的看出去,見那些沿著運河巡邏的士兵人數極多,不由得咬了咬牙,「這是要逼本王把貨扔進運河?」

  「王爺,萬萬不可,京城裡那些與我們有往來的,因為斷了貨,如今都只能稱病在家,事情還沒鬧大,但這貨再到不了他們身上,不必皇上或三皇子逮人,他們就會因沒有五石散可以吸食痛苦到自殺了,那我們這兩三年的努力又是為什麼?」豫王的幕僚急忙勸說。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現在外頭五城兵馬司的人正分別登船搜索海賊,難道你現在還沒會意過來,前一個碼頭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故意傳給我們的。」李耀繃著臉瞪著他。

  那消息是有批海賊在海上掠殺一艘首富的船,搜括了黃金珠寶後佯裝成商人帶著那些黃金珠寶搭上商船,要到京城銷贓,京城這方已掌握相關消息,將派人上每一艘船搜索。

  也因此他們原想將放置在另一艘貨船的貨品送上岸,再以陸運走後半段進京城,偏偏在上一個碼頭,所有進出碼頭的船隻都被嚴密搜查,他們不敢冒險,才將那批貨送到豫王的船上,並小心的放在送給皇太后賀禮的木箱裡。

  李耀想要靠自己的身分蒙混過關,但眼看這碼頭層層戒備的狀況,他愈想愈不對勁。

  「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把東西沉入河底。」李耀不甘的下了命令。

  幾名幕億還想再勸,但又找不到更當的處理方式,如今他們在船上,無路可走啊。

  兩名侍衛隨即搬起被擱置在艙房一角的一只沉重的長木箱就要往甲板上走——

  「王爺,裡面還有給太后的賀禮。」一名幕僚連忙提醒。

  「丟了,若是被有心人從海底撈起,本王還可以喊冤說是有人將本王給太后的賀禮偷了,就是為了遮掩放在紅珊瑚玉的五石散,也許就是打著檢查的人不敢放膽細查本王給太后賀禮的算盤。」李耀神情一沉,口氣冷漠得無一絲波瀾,然而他心裡的煎熬無人知曉,這原本是他打的如意算盤,但現在嗅到危險,只能先放棄。

  兩名侍衛隨即搬著那長木箱來到船尾的甲板背光處,正要將木箱往河中扔時——

  不遠處,魏韶霆臉色冷峻的站在高臺上,他拉弓放箭,「咻」地一聲,尖銳的破風聲響起。

  甲板上的兩名侍衛根本來不及反應,只看到一支箭矢如流星射來,强大的力道竟穿過他們擡高的長木箱,牢牢的將木箱釘在船尾上。

  他們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一幕,但下一瞬,已有許多黑衣人飛掠而來,紛紛上了甲板。

  「大膽!你們可知這是誰的船?」兩名侍衛急吼。

  甲板上傳來更雜沓的腳步聲,有更多侍衛往船尾這方奔來,個個抽出大刀。

  同時,蔣言也帶了一批人飛掠上船,「等等,都是自己人,我們是來搜查海賊的。」

  「哼!本王何時成了海賊?」李耀面色不善的在幾名幕僚的陪同下從艙房步出甲板。

  「下官不敢。」蔣言連忙行禮。

  「他是不敢,不過,皇叔可能得向本殿下解釋解釋這東西了。」

        甲板陰影處,李睿跟魏韶霆連袂走出來,兩人身後還有多名暗衛,其中兩名將那只長木箱搬到李耀的身前放下,粗魯的撬開木箱,就見裡面的紅珊瑚礁樹被穿過的箭弄斷好幾截,兩名暗衛正要將紅珊瑚礁捧起來時——

  「到艙房內坐坐,喝茶吧。」李耀突然開了口,目光看著李睿跟魏韶霆,顯然這句話是對他們說的。

  「韶霆,你說我的皇叔邀我們去坐坐像話嗎?我們看來像笨蛋?萬一茶加了料,咱們喝了,兩個最大主子被擄……你看看,皇叔變臉了!他竟然真的這麼打算,可憐啊,他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他這周圍將近二十艘船都是你的船隊,從上個碼頭就讓你的人團團包圍了,完全沒有逃脫的機會——」

  李睿拍拍好友的肩膀,看著一再變臉的李耀,「皇叔,事實是不是很殘酷?看看,我的隊友如此出色,但皇叔的——嘖嘖嘖,獻的是什麼豬策略?五石散啊,一旦泡了水,那些因這癮頭無法解緩而痛苦不堪的官員富商,誰還有力氣可以幫皇叔謀反?」

  幾名幕僚臉都綠了,但李耀臉色更差,沒人敢越過他說話。

  下一瞬,魏韶霆一個手勢,兩名黑衣人迅速上前將那只長木箱丟回船外,「砰」地一聲沉河中。

  李耀眸光一閃,蔣言納悶的看向三皇子。

  李睿拍額頭,看著魏韶霆,「你動作這麼快做什麼?」

  「那些害人的東西還是銷毀得好,免得某人還心存僥幸。」魏韶霆的話剛說完,船身突然搖晃了好幾下。

  李耀的臉色刷地一白,銳利的眸子也轉為憤怒,「該死的,你竟炸了那箱子?」

  「王爺耳力真是超乎常人,沒錯,我是炸了,要不,那一包包五石散價值不菲,包裝上還做了防水處理,就算在水底放幾個月也不是問題。」

  魏韶霆冷笑一聲,「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拜你之賜,如今咱們可是變得聰明絕頂了。」弦外之音便是你弄出的事太多,白痴也變聰明了。

  「對,還得謝謝上一回皇叔送的禮物,記得嗎?一個死太監跟一包在倉庫處的五石散?皇叔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呢。」李睿笑得一個燦爛。

  完了!全都完了!李耀往後踉蹌,幕僚連忙扶住他。

  「皇叔累了,還不趕快開船?碼頭上的馬車已在候著,要載皇叔到天牢去休息。」李睿又說。

  「你敢!」李耀怒指著他。

  但幕僚們都發現不知何時周圍的船隻已經離開,而他們搭乘的這艘船緩緩靠向碼頭,碼頭上黑壓壓的侍衛及好幾輛馬車已在等著他們,他們的心都寒了。

  李耀也看見了,他面如死灰,再也說不出話來。

  李耀想要上位,於是開始滲透朝堂,拉攏六部,尤其以兵部及軍機處這兩處統管兵力與駐守各地要塞、甚至京城的兵馬的人最為他看重。

  計劃很美好,執行得也很精確,卻被雲樓一次次查獲破壞,但因雲樓這神秘的組織沒人知道掌舵者是誰,他也無力阻止。

  拿下李耀的那晩,要進碼頭的船隻都被私下通知留在前一個碼頭,只讓魏家的船隊及李耀的船開到京城。

  此時,靈雲寺的禪房內,李睿與魏韶霆對坐,心情歡快的喝著茶,與上一回在這裡的心情南轅北轍。

  「皇叔會被押送回封地,軟禁至死,這是父皇看在兄弟之情上留給他最後的活路。」李睿舒服的靠在軟墊上說道。

  「豫王謀反一事,在朝廷及老百姓間傳得沸沸揚揚的,皇太后的壽辰也取消了。」魏韶霆目光微閃,想的是另一件事。

  「嗯,皇祖母沒有心情過生日,已取消宴席,又知道幾個好臣子因五石散喪了命,這幾日都在她宮裡的小佛堂念經,想讓心情平靜一些。」李睿不由得坐正,「說到慈眉善目的皇祖母,我心裡就有些不捨,但皇叔是她的親生兒子——」

  「你可知為了代表魏家給皇太后送上一份賀禮,筠筠這兩個月是卯足了勁在刺繡,沒想到這禮卻送不出去,我的心亦是不捨。」

  李睿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少在我面前演什麼伉儷情深啊,我又不是筠筠。」

  「但你可以幫我將那份禮送到皇太后面前。」

  「利用我?好吧,說來你這次立下太功,本來就該封官進爵,但你不願入仕途,不想雲樓被揭了神秘面紗,那就照你說的做吧。」

*             *             *

  翌日,皇太后的生日,皇宮裡,皇家人低調的陪皇太后吃了一頓飯,皇太后便意興闌珊的要回佛堂。

  「皇祖母,等一下,給孫子一點點時間就好。」李睿馬上出聲。

  雍容華貴的皇太后搖搖頭,「那些賀禮,哀家真的沒興趣。」

  「就一眼,孫子要送的賀禮只求皇祖母看一眼就好。」為怕她不信,他還做出發誓狀。

  「母后便看一眼吧。」皇帝也開口了。

  其它后嬪及皇子公主們也跟著勸說。

  皇太后忍不住笑了,「你們說話的功夫,哀家都可以看好幾眼了。」

  這是應了的意思,李睿馬上拍手,宮殿處,四名戴著手套的太監,手捧著數尺寬的繡卷走進來,再緩緩展開繡卷。

  這是一幅大型繡畫,繡的還是漠北的草原風光,吹草低見牛羊,天地一片寬廣,馬兒恣意奔馳,那股暢快淋漓都能從馬兒瞳眸中的光影看出。

  所有人都因這幅精緻真實又靈動的繡品感到震撼,尤其是皇太后,她年少時曾生活在草原,曾經縱馬奔馳,曾經——

  她眼圈發紅,淚中帶笑,那段被遺忘的美好歲月在腦海重現。

  皇帝、后嬪及李睿等人看到老人家久違的笑容,在心中皆大大鬆了一口氣,這幅繡畫送得及時,老人家總算不再鬱鬱寡歡。

  「這幅繡畫乃是皇商魏大當家的愛妻傅筠所作,畫師是她,繡師更是她,勤於鑽研繡技的她,一連用上十多種繡法,才讓這幅大型繡畫看來栩栩如生,讓觀者彷彿也置身其中。」李睿拍馬屁不嫌多的說著,魏韶霆幫自己太多,連他討的老婆都這麼厲害,他初初見到這繡品時都要嫉妒了,讓遲遲不願娶皇子妃的他也動了幾心,想找個老婆來疼疼。

  「哀家想見見她。」皇太后仍淚光閃閃的看著繡畫。

  「呃……那得請皇祖母等上一個——不,大概兩個月。」李睿苦惱了。

  「為何?」皇太后不解。

  「筠筠下江南了。」

*             *             *

  京城出了豫王以五石散威脅利誘朝臣富商謀朝篡位的大事,接著,幾名解不了藥癮的官員又在牢獄中相繼自盡,一時之間,京城內低調辦喪事的不少,再加上皇太后不過生辰了,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種沉鬱的氛圍中。

  即使屬於傅筠的繡坊已經萬事俱備可以開張了,但魏韶霆不認為現在是開店的好時機,為了補償她,也給自己放一個長假,才有了這趟江南行。

  江南的蘇繡及染織極為出名,她母親筆記本上也有寫了幾家相關的繡坊及染坊,母女雖在不同時間造訪,但也是極有意義的事。

  他們的船一路隨著運河南下,將停留在蘇杭兩州。

        在船上的日子,夫妻倆時而下棋,時而賞景,更多時候是傅筠刺繡,魏韶霆看書。

  雲樓的事,魏韶霆還是向親親老婆招了,那些日子為了捕豫王這條大魚,他多日未歸,行事神秘,明知傅筠心生疑惑,但他沒說,她也沒問。

  他知道這是她對自己的信任,那他還有什麼理由能隱瞞她?

  傅筠初聞此事時是錯愕又難以置信的,「所以,那個名滿天下的雲樓是你的?」

  「是,以豫王這次的事件來說,雲樓已嚴密監控多年,雖然也是三皇子的請求,但是朝中一旦動蕩,遭殃的便是百姓,這點道理我不會不懂。」

  「官大一級壓死人,沒想到你雖沒當官,卻比當官的還厲害。」

  「當官不難,你的丈夫已是皇商,三皇子老念著要引薦我踏上仕途,是我沒有意願,商場上的事爾虞我詐,鬥爭已不輸朝堂,我又何必自找麻煩。」

  魏韶霆是真的無心仕途,何況他有了傅筠,也不想將生命全浪費在那些無止境的算計上,他的筠筠如此美好,有她在身邊,他的生命似乎完整了。

  船行一日又一日,終於停靠在蘇州運河碼頭,一行人又改乘馬車上路,接下來的行程都已做了妥善的安排。

  車內,夫妻倆看似相互依偎,傅筠卻是昏昏欲睡,知道今日就會抵達目的地,傅筠昨夜是興奮得睡不著,魏韶霆只好打著讓她疲累才好睡的大旗,行自我滿足的歡愛之實,一夜激情下,傅筠沒得睡又累,這會兒還不打瞌睡?

  一連三輛馬車轆轆而行,直到一座豪華園林宅策前停下,第一輛馬車上,魏韶霆抱著熟睡的傅筠下車,後兩輛下來的方圓、凌凌、凌蘭及辜九、辜十、辜十一等人連忙跟上去伺候。

  這座園林宅第有幾個院庭園,主屋白牆青瓦,垂花門前的松樹茂盛高大,樹身還纏著一路攀爬的薔薇藤,此時正值仲夏,嬌艷的紅薔薇開得火紅,引人目光。

  魏韶霆心疼妻子,也不忘體恤下人,要大夥兒都回房休息,不必伺候,明日再出門。

  他的決定是對的,傅筠這一日就像雷打不動的小豬,睡到天黑才醒來,吃了晚膳,精神也來了,卻是拿出一本筆記,那是她在知道將要前往江南後寫的近二十項的「必做之事」。此舉看在被忽略一整天的丈夫眼中,實在可惡。

  「幹什麼?怎麼拿走我的——唔——唔——」

  魏韶霆將愛妻擄到床上,深深一吻後,紗簾落下,床上又是春意濃濃。

  翌日,他們去參觀一家規模極大的染坊,東家還派一名染布師父陪同,邊帶路邊解說。

  「就是這樣,將要染的布匹夾在雕著縷空花紋的木板中間,再放入染缸,稱為夾纈。」傅筠興致勃勃的看著,魏韶霆看的卻是她,她開心,他就開心。

  接著,他們去看了蠟纈及絞纈染技。

  參訪結束,傅筠還買了不少染劑及染好的布匹,她想過了,屬於她的繡坊雖然延後開張,卻是好事。

  她可以趁此行再多買些布匹,從此次所聞所見設計些新款衣飾,帶動京城流行,所以,當他們進到一家酒樓用餐時,她便迫不及待要來筆墨,在隨身筆記上寫了些心得及重點摘要。

  魏韶霆則負責喂食的工作,「張嘴。」

  「啊——」

  每一日,主僕分兩輛車出遊,走遍了名勝古蹟,但傅筠有刺繡魂,心思不在其上,倒是母親筆記上曾經造訪的繡坊及繡師,她一個也不願錯過。

  魏韶霆這個寵妻魔人也沒讓她失望,一連多日他們就參觀多家繡坊,看過上百間繡房,拜訪多名繡技極佳的繡師、繡娘等。

  由於雙面繡極為不易,正反兩面須呈現不同的圖案、色彩及織法,傅筠為了更明白繡技,還讓繡娘住到園林宅裡三日,一對一授課解惑。

  在另一家不起眼的織坊裡,傅筠看到了昂貴雲錦的製作過程,此等布料一向有「寸錦寸金」的說法,她靜靜的看著織機上大量使用的金銀線,眼眨也不眨一下。

  難怪一匹匹雲錦皆光采奪在目,如天上雲彩,傅筠心動的想買幾匹,但價格實在太貴,有些買不下手。

  「巫掌櫃,夫人看上的那幾匹都送上馬車,日後,每三月一次,你就自行挑選最時興的花樣送到京城,帳上記清楚便可。」魏韶霆牽起妻子的手。

  「是的,魏爺。」巫掌櫃躬身行禮,退下去吩咐了。

  傅筠瞠目結舌的看著魏韶霆牽著自己離開織坊,上了馬車。

  「那是咱們魏家的鋪子,日後有任何需要,只要跟辜十說一聲,他會聯絡。」

  「竟是咱們自己的?」傅筠都要傻笑了。

  「沒出息,前些天你去參觀的繡坊也有幾家是魏家的,你的敏感度不夠啊,魏家既然負責皇家織造廠的採買,肥水怎會落外人田?自家能開起來的店鋪不是更好掌控。」他點點她的鼻子笑道。

  「我這不是被樂暈了才沒多想。」她可不承認是自己傻。

  接下來,他們又去了一家開在大街上的百年店鋪。

  老掌櫃眼利,一看就知是貴客上門,開始說起自家商品使用的都是天蠶絲、桑蠶絲,那種最差卻最常被使用的柞蠶絲,在他店家絕對看不到。「客人瞧瞧,我這店的每一件繡品,光澤、顏色及柔軟度都是別家店鋪無法的。」

  魏韶霆靜靜聽著,傅筠則轉到貨架上看著繡樣。

  片刻之後,兩人回到馬車上,傅筠才從魏韶霆口中得知他買了好幾床蠶絲被。

  「家裡不是有好幾床被子了」她不解的問。

  「店家說,一床蠶絲被要千絲萬縷才能織成,代表夫妻的心緊密相依。」

  他在她耳畔低喃,說著更親密的話語,讓傅筠粉臉羞紅,幾乎要冒煙了。

  他的寵溺都在眼中,她也明白,他們這般邊走邊玩,繞了一大圈回京後,丈夫或許就要忙得不見人影了。

  一日將盡,他們回到雕梁畫棟的園林宅第,洗漱更衣,兩人依偎,歲月靜好。

*             *             *

  美好的日子結束在魏韶霆收到密函的這一天。

  日光暖暖,夫妻倆在屋內小憩,辜十一送上的信函讓魏韶霆的表情越發沉重,他抬頭看著傅筠關切的眼睛,「雲樓得到消息,豫王的餘孽往東廣城去了,極有可能要報復我,對母親跟子晨不利,我得盡速趕過去。」

  「你快去,一定要護他們周全,還有你自己也要小心。」她不禁大急。

  「你別著急,有人保護他們,我就先跟你分道揚鑣,回程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就順著行程走,方圓跟辜十我都留給你,有什麼事,辜十也能以最快的方式聯絡到我。」魏韶霆將她擁在懷裡,低聲的說,「對不起,壞了你的遊興。」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他,「我接受你的道歉,還要預約你的補償,下一次的江南行,母親跟子晨也要同行,成不成?」

  他勾起嘴角一笑,「成。」說完再深深的給她一個吻。

  當天下午魏韶霆就帶著辜九、辜十一策馬離去。

  傅筠在擔心之餘也沒心情多留,讓方圓吩咐下去,要各人整理行囊,明日一早就出發返回。

        依照魏韶霆的安排,一行人沒有坐船,而是搭乘馬車,讓傅筠有想停留的地方都可以隨時停留。

  但少了一個他,還有憂心婆婆與子晨的多危,她根本無心逗留,還是凌凌、凌蘭跟方圓變著法子讓她沒有太多時間去亂想,像是請教繡技,像是拿一匹粉紅香雲紗,讓她有活做,或是停在處山明水秀的地方讓她散散步,看山看水。

  傅筠總算想通了一些,再擔心也幫不了忙,只是徒增伺候的人憂心而已。

  於是,往後的行程中,她畫了很多襖衫及裙裝的設計圖,包括領子、袖口的紋飾、金彩紋繡、鑲拼綾錦等等。

  這日,馬車停在山徑上,讓她下車透透氣。

  漫山遍野的金針花,在亮燦燦的陽光下閃動著金光,一陣風徐徐吹來,滿山的花搖曳生姿,像在群舞。

  風停了,四周再度安靜下來,看著眼前景致,傅筠還覺得身邊沒有魏韶霆就少了一種感覺,不知道東廣城的情況如何了?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遠傳來,漸行漸近。

  方圓及辜十立即警戒,要凌凌、凌蘭護著傅筠上馬車,其它人呈保護隊形。

  不遠處,一人策馬而來,傅筠主僕坐在馬車內忐忑不安。

  驀地,外頭響起方圓的叫聲,「夫人,辜十一!」

  傅筠比兩個丫鬟動作更快,立馬掀開車簾,而辜十一已經翻身下馬,來到面前一揖笑著說,「夫人,這是爺要屬下快馬送來的信。」

  方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好事,接過信拿給傅筠。

  傅筠緊張的拆信一看,臉色驀地一白。

  這反應不對啊,方圓、辜十等人都怔住。

  「方圓,我們去找爺,不回京了。」傅筠急著說。

  「為什麼?夫人,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辜十一最為困惑。

  傅筠的內心充塞著翻江倒海的焦急擔憂,又慌又急,「我們快走要趕路!不對,辜十一你先幫我送口信給爺,要他絕對不可以讓子晨吃糖炒栗子,回京的路上都不許買給他吃!」

  「夫人?」辜十一聞言都傻眼了,信裡到底寫了什麼?

  方圓也想到這一點,連忙拿過傅筠手上的那封信看了起來。

  信的確是主子所寫,大略提及已經解決豫王餘孽一事,他與子晨離開東廣城後前去拜訪前岳家,受前岳丈所託,順道送一對主僕返京——

  這信怎麼看都沒有什麼危險,為何夫人會顯得如此驚慌失措?

  傅筠眼眶泛紅的看著一張張困惑不解的臉孔。

  她也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但她實在太害怕了,上一世的悲劇,她以為這一世不會再發生的,她成了子晨的繼母,命運不同,那件事也不該再發生才對。

  她頭昏腦脹的說著,「你們……我知道很不可思議,但——但我這幾夜都作了惡夢,真的,夢到子晨吃了栗子中毒死了,而且就在他返京的路上。」

  聞言,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異口同聲的道,「夢是假的。」

  「不成!我不放心,辜十一,我不曾命你做任何一事,就這一件,爺若是要笑,等我跟他會合後我讓他笑個夠,子晨若怨我,你跟他說,讓他先忍忍口腹之欲,等我到時,我會親自買糖炒栗子給他,我陪他一起吃。」她想得很多,至少,她要親自拿銀針試過有沒有毒,才會讓子晨吃。

  辜十一不敢違背命令,還真的飛身上馬,策馬離去。

  「我們也開始趕路,信上寫到他們現在在明州,一路往京城,快。」傅筠臉色雪白的催著方圓上車。

  「好,夫人,你別急。」她立即吩咐車夫,又走到後一輛馬車交代一些話,這才快步上了馬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24 12:47 PM 編輯

【第十四章】   揪出下毒真凶

  傅筠等人開始趕路,沿途吃住都變得隨意,傅筠也不喊苦,其它人更不好說話。

  終於,一連數日的急趕,傅筠一行人抵達魏韶霆等人所在的城市。

  馬車進城時已二更天,整座城市似乎也在沉睡中,相當安靜。

  傅筠臥在榻上,望著車窗外那緩緩而過的黑暗街景,耳畔聽的是車輪轆轆及馬蹄噠噠交錯的聲音,慢慢的,她眼皮愈來愈重,終於睡了。

  在角落坐著的凌凌、凌蘭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但她們不敢動她,這幾日主子就睡得很不好,有時雖然睡了,但只是為她輕輕蓋被子也會驚醒她。

  兩人望向窗外黑黝黝的夜景,方圓跟辜十已去通知魏爺他們到了,怎麼還沒回來?

  突地,車外似乎有什麼聲響。

  凌凌好奇掀簾,差點就叫出聲來,魏爺正飛身掠入,好在她閃得快,但出手就點了主子的穴是怎麼回事?

  馬車此時已停下。

  「你們下來,去坐後面的車。」方圓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兩名丫鬟看著已經將主子擁在懷裡的魏爺,連忙下車。

  「我跟爺說了夫人近日的狀況,她一直睡不安穩,爺等不及夫人到下榻的別院就親自來接她了……」

  車外,方圓的聲音漸遠,車內,魏韶霆看著懷裡神情略顯蒼白的妻子,心疼的撫著她的臉兒道,「好好睡覺,醒來就可以看到我了。」

  馬車在夜色中行駛,在離大街不遠的靜巷內,一棟雅緻的別院前停下來。

  魏韶霆小心翼翼的抱著傅筠回到他的屋子。

*             *             *

  當傅筠再度醒過來時,屋內已灑落一片陽光,依照這陽光的熱度,可能已日正當中了。

  她眨了眨眼,坐起身來,看著這間陌生雅致的臥房,還在想著怎麼都沒人在時,魏子晨就像隻快樂的小鳥般撲進屋來,「她們騙人,說娘親還沒醒,叫我不可以過來吵你。」
 
     「子晨?」她又驚又喜的抱著他。

  「娘親,你快起來嘛,不是要親自買糖炒栗子給我吃嗎?你可知道,我好多天沒吃了,沈姑娘讓小芍偷偷買給我吃,我也不吃,我答應爹爹,要等娘親到了才吃的。」

  沈姑娘、小芍?啊,真的是沈靜蓉主僕,她的心涼了半截,不由自主的將魏子晨抱得更緊。

  「娘親,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嚇得連忙放開他,怔怔的看著他,腦海浮現他趴在車上,一動也不動的——

  她看得太專注,沒發現魏韶霆已經走進來。

  「子晨,你先出去,爹有事找娘親。」

  魏子晨還不想走,但魏韶霆使了個巧勁,將他從床上抱下來,交給身後的辜十。

  傅筠這才回神,她想也沒想的就下床,追過去要抱回子晨,「等等——」

  辜十在主子的眼神下,腳步更快的出了門,順手將房門帶上,對上守門的凌凌、凌蘭不解的眼神,也沒打算解釋。

  有父親吃兒子醋的嗎?主子憋了多久的慾火,好不容易等著夫人好好睡了一覺,養好體力,夫人眼睛卻只盯著兒子不放,完全沒看主子一眼,也難怪主子不悅了。

     屋內,傅筠都還沒回神,手腦就被人一扣一拉,接著整個人被包裹在某個熟悉的懷抱中,微涼的唇覆蓋住她的,她的人跟著被帶到床上,褪去一身衣裙。

  魏韶霆愈吻愈深,她意亂情迷,雙手摟住他的脖頸,他的大掌緩緩撫過她柔亮如緞的髮絲,再到她的額、她的眼、鼻、唇,雙手撫過玲瓏有致的身體,一寸一寸的舔著,啃著,她全身癱軟無力,呻吟低喘——

  他的動作愈來愈狂野,他的吻也愈來愈霸道急切,逼著她與他沉溺在情慾漩渦,直到她疲憊不堪的在他懷裡睡去。

  但一如方圓告知,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不要——不要吃——不要……」她先是喃喃低語,接著口氣愈來愈慌。

  「醒醒,筠筠,醒醒。」他坐起身來輕輕喚她。

  「不要!」傅筠倏地凄厲大叫,隨即從睡夢中驚醒,飛快的坐起身來,額上冷汗涔涔,魏韶霆連忙將她擁入懷裡,「作惡夢了?」

  她點點頭,害怕的哭了出來。

  「傻筠筠,竟被一個惡夢嚇哭了。」他輕輕的以袖為她拭汗,再下了床,為她倒杯溫茶,再對屋外叫人,「備熱水進來。」

  傅筠喝了口茶,凌凌已提熱水進來,走進一旁的淨房,又低頭退了出去。

  魏韶霆將瓷杯放回桌上,再次回到傅筠身邊,將她擁在懷裡,「作了什麼惡夢?」他輕聲問,一手輕撫著她微涼的手。

  她闔上眼睛,她夢到上世她吃了糖炒栗子,吐了黑血,快要死去時的那一幕,魏子晨就趴倒在車內,然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魏韶霆將沈靜蓉從馬車裡抱出來時,沈靜蓉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竟帶著得逞的笑容。

  上一世,她不記得有這一幕,但夢裡的這幕卻太清晰、太可怕。

  「筠筠,你的惡夢不會是辜十一跟我提的,子晨吃糖炒——」

  她用力點點頭,淚水也一直落,「夢裡的子晨……嗚嗚嗚……」

  「噓——沒事,沒事,子晨好好的,我跟你保證,他會好好長大的,別哭,別哭……」他柔聲安撫,再抱著她到淨房,親自為她梳洗更衣後,才喚了丫鬟進來替她梳妝,也張羅遲到許久的午膳,在傅筠的要求下,將魏子晨叫進來,一家三口一起用餐。

*             *             *

  花園裡,斑駁樹影,陽光穿透枝葉間隙落在傅筠的身上,她有著黛眉星眸,瓊鼻櫻唇,肌膚瑩白,一身淺藍的月華裙裝有如下凡仙女。

  這是沈靜蓉主僕看到傅筠的第一眼。

  「難怪魏少爺老念著他娘親像仙女,比他爹爹更好看、我還不信,魏爺多麼俊美的人啊,怎麼可能——但,我信了,信了。」小芍都快語無倫次了。

  沈靜蓉袖內的雙手握得緊緊的,沒想到傅筠的容貌竟如此出色。

  「夫人,那就是——」

  方圓的話還沒說完,魏子晨就先出聲了,「那是沈姑娘主僕,娘親,你別罵我,我不知怎麼的,就是不喜歡她們,尤其是沈姑娘。」

  傅筠蹲下身來,看著魏子晨,又想起那一個惡夢,她思緒有些亂,微微搖頭,想甩掉那些煩躁的情緒,才溫柔的開口,「沒關係,子晨,有些人是比較有自己的眼緣,但不喜歡一個人也不好直接表現在臉上,那樣會讓對方難堪,那便是無禮了,知道嗎?」

  「嗯。」他點點頭。

  「魏夫人。」沈靜蓉已經步步生蓮的走過來向她行禮,再自我介紹之後說道,「勞煩魏爺一路相送,靜蓉深感不安。」

  她是真的不安!兩人一靠近,她更能感覺到傅筠身姿優美,整個人散發著嫻靜恬然的氣質,相當出色。

  「沈姑娘客氣了,只是順路護送,並非大事。」傅筠站起身來,一邊回答一邊搜尋著記憶深處的沈靜蓉,這一世,她們提早相遇了,她看來較稚嫩,但相貌端麗,說話亦溫柔,身邊站著一眼看來就老實直率的丫鬟小芍。

  「呃……魏夫人,我是小芍,你長得真的像仙女。」小芍見她看過來,連忙開口。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的。」魏子晨咕噥一聲,但像是想到什麼,抱著傅筠的手臂撒嬌,「娘親,不是要帶我上街買糖炒栗子?爹爹一定在馬車上等我們了。」

  「好,這就走。」她看向沈靜蓉,不知怎麼的,邀請的話就卡在喉嚨出不去。

  最後她終究沒說出口,只向兩人道了一聲失陪。

  沈靜蓉看著母子倆在丫鬟陪同下離開,那雙明眸蒙上一層陰影。

  「什麼嘛,連邀請一句也沒有,懂不懂禮貌啊?」小芍發出不明之鳴。

  「別亂說話,人家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團聚了,咱們主僕湊什麼熱鬧?」沈靜蓉邊說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魏爺說了,明日一早就要上路了。」

  「是,姑娘。」

*             *             *

  魏韶霆、傅筠跟魏子晨在小城繞了一圈,買了糖炒栗子讓魏子晨解饞,看了夕陽,又到酒樓用膳,才意猶未盡的返回別院。

  夏夜涼爽,蟬鳴唧唧,屋裡,傅筠已沐浴完,她柔亮烏絲披在身上,僅著一身月白綢緞寢衣,坐在外間的羅漢床上,描著花樣。

  魏韶霆則抱著在車內就熟睡的魏子晨回到他房間,又吩咐了小廝幾句後才進屋。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安心了吧?子晨看到你拿銀針扎他的糖炒栗子,眼睛都快瞪凸了。」說完他都笑了。

  她嬌嗔道,「讓你笑我,我不在乎,我安心就好。」

  他捏捏她的鼻子,「是,但明天上路後,我讓辜十去插吧,你這手拿針刺繡還不夠嗎?」他將她拉起來,將她的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腰,「有空時,這雙手就這麼做吧。」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好,但你先去洗澡。」

  這一夜,大妻倆都睡了個好覺,第二日,一家三口用完早膳,與沈靜蓉主僕打過照面,寒喧兩句後,各自上了馬車上路了。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傅筠的加入,一行人更像是出來遊山玩水,不曾趕過路。

  「我聽說這裡有一家栽港新師的繡坊,我想去參觀,好嗎?」傅筠說。

  「還要等你開口?為夫早就安排好,應該快到了。」魏韶霆寵溺的握著妻子的手,話說得溫柔。

  同車的魏子晨看著爹爹與娘親恩恩愛愛的,雖然懷裡躺著一包他最愛吃的糖炒栗子,但又想到這幾日莫名多出的一輛車,他就皺眉。

  因為,每次只要他睡著後,他就會在那輛車醒來,讓他有點不開心。

  此時,馬車停了。

  傅筠在魏韶霆的陪同下進到繡坊後方,就見一個大院子裡,左右兩邊各有好幾個大房間,房間內都擱置大小不等的繡架,每個繡娘都忙著手上的針線活外,還有一些小廝小婢來回穿梭,打著下手,幫忙劈線、選線。

  「真無聊,這一路看這些還看得不夠多嗎?」小芍就小小聲的在主子的身邊嘀咕。

  「多嘴。」沈靜蓉低聲斥責,但心裡何嘗沒有一樣的想法,可魏爺俊逸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勉強,他的眼睛全看著傅筠,也只看得見傅筠。

        「娘親,你以後也會有這樣的繡坊嗎?」魏子晨也跟在傅筠身邊問東問西的。

  「嗯,娘親要開一間這樣大規模的繡坊,找些好苗子,栽培新繡師。」

  「子晨以後要用功讀書,跟爹爹一起做生意,咱們賺很多錢幫娘親開這樣的繡坊,好不好?」

  「好喔,一言為定。」

  魏子晨開心的伸手要跟她打勾勾。

  傅筠跟他打勾勾,魏韶霆也跟他打勾勾,竟孩子氣的也要跟傅筠打勾勾,讓她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來,那笑容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但他深情凝睇的目光有多痴戀,某人內心就淌血不停。

  「還是好羨慕啊,一家三口那麼幸福,相貌更是上上之選,讓人怎麼看都覺得賞心悅目。」小芍還是忍不住開口。

  「走吧,我們先上車吧。」沈靜蓉已看不下去。

  兩人上了車,又等了好一會兒,遲遲不見那一家三口上另一輛車。

  又待了片刻,一家三口才走出繡坊,主僕倆看見方圓不知去哪兒又買了一包熱騰騰的糖炒栗子拿給魏子晨,那傻小子一臉樂呵呵的。

  「咦?不知道怎麼回事?魏爺一人坐一車,魏夫人跟魏少爺搭另一輛車耶。」小芍的頭都快探到窗外了,因而她並沒有看到沈靜蓉飛快的抬頭,幾乎帶著冷笑的神情。

  「真的?」

  「真的啊!」小芍回過頭,竟見主子要下車,「主子?」

  「我想跟魏夫人坐一車,這一路也不知要坐多久,太悶了。」沈靜蓉下了車,小芍也連忙下車跟了上去。

  車隊正要行駛,傅筠沒想到沈靜蓉主僕竟要跟她及魏子晨同車。

  魏子晨馬上嘟高嘴,他好不容易才讓爹爹答應讓自己單獨跟母親同車一段路,不然,他就怕自己睡著後又被扔過來這輛車,但這對主僕是怎麼回事?「我不要!」

  傅筠頭疼了,他是孩子,自然能這麼直白拒絕,但她是大人,不能太無禮。

  「魏少爺,你別那麼厚此薄彼,我家姑娘對你又不差,坐一段路,跟你娘親聊些話,你也不肯?」小芍也是有話直說的直腸子。

  傅筠咬著下唇,看著不悅的魏子晨,再看著似乎也不想說話的沈靜蓉,「沈姑娘,真抱歉,子晨待會兒可能會午睡,我們也不好聊,還是待晚上——」

  「怎麼了?」魏韶霆的聲音突然響起。

  他們幾人才發現不知何時他也走過來了,在知道事情始末後,也不覺得是什麼事,「子晨,你是男子漢,不可以小眼睛小鼻子的,沈姑娘快上車吧,我們要上路了。」

  聞言,沈靜蓉眉開眼笑的向他行禮,隨即上了馬車,小芍也跟了上來。

  馬車徐徐而行,但車內,因為魏子晨臭著一張臉,傅筠安撫他,沈靜蓉主僕反而沒說話。

  傅筠沒想到孩子也有這麼倔的一面,她沒再說話,看著沈靜蓉,但她似乎在沉思,她暗嘆一聲,將目光落在窗外,熙來攘往的熱鬧大街上到處都是人潮及吆喝聲。

  「客官,裡面坐。」

  「來啊,便宜又新鮮啊、活跳跳的大魚啊。」

  「熱騰騰的肉包子,滿滿的肉湯啊。」

  鼎沸人聲,摩肩接踵的人們,熱絡的交談聲及一張張笑臉,傅筠不由得靠著車窗,專心的看著街景,愈看眼皮愈重,她似乎闔眼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響起沈靜蓉主僕及魏子晨的交談聲,她連忙睜開眼睛。

  「不給。」魏子晨說。

  「魏少爺,你真的很厚此薄彼,再怎麼說,我家姑娘也在你家待了好長一段日子,一顆都不行啊?」小芍半開玩笑的說。

  魏子晨沒理她,而是看傅筠,「娘親醒了?娘親,這都給你。」他將整袋護得仍熱呼呼的糖炒栗子向她遞過去,沒想到,一雙白晳粉嫩的手從中攔截拿走了。

  「我也想吃看看,這栗子真的那麼好吃嗎?」

  魏子晨愣了一愣,抬頭看著坐在對面的沈靜蓉,就見她低頭,伸手碰了碰袋子裡的栗子,又立即抽回手,「好燙啊。」

  「唉呀,姑娘要吃,小芍替你剝啊。」小芍急著搶過紙袋,又看著氣呼呼的看著自己的魏子晨,「這麼一大包,不會分個幾顆給我家姑娘都不願意吧?」

  「我是要給娘親吃的,被你家小姐搶走了。」他嘟起紅紅的嘴。

  「我——我只是好奇,我不吃這東西的,但這陣子常看你們吃……夫人,我真不是想搶的。」沈靜蓉一張臉漲得紅通通的,眼眶也泛紅了。

  「我知道,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會搶——」傅筠愣了一下,為什麼?眼前這一幕好熟悉?好似之前發生過,就發生在……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還給我,我就只想分給我喜歡的人吃。」魏子晨伸手硬要回了栗子。

  沈靜蓉更是難堪,眼泛淚光的命令小芍將那袋糖炒栗子還給魏子晨。

  「小氣!」小芍臭著臉,將紙袋交給他。

  魏子晨將手伸入袋內,抓了幾個就交給傅筠。

  傅筠微微顫抖著手拿了,她告訴自己別嚇著孩子,「子晨,娘親先不吃,子晨也不要吃,好不好?」她的口氣近乎哀求了。

  「為什麼?這一路上不是都吃了嗎?」魏子晨不太開心。

  她深吸口氣,一想到那個惡夢,「那全部都先給娘親好嗎?乖。」

  魏子晨雖然不解,還是把栗子交給她。

  傅筠深吸口氣,一手先接過紙袋,一邊將手上原有的三顆栗子遞給小芍,「剝給你家姑娘吃吧。」

  小芍笑笑的接過,沈靜蓉連忙搖頭,「不了,我本來就不吃的。」

  魏子晨撇撇嘴,「不吃剛剛又搶,現在給了又不吃,怎麼這麼麻煩。」看到傅筠眉頭一皺,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巴。

  「小芍,剝給你家姑娘吃吧,」傅筠再次說,「不,還是我來剝好了。」她很快的剝好一個,遞給沈靜蓉,「你吃吃看,真的挺好吃的。」

  「謝謝夫人。」沈靜蓉接過栗子,但一臉不自在。

  小芍也剝好另外兩個要給自家姑娘,沈靜蓉卻說道,「你給魏少爺跟夫人吧。」

  小芍要交給兩人,傅筠又開口了,「給你家姑娘,我跟子晨還有一大包呢。」

  沈靜吞咽了一口口水,看著小芍笑咪咪的將那兩顆栗子又放在她手上。

  「沈姑娘快吃啊,不然都涼了。」傅筠微笑的看著她,「我會剝給子晨吃的,你別客氣,吃啊。」

  「喔,好。」沈靜蓉咬咬唇,被催促了老半天才小小的咬了一口栗子。

  馬車突然安靜下來,傅筠開始剝栗子,但沒讓魏子晨吃,「咱們全剝完了,待會兒到爹爹的馬車,一家人一起吃。」

  這點子好,魏子最馬上大喊,「好,我也要幫忙!」

  「好。」她笑著點頭。

        母子倆一起剝,一邊將剝好的栗子放在乾淨的手帕上,傅筠在剝栗子之餘還不忘照顧沈靜蓉,「沈姑娘怎麼連一顆都還沒吃完?」

  「我不怎麼喜歡吃。」她尷尬的回答。

  「那至少吃完這一顆吧,不然,你都咬一口了,浪費食物也不好。」

  沈靜蓉只得顫抖著手拿起栗子又咬了一小口,突然,馬車震動,她順勢弄掉了手裡的栗子,「唉呀,怎麼掉了。」

  「沒關係,我這裡還有。」傅筠已經看明白了,她突然將那一帕子的栗子包起來就要塞給她。

  「我不吃,我不喜歡吃!快拿走!」沈靜蓉竟失控的揮手打掉帕子,剝好的栗子便一顆顆的跳動,撞落車上。

  「停車!停車!」傅筠好生氣,她用力拍著車壁,看到魏子晨撿到一顆落在榻上的栗子就要往嘴裡塞,她想也沒想的馬上用力打掉它,「不能吃!」

  「好痛啊,娘親……」魏子晨淚眼朦朧,他的小手已經紅了。

  傅筠實在太害怕也太憤怒了,因此才沒拿捏好力氣,打痛了他的手,「對不起,對不起,是娘親不好,對不起,嗚嗚——」她突然痛哭出聲。

  「娘親,沒事,只是一點紅,只是一點痛,真的,你別哭啊,子晨不痛,一點也不痛。」魏子晨急著去拭她的淚水,但她的淚水就像斷線珍珠般滾落,因而他也沒有注意到馬車已經停下,連爹爹掀開車簾了都沒察覺。

  「怎麼回事?筠筠,你怎麼哭了?身體不舒服嗎?」魏韶霆都急了。

  小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能趕忙攙扶自家主子下車,讓出空位,好讓他能上車,但怎麼一下車,主子渾身都在顫抖,面無血色?「姑娘,你哪裡不舒服?」

  「沒——我沒事。」沈靜蓉好害怕,她被發現了嗎?

  突然,車簾掀開,就見魏韶霆看著自己,「筠筠身體不舒服,請沈姑娘主僕就換前面那輛車坐。」

  「哦……好。」但才說完話,走一步,她肚子一疼,「嘔」地一聲,竟然吐出一口黑血。

  「天啊,姑娘怎麼會這樣?魏爺,我家姑娘吐血了!」小芍急忙扶著主子,又回頭對著馬車求救。

  但馬車裡安安靜靜的,毫無動靜,而是辜十走過來,粗暴的拖著沈靜蓉上了另一輛馬車。

  小芍急急的跟上去,「怎麼回事?你怎麼可以對我家姑娘如此粗暴,她要看大夫啊!」

  辜十是奉命帶沈靜蓉去看大夫的,大夫說她中毒了,好在中毒淺,喝些藥就沒事。但此刻,她身處藥堂後方的屋子,倒希望自己毒發身亡。

  她虛弱的躺在床上,魏韶霆、傅筠、方圓、辜十、辜十一就站在床的一側,那些被她趁機灑了毒粉的栗子被魏韶霆丟在她的被褥上,有一顆還狠狠的敲到她的眼睛。

  「大夫看過了,這栗子上面的毒粉就是你中毒的原因,這些毒粉在你的包袱也查到了一包,你怎麼說?」魏韶霆眼神陰鷙,透著冷光。

  「不知道。」她是一定要否認到底的。

  「毒粉?姑娘?是你前些日子讓我去一家藥行買的那些無色無味的毒粉嗎?」小芍卻答了,她看著魏韶霆,「魏爺你不要誤會,那是我家姑娘要防身用的,這次返京,我們要借住的人家不是個好的,那家少爺是個淫魔啊,但我家姑娘說再多也沒用,我家老爺就是個愛錢的,根本是將我家姑娘送進虎口,所以,姑娘才要自保——」

  「小芍,你家姑娘沒你想的那麼單純,你再想想,你家姑娘為什麼那麼害怕吃栗子,連一口她都不敢咬?」傅筠打斷小芍的話。

  小芍皺起眉頭,主子在馬車上的反應的確很怪。

  「沈靜蓉,你給我說明白了,到底是為什麼?子晨還是個孩子啊!」傅筠突然朝沈靜蓉怒喊,熱淚也跟著落下,她想到前世,她死了,子晨也死了。

  魏韶霆將她抱在懷裡,「噓,別哭,為那種人哭不值得。」

  她緊緊抱著他,他不知道上一世,她跟子晨都是慘死的。

  沈靜蓉見兩人擁抱的一幕就覺得刺眼,竟冷笑出聲,「傅筠,我要毒死子晨讓你感到意外嗎?告訴你,我不止要毒死他,還要毒死你!」

  「姑娘!」小芍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我也會吃的,難道……」

  「那也是你的命,反正你就是一條賤命,能成全我的幸福,為我犧牲不是應該的嗎?」沈靜蓉刻薄的怒視她。

  小芍淚如雨下,姑娘根本是瘋魔了吧。

  「還有什麼是你應該要讓我知道的?」魏韶霆幽暗的雙眸中透著一絲冷光,教人不寒而憟。

  「是,魏爺,我愛你很久很久了,從我還是個孩子就愛你了,那一年,你迎娶表姊,我也在,我就在一群親戚中仰望著你,每一回知道你會來訪,我就等著你,你有時失約了,我就難過,一年一年的,我長大了,你卻從來沒有好好看過我。」

  沈靜蓉邊說邊哭,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後來,表姊送了信回家,說她有孕了,我很生氣,我詛咒表姊的孩子會胎死腹中,我不要又多一個人來分你的愛,沒想到,死的是表姊,我才想到,她死了更好,我長大了,可以嫁給你了!」

  她瘋了!屋內每個人的心裡都冒出這三個字。

  「我可以當你的妻子了,可她是誰?」沈靜蓉咬牙切齒的指著他懷裡的傅筠,「我在東廣城天天找著名目去陪那老太婆,有一天,那老太婆卻笑咪咪的告訴我說你要成親了,她也馬上要跟子晨去京城,我——我——」

  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但下一刻,她又眼冒怒火,看著傅筠。

  「你太壞了,好壞!好不容易魏爺又出現在我的面前,天天陪著我,我看著他,他看著子晨,我就靜靜坐在一旁,我們就像是一家三口,很幸福啊……」她的目光落到魏韶霆的臉上,含情脈脈,但一回到傅筠身上又是充滿恨意,「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橫插一腳,是你搶了我的丈夫,我的兒子,反正子晨死了,我還可以再替魏爺生兒育女,所以,他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不,你是一定要死!只有你死了,魏爺看得見我,他一直只看得見你,他的眼中只有你,嗚嗚嗚……」

  她眼眶裡盈滿的淚水,滴滴滾落臉頰,但屋內沒有一個人覺得她可憐,她根本瘋癲了!傅筠不知該怎麼看待她,覺得她可憐也可悲,但害人之心不該有。

  「把她交給衙門。」魏韶霆說。

  辜十立即上前,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沈靜蓉只是一直哭,眼神空洞。

  小芍立即過去扶著她,哽聲道,「我跟著姑娘去。」

  「小芍?」傅筠錯愕的看著她。

  「姑娘身邊不能沒人照顧,我——她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在姑娘心裡,我可能不夠格。」小芍哭著說。

  屋裡沒人阻止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魏韶霆牽著傅筠的手回到馬車上,車內,魏子晨睡得香甜。

  魏韶霆將傅筠緊緊抱著,「謝謝你,謝謝,若不是你……」

        他不敢也不想去想如果她沒有多份防備心,不管是她還是子晨,他都將失去。

  傅筠也淚流不止,她在心裡感謝老天爺,給她了重生,也給了她第二次得到幸福的機會。

*             *             *

  兩個月後,在一個碧空如洗、秋高氣爽的日子,屬於傅筠的繡坊在京城大街上隆重開幕了。

  她沿用了娘親留給她的金繡坊之名,卻重新改頭換面,匾額上,「金繡坊」三個大字還是皇太后親手寫的真跡,這等於是皇家掛保證的商鋪,開幕這日客似雲來,幾乎掃空裡面的繡品。

  幸好傅筠的靠山夠強大,親親丈夫的思夠細膩,眼光放得遠,早早為她重金網羅擅長緯絲織花的幾名老師父,帶著多名繡娘所織物品連日補上,不讓新店鋪的架上空空如也。

  而這些繡品包含織錦、絲錦、綾、絹、羅等各類布料,還就著自家商隊之便,從江南運來上等綾布,從兩窠綾、方紋綾、范陽綾、仙紋綾、異紋吳綾皆有,每一種都紋飾精美,價值不凡,而她設計的衣服飾品更是大受歡迎。

  她的生意愈做愈大,談論生意時那抹自信飛揚,讓原就有傾城之色的她變得更為耀眼奪目,兩年後,她不僅設計新款繡樣衣服,也繡些巨型山水畫屏、名人字帖畫作,因意境生動,千金難求。

  接下來,金繡坊這個招牌愈擦愈亮,原本在東華大街上的金繡坊成了分號,之後又在京城的城中城東、城北也開了分號,口碑好,每月營收極為可觀,回本不說,金山銀礦迅速增加,她成了財神婆。

  再兩年,她開了繡坊學校,教導繡技,栽培繡師。

  她也找了一些技工,改良織機,這織機織出的布料質地極薄,絲面柔軟,還是色彩溫潤的雙層提花。

  傅筠因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寫了一手好字,打了一手好算盤,更精通帳務,談論生意卻是半點不讓,還以滿身銅臭味自豪,大有步上丈夫厚臉皮奸商的節奏,讓三皇子笑稱她是「書香銅臭妻」。

  但魏韶霆可不接受親親老婆有個「臭」字,他是誰?雲樓的主子,擅長什麼?流言攻勢,在他積極的操作下,「書香財妻」這四個字在大燕朝廣為流傳,人人說起傅筠的生平,莫不舉起大拇指。

  她設學校,做善事,為人謙和,孝順長輩,照顧老小,優點說不完,皇太后對她更是讚不絕口,公開稱讚她是京城一寶。

  傅筠不知道她前世執著於要當一個知書達禮又優雅大度的書香世家千金有什麼意義,這一世,她不再往那方面走,沒想到,前世下的苦心在這世也沒白費,因為當時累積的底蘊,才能成就現在的自己,她,很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

  「娘親,大寶欺負我。」

  「娘親,二哥打人。」

  「娘親,妹妹咬我呢。」

  「娘親,大哥呢?我要大哥。」

  「大哥去讀書了啦,笨蛋。」

  「我不是笨蛋,大哥呢?大哥呢,爹,爹,我要大哥!」

  凡園裡,幾個大小不一的小蘿蔔頭一見到從外面走進來的父親,全拔腿朝他奔去,但親親老爹一個飛身,施展輕功進入屋內,再將房門上鎖。

  屋內,傅筠瞪大眼睛看著他,他笑著上了床,將她擁在懷裡。

  屋外,立即傳來數隻小手拍打門的聲音。

  「爹爹、娘親,開門!」

  「少爺、小小姐,我們……我跟辜叔叔帶你們出去玩,好不好?」

  「方姨,可以飛高高嗎?」

  「呃……可以。」

  「太好了,辜叔叔,我也要飛高高。」

  「還有我,方姨,我也要。」

  「凌姨,我也要。」

  「呃……凌姨不會飛啊……」

  屋外,吵吵鬧鬧的聲音終於漸漸平息。

  傅筠蹙眉看著丈夫,「你是人家的爹嗎?有你這樣當爹的?」

  魏韶霆吐了一口長氣,「他們這個半大不小的年紀,我招架不住,何況,他們跟我搶你,我也不喜。」

  她都要氣笑了,「會有他們,還不是拜你之賜。」

  「我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太勤於耕耘了。」他無限哀怨的看著她凸起的大肚子。

  她親了他的臉頰一下,「別這樣,肚裡的小家伙會生氣的。」

  「好吧,難得那幾個孩子被拐走了,我繼續帶你神遊,上一次說到哪裡?」

  她想了想,「說到我們不坐馬車,改乘一條烏篷船在河中行進。」

  「對了,然後,兩名船夫一個搖櫓一個撐篙,兩方河岸是小鎮人家,有商店也有住家,古樸而精緻,再出小鎮就是碧綠山林,秋意深濃,我們挑了處上岸,那裡有歡叫的鳥鳴,還有一間屋子,淨房裡的沐浴桶早已備了熱水。」

  「又是鴛鴦浴?」她抗議了,因為太忙,因為懷孕生子,一次次計劃好的江南行都無法成行。

  懷孕後期,魏韶霆只好用口述的方式帶著她去玩,但每每講到後面,一定有上床的事兒,但怪得了他嗎?她懷孕,他就得禁慾,連說都說不得?

  「對,你我褪去衣裳,在溫熱的水裡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然後我抱著你回到寬大的黃花梨拔步大床,溫柔的替你絞乾頭髮,梳髮……」

  「疼,肚子好疼啊,我要生了。」她突然叫了出來。

  魏韶霆連忙對外大吼,「快,叫產婆,還有大夫!」

  接著,一陣兵荒馬亂,待天泛魚肚白,幾條晨光劃破天際之時,凡園傳出一陣初生嬰兒的哇哇啼聲,是一個可愛的女娃娃誕生了。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9-12-21 04:31 PM


【後記】  無法放棄的執著 陽光晴子

  認真的說,晴子在未筆耕當作者前,從來不知自己的個性中有這兩個字「執著」。

  這種執著絕對超過睛子的認知,明明有些內容章節可以很輕鬆的過去,但執著這玩意兒就盯著晴子,在晴子上床後跳出來跟我對戰。

  這樣可以嗎?那樣對嗎?你會不會太隨便?

  好吧,還是再想想好了……

  通常,晴子最後都會被執著打敗。

  哦喔,晴子分裂了嗎?

  嗯,分裂很久了,現在才發現嗎?

  哈哈哈。

  但說真的,晴子還真不討厭這種執著,甚至很謝謝它,因為有它的存在,晴子才能筆耕如此之久,才能喜歡這個工作這麼久。

  當然,生命中還有一些人支持著晴子的執著,晴子過去說了很多,這一次就放在心裡感謝囉。

  我們下本書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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